等入了城,楚琳琅还真像模像样地带着观棋,挨家收集起夜桶来了。
她怀了身孕后,鼻子特别灵,所以坐在这驴车上真是几欲呕吐。
可是想到司徒晟如今正身陷囹圄,楚琳琅只能使劲捏着自己的手心,生生忍住了恶心。
她轻轻摸着小腹,小声道:“宝宝乖,我们一起去接爹爹回家,你莫要闹,回去就给你吃蜜饯酸梅。”
等她们一路来到三王府的后门时,开门的门童并没认出楚琳琅,只是不耐烦地驱赶。可是楚琳琅却低声道:“去,跟你家主子说,书院故人求访。”
这字正腔圆的说话声可不像寻常农妇。
那门童抬头,正看见楚琳琅撩起头帘,露出了眼睛看他。
他这才认出来访者是以前常来的楚娘子。
能做门童的,都得是懂得机敏眼色的伶俐人,可以随时迎客或者挡客,而不叫主人为难。
他一看楚琳琅这身打扮,就猜到了情势不对,楚娘子是秘密来访,于是抬高嗓门道:“外院有些夜桶,太沉了,你们自己进来抬吧。”
说着便让他们几个入了外院,然后道
:“请楚娘子稍等,我这就去通禀三皇子。”
不多时,那门童就来引着楚娘子入内院去了。楚琳琅让观棋他们先将粪车拉走,免得在三王府的后院惹人注意。而她则跟着门童,抄着僻静小路去了三皇子书房。
此时三皇子刘翼正在书房里团团打转,见楚琳琅进来,看她一身打扮,也是无奈摇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司徒晟嘱咐我不让你入城,你却偏偏入了,若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先是拘礼,恭喜三皇子被立国储。
可是刘翼听了这话,却是愧然搓着自己的脸:“成为太子又有何用?陛下现在压根就不见我,我有心替司徒晟求情都做不到!”
说着,他便简单说了一下司徒晟的近况。
原来在太子翻云覆雨的期间,那尼姑庵里苦修的陶慧茹得了消息,千方百计地写信给了太子。
大约她也是耐不住真正出家人的苦日子,熬不住了,她便是将藏在心里的隐秘告知太子,想着让太子想起她这个苦命的姑母,将她救出来。
太子听闻了这个消息,当时兴奋得原地打转,有一种“原来如此”,而又大仇终于得报的快慰之感。
所以太子当时接出了陶慧茹,带着她入宫一趟,在陛下的病榻前,说出了司徒晟的身世隐秘。
太子当时觉得自己继位稳操胜券,而在父皇面前说破这一切,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心结报复。
他要让父皇知道,他爱宠信任的臣子究竟是个什么魍魉东西!那就是背负血海深仇,蛰伏在父皇身边想要报复的豺狼!
因为想看父皇悔不当初的表情,太子才迫不及待地揭穿了司徒晟是杨毅之子的身份。
可他万万没想到,司徒晟的反击竟然那么快。他前脚刚领人入宫,然后司徒晟就胁迫了陈放的家人,又说通了太后协助他,一举反攻入皇城。
可是他到底给司徒晟备下了一份大礼。
所以陛下不动声色,等司徒晟平定了太子逼宫之乱后,才突然发难,将司徒晟骗入宫中扣押了起来。
现在陛下连他最心爱的三儿子都不肯见,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秘密处置了司徒晟。
楚琳琅猜想的果然成了真,她缓缓坐下来,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依着她对皇帝的了解。陛下早就对当年草率处置杨家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可是,天子犯下的错误,何须跟人忏悔?
皇帝越是觉得自己错了,反而更可能怕人知道。
而司徒晟隐瞒自己的身份出现在陛下身边,又是让他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曝光隐秘,必定勾起陛下十二分的警觉之心。
虽然三皇子已经联络了老臣去替司徒晟求情。
可是三皇子越是求情,只怕陛下的杀心越盛。因为他绝不容许未来皇储留下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
想到这,楚琳琅的头都有些发疼。
可是三皇子却觉得这对有情人的苦难才刚刚开始,他低声道:“你可知道,陛下居然让礼官延续了我大哥的做法,要赐你封号,让你继续和亲荆国……你还是走吧,我一定会将你太平送走,余下的事情由我善后!”
是呀,她和司徒晟过从甚密,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
以前她跟太后有多亲近,现在陛下想起来就会多猜忌,将她这么送走,既是对司徒晟欺君罔上的惩罚,也是绝了她这个隐患。
想到这,楚琳琅心知,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她必须做些什么,让陛下在痛下杀手的时候,有所避忌。
想到这,她抬头看向了三皇子,出声问道:“我听雅姝说,您的书法造诣颇深,而且仿写的笔力不错,我想写一封信,不知您可否代笔?另外,我还想做一件事,也需要您通力配合。只是这些事情,都有些大逆不道,不知您肯不肯?”
刘翼毫不迟疑地道:“就算我现在认祖归宗,可是心中,永远是司徒晟的挚友静轩,你尽管说,不必顾忌。”
楚琳琅点了点头,她现在也是破釜沉舟——既然皇帝要脸,那么她就豁出去,看看皇帝要不要这一张遮羞的脸面!
听楚琳琅说完,刘翼却是目瞪口呆。
他以前也听司徒晟说过,这位娘子胆子奇大。可没有一同经历些事情,刘翼对她胆子大的程度还是不够了解。
她说得这些……可行吗?
楚琳琅从容道:“我和司徒大人一起去皇寺时,曾在那看过杨老将军的碑文,我已经让观棋去皇寺拓印下了杨老将军的碑文,剩下的润笔用词,就全靠殿下了!”
攻人攻心!想要一代君王刀下留人,首先要攻破人心!
就看刘翼的文笔给不给力,能不能写出她要呈现的效果了。不管怎样,这便是背水一战,也无退路可言!
……
再说宫里的陛下,在太医施针之后,病情稍微缓解了些,只是行动起来依旧不便。
他在盛海的搀扶下,起身喝药,顺便问了问天牢里的司徒晟情形如何。
盛海老实回道: “日常如旧,每日吃饭睡觉,不吵不闹。”
皇帝听了冷笑一声,声音含糊道:“还真是沉得住气,如此心机,朕以前竟然不察……也难怪他能蛰伏在朕身边这么久!”
这般深沉心机,他如何能留?更何况此人不光笼络了他的心,还跟刘翼那孩子称兄道弟,亲密无间!
若说老皇帝始终对杨巡留存愧疚之心的话,在了解到司徒晟竟然是杨巡长孙的时候,涌出的情绪便只剩下恐惧了。
他怕蛰伏在自己身边的,是讨取血债冤情的怨魂!
而现在他又是这般情形,绝不能给刘翼那孩子留下隐患!
这个恶人……就由他来做吧。
陛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刚要让盛海备下鸩酒一壶,赐给狱中的那位。
可就在这时,宫外却有人来报,说是齐老带着两位老臣来见。
此时宫乱刚刚平定,齐老前来并不寻常,陛下点了点头,让宫人将三位老臣引入内殿。
齐老一脸严肃,进了寝宫之后,便跪在地上道:“陛下,臣有事禀明。”
老皇帝披着衣服,一脸疲惫问道:“给齐老赐坐。”
祭酒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陛下早就赐他免去全礼的繁琐,所以祭酒大人像今日这般施大礼的情形也并不多见。
可听了陛下赐坐,齐公却依旧不肯起身,只是一脸凝重道:“臣听闻陛下欲让新梅宜人受封和亲,深觉不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闻听此言,微微蹙眉,冷冷道:“是新梅宜人不愿,所以请阁老来说情?”
早就听闻这个楚娘子八面玲珑,还真是门路甚广,竟然能说动齐老前来说情。
祭酒大人听到皇帝的置疑,只是一脸从容道:“新梅宜人并不曾来求微臣。只是……微臣曾经给新梅宜人做了证人定亲,她既然已经与人结下了婚书,如何能再和亲荆国?臣作为证婚人,必须要告知陛下,免得辱没陛下清誉!”
老皇帝听了,沉声道:“既然是定亲,便还未成亲。她是和亲最适合的人选,既然如此,之前的婚书便可作废……”
齐公一听,猛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病了一场,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老臣的倔劲也就此被激了出来,他抬头扬声道:“与楚氏定下婚约的,正是司徒大人。她虽然未跟司徒大人正式拜堂,却婚书证人俱在,作假不得!她为臣子之未婚妻,陛下却欲将她许配蛮夷,敢问陛下,这种荒唐事情,曾经出现在哪朝哪代?”
陛下被齐公的话激怒了。太后曾经跟他抱怨过,说齐公难缠,他如今也算是领教了。
老头子的确可恶得很,张嘴便要将他往辱没臣子臣妻的昏君上扣。
这个老不死,也该赐下鸩酒一壶,跟着牢中的司徒晟去对饮!
至于楚氏,她若是成了寡妇,再嫁人也不碍着辱没清誉了!
齐公也看出了陛下脸上的怒意,却丝毫不惧。
他已经从楚琳琅的口中,听闻了司徒晟的遭遇,更是惊闻了司徒晟的身世隐秘。
这个孩子,原来竟然是老友杨巡的爱孙,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可怜孩子!
当年杨巡战死沙场,齐公为国为友,在家中恸哭三日,以至于病重不起,在家昏睡多日。
待他身体调养得宜时,才从儿子的嘴里惊闻了杨家被抄斩的事情。当时气得他又是大病一场,懊悔自己病得不合时宜,竟然没能及时阻止陛下的冲动之举。
然而杨家居然还有遗孤,更是杨巡亲手带大的孙儿。
今日齐公进宫之前,已经给儿子立下遗嘱,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要倾力保住杨家的这根遗苗!
想到这,他再次说道:“另外,受故人所托,呈杨公遗笔书信一封,进呈陛下!”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发旧的信封,让一旁的盛海呈递给陛下。
老皇帝看着盛海展开的信纸,曾经甚为熟悉的字迹,映入了眼帘。
这信……居然是杨巡写给他的!
曾经也算亲密无间的君臣,自然是熟悉对方的字迹,乃至遣词论调的语气。
当杨巡熟悉的遒劲字迹映入眼帘时,就算心硬如铁的君王,鼻头不知为何,也开始微微泛酸。
这封信,应该是杨巡出征最后一战前的绝笔。
在信中,这位用兵如神的老臣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场战败,不仅详实分析了自己可能战败的原因,甚至连战败后,陛下应该如何防守的策略,都一一点明。
信中杨巡表示,如今大晋内忧外患,并非与荆人用兵的好时机,然而君命在身,他只能尽力而为之。
就算身死沙场,他也绝不怨陛下,只是放心不下陛下与千秋社稷。
还望陛下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振兴国力。到时自然有比他杨巡更为骁勇的将士,踏平鞑虏,收复山河。然后他亦是俗人,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他之孙儿戒行。
这孩子身世坎坷,生母疯癫,为父亲和继母不容。若他不在,这孩子必定要被人迫害,所以他早早做了安排,想要将这孩子过继给友人司徒家。若是有朝一日,这孩子成才,能效忠陛下,那么他杨巡的遗愿也算得以继承,只求陛下善待这苦命的孩儿,那么他杨巡马革裹尸,再无遗憾!
整篇书信,字字句句捶打陛下之心。
原来当年杨巡出征时,便已经知道泰王与太子勾结,要联合夺取兵权,各自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那时边关告急,杨巡是如此报着忠君赴死之心,前往战场的。
看到了最后,老皇帝的手都抖了起来,这几十年来,对杨巡日积月累的愧疚之情,一下子被这书信全都激发了出来。
他甚至激动得眼眶湿润,老泪顺着褶皱流淌出来。
齐公之前也看了楚娘子送来的这一封信,他当时也是哭得不能自抑,扬天捶胸,恨不得当年亦在沙场,与杨巡一同殉国。
所以陛下此时的激动,他亦能知。
可是今日,他入宫除了阻止陛下嫁出司徒晟的未婚妻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救出司徒晟一命。
所以趁此功夫,他再次跪地请求:“陛下,司徒晟便是杨将军当年托孤的孩儿。他虽然不姓杨,可为人处世,一心为国却与杨老将军无异!这孩子……不该得陛下如此冷待啊!”
陛下依旧看着手里的书信,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他并不太了解杨毅的家事,可若这封书信为真,那么这孩子倒是不曾在叛臣杨毅的身边长大,反而是跟祖父更亲近些。
而且他改姓司徒,原来是杨巡的托孤安排,若这书信被他人知道,自己就算论处司徒晟的欺君之罪,恐怕也失了正经名目。
毕竟民间过继,也是讲究不问前尘。
这孩子是经祖父同意,过继给司徒家的,以后承袭的就是司徒家的香火,自然也不好到处宣扬自己是杨家的孩子了!
皇帝若要以此论罪处死司徒晟,于情于理于法,都说不大通啊!
更何况司徒晟子从仕以来,兢兢业业,一心为朝廷,从无徇私可言,职田改造更是精壮了国库,让朝廷现在有了与敌国一战的从容底气。
更是在太子宫变中,力挽狂澜,平定了宫乱。
若他之身世无人知也还好,现在齐公却带来了杨巡的托孤遗书,请求陛下善待他那苦命的孙儿。
岂不知,他已经命人备好了毒酒,正准备送功臣的遗孤上路……
第119章 一同炙烤
老皇帝拿着那封泛黄的信纸, 也不知是不是病又发作,手开始有些剧烈的发抖。
他有心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被口中的痰堵住, 说不出话来。
盛海见状, 连忙对这几位老臣道:“诸位还是请回吧,陛下的身子实在是禁不起刺激折腾了!”
齐老也知陛下龙体抱恙, 可更怕陛下一时脑子不清, 害死了国之功臣。
所以他在起身之前,又是紧紧补了一句:“那楚氏救夫心切,不光是求告到了我府上,似乎朝中阁老的府宅, 她都拜了个遍。这司徒晟是杨家后裔的事情, 迟早要天下皆知。陛下就算不愿再用他,也当给他一份体面尊赏。他是杨老将军亲手带大的孩儿, 从战场上九死一生归来。若是无声无息地走了, 便要寒了北地将士之心啊!”
北地的李家父子不必说, 那都是以前杨巡的旧部。而新近投诚的义军哪一个不是仰慕杨老将军的威名?
若是这等紧要关头,陛下却因为他是杨家人而赐死,那么原本就跟司徒晟联系紧密的北地将士真的是要炸锅了。
老皇帝虽然病了, 可怎么听不出齐老的言外之意?
他一时也咳得更厉害, 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待臣子退出之后。盛海扶着他好一顿拍打, 总算拍出了口中淤堵的痰。
盛海见陛下顺过气来,也不敢问那酒还送不送, 只是细心地替陛下揉捏手穴活血。
过了一会,陛下总算是开口了:“盛海, 你说这个司徒晟凑到朕的跟前这么久, 暗藏着什么祸心?”
盛海看了看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奴才愚钝, 哪会揣度人心?不过这位司徒大人若只一味想要升官,想来有更好更快的捷径。不过这一位似乎专挑硬骨头啃,从公事上倒是挑不出错来。”
皇帝沉沉闭上了眼,因为盛海说得对。这个杨戒行如果只是为杨家人报仇的话,老早就有无数动手的机会,可若说他的野心更大,要颠覆江山,那他的确有些南辕北辙,做的是奸猾官吏不肯做的苦活。
想到这,皇帝微微睁开了眼,沉声问;“那酒送去了没有?”
盛海连忙道:“陛下之前让人送,又没有收回成命,那酒已然是送往天牢了……”
老皇帝一听,眼睛登时瞪圆,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才气喘吁吁道:“还……还不命人将酒追回!”
盛海一听,登时也是老兔子蹬腿,赶紧捣腾,飞跑出去喊人追回鸩酒。
他一时也是有些心急,算一算时辰,这酒也该是送到了。
只盼着司徒大人喝酒的嘴别太急,不然的话,这便是阎王小鬼夹道欢迎,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再说天牢那边,司徒晟依着惯例,写完了今天练字的几页纸后,便听见监牢一旁传来动静。
只见两个太监在狱卒的陪伴下,端着一个托盘走向了他的狱监。
司徒晟看着那雕琢精美的酒壶,一下子便猜出了这酒的名堂。
他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那壶酒,待牢门被打开时,他看了看那送酒的太监,淡淡道:“陛下身子可好?”
送酒的太监面无表情道:“有新任的太子陪王伴驾,陛下一定会龙体康健的!司徒大人,这天子御赐美酒已经烫好了,温度正好,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司徒晟点了点头,抬手就接过酒杯,正要仰脖一饮而尽的时候,一只也带着余温的绣花鞋突然飞了出来,狠狠砸在了司徒晟的脸上。
“不许喝!”
及时赶到的楚琳琅无法形容自己方才惊见司徒晟端着鸩酒时,简直要裂开的心。
她甚至怕自己的语言不够有力,只能急急脱鞋去砸。
他是疯了!皇帝赐酒,他就喝?难道全然忘了还有人在等着他?
等楚琳琅扑过去时,抢过他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哭着一把抱住了司徒晟:“不许喝!”
司徒晟没想到楚琳琅竟然敢闯天牢,怀里的娇躯哭得都微微发颤,他一时也是心疼地搂紧了她,低低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这里湿气太重,你快些出去!”
可是楚琳琅却紧搂着他的腰不放,哭得哽咽道:“我干嘛要出去?你都毫无顾忌准备上路,难道就要丢下我一人不顾?你说好的,会一只陪着我,绝不叫我再孤零零过活!”
想到自己若是晚了一步,从此她便要与司徒晟天人永隔,楚琳琅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哭得不能自抑。
怀着身孕的人,怎么可以经历这样起伏的情绪?
司徒晟赶紧抱住了琳琅,哄着她说他会没事的了,然后怒目瞪向了跟在楚琳琅身后的三皇子!
他如今穿得倒是人模狗样,一身国储明袍加身,可干的真不叫人事!
居然把琳琅带到这里,让她看这么扎心的一幕!
他们不是老早就说定了吗?既然陛下对他起了疑心,必定会心存芥蒂,若是这样,倒不如早早脱身,舍弃了司徒晟的身份。
所以司徒晟打算顺水推舟,接受陛下赐死。
当然,三皇子刘翼也早早做了安排,会让他的人换下陛下的鸩酒,让他可以从容“赴死”,更会安排好尸体,让他可以金蝉脱壳。
到时候,他就可以跟等在城外的琳琅汇合,先赶赴北地,只要北地的战局框定,他也别无憾事,可以带着琳琅和母亲,一同回到岭南种水果。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谁知刘翼这厮不按原来商量好的出牌,搞了这么一出。
所以司徒晟一边宽声安慰琳琅,一边怒目瞪向了刘翼。
刘翼惯性想要捋自己的胡子,可是最后却只能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装着一脸无辜道:“是楚娘子非要求我带她来见你一面。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可是司徒晟却直觉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三皇子带着琳琅破了他们原本商定好的局,难道……是期间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一旁的老太监阴阳怪气,催着司徒大人赶紧喝下御赐之酒时,宫里又来了人,跑得气喘吁吁道:“下头的人搞错了,赐错了酒,陛下命我追回赐酒,司徒……司徒大人,您切莫饮了啊!”
司徒晟闻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向三皇子,用眼神无声询问他,宫里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要知道,自从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避讳极了!
他甚至连三儿子也不肯见,就是绝了刘翼给自己求情的意思。而且皇帝更是连审都不审自己,明显就是讳莫如深,想要快刀斩乱麻。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真想不出刘翼能做什么改变圣心,让陛下放下对杨家后人的戒备。
等那几个太监纷纷回去复命时,刘翼也屏退了左右,这才跟司徒晟简单说了一下楚琳琅的胆大妄为。
司徒晟默默听着,却心知三皇子说得应该是句句属实!
伪造杨巡遗书的事情,的确是琳琅能干出的事情!
不过陛下能为此改变圣意,却有些出乎司徒晟的预料。
楚琳琅方才听了陛下收回鸩酒,也终于放宽了心,心知自己的攻心之策总算起了作用,最起码让陛下暂时止了杀心。
她看着司徒晟瞪看自己,以为他在恼恨她自作主张,伪造了他祖父的遗书,便诺诺解释:“信虽然是假。可是里面的情义却都是真!杨老将军就是这样的人,三皇子看过老将军和他父亲的往来书信,熟悉老将军的遣词用句,更知他之为人。所以他只不过是替老将军将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告知陛下。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就莫要责怪三皇子了!”
刘翼一听,这娘子看似好心替他解释,实际有甩锅之嫌啊!
他连忙道:“我可都是按照你的意思,稍微润色了一下文辞罢了。这功劳都是楚娘子你的,我就不抢你的功劳了!”
可惜他端着黑锅却有些送不出去了。
司徒晟瞟了他一眼:“你我早就约定,可你却临时改主意,跟着她一起胡闹,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
三皇子看司徒晟识破,索性也不装了,只一脸无辜道:“我原本能过一辈子闲云野鹤的日子,顶着工部的闲差,何其自在?可是如今却是整日案牍劳形,日理万机,累得跟孙子一般。在这般情形下,你这个始作俑者却打算卸甲归田,过上田园牧歌的日子,你考虑过我这堂堂国储的感受吗?”
把他一路弄到了太子之位,架在火塘上烘烤着下不来。他司徒晟却要带着老婆孩子开溜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想得美!
要烤,就大家一起烤,谁也别想溜之大吉!
所以当刘翼听到了楚琳琅的打算之后,真是眼前一亮,觉得此计甚妙!
于是他便精心炮制了假遗书,又联合祭酒大人等老臣,迫不及待大肆宣扬司徒晟的出身,也将他的皇帝亲爹,扶上烤架,接受一下外焦里嫩的烘烤。
大家都屁股底下着火,他这个被迫当上国储的,心态就平和多了。
司徒晟也猜到了这位皇储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不由得再狠狠瞪他一眼。
刘翼却是爽朗大笑,挥挥手,让好友跟自己的心上人独处,而他则负手离开了天牢。
等一会,他送楚琳琅回去,还要顺便去请个师傅。
雅姝如今怀着身孕,口味也变得独特,她刚从娘家回来,说想吃在江口时吃到的桂花糖糕。
他好不容易才寻访到一位熟手老师傅,正要将人请入府里,给他的王妃解馋呢!
等三皇子走了之后,司徒晟这才跟琳琅说出了自己原本的打算:“不让你入城,就是怕你听到了其中的枝节担忧。没想到,你还是入城了。”
楚琳琅这才知道,司徒晟原本是想诈死,来个金蝉脱壳。
她却知,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无他法可施。
这种急流勇退的做法,大约也是跟她怀了身孕有关。
她虽然早就做了万不得已,便回岭南的打算,可她也实在无法想象,像司徒晟这样一个雄心壮志的男人,头戴竹斗笠,在乡野务农的场景。
所以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做的事情,只是双手捧起男人的脸,很是认真道:“杨老将军顶天立地,无愧国民,战死沙场,本该被歌颂千秋万代!可这样的一代英豪,却连个像样的坟冢祠堂都没有!你是他的长孙,也是一心为民,为官清廉,从无徇私舞弊!就算陛下要赐死,也要给个光明正大,能见得光的名头!只一杯毒酒赐死?跟弄死一条狗何异?你犯了何错?就算诈死,为何要死的这般窝囊?你是我的男人,我决不让你为了我和孩子,受这等委屈!
现在的时局光景,早不是负水战败的那会了。
当初泰王的恶行被揭发时,杨巡战败的真正原因便不是秘密了!
而且随着北地战事的顺利进行,昔日杨巡老将军的丰功伟绩,又在各地茶楼纷纷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