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柔声宽慰了夏青云,表示身外之物哪有人重要?
如今他人没有事情就好,至于店铺上的事情,由她来处理就好了。
于是琳琅要来了铺上的帐,转头便写了拜帖,给了当地的知府。
这位白知府是在西北耕耘了十余年的老吏。
从县长熬成了知府,也不知是有几分本事,不过看这等帮衬地痞的架势,乃是个胃口不小的。
楚琳琅在西北的生意,一向是由夏青云出头。她是隐在后面岿然不动的东家。
所以白知府也好,地头蛇宫家也罢,都知道夏青云背后的东家似乎有些能量,却并不知这地契上的楚氏琳琅是哪一位。
毕竟楚琳琅一介女子,不入朝为官,远在西北的乡绅官吏如何能知?
所以当琳琅的拜帖送到的时候,白知府还撇着嘴道:“什么猫狗都能跟本官送拜帖了,什么新梅宜人?这是京城哪个官员的家眷啊?”
说完,他就想将帖甩在了一边。
不过一旁的师爷倒是及时提醒了知府大人:“这宜人通常是伯爵的夫人才可册封的爵位,想来这位女子的夫家来头不小啊!”
听了这话,白知府打了个激灵,连忙命人去请这位新梅宜人过府一叙。
楚琳琅今日走的是狐假虎威的路数,诰命封册,命妇的凤冠霞帔一样不少。
就这么一身庄重肃穆地入了知府的府门。
等落座之后,知府寒暄问她夫家为谁时,楚琳琅微微一笑:“我与夫君和离,不提他也罢。原本也不过是飘萍无依的孤苦妇人罢了,幸而得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有圣德陛下的垂爱,可以时时入宫,沾得一些荣宠罢了!”
这一席话,听得知府一愣了一愣的。
这妇人好大的本事,竟然能时时在太后和陛下的跟前露脸,这得是多大的来路啊!
楚琳琅在扯虎皮的行当上,向来是大扯特扯。这样一来,知府更不敢懈怠。
只是当琳琅表明来意,表示自己才是炼金铺子的东家时,知府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一时赔笑表示,他若是早知道,必定多多照拂生意。
可是这次,她的炼金铺上,夏掌柜知法犯法,胆敢收窃贼的贼赃,所以他也是无奈,只能依法行事了。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铺上每日的炼金量都是有数的,我看按照帐单子上的炼金量,都已经排到了年尾。所以从前两个月开始,夏掌柜就不再收金砂了。可是铺子里却突然冒出这么多账单没有的金砂来,而且当日后门还有被撬开的痕迹,难道不叫人觉得奇怪吗?”
知府的脸色微微沉下:“楚娘子的意思,是你觉得本官诬陷了夏掌柜?”
他拉着个长脸,吓唬吓唬州里乡绅还行,吓唬楚琳琅还差点火候。
她只是不慌不忙地一笑道:“岂敢质疑?只是我铺上的伙计遭人陷害,据说跟圆磨县的宫家有些干系。这便是另一桩官司,我自会跟宫家细细计较算一算帐。只是如今夏掌柜罚也罚了,打也打了,是不是也该给我的铺子解封了?我铺子里还有给客商的金锭,若短少了数目,我岂不是也麻烦?”
那铺子里的金锭,早就被白知府派人腾挪空了,岂有再给出的道理?
就算她是从京城来的命妇又怎么样?来了西北地方,照样得懂规矩!吃了官司,如何能不花销些银子消灾?
至于她说什么陪王伴驾的事情,白知府也就当是听个热闹,只觉得楚氏是有三分,吹十分。
她这么个没有背景的商妇,何德何能入宫陪王伴驾?
多半是花银子买的头衔,给自己镀金用的吧?
白知府越想越觉得有理,态度也开始轻慢,越发不将楚琳琅放在眼中了,只是表示炼金铺的许多金砂来源不明,那些金锭也一律按照贼赃处理,就甭想着再要了!
楚琳琅看白知府这个态度,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这些偏远的贪官,真是越发拿自己当了土皇帝了。
她今日也没想着能要来金锭,只是来试探试探口风,容后再做打算,更没打算久留。
所以她站起身淡淡道:“既然如此,是我打扰大人了,不敢叨扰,这便告辞了!”
可就在这时,有衙役跌跌撞撞跑来,有些结巴地通禀道:“大……大人,不好了!那宫家闯入了劫匪,入门就开始打砸,宫老爷父子也被人给捆走了!”
白知府一听,便是瞪眼将目光移向了楚琳琅。
这妇人才说要跟宫家算账,那宫家便遭了劫匪,难道这一切都跟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妇人有关?
再说楚琳琅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翻。
宫家在本地势大,一般的劫匪也不敢白日登门啊!
不知为何,楚琳琅突然觉得,这一切可能跟她在救温氏时,顺嘴说自己是宫家有关。
糟糕,那群人竟然这般不依不饶,一路追到了圆磨县去了。
而就在这时,白知府也变了脸色,厉声道:“来人,将这妇人拿下!且容我看看,是何人敢在我的治下撒野!”
第113章 空城唱计
琳琅这次没有带七爷来, 可身边的两个随从却都是七爷找来的江湖朋友,身手胆色都不一般。
那些差役围上来时,那两个人毫不含糊, 当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鬼首砍刀, 护在楚琳琅的身前。
他们也知道好汉难敌四手,只有擒拿住知府才能让差役们投鼠忌器。是以同时向前, 恶狠狠地逼向知府, 大有出手之意。
白知府脸色一变,他没想到这女子和带来的两个护卫居然毫不畏惧他的官威,如果不是无知者无畏,就是人家确实有底气。
千金之子, 坐不垂堂, 作为一府的土皇帝,他觉得没有必要冒险, 还是查探清楚这女子的底细再坐定夺。
于是打了个哈哈, 道:“新梅宜人, 您这是何意?难道我想寻你问问话,你便让手下抽刀相向?”
楚琳琅也微微一笑,却并不让两个护卫收刀, 只是顺着白知府的话茬说道:“白大人真是爱开玩笑。我初来贵地, 两眼一抹黑, 你说的那个谁谁家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他们家被人闯入与我何干?为何您要突然拿我问话?还是您觉得,宫家的确做了什么能惹恼我的事情?”
白大人被反将一军, 登时脸色不太好看,可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好, 被楚琳琅的两个侍卫正好夹在了桌角, 腾挪不得, 那些门外的官差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是以他也不敢再撂狠话,只能磨着牙,微微瞪眼道:“是本官误会了,新梅宜人是要本官给你赔礼道歉吗?”
楚琳琅如今,也缓了找这位大人讨要说法的心思。
此地乃虎狼之窝,连陛下钦赐的封号都震慑不住这些胆大包天的贪官。
眼下可不是逼迫他狗急跳墙的时候。
所以她缓了语调微笑道:“若我没有记错,您是户部辛大人的远亲吧?”
白知府的眼皮微微跳,不知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宜人,为何要提起着这茬?
楚琳琅来之前,倒是抽空打听了一下白知府,她继续坦然道:“眼下北地用兵在即,各个州县,都需要你们这些经年老吏的通力配合。若是办好的差事,升迁指日可待。我在辛府上个月给小孙子办满月宴时,就听辛夫人提起,辛大人原本在户部名不见经传,不就是因为北地用兵,办好了几件差,这才得了重用?您的地界虽然地处西北,却也是辎重筹集运送的重地。这个节骨眼,闹出什么金锭银锭的官司,对您对我,其实都不好,显得不顾大局。这样吧,这官司暂且放一放,且容战事缓缓,我回京城同辛大人说说,您再费心帮我查查可好?”
楚琳琅跟辛夫人交情一般,而那个辛大人更是屡次在朝堂上为难司徒晟。
不过天高皇帝远,她扯些真真假假的乱攀关系,这个白知府也辨不出来。
她在这个节骨眼,提到了提携白知府的辛大人,果然让白知府心里开始画魂。
他原以为这楚氏不过是有些门路和臭钱,买了封号的商妇罢了。
可没想到,这妇人居然如此熟谙京城官场和后宅,看那语气跟辛大人和他的夫人也相熟得很。
若真是如此……他如此轻慢楚氏,岂不是不给辛大人脸面了?
想到这,他又细细打量起楚氏来。
冷眼定瞧,这楚氏通身的打扮也不一般啊!
那身上布料,脚上的鞋子,好像都是御供才有之物,寻常的百姓可拿不到。
楚琳琅今日的衣物,还真是穿得用心,通身都是太后的赏赐。稍微见过市面的人,都应该能识货,至少能看出这身衣服的不一般。
这白知府也算见过好东西,越看是越心惊,发觉自己之前小瞧这妇人了。
若宫家真是这妇人所为,岂不是说明这妇人手上真有些能量,才会有恃无恐?
此时,白知府心里倒开始没了底,揣测着楚氏的来路靠山。
他脸上也因为楚氏的话,渐渐开始缓和,将话头往回拉拽道:“新梅宜人您说得在理。本官的确是因为公务繁忙,许多治下的小事也就交给下人去办了。你冷不丁问我,我还真有些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您铺上的事情,待会我问问师爷,酌情替您办了就是。”
楚琳琅见好就收,微笑先谢过了白知府,便带着人转身出了官府。
那师爷先前躲得老远,此时倒凑过问:“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抓了她们?”
白知府听了这话,却斜眼瞪着他道:“我问你,她身上穿的布料子是什么,你可认得?”
那师爷听得一愣,只觉得那妇人通身的华贵,还真不认识她穿的是什么,只觉得那布料子一闪一闪的,怪好看的。
白知府很是看不起师爷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叹气解释道:“她那一身,用得可是御供的织金锦,寸布寸金,就是宫里的娘娘,也不见得人手一件。可她却如此大大咧咧穿用一身!也是她靠近我时,我才认出来,真是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这娘们的来历绝不简单,居然能去辛大人府上的满月宴……在这个节骨眼,我若得罪了她,岂不是在给自己上眼药?”
就像楚娘子所言,眼下用兵,他所在位置特殊,若是传出贪墨的风声,也有可能像两年前司徒大人和六皇子北地巡查一般,被人咔嚓了。
想到这,白知府终于有些醒腔,决定还是别得罪从京城里来的神仙,只命人清点了之前那铺子里的金锭,给楚氏还回去就是。
再说楚琳琅,待出了知府大门之后,就赶紧跟夏青云他们汇合,决定先上路,离开西北再说。
她原本以为那些押送温氏的人,都是些接镖的江湖人士罢了。
可听白知府说宫家被硬闯了进去,还劫持了人,那就绝对不是江湖镖客干的了。
她好不容易救出了温氏,可千万不能再让温氏落入到杨毅的手里,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楚琳琅同七爷简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七爷便让人备了马车,准备赶到河埠头去坐快船,他则出去一趟看看情况。
七爷从外面回来后,神色并不乐观,低声道:“驿站码头,出现了许多可疑的面孔,似乎是在找人,我们这个时候上路,一定会被盯上。若是半路遭遇他们,只怕到时候更棘手。”
楚琳琅有点吃惊:“他……怎么在晋地也如此嚣张?”
七爷展开了军图,给楚琳琅指点了一下地势方向。
此地虽然不是北地,只是地处西北,可是距离那些荆人的地盘,却只有几座山架相隔,若是有熟悉地势的向导相引,那么翻越山脊,应该可以很快到达这里。
所以西北这里,也有不少荆国商人,耳目混杂得很。
杨毅一定是通过飞鸽传书一类,知道了温氏被劫走的消息,这才急急派人来查。
看他派人劫持宫家父子的样子,应该什么雷霆手段都能使出来。
楚琳琅低声问七爷:“您看,我们该是如何?”
七爷想了想道:“此地毕竟是晋人的地盘,只要在城镇里,也不怕杨毅会起什么幺蛾子。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李成义将军,若他能调兵来保护我们,就可以上路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不宜挪动……”
事实证明,七爷的判断是对的。
就在楚琳琅拜访了白知府的第三天,有人发现那宫家父子的尸体被抛甩在了路边。
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大量的伤痕,似乎死前遭受了严刑拷打。
他们父子是大西北地方一霸,平日欺男霸女,得罪了无数人,所以众人也是一时猜测,不知他们得罪了什么狠角色。
两具尸体在白知府那的效力却是威猛的。
他越发疑心这命案是楚琳琅这位外来的京城命妇犯下的。这等心狠手辣,可不是寻常妇人啊!
再想想那日她的两个手下,抽着刀胁迫人的样子,知府只觉得脖子嗖嗖冒着凉风。
他之前私扣的的金锭,痛快地如数奉还,不光如此,还额外给了一小箱子的银子,里面赫然正是丘氏之前送给白知府,用来赎人的那五百两银子。
夏青云见了,还纳闷道:“这个白知府,向来吃人不吐骨头。这次他都已经吞下的肉,怎么舍得吐出来?大姑娘,您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叫这黑心的老爷服软?”
楚琳琅苦笑了一下,她也解释不清,不过心里却有些不妙的感觉。
若白知府误会是她是宫家命案的背后真凶,那么她这个京城里来的的贵人,迟早也要被传得满城风雨。
到时候,只怕有人便要不请自来了。
就是不知道,李将军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恐怕杨毅的人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会打听到她这里来。
不过杨毅这些手下的手段,显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宫家父子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有人来给楚琳琅递送拜帖了。
那拜帖写得倒是很客气,只是说,希望楚娘子交出人来,他们既往不咎,一定会让楚娘子顺利安全地回去的。
字字句句都是隐含着威胁,若是琳琅不顺从的话,那么宫家父子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楚琳琅看了看,拿起笔来,也回了一封。
她信里的意思更简单,就是要设家宴一场,不知杨毅将军可否赏光,来她府上饮一杯水酒?
虽然遭受了杨毅的威胁,可是楚琳琅暂住的这处府宅子却并没有加强戒备。
因为宫家被劫掠的缘故,这几日州县里的那些富户们都是紧闭房门,屋内屋外巡走家丁不断,入了夜时,更是时不时传来恶犬吠声。
跟那些紧闭的门户相比,楚琳琅暂居的院子反而松懈得不像话,院子的门都半敞开的,也不见家丁巡走,完全是一副“请君来”的安逸之感。
夏青云还有些担心,问琳琅要不要买些烈犬看家。
琳琅却摇了摇头:“我们再怎么招兵买马,也不会比宫家的戒备更严。他们既然能出入宫家如无物,那么我们再怎么戒备,也防不住惦记的贼。”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点,楚琳琅特意叫人半敞开院门,准备唱一唱在女学的史学课上听说过的“空城计”。
琳琅自知不是诸葛孔明,却在赌杨毅有司马懿的肚肠。
她听司徒晟说过,用兵打仗之人,都是会有些疑心病。
若没有些机敏,手下的兄弟陷入敌人的陷阱,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所以她的院落毫不设防,就是赌杨毅会不会起疑心,敢不敢派人来闯她的空门。
杨毅的胆色,却是超乎了楚琳琅的预料,就在楚琳琅信中相邀做客的时辰,他居然孤身一人,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楚琳琅的府门前。
算起来,这是楚琳琅第一次正式跟杨毅单独相见。
两个人相见时,倒是都仔细互相打量一番。
杨毅自从知道有楚琳琅这个女人开始,就没有将她瞧入眼中。
毕竟她不过是个下堂的商妇,趁着自己男女经验老道,才将司徒晟这种情场的青涩小子迷得神魂颠倒。
可是,与她间接打交道几次之后,杨毅也才渐渐明白,为何这妇人能够吸引住儿子。
且不论姿色容貌,单是这份胆识,就足够让楚氏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她先是在京城店铺里独斗苛察那头恶狼,安然无恙地抽身脱逃。又在旅途中,用迷药麻翻了那么多江湖经验老道的镖客。
而现在,这妇人居然一脸笑意从容,跟他玩起了“空城计”。
这妇人到底是儿子从何处淘选出来的?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如今的杨毅,倒是对楚氏这妇人略略收起了轻慢之心。
而他今日单独登门,却是在敲打楚氏——你那点子伎俩早就被我识破。不过我还是有些耐心与你相谈,万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楚琳琅明白杨毅的意思,却假作不知,只是早就备下了一桌家宴酒席,请杨毅入座。
杨毅瞟了一眼立在旁边的隋七爷,倒是坦然坐下,然后开口问道:“所以……温氏真在你这里?”
楚琳琅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所以,宫家父子真的是杨将军您下的手?”
第114章 当年隐情
杨毅看着楚琳琅, 也是笑而不答,只是耐着性子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楚琳琅知道他应该也是猜到了,索性承认:“我的确将温伯母接走了。她已经跟杨将军您和离了, 再跟着您, 不合适!”
杨毅听了这话,笑了, 只是笑意并未深达眼中。
“楚娘子, 你是聪明人,识趣的话,就将人交出来。你知道的,我老早就派人盯着你的院子, 你若带着她, 是绝不可能离开此地的! ”
楚琳琅微微一笑,伸手给杨毅斟满了一杯酒:“我也跟温伯母的际遇相类, 她的苦楚我能懂上几分。可是杨将军您的行事, 我却不大懂。既然你当初决定放手, 为何还不肯放过温伯母?难道是你因为愧疚而自觉有照顾她的义务?”
杨毅从来没有跟人提起当年休妻的往事,当然也是因为不曾有人如楚琳琅这般当面直白的问起。
他倒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只是有些怅然道:“当年温氏刺伤了我, 我流血过多而昏迷不醒。所以当年的休书乃是族中长辈自作主张。等我醒来的时候, 温氏……已经被送走了。可是戒行那孩子, 却认为是我休了他娘,而对我耿耿于怀。”
楚琳琅听了这些, 却是略微嘲讽一笑:“杨将军就算醒着又能改变什么?我虽然不曾亲历当年之事,却也能猜出几分来。温伯母从岭南初来乍到, 无论是口音还是习惯, 应该都与将军府里的姑嫂长辈不太一样。你常年不在府中, 只留着她一个人彷徨无依,只能同故意与她亲近的陶慧茹结下友谊。陶慧茹熟悉杨府上下的亲眷,待人接物应该也比温伯母不知高明多少。她来得越勤,却越彰显陶慧茹的贤惠能干,凸显了温伯母的木讷不通。以至于你心里都暗暗生了比较,觉得温伯母虽然是个文墨出众的才女,可是人情世故上却磕磕绊绊,只能在你回府的时候倾倒苦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琳琅这般缓缓道来地分析,字字句句居然还原了当时的情形。
那时的温氏,的确每次都要在他满身疲累回府的时候,宛如受了若大委屈一般,不住口地抱怨。
可是她抱怨的那些人,却是看着他长大的婶母嫂嫂,哪有她说得那么不堪?
一来二去,他也不胜其烦,觉得温氏被父母娇养,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倒不如陶慧茹通达明事理,与他家人处得一团和气……
楚琳琅看着杨毅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这一番猜测都应该中了。
她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杨将军,你早已偏心,成了陶慧茹逼疯温氏的帮凶。那封休书是不是你亲笔写的,真的没有太大的干系。难道你那时醒着,就能明白她撞破了你与她闺蜜的奸情时,愤懑填胸的苦楚,并且及时疏导她吗?从她嫁给你的那一刻,她的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杨毅当年跟陶慧茹的那一次,当真是因为他跟温氏吵架后,喝醉了酒,当时发生什么,自己完全都不记得。
就连陶慧茹也说,他俩当时不过是醉酒得厉害,才会醉卧在一处的。
在温氏疯了之后,他也不得不为陶慧茹的名节着想,在陶家人,和杨家几位叔婶的逼迫下,跟陶慧茹成了亲。
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杨毅也怀疑过这场醉酒捉奸,是陶慧茹的安排。
总之在他看来,当初的悲剧,实在是种种凑巧下来的无奈,他虽然有错,但绝非错得离谱的那一个。
可是今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却针针见血,一下子剖析出来了温氏当年在杨府孤立无援的窘境,更点出了他也是陶慧茹的帮凶,一起逼疯了温氏。
这样有理有据的分析,比戒行那小子的冷冷指责更加叫他难以接受。
杨毅用力一拍桌子,冷声道:“你才多大的年岁,懂个什么?我还是那一句话,你赶快交出温氏,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楚琳琅在方才说话的时候,一直瞟着院子里的壶漏,而在此时,她算计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才微微笑道:“人的确是我救走的,可是她现在并不在我这了。”
杨毅听了这话,狠狠眯起眼睛,显然并不相信琳琅的话。
琳琅不紧不慢道:“您也说了,我若想带着她一起走,是绝对走脱不了的,可若是有人只带着她一起走,方法可就多了去了。”
原来就在琳琅救下了温氏之后,马上就想到了万一有追兵跟着她该怎么办。
杨毅的胆大心狠,绝非常人能想象。
那可是能策划绿洲劫船大案的人啊!若是一路追寻过来,她带的这些人,应该也是招架不住。
所以当时琳琅就跟七爷细细商量了一番。
温氏是司徒晟的掣肘关键,必须稳妥送回京城。
所以就在到达西北州县时,楚琳琅借着自己店铺的运货船只路过的时候,让冬雪陪着温氏,再调拨了两个可靠的随从,护送她们跟着这艘空货船,一起回转京城。
至于她,则是按照计划前往西北,处理夏青云的事宜。
果不其然,她将杨毅的注意力都牢牢集中在此处。就在杨毅派人秘密探查码头驿站时,温氏的那条船早就一路畅通无阻地前往京城了。
现在算算时辰,那船也该离开了西北地界,转上了官道,不必畏惧有人追撵了。
杨毅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位楚娘子唱得还真是个别样的“空城计”。
他怒极反笑,问琳琅:“你拿自己做了饵,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琳琅淡淡道:“我其实也没想到,杨将军对温伯母这么放不开手,竟然亲自追撵到了此处。能见见将军也是缘分,希望您能趁早放手,也免得父子关系再恶化下去。你要相信,司徒大人会照顾好温伯母的。”
说完这话时,她也暗暗警戒,生怕杨毅突然发难。
算着时间,李家的援军应该也到了,只希望杨毅不要发疯,而立在她旁边的七爷他们能抵挡住杨毅……
谁知听她说完那些话后,杨毅先是怒极而笑,然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似乎在回忆往事,又似乎陷入了痛苦的记忆里。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说得都对……她的确不该遇到我的。”
这些年来,温氏的情况稳定了许多,却是在忘记了他俩已经成婚的前提之下。
只要不记得婚后那段痛苦的生活,她就不会陷入难以自拔的情绪里。
想到这,他终于抬头看向了楚琳琅:“戒行那孩子原本就不服我的管。他母亲在我这时,还算好些。现在你将她送走了。我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你,将你留下来了。”
说话间,他突然抬手抓向了楚琳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隋七爷上前格挡住了杨毅的大掌,沉声道:“杨毅,你还是快走吧,不然你一会想走,只怕也要走不了了!”
杨毅冷笑一声:“就凭你的身手,也想挡住我?”
杨家无犬子。杨毅当年从军,都是从最底层做起。是靠自己的实力一点点打拼上来的。
就算是隋七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说到这,他用力一挥,就将隋七震了出去。
“他的身手不行,那我呢!”
伴着这未落的话音,一身风尘仆仆的司徒晟却立在了院子当中。
他的衣服下摆和裤管落满了泥巴,一看就是翻山越岭,一路颠簸而来。
原来他在琳琅之后,赶往北地。不过却在半路上遇到了琳琅的货船。
当他看到冬雪时,才知道琳琅的西北之行竟然有这等奇遇。
时隔多年再遇母亲,司徒晟心内的激动可想而知。可是他却暂时顾不得温氏,怕琳琅在西北发生意外,便也乘了快船轻舟,一路赶往北地。
看儿子来了,杨毅也不以为意。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更是他的手下败将。
看来他上次揍这小子还不够狠!他居然还不长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