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七爷是在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久历风霜,自带着一股修罗气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浸满鲜血。老爷子甚至不必说话,只用埋在横纹褶皱里的眼微微一瞪,就让人有种被地府毒蛇盯住的感觉。

  他这么一语不发地横在前面,赶过来的小厮也只是看着,并不敢靠前。

  楚琳琅心疼地替母亲擦拭了脸上的热油汤水,冷冷道:“楚家现在能耐得都可以闹出人命了嘛?就算是自家的妾,若是弄伤打残,减罪二等,也是有王法管着的!”

  楚淮胜在大娘子和丫鬟的搀扶下坐在椅上,气得晃手道:“甭说她这个贱人,就是你,我也要一并打死!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被夫家轰撵出门,就跑回我楚家耀武扬威来了!”

  楚琳琅不爱听他的那些污言秽语,伸手拿起个茶盏啪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总算止了楚淮胜的骂。

  她吊着眉梢道:“我今日来,是管你要铺面的银子,你不问自拿即是盗!”

  只要一提银子,楚淮胜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你这死丫头的嫁妆岂不就是我楚家的?你当初嫁人,我给你贴补,你现在被人退回来,那嫁妆铺子自然要还归回我楚家!明日你就跟我去官府,做个房契交接,将这两间铺子,交给你兄长来管!”

  楚琳琅噗嗤笑了出来:“你当初给我的那些嫁妆都不够七两吧?就几个破箱子,旧棉被罢了,可你从我铺上拿走的流水就足有八十多两!不到七两换八十两,父亲大人,这笔帐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看楚淮胜还要张嘴喷些什么“生你养你”一类的话,楚琳琅不耐烦地一挥手:“出嫁从亲,再嫁由身,这个道理不必我跟你细讲。我的两间铺,都是自己嫁人后凭本事赚来的,他周家留不住,你也分不走……大娘子,您方便将银子给我吗?看着你们晚饭吃得正香,我拿了银子,就带着娘去医馆看看烫伤,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她知道家里的钱都是大娘子在管,径自便管嫡母要起银子来。

  楚淮胜一拍桌子:“反了你!来人,将这孽障和她带来的这些个无赖给我捆起来,塞到后院的柴房里去!我楚家可没脸留你这等下堂妇,赶明就寻个亲,将你给远远送出去!”

  就在这时,几个小厮准备冲过去捆楚琳琅。

  隋七爷伸出了枯树皮一般的手,就是那么轻巧一转,就在手里转出两把如回旋镖般的匕首,刷刷刷地在手心盘旋,然后便目露凶光瞪着那几个小厮,伸手那么闪电般一晃,最前面的两个小厮只觉得头皮生风,再伸手这么一模,自己的发髻居然被割开,碎发散了一地。

  若是这老头的手往下几寸,岂不是割喉断鼻?真真是练家子啊!

  这一幕吓得一旁的楚金玉搂着大娘子,惊叫得直捂嘴巴。

  楚家的月钱才几钱银子?这些小厮们平时看到打架的都要绕着走,岂能看着人拿凶器还往上冲?

  于是他们吓得连连后退,然后跟楚淮胜道:“老……老爷,还是报官吧!不然真要闹出人命了!”

  楚淮胜也看出这个黑瘦的凶老头的身手不一般,他刚才钳住自己时,那手跟铁钳似的。

  死丫头,在哪雇来的镖头?这是存心回家砸场子!

  楚琳琅向来是不爱惹事,可是麻烦来了,也从不是闪避的性子。

  楚淮胜这些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若是简单要银子,让隋七刀逼着他的脖子就好。

  可是她此来的目的压根就不是银子,而是娘亲孙氏。

  所以来之前,她还跑了一趟县衙。算算时间,人也是该来了。

  果然就在这时,本地县丞带着师爷一路坐车来到了楚宅门前,又迈着方步入了院子。

  楚淮胜一看,还以为是自己夫人偷偷叫人告官,县丞是来替他主主持公道的。

  于是他忙不迭迎过去,指着隋七道:“县丞大人,您来得正好,我家的庶女雇凶来父家逞凶!您看看我的手腕,再看看他拿着的……”

  当楚淮胜指向隋七时,他手里飞转的匕首不知何时又消失不见。

  老头子站在楚琳琅的身后,惯性垂着眼皮,佝偻着腰,不言不语,看上去还真像个半死不活,无害温和的干瘦老头。

  县丞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隋七,然后开口道:“楚老爷,本官是接到了楚娘子的报案,她铺子里的银子被人拿走,可有这事儿?”

  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这楚淮胜跟县丞大人可是老相识,以前没少在一处宴饮。

  楚淮胜拿了县丞大人当了自己人,毫不见外地抖落家丑:“家门不幸啊!我竟生出了这等孽障女儿,她不言不语地就跟夫家和离了。我怕她在外做出什么有辱家门的丑事,自然得收回嫁妆,让她好好在家修身养性。这等都是家事,大人您就不必操心了。可是她纵容恶奴殴打父亲,实在是罪大恶极,还请县丞大人叫了官差,将这些恶奴拿下!”

  县丞大人似乎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待酒肉老友说完,便冷冷道:“本朝惯例并无女子和离,嫁妆要归还娘家的道理。既然是嫁妆,就应随着女子走,跟你娘家又有何关系。就算你是楚娘子的父亲,那去人家的铺子上,不问自取也是盗!”

  啊?楚淮胜一时听傻了眼,终于察觉这县丞话锋不对,似乎要拉偏架。

  不过这套路都是老吏玩惯了的,楚淮胜这等老油条怎么能不懂事?

  他觉得县丞要打打秋风,赶紧朝着旁边的大娘子使眼神,示意她给大人包些跑腿的好处费。

  可是待银子包往县丞的手里塞时,平日吃拿惯了的县丞却突然一脸凌然正义,狠狠一甩手:“楚淮胜!你这是何意!我接了你女儿的报案,却收你的银子,岂不是贪赃贿赂,枉顾法纪?”

  啊?楚淮胜再次傻眼,这出青天大老爷的戏,县丞大人以前没唱过啊!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顺了。

  接下来,就看那县丞劈头盖脸地将楚淮胜一顿骂,竟是连什么“为老不尊,愧为人父”都骂出来了。

  还是大娘子懂眼色,眼看着县丞还要把楚淮胜往公堂上带去审,连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取了琳琅铺子的流水箱子,交给楚琳琅清点。

  楚琳琅点了点数目,确定银子和银票都没少,就此谢过了大人,便借口给孙氏看烫伤,拉着不太想走的孙氏一起离开了楚家。

  眼看着楚琳琅还拉着她娘一起走了,楚淮胜气得想要阻拦。

  可是隋七爷垫后,他突然一晃手,就吓得楚淮胜抱头蹲下。

  待再抬头,楚琳琅已经带着人出门上马车了。

  楚淮胜气得干瞪眼,转头便问县丞大人,这丫头到底给他塞了多少银子,让他如此拉偏架!

  县丞大人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淮胜,问道:“今日江口来的船队,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楚淮胜自然知道,京城里来了浩浩荡荡的船队,为首是朝廷的方舟,还有水师船队护卫,听说是京城里有名的女学书院的女学子游玩,那女学里可都是名门贵女,一般人靠近不得啊!

  所以今日码头和官道两旁都加了高高青布泥障,遮挡人的视线,他远远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见楚淮胜点头,县丞大人才意味深长道:“你家的三姑娘,就是跟着这些贵女坐着一条方舟同来的!”

  啊?楚淮胜听不懂了。

  县丞大人懒得跟他再废话,索性一次点透:“你家的三姑娘,可真是个人物!居然入了京城的容林女学!跟着诸位国公郡王家的小姐们成了同窗。”

第68章 拙劣演技

  县丞怕楚淮胜不懂, 又不厌其烦解释道:“这女学里面的女学子可都是国公之后,郡王之女啊!我今日跟着知府大人负责接待,亲眼看见你家三女儿真是长袖善舞, 跟那些小姐贵女们交好着呢!那个永宁国公的女儿, 都要跟她拉着手说笑,一同吃喝。”

  还有一句是县丞没有说出口的, 这个楚琳琅到底有什么门路啊?

  之前竟然有户部下来文书, 要他代为妥善地帮助这位楚娘子过户买卖店铺,不得受旁人干扰!县丞原本还纳闷这文书是何意,直到楚家闹这一出,他才知, 原来楚淮胜就是这个“旁人”啊!”

  所以只要不傻, 都知道这胳膊肘该往哪里偏!

  县丞大人说到这,语重心长道:“楚老爷, 我们的私交不错, 劝你一句, 你们家里啊,就是这位庶出的女儿通着天呢!依着楚娘子的心眼手腕,你当父亲的想白白占她便宜, 怕也是烫嘴不好入口。家和万事才兴, 你没个当爹的样子, 如何让女儿尽孝道?”

  说完,县丞大人也不想久留, 毕竟地方上来了这么多的贵客,他可没空跟占女儿便宜的奸商多废话。

  楚淮胜一时听得蒙住了, 回头看着二女儿楚金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楚琳琅怎么会跟贵女们一同上学了?”

  楚金玉也有些傻眼, 她当初听闻到的消息明明就是楚琳琅因为不能生养, 被周随安给休了,净身出户。还是三妹妹厚着脸皮跑去大闹了周家,才堪堪要回两间铺子。

  楚琳琅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在京城立足,好像还跑去给个什么五品大理寺少卿当下人婆子去了。

  总之,一个堂堂官夫人,混到这等地步,丢人得很!

  怎么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她就跟着一群贵女坐着朝廷军队护送的方舟,如从荣耀地衣锦还乡了呢!

  不过这疑问,很快就有人代为解答了。就在这时,又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门房开门一看,原来是去京城奉差,顺便去抓楚琳琅的二女婿——郑大官人回来了。

  郑彪一身水师戎装,看起来面色不善。

  楚金玉一看他回来了,也是正好,急忙过去问:“官人,你怎么回来了?你可看到了三妹妹?”

  楚金玉的意思是郑彪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方才出门离开的楚琳琅。

  可是郑大官人却以为,自己的婆娘是在问有没有在京城里抓到人。

  想起这事儿,他就憋一肚子的火!

  原来郑彪当初接了上司调令,去京城里护卫京城女学学子游船,顺便又受了老丈人的托,去京城抓自己那失婚的庶出小姨子。

  本来这事儿也不费劲儿,而且老丈人还承诺,到时候要给他些辛苦银子,他也乐得将那倒霉妇人抓回来。

  可谁想,等到了京城,他一路打听着楚琳琅的下落,在楚琳琅住过的几个宅子挨个问了个遍,最后才算是问到了侍郎府。

  郑彪当时站在侍郎府石狮子门前就是有些心惊,觉得闯入这等官员的府宅子里抓人,是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等他打听到楚娘子辞工不干了,才长出一口气。

  可接下来公务缠身,他也来不及再去寻人,只能回去码头复命,等着护送贵人出发。

  直到郑彪远远瞥见楚琳琅跟一群贵女立在船头谈笑寒暄,才又大吃一惊。

  结果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这船贵女就是他们水师这次要护卫的对象,而那位楚娘子也是容林女学的学子。

  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小姨子居然手眼通天,有这等人脉手段!

  她一介商户庶女,居然能跟未来的皇后——陶家贵女站在一处谈笑风生。

  想到自己若是听了自家娘们和蠢岳父的话,贸贸然上去抓人,岂不是要惹得什么天大的麻烦?

  这一路上,郑彪有心跟小姨子说句话,打声招呼,却苦于没有机会。

  因为他们这些押船的护卫没有令牌,靠近不得那艘女眷方舟,只能呆在军船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地方,楚琳琅又不知去了哪里。

  郑大官人寻思着她应该是回楚家了,这才趁着换岗急急跑回来,免得自己那蠢婆娘跟着老丈人犯傻,白白得罪了她的庶妹。

  结果一进门,看见楚金玉问他有没有抓到人。

  郑大官人想起自己在京城找人,跑细了两条腿,又白忙乎了一场,还差点得罪人连累自己的仕途,登时生起无名火。

  他在家是打惯了人的,如此心情不好,顺手便赏了楚金玉一记嘴巴,同时嘴里不干净地骂:“看你娘的看!破差事差点累死老子!”

  楚金玉也没想到,这人居然站在她娘家的地界也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

  心里存着的积怨顿时涌起,仗着在娘家,她不依不饶地跳起来去抓郑大官人的脸,嘴里哭喊着“为何进门就打人?我便不活,跟你拼了!”

  郑彪也没想到被打服了的老婆会突然奋起反抗,登时被抓花了脸,疼得他伸腿要踹人。

  结果大娘子奔过来护女儿,却被自己的二女婿踹了一记窝心脚,疼得她倒地哎呦呦地叫!

  恰好赶上楚人凤带着两个狐朋狗友一身酒气归家,一看自己的母亲被踹,又是一声喝骂,操起门口的扁担过去打他二姐夫。

  一时间,楚家的厅堂鸡飞狗跳,闹着要和离的哭喊声不断……

  楚淮胜也没想到,家里风云突变,只顷刻间就鸡飞狗跳,好好的一桌晚餐没吃几口,就被二女婿给掀翻了。

  他也是气得跳脚开骂,头痛不已!

  再说楚琳琅,带着母亲去医馆上了药,又让郎中给母亲诊了诊脉。

  郎中说孙氏似乎饮食不善,气血亏损,而且她最近感染了风寒,总是郁气不散,略微咳嗽,需要好好服药将养。

  等郎中开了药之后,楚琳琅不方便带母亲去女学贵女们落脚的行馆,便去了城中的一家客舍包了一间房。

  孙氏满心担忧的都是女儿与楚淮胜交恶的事情,一时愁苦得不得了。

  她一边轻声咳嗽,一边问琳琅要不要回去给楚淮胜认个错。

  楚琳琅正在给娘亲的脖颈抹药,闻听这话,只是满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过活,他原不原谅我又如何?”

  琳琅白皙的皮肤就是承袭自孙氏,可是现在孙芙雪白的后脖颈已经被烫得殷红一片。

  琳琅心疼极了,她后悔了,方才在楚家怎么只飞过去一只鞋?

  她应该将剩下的半盆汤都扣在楚淮胜的头上!

  除了新烫的伤,在孙氏的右肩上还有个粗糙的烙印。

  听娘亲说,这是她小时被拐子烙的。

  那时拐来的孩子要分给几个人牙子,他们挑好人,就要用船运出去,买家为了避免混淆,事先用这小烙铁往选好的孩子肩头烙,加以区分。

  有的一道,有的两道,就好像给羊圈里的牲畜打印子一样。

  娘亲生得美,所以她是被花船的老鸨挑去的,受的烙铁印记也比别人的轻些,但到底是耻辱的烙印,在肩头消散不去。

  而现在,旧痕未去,又添新伤,娘亲的肩头脖颈又多了许多烫伤血泡。

  琳琅以前收到娘亲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可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楚家还好,琳琅也绝对不会信了。

  那一家子人,大娘子善妒,精于算计,楚淮胜又为人市侩薄情。

  如今她那个“事儿精”的二姐又回了娘家,娘若再回去,能落得什么好?

  她对母亲道:“我如今在京城也有了宅院,将江口的两个铺子卖了后,生意也都不在江口了。这次我回来,就是接您跟我一起走的,以后都不回这里了。”

  孙芙自从听说周随安休弃了女儿后,便终日以泪洗面,现在却听说女儿要带她走,更是吓了一跳:“你带我?那岂不是比拖油瓶还累赘?那你以后可怎么改嫁?不行,娘已经是无用了,怎么还能再拖累你!再说我不回去,你爹不是还要找你的麻烦?”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大不了回去挨楚淮胜一顿大骂,总比拖累女儿的后半生要好。

  楚琳琅按住了母亲,摩挲着她长了薄茧的手——自从孙氏年老色衰后,她在楚家便做着各种粗活,更像是家里的婆子……

  母亲虽然羸弱无能,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她。想到这,她的眼睛都微微湿润了。

  “娘,你听好了。我楚琳琅自嫁人那天起,就没靠男人养过,所以就算成了下堂妇,也不需得靠男人赏饭吃。至于你跟不跟我过,与我嫁不嫁人,毫无干系。就算有一日我真是昏了头,想不开要嫁人了,不能容我亲娘的男人,我要他何用?”

  孙氏愣愣地看着女儿,她并不知琳琅在和离后是怎么度过那段难熬的日子,可也能看出,女儿现在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真的似乎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楚琳琅知道娘亲的性子懦弱,所以这件事无须娘亲出面,她来跟楚淮胜交涉就好。

  至于由头,在方才看病的时候,她也想好了。

  只让郎中出面跟楚家说,孙氏有恶疾,看病吃药昂贵,漫长而费银子。

  依着她对楚淮胜的了解,只要“费银子”三个字,就足以让他放手,恨不得远远送走母亲省得浪费米面。

  不过母亲是有身契在楚淮胜手里的。若是不拿来,母亲在世一日,他就会时不时冒出来,借着母亲拿捏她,兴风作浪。

  所以带走母亲不难,可如何弄来那张身契倒是个问题。

  女学的其他贵女们在当地官员的安排下,第二日就去游山玩水去了。楚琳琅并没有跟着去,她回江口可不是玩的。

  关于店铺的买卖,一早就有人来询价了。

  她这几日便在掌柜的指引下,分别见了几个买家,比较了价格之后,楚琳琅便跟出价高的买家签了契,过了银票子。

  在这之后,这些掌柜和伙计若是愿意跟她,便可以一起入京城。若是不愿去,她也会分给他们一笔不错的安家费用。

  不过两个掌柜当即都表示要跟她入京。

  这些年来,楚娘子的本事,他们是看在眼中的。就做生意的眼光而言,就是放在男人堆里比较,楚娘子也是独挑拔尖的一份。

  能做京城的买卖,岂不是比在江口的还要赚钱?

  他们这些掌柜都是跟着铺子的红利分赏的,所以有这等机会,为何不好好把握?

  至于楚家那边,除了两次有小厮催促孙氏赶紧回去外,并没有别的人来闹,楚琳琅猜县丞应该跟父亲点了话,才让他消停了几日。

  她知道楚家的生意,按惯例这个月初开始,楚淮胜要去隔壁的镇子亲自查账。

  所以寻了楚淮胜不在家的空子,她派人传话,将楚家大娘子和二姐请出来饮茶。

  楚家大娘子倒是给面子,带着二女儿一同来了。

  只是这娘俩虽然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可楚金玉的脸上挂着彩,大娘子走路略微不利索,显然是那日家里“内斗”的后遗症。

  在茶楼吴侬软语的弹唱声中,楚大娘子试探性地问琳琅,是如何进得贵女云集的容林女学?

  在该扯大旗的时候,楚琳琅毫不含糊,只微笑地顺嘴胡扯。

  她绘声绘色地讲了自己在给京城的官员家里管事时,去给祭酒齐公送礼祝寿,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写的字,受到了他老人家的赏识,说她这样的若不读书,怪可惜的。

  恰逢女学开馆,祭酒大人便准了她去应试,没想到她小试牛刀,竟然还过了。

  这话让熟知楚琳琅斤两的二姐楚金玉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还赏识她的书法?莫不是祭酒大人府上闹鬼,需得三丫头写的两笔字辟邪?

  可楚琳琅说这些时,却是一本正经,言辞凿凿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毕竟人家现在的确是顶级的女学院的学子,跟那些国公的千金们相处亲密,这些都是县丞大人印证了的事实。

  于是楚金玉自己笑了之后,并无人捧场,在楚琳琅凝神冷视的目光里,她也只能讪讪收了笑。

  大娘子那日被县丞一顿敲打,可是知道了这楚琳琅的交际本事,再加上那天家里吵翻天后,二女婿说了自己的满腹牢骚,只瞪眼吩咐她们娘俩,不可像岳父那般鲁莽,得罪了结交贵人的楚琳琅,坏了他的前程。

  所以大娘子便斟酌问道:“三丫头,你今日叫我出来,是有何事?”

  楚琳琅用沾了辣油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眼泪说来就来。

  “大娘子,实不相瞒,我看孙小娘近日咳得厉害,便带她去看了郎中,结果郎中说,小娘她……她得了肺痨!”

  大娘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不能吧,我看她平日还挺康健的!”

  可是楚金玉想起前两日,孙氏的确时不时就咳嗽几声,顿时变了脸色。

  都说肺痨能过病气,她的一双儿女可都带到了娘家,若是被这肺痨鬼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楚琳琅抬眼看着大娘子,幽幽道:“哦?康健?小娘说她咳了许多日了,那您有没有给她请郎中瞧瞧?”

  大娘子被问住了,这等咳嗽小病,为何要费银子请郎中?不过这下,她也不好说孙小娘一直康健了。

  毕竟前些日子,她还被老爷罚跪院中,一不小心饿晕过去了呢。

  楚琳琅看着大娘子心虚的样子,便继续说着小娘的病情,说着说着,眼圈又是红了起来。

  想到娘亲这些年在楚家的煎熬,琳琅压根不用演,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外流:“孙小娘这辈子就没有享过福,是顶命苦的人,没想到现在又得了这么糟心的病。郎中说得了这病,吃药是不能断的,一日要煎三遍。我寻思着家里的仆人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想是天天给她熬药也分不开人手,便想着将她接出来,跟我回京城治病。”

  听到这,楚金玉连忙道:“这个好,有你这个亲生的女儿照顾,我娘也能放心……”

  听到这,大娘子狠狠瞪了二女儿一眼。老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过了,甭管这楚琳琅起什么幺蛾子,就是不能让她带走孙氏。

  楚琳琅有人脉通着天是好事,可是这人脉也得为楚家所用。

  不然像她之前嫁给周随安那样,总是避着家里的事情,谁也沾不到她的光,像什么话!

  只要孙氏在楚家,就不怕三丫头不听话!

  而且她说孙氏病了,能是真的吗?

  大娘子冷笑了一声,申斥了二女儿,表示楚家的妾,哪有离家养病的道理?

  楚琳琅看出大娘子不信,还提出要看看孙氏,顺便接她回楚家,只是笑了笑,然后带着二人便来到了暂居的客舍。

  大娘子一进屋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待走到床边时,不过是几日没见的孙氏,那脸色竟然较之从前更加蜡黄。

  她紧闭双眸,眼皮却在急速转动,看样子并不像昏睡。

  大娘子笃定了她在装病,便是坐在床边,假意柔声叫她。

  可没想到,这孙芙猛一睁开眼,便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就在抿嘴闷声咳了两声后,突然嘴巴一张,喷溅出了天女散花的血珠子,呲了大娘子满满一脸。

  那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真让人避无可避!

  大娘子被喷得满脸,都有些睁不开眼,顺着脸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这般血腥场景仿佛杀猪,吓得一旁的二姐楚金玉也跟着哇哇叫。

  楚琳琅更是夸张,嘴里还急喊着:“大娘子莫张口,莫呼气,郎中说我娘的病血里都是邪毒,能过人病气!”

  这话吓得大娘子练练摆手,呜咽着要洗脸。

  冬雪憋着笑,打来了水,让大娘子净面。

  而这大娘子冲忙洗了脸,再看看自己的血淋淋的衣服前襟,腌臜得不行,脸色难看得仿佛沾了屎。

  她也顾不得要接孙氏回去了,只急忙想要回家沐浴更衣。

  楚琳琅趁着大娘子洗脸的功夫,倒是拉着二姐姐的手聊了一些姐妹“体己话”。

  琳琅表示她其实也不想接母亲走,毕竟自己一个下堂的女人,原本就过活艰难,若是家里不怕麻烦,那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将母亲送回去。

  只是她最近喝的药,都是拍病血的,偶尔也难免像方才那样,喷溅些病血出来。到时候,还请二姐多多包涵,另外看住她的一双儿女,别让孙小娘的病血沾到。

  楚金玉一听连忙摆手,表示她们母女相见一次不容易,不必急着送回来,还是母女多说说话。

  至于琳琅想带走孙小娘的事情,容得她回去跟母亲商量再做决定。

  楚琳琅听了这话,便是对楚金玉低低道:“在这家里,也就是二姐你的心底善良,知道心疼人。若是你能说动大娘子,让我母亲能有个安稳的养病之处,我定是少不得你的好处……”

  说完,她便将一张银票子塞进了楚金玉的手里。

  她这个二姐嫁得不好,被丈夫管得死死的,自己的嫁妆都不能自己做主。

  看她的头上顶着的旧钗,还是出嫁时的那一只,楚琳琅就知道了什么最能收买二姐了。

  楚金玉偷偷看了一眼银票的数目,真是能烫眼睛。

  她不由得眼皮都是一跳,抬眼看着楚琳琅。

  楚琳琅微微一笑:“我们女人家,手头若没银子可不行。二姐若能帮我把孙小娘的身契要来,让她能在不多的时日里,自由自在地活上这么一遭,我对二姐的感激不尽,后面还有要酬谢你的呢!”

  楚金玉有心拒绝,可是看着那钱数,又实在舍不得拒绝。

  楚琳琅所求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不过是个老妾求去。就算将孙氏卖给人牙子,都卖不出这些钱来啊!

  一个活不久的老妾,不大捞一笔更待何时?要是父亲回来,这银子可落不到她的手里!

  想到这,楚金玉利落收了银票,很干脆地应了。

  看着二姐离开,楚琳琅才冷笑着回身上楼,回到母亲的房间。

  此时孙氏正在夏荷的帮衬下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