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晟临出门让冬雪叫来了楚琳琅来,吩咐她也随他一同前往。

  楚琳琅低头也不看他,闷闷说自己身子不适,那等子大儒名士交际的场合,她这种胸无点墨之人,还是不要去了。

  司徒晟看不见琳琅的脸,倒也不急,只道:“头抬起来些吧,钗都快要落地了……”

  死瘟生,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奚落她!琳琅觉得自己的确不该如此扭捏,她又不是顶着黄花的嫩黄瓜,凭什么两人有了些手脚,却她一人害臊?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淡然抬头,刚想说些撇干净的话,男人已经扯了她的衣袖子大步往外走了。

  楚琳琅扯不过他,就这样被他一路拉扯出了院子,朝着门口马车而去。

  两个人这么走在院子里就很不像样子。冬雪和夏荷看见了急急追撵过去问:“哎,大人,您何故这么扯着楚娘子?”

  司徒晟淡定回道:“书院成立了女学,我给你们楚娘子报了名,可她惫懒不想去,我且押着她去见见试官。”

  两个丫鬟一听,个个面露惊喜,不再阻拦,还冲着楚琳琅道:“恭喜大姑娘,竟然能去这等书院!”

  这容林书院女学招生的事情,在京城里传一阵了。

  跟别的招收幼稚女童启蒙的女学不一样,这个女学面向的乃是年长些的女子。

  只是大晋女子成婚往往都是十六七岁,所以若是招徕此类少女,往往没待学成,就要休学成亲了。

  一般民间女学,是不会如此行事。不够容林书院却偏反其道而行之,给那些年幼上过女学的女子一个继续进修诗文技艺的场所,如此竟然深得那些大儒富贵之家欢迎。

  毕竟真正的权贵女子,若爱好学问,就算成婚后,夫家开明也可以继续修学,并不碍事。

  更何况这易林书院的盛名历经二十年不衰,能在新开的子院——容林女学里进修,学有所成,是千金也换不来的嫁妆呢!

  当听到司徒晟这么说,楚琳琅一时忘了挣扎,就这么被他拽进了马车里。

  她觉得司徒晟这诳语打得太不着边际,也顾不得想要跟他保持距离的事情了,上马车便问:“你方才说的什么胡话?”

  司徒晟见她总算拿脸看着人说话了,倒是一笑,说道:“不是胡话,是真的。祭酒大人一直对你的字耿耿于怀,所以当我问他你能不能也入学,齐公说可以让你来试一试。”

  楚琳琅有些傻眼,这类女学都是给那些有基础的贵女上的,听说其中甚至不乏县主郡主。。

  她这样一个识记些大字的女子,去那等书院,不是自爆其丑?

  而且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个侍郎府的管事下人,加之又是一个失婚下堂的妇人,以何等身份与那些贵女相处?

  可还没等她慌乱问出,司徒晟已经先开口道:“你不必急着推拒,我不过是替你争取个面试的名额,能不能过了夫子那关,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饶是这般,楚琳琅也是狠狠剜他一眼,大声道:“是故意的不成?明知我短板为何,还要我在人前出糗!再说我还忙着生意,哪里有时间治学?”

  司徒晟却并不认同,淡定道:“赚取银子,之于你不是最轻巧的事情吗?趁着年轻,总要试试难些的才知可不可为,若能开明眼见大世,对于你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这就是司徒晟让楚琳琅觉得舒服的地方。

  明明读书人最鄙薄钱银阿堵物。可是他却不说轻贱钱银的话,而是说赚钱对于楚琳琅来说不难,只是希望她能再挑战些有难度的事情。

  楚琳琅面对书本时纤薄而脆弱的自尊,被司徒晟妥帖的恭维呵护住了,一时对于进书院的事情竟不那么排斥了。

  难怪这厮能将两个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又跟曾经的政敌齐公好得如火如荼。

  这等话术,就够她学小半辈子的了!

  楚琳琅的大眼乱转时,司徒晟却是惬意放肆看着她的脸。

  这两日,二人明明都在一个院中,他却怎么也逮不着她。可见这女子不但擅长摇龟壳,还擅长缩在龟壳里避世。

  若不是今日捉了她出来,不知她要躲自己到何时……

  待楚琳琅有些琢磨回味,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被司徒晟的花言巧语诓住时,马车已经到了易林书院的门口。

  这女学“容林”乃是易林的旁枝子院,穿过一道幽竹小径后,便到了刚刚建成的女学书院门口。

  齐公长子齐景堂夫妇正站在门口恭迎前来参加书院焚香开堂典礼的贵客。

  当看到司徒晟带着一个纤美女子走来时,齐景堂心知,这一定是父亲曾经跟他提起,靠着一个“法”字,反将了他一军的那位女管事了。

  当初听父亲提起,要收个府宅下人女子入学堂时,齐景堂曾连连摆手,问父亲为何要提这么荒谬的提议。

  结果倔老爷子虎着脸问他,开设女学的初衷为何?

  齐景堂自然老实回答:“是为了让致于学的女子有可学之处,让她们开宗明义,将来也是大晋儿女的言传老师。”

  齐公又道:“当年孔圣人办学,容弟子三千,上有王公贵子,下有商贾莽夫。倒也没见他老人家看人下菜碟。那楚氏既是女子,也致于学,为何你要看人之出身贵贱而拒之?若真这般,还不如将你书院的匾额改一改,把‘容林’改成‘难林’‘贵林’才对!”

  父亲这一番话,说得齐景堂愧色连连,连连称是。

  当然,他并不知他父亲还有一番话没说出来。

  齐公天生心眼窄,对当初当众给他难堪的丫头片子可记仇呢!

  所以司徒晟提出要让自己那位蚯蚓爬字的女管事跟那些贵女一起上课时,齐公脑子摇成了拨浪鼓,将楚氏贬损了一番,而他讲给儿子那番呛人的话,其实是司徒晟这小子当初用来呛他的。

  齐公当时被挤兑得胡子撅起老高,一时说不出话,便原封不动将此话砸了自己亲儿子一脸。

  如此一来,因为父亲引荐的缘故,虽然这楚氏的出身实在不怎么高,而且如今还是侍郎府的管事下人,那齐景堂的夫人华氏也是面带笑容,以礼相待。

  此处男宾与女宾是分开的。司徒晟留在前堂与男宾寒暄,诗文歌赋一番。

  而楚琳琅则在华氏的引导下,来了容林女学的正堂。

  此处已经坐了十几个妙龄少女,一个个衣着华贵不俗,便是慕名准备应试入学的考生们。

  华氏知道楚琳琅入京不久,她之前的丈夫好像只是个六品的文官,也接触不到这些贵女,便微笑挑拣几个重要的介绍给她。

  其中端坐在众女环簇下的那个容貌不俗,气质端雅的女子,乃是太子外祖永宁公最小的嫡孙女陶雅姝。

  此女芳龄十七,却一直迟迟未有婚配,据说长相跟她的姑姑——那位仙逝的陶皇后,也就是太子母亲有着七分相似。

  所以别人揣测,陶公一直扣着陶雅姝不许配人,应该是想让孙女入宫,以慰陛下思念亡妻之苦,再续陶家皇亲国戚的盛宠辉煌。

  不过若是按着入宫的贵人培养,原也不该来此书院,好像是陶小姐本人慕名书院夫子才学,恳请祖翁,这才得以入书院陶冶情操的。

  毕竟那仙逝的陶皇后据说也是个旷世才女,多学些,总有益处。

  而能与这位陶小姐旗鼓相当的,便是另一位光彩明艳的云秀小姐了。

  她的来历也不俗,乃是宫中正得宠的静妃娘娘的侄女,早先得了陛下的封赏,年仅十二岁,就得了个宜秀郡主的封。

  除了这二位,其他公卿人家的女子也有几位,总之个个出身不俗,仪态落落大方。

  当听闻齐翰林的夫人华氏介绍,这位后来的美貌灵秀女子居然只是个侍郎府的管事时,芳龄十六的宜秀郡主先忍不住咯咯轻笑:“华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我们都是来学堂修学的,您何必安排个下人给我们,我们又不是没带丫鬟伺候?”

  她这话一出,除陶小姐以外的几个小姐们也都捂嘴浅笑。

  华夫人轻声咳嗽了两声,看了看在她身旁一直宠辱不惊,微笑淡定的楚琳琅,出声解释道:“郡主误会了,她与诸位小姐一样,也是来此求学的。”

  此话一出,四座安静,诸位贵女们面面相觑,疑心华氏在开玩笑。

  宜秀郡主更是毫不客气道:“能来此求学的女子都是何等身份?你们却弄个管事下人来与我们同席,莫不是要折辱我们?”

第51章 入学之考

  听了宜秀郡主的刁难, 楚琳琅低头扬了扬眉,她早也想到这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

  既然如此, 倒也不必让书院主人为难, 她识趣告退就是。

  可就在这时,有老迈声音传来:“犬子当年立此书院, 初衷是广纳天下贫寒子弟, 尽可得一修习之处。易林男院与容林女院的名字合并一处,便是‘积木容易成才之意!’倒也没有非要收些富贵人家的儿女镶金挂银的意思。学问面前无分贵贱,若是哪位小姐觉得坐在此书院脏污了名声,不妨尽早离去!”

  众人闪目一看, 原来是国子监祭酒齐公在儿子齐景堂的陪伴下, 来到此处。

  而在齐公身旁,还有一位容貌俊逸, 气度非凡的高大男子相伴, 一时吸引诸位贵女们纷纷偷偷打量, 有些移不开眼。

  有些贵女倒曾见过酷吏司徒晟,只是他的官声一向不好,以前是滥用刑罚的酷吏, 新近因为动了诸位大人的田地, 又新增了“误国佞臣”的头衔。

  因为父母对此人的鄙薄, 有些人平日偶然见,自然也不曾细细打量过这位。更有没见过他的, 交头接耳问此人是谁?

  司徒晟今日并没有没穿官服,那一身淡烟宽袖的长衫, 与他高大的身材搭配得宜, 头顶黑色纱罩, 更显得他剑眉星眸,俊逸洒脱。

  此时没人在这些贵女的耳边唠叨佞臣误国,可以静心欣赏这位大人的眉眼若远山青黛。

  如此美男子,还真是让人心头鹿撞,微微有些面颊泛红。

  譬如那位宜秀郡主就是如此,就算被祭酒齐公毫不留情面的驳斥了,一时也回转不过神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司徒晟看。

  倒是郡主身边的嬷嬷机敏,偷扯了一下郡主的袖子,这才勉强让郡主保持了贵女的端雅仪态。

  她定了定神,想到齐公在人前如此下她的脸,顿时有些羞恼道:“你……可知我是谁?”

  她可是如今后宫隆宠的静妃娘娘的亲侄女,她的父亲乃当今国舅,岂容人如此让她下不来台?

  齐公撩起眼皮看了这黄毛丫头一眼,并不认识她,还是儿媳华氏走过去,小声给家翁介绍了一下郡主的身份。

  没想到齐公听了,却冷哼一声道:“哦,云大人的女儿啊?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云大人的爹爹当年还是小小县丞,因为有了女儿入宫,而得了晋升,他曾到老朽的府门前,想要求我给他那不争气的小儿介绍个启蒙夫子,老朽看在他甚是诚恳的情分上,准了他儿子入了易林书院,如今那小子的丫头也十六岁了,不小了,就是这家教似乎欠妥了些啊!”

  这一番话,说的宜秀的脸颊通红。

  国子监祭酒,乃三朝元老,当事大儒,连陛下都礼敬三分,更是这小丫头片子老子的祖师爷!

  岂容她如此大呼小叫?

  齐公的一席话,让诸位女子都不敢接话了。

  贵为三朝元老的堂堂国子监祭酒来为一个小小女管事撑腰,这里面必定有些人情蹊跷。

  在座的诸位都是人精儿,谁也不想因为得罪齐公而被撵出女学,不然自己倒成了京城第一的笑话。

  不过那位齐老将诸位贵女的嘴巴堵住之后,又挑眉打量了一下楚琳琅,冷哼一声道:“楚娘子倒是平常心,来我这跟在自家院子闲逛一样!”

  嗯,这个……楚琳琅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半新不旧卦裙,的确跟那些精心打扮的贵女们有些出入。

  可是她也没法解释,自己本来就是被司徒晟那厮强拽出来的,压根就没打扮。

  听到这,她一边尴尬浅笑,一边借着抬起袖子掩护,又狠狠瞪了司徒晟一眼。

  齐公干巴巴道:“虽则犬子的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不看人之贵贱,可是也要看是不是可锻造的人才,这容林女院,也不是什么笨蛋都收的!”

  楚琳琅听出来了,得了,这老爷子还挺记仇的。

  只因为她先前迫了他家土地公收礼,所以他便另辟蹊径,打算在考题上难难她。不过楚琳琅对于这类贵女的女学本也不甚热衷,若是被老头刁难得上不了,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有学院的书童捧来了考卷,还请诸位贵女坐在单人独桌的考席上,仆从退避,要进入三炷香的应试了。

  而齐家夫子与司徒晟则坐在堂前,一边监堂一边品着仆人端来的茶。

  齐公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身旁的司徒晟,他正一边饮茶,一边含而不露地看着在答卷的楚娘子。

  齐公不由得摇了摇头,活到他这个份儿上,就是老人精一个,有什么看不透的?

  这司徒晟原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今日却眼巴巴地跑到他这来,刚才更是言语催促着他们父子过来,难道是怕那楚娘子受欺负?

  到底是年轻人,看着老成,却难过美人关啊!

  想到这,齐公再次蹙眉看向那女子——除了模样好些,满嘴钢牙,一肚子鬼门道,还有哪里能迷得人神魂颠倒?

  司徒小子糊涂啊!

  楚琳琅此时正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低头看了看那考纸,只见纸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妇道”。

  这便是今日“演题”的主旨,请想要考学的女子畅言,何为妇道。

  这种考题,对于这些熟读女戒的女子来说,有何难处?所以一个个面露喜色,连忙提笔蘸墨默写起女戒来了。

  不过也有几个,迟迟没有动笔,而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比如那位先皇后的亲侄女陶雅姝,就是安静思索了一会才动笔。

  而宜秀郡主则看了看考题,又抬眼看着陶雅姝,直到她动笔了,郡主才也拿起笔,快速书写起来。

  楚琳琅低头看了看考题,心里却是有些哑然失笑。

  她还当这等大儒创办的女学有何过人之处,居然也扯这些个以夫为天的名堂。

  不过这考题,她还真会,因为前些天,司徒晟突然拿了一本《世范》给她看,还单指了几段让她背。

  楚琳琅记得清楚,其中一段是:“惟妇人自识书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庶几焉。不然,鲜不破家。”

  他让自己将这段背下,还默了几遍,并且讲解了意思,大概就是若做丈夫的蠢笨不争气,女子就该立起门户,操持衣食,学做生意,使家门免于败落。

  这话原也在理,不过楚琳琅却过了八年这样的日子,内里甘苦自知,所以她问司徒晟,他让自己背下这些,是不是在讥讽她?

  司徒晟却淡淡道:“有时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要背背,总有要应付俗人的时候。”

  说完,他还要楚琳琅以此引申,写篇文章出来,再由着他修改润色。

  那时候楚琳琅还不明白,背这些个要应付什么俗人。

  现如今看,那厮早就未雨绸缪,老早想要让她入这个女学院,还押了些考题,让她提前背些应付。

  难道他当年为了高中,也背了许多他并不认可的狗屁文章?

  所以今日这张试卷,楚琳琅只要愿意,还真能洋洋洒洒地写满了试卷,应付一下差事。

  可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厅堂上首的司徒晟,却并不打算尽随他的意。

  她沾了沾笔墨,想了想,在纸上慢吞吞写下一行字后,便搁置了笔墨,单手托腮看着四周贵女们的服饰发钗发呆。

  司徒晟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长指慢慢轻叩椅子的扶手,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压迫感。

  可惜楚琳琅可不是六皇子,压根不鸟他,偶尔抬眼才会挑衅地瞥他两眼。

  很快,三炷香的时辰就到了。学童走过来,将诸位小姐们的考卷收走,呈递给了主考的齐景堂。

  这些考卷不多,倒也不必学了男子几日后揭榜的那一套。

  华氏请了诸位小姐们去隔壁厅饮茶赏画作时,齐景堂就在父亲的身旁将这些考卷分拣出来了。

  那些默写女戒的呆板考卷被齐景堂毫不犹豫地抽出来,甩在了一侧,很明显这些卷子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下去。

  而剩下的考卷就内容各异了,其中以陶雅姝的那一张最让齐景堂满意。

  那娟秀笔体就让人眼前一亮,而文章中还是引经据典引列的那些历朝名后,或者是诰命夫人,从她们身上引述出值得女子跟学的典范,阐明自己的见解。

  从中可以看出陶小姐史书涉猎颇多,永宁公府果然家学渊源,不亏是曾培养出陶皇后的乌衣门第。

  如今看来,这位永宁国公最小的嫡孙女也是才女一个。

  而那位宜秀郡主的考卷写得也不错,虽然字体跟陶小姐比略逊一筹,但也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大篇,引述的倒也中规中矩,看来在家里也是细细研究了些女学常考的考题,有备而来。

  剩下的几篇虽然描述没有一味抄书,但大都也围绕生子、侍夫、孝道论述。

  毕竟不是培养国之栋梁,齐景堂当初给女学出考题就很宽容,并没有别出心裁地出题,而是出了寻常女学最常见的题。

  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只要不是一味默书,有些文采的便都过关了。

  不过其中有一张纸就有些太扎眼了,雪白的那么一大张,只有中间一行略显生涩的笔体。

  齐景堂读了之后,无奈摇头,便扔甩在了一旁。

  倒是齐公有些好奇,伸手捻了那纸来看,只看上面是明晃晃的一行字:“吾非他人之妇甚久,所谓妇道,于吾何干?”

  齐公看着这字扭的架势,不必看落款都能看出是哪个丫头写的屁话。

  他扬了扬花白的眉毛,有些幸灾乐祸对司徒晟道:“难怪你那日还跟犬子聊天,套问女学何时开课,原来早就想塞人进来。不过你怎么不给她提前压压题?就让她这么来丢人现眼?可惜烂泥就是糊不上墙!司徒大人,并非老朽犬子不给你这个面子,你看你这位女管事的试卷,如何能过?”

  司徒晟接过了试卷 ,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她这一句有何错?天不予她这样的女子人间之路,要她如何写出‘妇道’?这二字予她,实为杀人诛心……”

  齐公也是服了这小子满嘴的胡诌,胡子撅起了老高:“怎么的?她跟她的夫君过不下去,便是天下人都对不住她?女学院若不收她,就是杀人诛心?司徒晟,你可别欺人太甚!”

  司徒晟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起身抱拳,对齐家父子解释道:“在下并非责怪二位。齐公有所不知,这妇人在夫家八年,以一己之力将个落败之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更是扶持夫君从一文不名到朝中六品。这世俗人认为的‘妇道’二字,她做得无可挑剔,最后却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如今这题,她做这一句,实在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却是让在下有些无地自容……是在下存了私心,强她所难,让她来此做这尴尬题目,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说完,他不再多言,留下面面相觑的齐公父子,转身便往旁厅而去。

  司徒晟的确是谋划楚琳琅入女学甚久。那夏青云的出现,让楚氏动了离京之心。光是他府里的管事,如何够分量留住她?

  不过她向来为人要强,若是能入女学,跟着学识渊博的先生修习,又能结交一众京城贵女,必定能留住她。

  所以他借着与齐公结交的便利,知道了一般女学入学应考的大致方向,提前领着楚氏复习备考了一番。

  只是在应考之前的两日,两个人居然捅破了窗纸,亲密拥吻,实在出乎他的原本预料。

  而楚琳琅不愿意虚以委蛇,舍了他替她备的文章,如此嘲讽考题,更是让他没有想到。

  此时,司徒晟的确是心中积存郁气,并不是恼着琳琅不识抬举,就像他跟齐公所言,让琳琅做这类试题,杀人诛心!

  他在恼自己,明知她的真性情与其他循规蹈矩的女子不同,为何还要让她经历这一遭?

  容林女学若只是教导女子如何相夫教子,成为贤妇的书院,不学也罢了!

  所以眼下,他只想快点带她离开。

  原以为她在旁厅跟着一众陌生贵女一处,必定尴尬无比。

  可万没想到,当他移步来到了偏厅时,离老远就听到厅里一阵欢声笑语。

  他缓了脚步,顺着窗棂缝隙看进去,楚琳琅正拿着她的陈年老龟壳像模像样地摇,然后给眼前一个胖墩墩的小姐批命。

  “关小姐,您这红鸾星动得可真好,按照卦象看,大约今年五月就能闻喜了啊!”

  那位关小姐最近还真的是在议亲,而且就在昨日,母亲偷偷跟她说,准备将日子定在五月,听闻此言,一脸惊喜:“哎呀,你这也太准了吧!”

  跟关小姐相熟的几个贵女闻听此言,也是惊讶佩服,纷纷要楚琳琅给自己算算,她们的红鸾星何时会动。

  可惜楚娘子表示,龟仙凝聚的灵力不多,也不是时时都能算的,今日连算了三卦,已经灵力耗尽、若想再算,还得等些时日。

  说完这话,楚琳琅一抬头,便看见了窗户边站着的司徒晟,她含笑给其他贵女们拘礼之后,就先走出来,对司徒晟道:“您跟齐公他们聊完天了?”

  司徒晟点了点头,便带着楚琳琅顺着书院的竹林小径走了走。

  他沉默了一下道:“我还不知,你除了占卜,还有与人批姻缘的本事。”

  楚琳琅噗嗤笑道:“都是鬼把戏,我批姻缘也是挑人的,有几位小姐府上的管事和夫人,我在四皇子的满月宴上见过,也在他们闲聊时,听了几耳朵的。至于添彩纳喜,按她们的年龄看,也拖不到来年,办喜事若不太急,不都是开春的五月的事情吗?我就是斗胆一猜,逗小姐们玩乐罢了。反正我批错了,也不怕人砸我的摊。”

  算命活络气氛,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总不能让自己讪然杵在厅堂里,任着那位郡主小姐和她的簇拥奚落吧?

  听了她装神弄鬼的把戏,司徒晟的脸上并不见笑,他想着自己强迫琳琅应试的事情,沉默了一下道:“是我的错,对不住你了。”

  楚琳琅沉默了,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对不住”,难道……指的是他那日贸然抱住了她的事情?

  只是这等男女厮混又后悔了的道歉要她如何接?

  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强作大方道:“也不尽是你的错,我也有不是。就是当时鬼迷心窍了,还请大人见谅……”

  毕竟是她先强吻了他的,既然要道歉,自己也得有些担当。

  这么尴尬的话题,就点到为止吧。

  可司徒晟却偏不依,他看琳琅说得敷衍,以为她怕自己计较方才交白卷的事情,便郑重道:“怎么能是你的错,是我强迫你的,你……应该恼我。”

  楚琳琅尴尬别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老实回答:“那……倒是没恼,毕竟我也受用了……”

  司徒晟拧眉,低声问:“如此不堪,如何受用?”

  啊?楚琳琅傻眼了,不敢置信地瞪着男人。

  她还没计较他当时太急切生涩呢,嫩黄瓜居然敢用“不堪”这样的词来形容?

  楚琳琅一时间也是气得细眉乱颤,磨着后牙假笑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白纸一张,没人染指,我第一个用了,如何不觉得受用?”

  司徒晟好歹也是个黄花闺男,这美男子的初吻折在她的手里,她就是觉得受用,怎么了!

  司徒晟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虽然不能理解,但也被她独特的意趣怼闭嘴了,百味杂陈道:“如此便好,既然你不气我强迫你应试,也不必等试卷结果了,我们回去吧。”

  啊?楚琳琅眨巴眼,终于琢磨过味来,忍不住失声道:“你是因为要求我来考试,才……跟我道歉?”

  司徒晟也察觉出异样,低头看着楚娘子有些惊慌的脸,慢慢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楚琳琅用巾帕子捂嘴,哈哈尬笑,花枝乱颤地遮掩道:“我……我以为你在说我批命的事情……”

  可惜她面前的男人并非傻子,那脑子转得可比常人快多了。

  当他再次意味深长,有些了然地望向楚琳琅时,琳琅真恨不得立刻地震,将这厮劈入地缝里去,不必被他如此盯看。

  “原来,你还挺受用啊……”

  还没等他说完,楚琳琅就面色涨红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闭嘴!不要再说话了!”

  司徒晟却是在笑,那一双平日总是冷冰冰的俊眸里徜徉几许春光。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竹林外不远处有人在唤他们。原来批卷完毕,便要放榜了。

  不过为了落选闺阁小姐的脸面,诸位的录取单子都盛放在了一个个小木匣子里,容得小姐们回去后自己慢慢看。

  若是中了,匣子里便是入学需备物品的单子和恭喜致词。

  若是不中,也有齐景堂亲笔书信一封,表示小姐才华出众,令人钦佩。只是今年才女众多,名额有限,只能含恨惜舍,但盼小姐来年再试云云。

  不过楚琳琅对于匣子里会是什么并不好奇。

  就凭她在白纸上大大咧咧地写下的那句话,能录取才怪呢!

  所以她连看都懒得看,再加上方才失言丢了脸,只头也不回地先出府上了马车。

  司徒晟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轻笑了两声,然后顺手打开了手里的木匣子。

  再说,楚琳琅在马车里坐定,半天不见司徒晟上来,便探头去看,却看到司徒晟正低头看一页纸,然后抬头道:“怎么办?你被容林女学选录了……”

  啊?楚琳琅有些不信,跳下马车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纸,只见那纸上也就苍劲有力的寥寥几字——“虽是朽木,尚堪雕琢,三日后入学来吧!”

  据司徒晟说,这字看起来像是齐公亲笔批示的。

  在归府的路上,楚琳琅一直在盘问司徒晟到底偷偷塞给了那老祭酒多少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