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饭后,观棋在书房偷偷问主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司徒晟一脸淡然地说道:“我位低人轻,的确是很无用,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努力往上走一走了,我好了,‘她’在那边的日子也才能好些!”

  说完,他奋笔疾书,专注地写起了奏折。

  观棋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份奏折主人似乎写了几天的功夫,而且那么厚的一叠,不符合制式,恐怕要被进奏院扣留驳回吧?

  这是初涉官场的官员才会犯下的错处,主人难道忘了?

  不过主人行事,向来是不需要别人多言的。观棋递了茶水,便默默退下,只留下一室安静。

  过了几日,一份厚重的“均职田”的奏折由国子监祭酒齐公代呈,绕过了审批百官奏折的进奏院,直接呈到了陛下的桌案前。

  这份奏折是大理寺少卿司徒晟拟写的。

  他在奏折里自述,因为一年前办理一件民间田地纠纷的案子时,无意中发现,朝中百官的职田不均,并非按照官位等阶划分。

  他一时也是起了好奇心,便细细追究。却发现原来先帝恩典,凡是官员名下的职田,赋税较之普通田地要少许多。

  于是有些不法官员,趁机大肆圈占民田,虚报职田,减免了赋税,却让民间百姓佃农苦不堪言。

  更是让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员与贪官相比,职田不均,收入参差,长此以往,如何激励官员廉洁奉公?岂不大开贪墨长河?这样实在违背了祖宗定下职田恩典本意。

  最重要的是,长此以往,大量田地瞒报赋税,造成国库空虚,实在是动摇了国之根本。

  是以,他虽则不是户部官员,可是却越查越是心惊,斗胆越权,写下奏折一封,让陛下可以体察民情,根除积弊,充盈国库。

  陛下看着司徒晟的奏折,以及里面列举官员及其亲眷圈地的数目详细,绝非临时起意的杜撰,看上去可信,也是让人越看也是心惊。

  因为这封奏折,简直写入永庆帝的心里。

  现在国库空虚,北方边关却有虎狼虎视眈眈。而今荆国提议通市,并非朝之有需,而是那虎狼之国急需关内铁器,盐粮。

  一旦开市,如果有不法之徒借机倒卖铁器,很有可能养虎为患。

  而那荆国提出的要求更是过分。不但要求开市,还不许晋朝抽取买卖赋税,只能低价卖出关内货物。

  万岁爷永庆帝觉得若答应了这些条款,当真是要再经历一次负水之耻,让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可若不答应,荆国一旦撕破脸开战。先不说朝中老将退隐,无可用良将人才,就是现如今这空荡荡的国库,又如何撑得起大笔军费?

  永庆帝为了钱银的事情,这几日来都是心情不畅。可是司徒晟所提的均职田,若是实施得宜,就是切切实实利国利民的来钱路子啊!

  万岁不仅抬头又细细看了看这个年轻的官员。

  他的年岁并不大,按着官员录籍,也不过年二十有五,正是官员需细细磨砺,增长才干的时候。可是那一双眼真是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以前陛下虽然也知这司徒晟有些才干,却是耍弄手段的机智。

  那老六是被谁教唆着在自己面前抖机灵的,老皇帝心里都门儿清,也听闻了司徒晟上位后,就跟自己的六儿子分道扬镳的后续。

  这等善于专营的薄情之辈,入了大理寺,正好做个皇权王法的铡刀,行了来俊臣这类酷吏无赖路数,震慑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佞臣贼子。

  当然,若是刀用坏了,丢掉再换一把便好。

  历朝历代,总有些没有文人傲骨的钻营之辈,争先恐后地担这骂名。

  可是,如今看司徒晟呈送的奏折,文笔斐然,字句老辣切中要害,看得陛下不禁有些动容。

  难怪前些日子,国子监齐公在他面前夸赞,说司徒晟虽然只是探花之名,可是在陛下的手下磨炼后,是状元治国之才。如今从不管闲事的齐公更是帮着这个年轻人呈递奏折。

  足见此人,是真得了慧眼齐公的赏识。

  想到这,永庆帝隐隐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他是不是用坏了一个本堪重用的大才?

  不过陛下依旧不露声色,只是指了指这奏折道:“你知道你写的是什么吗?一旦百官知道这个提议是你所出,你在朝堂上可要无立足之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只怕朕也保不住你。”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告诉司徒晟,年轻人别光想出风头,也要想想动了百官钱袋子的下场。

  司徒晟现在不过是担了酷吏名头,可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很有可能连官都保不住。

  陛下虽然这么问,却也知司徒晟并非无知,不然他何必委托齐公,绕过给奏折过筛子的进奏院呢?

  只因为这奏折足以炸开半个朝堂,一石激起千层粪!

  立在龙案下的高大青年,闻听了他的话,从白玉笏板半露侧脸,浓眉下的眼神似开刃的箭矢,锋芒毕露,他一字一句道:“若能辅佐陛下山河稳固,国泰民安,孤臣——何惧?”

  永庆帝百味杂陈看着这个年轻轻轻便毁了大半官声的青年:原来这小子都懂,却依旧如此执着。

  这条路太难,太荆棘,窄径两侧皆是深渊,绝非钻营精明之人会选之路。可他偏偏迎难而上了!

  皇帝被他的果敢震撼,最后只是轻道了一声:“好!”

  ……

  后世史书对这场御书房君臣的交谈,浓墨重彩地大书特书,但大多是春秋笔法,分析时政利弊。

  唯有一本名不见经传的野史,另辟蹊径,表示当时只是五品少卿的司徒晟,或许没有后世人揣测的那么风骨高尚。

  他不过是受了上司和百官排挤,又不耐案牍劳作,便想要给满京城的官吏都找找不痛快罢了。

  当然还有更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司徒晟嫌弃自己官宅子太小,想要升官位,涨俸禄,换个大些的宅,方便还是光棍汉的他容纳娇娥美姬。

  当然,对于这种胡说八道的野史,大部分文人墨客都是嗤之以鼻,将书一卷,塞入灶膛了事。

  那日,司徒晟从御书房从容离开。

  齐公在宫外的门前等着他。见他出来便问:“可还顺?”

  司徒晟恭谨回道:“君心难测,等着便是。”

  齐公点了点头,有些百味杂陈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当初因为是否北地开市的问题,齐公与司徒晟起了龃龉。

  可是待与之深交,齐公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支持北地开市的真意。

  他在自己七十大寿那日,曾经将荆国之乱比作洪流,若是如鲧一般,一味填堵,治标不治本。

  若想防患于未然,最要紧的是大晋应该有能疏导洪流的宽广“河道”。而这河道便是国力与兵力。

  而眼下大晋国库空虚,而在负水之战后,再无当年杨将军一般的良将。只靠封闭边线,如何能堵住虎狼?

  当时,听了这个年轻人的一番侃侃而谈,齐公突然发现自己真的老朽了,居然没有发现,当年的考生里,竟然能藏匿了这么一个胸怀大志之才。

  这些日子来,他约司徒晟下棋,也听了许多他关于革新积弊的想法。

  他也越听越激动,突然觉得沉寂了许久的朝堂,也许需要这样的年轻人振臂唤醒那些躺在功劳簿上的老臣。

  这也是他愿意冒风险,替这个年轻人越级晋奏的原因。

  而现在,就像司徒晟所言,君心难测。就是不知陛下会不会也如他一般,发现这个年轻人身上蕴藏的不寻常的才干。

  没过几日,陛下下旨,将司徒晟调出了大理寺,入了朝中的重要中枢——户部。

  司徒晟收拾东西离开大理寺那日,同僚的脸色各异,纷纷猜测这司徒晟是如何在无政绩的情况下,又越级晋升的。

  尤其是给他无数双小鞋穿的上司成大人,更是难得和煦,与他热情作别。

  听到司徒晟调任到户部的消息,周随安一天都没吃下饭。

  他原本就对司徒晟高自己一个品阶而心怀耿耿,没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这个司徒晟竟然也入了户部,而且是正四品的侍郎。

  凭什么?无德无才之人居然不到两年功夫连升数次!

  这让一直晋升无望的周随安情何以堪!他甚至怀疑,原本主理大人说的准备给他的从缺,就是司徒晟所占的位置。

  可这明明是主理大人暗示过许给他的啊!

  一个在大理寺挥鞭子审犯人的酷吏,如何担得起这般细致的差?想来户部的同僚也不会善待这从天儿而降的侍郎?

  这么一想,周大人又略略舒服了些,只是憋住了劲儿,等着看司徒晟的笑话。

  再说,刚升了四品官职的司徒大人并没有急着走马上任,因为他在忙着搬家。

  这次的新屋宅乃是陛下钦赐给他,以后都不必交房租子的。

  屋宅的地点也好,地处王侯将相云集的和宁巷。

  先帝大兴土木,在和宁巷修建了屋宅。能住进这巷子的,都得是皇室钦点。

  所以当京城臭名昭著的酷吏司徒晟搬进来时,巷子里的各户人家都派人出门,跟司徒家的管事寒暄,顺便再套套话,看看司徒晟是走了什么机缘,又升官又赏赐宅院的?

  这次搬家,琳琅雇的人手多,她也不必伸手,只看顾着就好,倒是很有闲暇,跟以后的邻居管事们闲话家常。

  不过楚琳琅却是问得多,答得少,笑吟吟地一通神聊之后,倒是将邻居府宅子里的主子们套问得差不多了。

  不一会办完了东西,楚管事笑吟吟地跟诸位作揖告别,啪嗒一声就紧闭了宅门子。

  如今这宅院,可跟原来的天地之差,甚至连那木鱼石巷的周家宅子都没法与之相比。

  无论是后花园的假山、石板铺路,还有游廊水池,到处都能品出能工巧匠的妙思。

  据说当年修建这些宅子的工匠,可是工部专门调拨过来的,着实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呢。

  东家能加官进爵,楚琳琅自然是高兴,不过这么厚重的赏,她的心里也疑惑,司徒晟倒是凭了什么升迁这么快。

  难道是他最近又破了什么大案,切人头切得够漂亮?

  司徒晟听了她试探的问之后,只是笑了笑:“我跟陛下陈情时,他见我眼下有黑眼圈,便问我是不是睡的不好,我说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太吵,夜里总睡不好,陛下仁德,便赏了我这处宅院……怎么,你不喜欢这?”

  楚琳琅怎么能不喜欢呢?陛下的赏赐,不用花钱的啊!那她也不必难心,要不要借给司徒晟银子了!

  只是宅院大了,这仆人要请的也多,她这个担着名的管事,管的事儿也多了。

  这么大的家业,楚琳琅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替人担着了。

  所以稍微安顿好了之后,楚琳琅就来跟司徒晟商量,看他要不要正式雇请个管事的。

  至于她,就担个外院管事婆子的名头便好。

  而且她最近想了又想,还是还是觉得自己不宜在他的府里久留。

  她跟夏青云商量好了,这几日他去附近的州县送盐,买货,等他过些日子回京城,她想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

  搬家之后宅院大了,东家再睡书房便有不妥,楚琳琅给司徒晟布置了主人卧房,在铺床的时候,司徒晟也在,她便顺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司徒晟正在摆架子上的小泥人,听了楚琳琅的提议,转头看她:“怎么?你想离开?”

  楚琳琅一边利落铺床一边道:“是呀,总在您这,老是给您添麻烦也不好。我跟着盐船,天南海北居无定所,也不怕我爹能找到我。”

  说完之后,不见司徒晟回答,她便转头看向他。

  他正立在刚搬进来的书架旁,单手捏着一摞书,而眼睛却直直看着她,好像琳琅方才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那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压迫感。

  看琳琅扭头,司徒晟沉默了一会,终于和缓说道:“那夏青云的年岁也大了,这两年差不多就该娶妻生子,你若是跟着他去,恐怕也有许多不便,也该替他想想。至于府里的差事,你若嫌累,雇几个副管事就好。”

  司徒晟说的,其实正好也是楚琳琅一直顾虑之处,所以她之前才迟迟没有应下。

  可听他这么说,倒像是自己到处乱勾男人,耽误了别人娶妻生子一样。

  正在铺床的她有些气闷,将手里的床单子一扔,半挑眉毛道:“若这么说,我也不该在大人您的院子里呆着了。您也还没娶妻呢,就不怕别人说你雇个年轻轻的女管事,耽误了大人的声誉?”

  说完这话,她铺好床正要转身,却发现司徒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她的身后。

  她吓了一跳,结果身子后仰,脚下不稳,一下子就半倒在床上。

  她这么一躺下,便发现司徒晟正立在床边,高大的身体遮挡住了大半的光,低头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透了几分逼人的暧昧……

第50章 一时糊涂

  楚琳琅慌了, 眼看着司徒晟慢慢弯下

  

  腰,连忙支撑起身,却看见司徒晟只是朝她伸出手, 原来是要拉她起来。

  不过琳琅觉得, 他刚才想做的,未必只是这么简单。

  她脚受伤那会, 司徒晟没少抱着她走来走去。

  楚琳琅又不是傻子, 在这些琐碎日常里,怎能感觉不出司徒晟待自己与别人略有些不同?

  她虽不能生养,但也自知有几分姿色,若是男人被色相迷惑, 难以违背天性, 而对她生出些好感,也是在所难免。

  可她知道, 司徒晟自己也该清楚, 这点子好感只在心底隐匿着就好。

  若是挑破了, 不光是二人相处尴尬,她也再没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原因无他,她和司徒晟压根就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仕途正盛的男子, 就算有些隐疾也无妨, 利于朝堂的大丈夫何患无妻?她这样的女子, 做他的通房丫鬟都会成为同僚嘴里的笑话。

  而楚琳琅虽然出身不好,又是下堂不能生养的女子, 也并不觉得自己轻贱,须男人来帮衬, 落得出卖色相委身于人的凄楚。

  她自己能养活自己, 也不想跟他这样身份的男子有些麻烦牵扯。

  既然是鱼与飞鸟, 一辈子都挨不着,那就维持一段主仆君子情谊,同走一程,再各自道别分开,也不枉他俩儿时相识一场。

  司徒大人应该也懂这层意思,对她虽然很是细心照顾,却处处止于礼数,不叫她人前尴尬。

  至于私下里的微妙,那也是他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谁都不跟别人提就是了。

  楚琳琅一直很安于这样的现状,觉得这就是与聪明男人相处的妙处——彼此都知道不是对方的那盘菜,就算再馋,也守规矩不会动筷子。

  可是她又觉得司徒晟其实也算不得君子,有时候私下里就会故意犯犯糊涂。

  就好比现在,他将她拉起来后,竟然堂而皇之地伸手替她整理松散的发髻。

  楚琳琅觉得不像话,啪一声拍掉他的手,瞪眼道:“你干嘛?”

  司徒晟拿下她的发钗,任青丝飞泻,又伸手挽住了她的长发,若无其事道:“你头发乱了,替你理理,难道一会要这样出去?对了,上次你教我的挽发,我终于会了,你看看做得对不对?”

  他说的上次,便是楚琳琅脚受伤时的事情。

  他俩在书房里练字睡着了。她的发钗居然还勾在了司徒晟发髻上。

  那时书房没镜子,司徒晟手又太笨,怎么教也教不会,并没有帮她把头梳好。

  可现在屋子里是有铜镜的,就算头发乱,也用不着他。

  但司徒晟却执意要练练手艺,拉着她的衣袖子来到了铜镜前,让她坐定之后,绕在了她的身后,打算拿她的秀发试手。

  男人以修长的手指为梳,顺着发鬓梳拢,指尖划过时,便有种从脚跟直窜而上的微微战栗感。

  不过琳琅忍住没动,只是定定看着镜子里的影儿。

  这一次,他果然梳得熟练了许多,不知道他之前是拿什么练的手……

  锃亮的铜镜子里晃照出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识。

  她在新婚燕尔时也曾与郎君共理鬓发,对镜贴花黄。

  只是如今镜中映照的,再不是轻灵少女的稚嫩脸庞,而身边那英俊的男子更不是她的如意夫君。

  一切看来,镜花水月得很,虚幻得就如放肆无边的梦。

  楚琳琅没有再动,只是透过镜子,看那男人用拿惯了笔墨的大掌轻巧翻转,将乌云长发挽得很像样子。

  司徒晟一边挽着她的长发,一边回答了楚琳琅方才的问题:“我跟夏青云不一样,你不必担心我会成家。府里有你,我才能放心公务。若不是因为有你的缘故,我也不会与祭酒齐公尽释前嫌,更不会有现在的机遇……”

  楚琳琅知道他要为所谓的“母亲”守孝,就以为他说不会成家,是守孝这两年不能成亲的事情。

  所以她开口释然道:“两年不成亲罢了,又不是一辈子不成亲。我在你这时间太长,真的会影响你的声誉。寡妇门前是非多,下堂妇也不逞多让。你若用不惯别人,大不了我走之前,帮大人你教出个堪用的管事出来……”

  她说到一半,便再说不下去了。

  就在司徒晟替她簪上发钗的时候,他挨得更近了,嘴唇似乎要贴近琳琅的耳,映在铜镜里,就是言语解释不清的暧昧镜像。

  她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叩敲:“我原是不配拥有什么,不能想,也不敢想。可最近,我在想,我要不要努力试一试,让自己有个不同的出路。起码能起奢念,留一人……”

  楚琳琅觉得耳根微微起了烫,这样暧昧的话,并不适合接,要插科打诨过去才好。

  道理都懂,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微微变了样,她轻启樱唇,轻声说:“……你知道的,我不会为人妾。”

  那声音挨得更近,伴着一句低低的“我知道,你也要知,现在的我什么都许不了你。可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走,一时也做不到……若我不能护你周全,须得你走时,我再亲自安排你离开,可好?”

  伴着这看似半点都不想负责任的混账话,她的后背终于落入到了温暖结实的怀中……

  这次的拥抱,与马车里那次取暖慰藉截然不同。

  不再是孤寂魂灵绝望的索求,而是一个充满侵略感的男人在向女子示好。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在索求着她给不起的奢侈。

  此时的她只需严词拒绝,挣脱他的无礼怀抱,打包好包裹,领着两个丫头跟夏青云一起离开京城便好。

  心里这么盘算着,琳琅慢慢转过了头,单手钳住了他的下巴,一双大眼湿漉而复杂地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眸,然后微微探身,樱唇附着在他的唇上……

  这次反而是司徒晟的身子微微一僵,似乎又是没料到,向来出人意表的楚娘子居然会如此反应。

  不过很快,他便反客为主,将女子搂得更紧了些。

  当彼此的舌试探交缠的那一瞬,琳琅还不忘自嘲,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敢伸筷子夹菜了!

  她是打算开口提出辞呈,可不是开口品尝这男人的滋味。

  此时再想也是一团浆糊,伴着鼻息间清冽的皂角味,还有拥吻彼此的蒸腾热气,理智也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日夏荷和冬雪正在院子里晾晒被子。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大姑娘从司徒大人的卧房里出来。

  大姑娘的发髻十分整齐,隐隐还有篦子理过的痕迹。

  两个丫头不疑有他,冬雪突然瞥见大姑娘纤细的脖颈似乎红了一小块,便顺口问道:“大姑娘,你脖子怎么了?”

  楚琳琅飞快地捂住了脖子,然后有些尴尬笑道:“我屋里好像进蚊子了,被叮咬了一口……那……我回屋抹药膏去了。”

  说完,她便一路裙摆飞晃,恍如刚从油锅里跳出来的蛙,快步回了隔壁院子的卧房去了。

  两个丫头依旧没有觉察有何不对,只是有说有笑地议论着晚上要吃什么。

  只是过后冬雪嘀咕了一句:“哎,你说这春天还没到,屋里就有蚊子了?”

  “……”

  楚琳琅快步走回屋子,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只觉得心在扑通狂跳。

  天啊,杀了她吧。她方才可是被附魂夺舍了?

  为何没有推开他?而是任着他搂住,甚至与他唇齿纠缠,更是让他一路吻上了脖子。又过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推开他夺门而出。

  楚琳琅拿起妆台的小镜照了照——可不是,被“大蚊子”吮了好大一块红!

  她转身坐在床上,甩掉了鞋子,倒在了床上静一静。

  可是一想到方才耳鬓厮磨的情形,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这种心快要跳脱了胸腔的感觉,是她当初与周随安相识时都没有的。

  楚琳琅也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赔钱的买卖?明知自己跟这个男人扯不出什么好鸟蛋,却偏还是跟他勾搭上了。

  不过她非圣人,上好的男色在怀,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她努力深吸一口气,一时在想,“许不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司徒晟想要做她的姘头?

  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听说她想离开,居然拿男色惑她,还大言不惭地告知她,他只是玩玩,并没有娶她,甚至没有纳她为妾的意思。

  可偏偏她也是疯了,听他的无赖说辞,竟然觉得十分轻松。

  不然怎么办?那男人的皮相太好,她就是馋了,忍不住伸筷子尝了几口鲜嫩的,但又不想付酒菜钱。

  就是偷吃而已,若似周穆王与西王母般相好几日,再两不相欠各奔东西,这种偷吃,还是千古佳话呢!

  男女结交,也就是起初时最美好,若成婚后长久在一起,那些鸡毛蒜皮真是恼人。

  楚琳琅刚从一地鸡毛里逃出来,并不想再钻入另一个鸡窝。

  至于被男色迷惑住这事儿,问题也并不大。

  她又非时时都色迷心窍,比如方才稍微解了馋,现在人就变得理智稳重许多。

  逮机会,还是要跟那厮说清楚才好,一时意乱,大家就都别上心。

  可是想得再好也无用。剩下的两天,楚琳琅都刻意躲着司徒晟,她不想被男色与花言巧语蛊惑了,更怕司徒晟得寸进尺。

  在没有重新武装好自己之前,她得先避避。

  好在搬家之后,琐事繁杂,足够她用来冷静。而司徒晟也很懂穷寇莫追的道理,没有讨人嫌的缠人。

  司徒府的一切日常似乎还都照旧。虽然添置了仆役,还多了一个采买的副管事,可这握着一府账本钥匙的管事却依旧是楚娘子。

  东家挪了位置,便是一人得道,连带着府里的管事都能骤然发觉其中升天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府里最近收到的请柬,越发多了起来。楚琳琅原以为自己与周随安和离了,就不必再研究京城的官宅子人事。没想到,自己如今要记得的事情,竟然比当六品官夫人时,还要细致。

  好在司徒晟虽然升了官,但是不好结交的性子并没有大变,对于大部分帖子,一律礼到人不到。

  只不过齐公请帖,他向来都不会推拒的。齐公的长子也是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他既是翰林,又是京城著名易林书院的创建者。

  而这易林书院去年初又开始修整了一番,另外开辟了个容林女学的子院。

  今日两座书院新建之后,要焚香开学堂,齐公让儿子给司徒晟发了一张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