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马儿跑过去了,不一会那为首的突然勒紧缰绳又折回来,马儿一路颠蹄来到了楚琳琅的近前。
楚琳琅抬头一看:呀,真是冤家路窄,这骑在马背上的,正是久久未见的司徒晟。
原来司徒大人外出公干,准备回城,正好在河埠头这遇到了刚刚抵京的楚琳琅。
这是楚琳琅第一次见司徒晟穿官服,这男人也太适合穿着大理寺的官服了,一身绯红长袍束带,修饰得男人腰身板直笔挺,加上骑乘的高头大马,恍惚中竟然有些不敢认。
司徒晟问了一下,知道周随安还没派人来接女眷,便跟身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子说了几句,不一会就有几辆挂着兵营军牌的马车过来,还有十几个兵卒帮她们抬东西。
楚琳琅两次搬家卸货,都遇上司徒晟,不由得也要说一声凑巧,当下去便是感谢司徒大人的帮衬。
司徒晟看着楚琳琅的脸,淡淡道:“数月不见,楚夫人似乎清减了些。”
楚琳琅客气一笑道:“水路颠簸,也吃不好饭,可能是瘦了些,好在到了京城,总算能安顿下来了。”
司徒晟一旁的那个军装男子这时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楚氏,问道:“这位是……”
楚琳琅连忙与他施礼,在司徒晟简单的介绍中才知,这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原来竟是兵司李成义将军。
据说他的祖父当年是大将军杨巡的左膀右臂。只是当年杨巡出征荆国,老李将军因为抱恙并未跟从。
杨氏一门折戟之后,朝中几乎无可用良将,而李氏一门则在危急时刻,老将请缨出战,解决了朝中困局。
只是先前泰王势大,李家却是忠实的保王党,也受了不少排挤。如今泰王一党折羽,这兵司重权便落到了李家的手中。
原本只是客气寒暄,可不知为何那位李将军在听闻楚琳琅是周随安妻子之后,却是上下打量,目光令人探究,像是好奇,又带着几分怜悯?
不过李将军与司徒晟公务在身,也不可在此久留,帮衬了周家装车之后,便告辞先行入城了。
周随安如今的宅邸,在城东的木鱼石胡同里。这一处远离闹市,因着地势较高,地盘好似巨大的木鱼而得名。
楚琳琅下马车时发现,胡同口竟然还栽着几丛青竹,那一路石板也是洗刷干净透亮,胡同的几户宅门都有模有样。
等入了周家宅院,更是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屋院敞亮极了。
楚琳琅虽然不是京城人氏,可也猜得出这院子价值不菲,若是朝廷分配,依着周随安现在的六品品阶,可不太够格啊!
赵氏看了屋里屋外的家私摆设,红光满面,腰板也不知觉挺直了些,喃喃着:“我儿有大出息了!竟然置办下这等家业!周家的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儿随安大展宏图!”
说完这些个,她还忍不住讽上楚琳琅几句:“你也是命好,赶上我们周家困顿时,才能入我周家的门。你当初跟你爹四处贩盐时,也是没想到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吧?只是你也得改改自己的小家子气,没得节省,丢了夫君的脸面!”
赵氏这些日子也是被折腾得不轻,想起来就念叨着楚琳琅图省钱,雇佣慢船让全家遭罪。
如今一路舟车劳顿入了京,骤然见到这等高门大户,真是一步升天。
儿子争气,她这个寡母总算熬出来了!
胡小娘也很高兴,任着婆子搀扶,绕着院子走来走去。
楚琳琅看着全家喜气洋洋,不好开口质疑这些与周随安现在的官职不符,只能按捺心中的疑惑,先将赵氏和双身子的胡小娘安置好。
至于鸢儿,早在上马车的时候就睡着了,到现在都还没醒呢。小姑子周秀玲抱着孩子去她那屋里歇息去了。
等琳琅安置好老的与小的,也是累得腰酸背痛,终于可以躺在床上舒展一下腰肢了。
这一觉睡得可有些长,竟连晚饭也没顾上吃,好在赵氏她们也都累得睡下,谁都没张罗吃饭。
就在掌灯之后,本该去城门迎接家眷的周随安也终于归家了。
据小厮满福说,大官人是去了户部尚书申大人的府上饮酒去了,今日申大人的孙子满月,大官人实在走不开,这才没去城门处接家眷的。
楚琳琅披着衣服,看着被小厮背回来的周随安,这冲天的酒气,也不知他饮了多少。
想着胡氏有了身孕,胎相未稳,所以琳琅便让小厮将周随安送进了她的房中。
算起来,也是有快两个月未见。周随安一人在京城里应该适应得不错,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入京后裁制的,是京城贵人们时兴的样子,面料看上去也甚是不俗……
当楚琳琅替他脱着衣服,从那衣服袖袋里突然滑出了个精致荷包。
这荷包是梅缎做底,上面除了精致的花纹刺绣,还塞了香料,闻起来芳香扑鼻,绝非周随安以前的随身之物。
不过说起来,没来京城前,周随安也不怎么来她的屋子,他现在的衣物,全都由着胡氏小娘经手。
也许这荷包是胡氏给他缝的。楚琳琅懒得再看,便将这荷包顺手放到一旁柜子上的柳木匣子里。
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周随安这才酒醒起床,只是整个人看起来不甚精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楚琳琅跟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
琳琅坐在妆镜前,一边梳拢着长发,一边让夏荷将醒酒汤端给周随安喝。
周随安喝了几口后,听着楚琳琅讲昨日入城的事情。
他听到是司徒大人帮忙找车的时候,不禁眉头一皱,告诫道:“你初来乍到,许是不知,司徒晟如今在京城人缘臭得很,我们周家不宜与他太相熟。”
楚琳琅微微一愣,道:“怎么了?”
周随安冷哼了一声,敷衍道:“官场上的事情,妇道人家莫问,总之以后看着他绕行就是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拿起了挂在一旁还没洗的衣服,伸手摸了摸,突然脸色微变,里外摸索着。
楚琳琅无意中回头瞥见,便问他在找什么。
可是周随安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翻找,楚琳琅若无其事道:“可是在找荷包?我放在了旁边的匣子里了。”
周随安一听,连忙打开柜上的匣子,只见那梅缎荷包果真就躺在匣子里。
楚琳琅隔着锃亮的铜镜,清楚地看到官人暗松了一口气,将那荷包又塞回到衣袋里……
楚琳琅一边点着胭脂,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荷包是胡小娘给你缝的?以前没见过。”
周随安含糊嗯了一声后,便去饭厅用早饭去了。
他今日沐休,不必去户部当差,不过听说要同僚应酬,吃完饭,又带小厮早早出门去了。
待楚琳琅领着下人帮胡小娘归置屋子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我看你给官人缝的荷包,绣工真不错,等你生产完了,可得给我也缝一个。”
胡小娘疑惑地眨巴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家时,父亲总让我多看书,不太会做女红,大娘子若不嫌弃,我便做一个……可是,我从来没给大官人缝过荷包啊!”
第27章 东窗事发
楚琳琅说许是她记差了, 就此打岔过去。
可是从胡小娘的屋子出来后,楚琳琅脸上仿佛笼罩上一层寒霜——看来周郎风流不减,到了京城又有别样的奇遇!
若是在连州那会, 她只怕要等不及, 直接挑开跟周随安闹个曲直黑白。
可如今,也还不到一年的光景, 经历了纳妾风波, 她又跟周随安分隔数月,再见枕边人时,恍惚竟有陌生之感。
她甚至想,干嘛要闹得那么明白?只管好自己的眼前事儿就行了。
都说儿大不由娘, 更何况周随安并非她的好大儿!她何必追究细枝末节, 白白惹人厌烦?
周府女眷入京,人生地不熟, 自然要有人引着融入, 周随安是六殿下的人, 六王妃自然就要担了这任务。
所以趁着花园子里的秋菊绽放,六王妃便办了个游园花会,邀请了京中有头脸的女眷, 还有周氏一家女眷前来赏菊。
赵氏领着女儿周秀玲, 坐在了一群年岁大的夫人堆里, 跟着她们寒暄,顺带介绍下自己家里还有个年幼女儿, 再过上两年,秀玲也该议亲了。
原本按照赵氏的设想, 秀玲嫁给普通乡绅之家就很好了。可如今, 眼见了京城的繁华似锦, 连带着赵氏的心气儿也变高了,觉得必须得找个人中龙凤,才配得上郎中之妹。
可惜这番宏愿很快就打得细碎,虽然她语带含蓄委婉暗示女儿的年岁也不小了,可是周围的夫人们也仅是笑了笑,并不继续搭话,似乎没有太多的热情为赵夫人牵线保媒。
要知道这里可是繁盛京城啊!扔块石头,能砸到一堆五品大员!像周随安这样六品的郎中,并不出奇,更何况他们周家是外来的,身上的土味还没去干净,不知深浅,谁也不愿意往上凑。
一来二去,赵氏的自尊受挫,连带着也懒散了兴致,跟人说话爱搭不理的。
幸好这宴会也有寂州旧识,不大一会,谢二小姐便跟在姐姐的身后来到了客厅。
也许是京城风水养人,谢二小姐看起来比在寂州的时候和善多了,不一会就坐到了周家女眷旁边,笑着与赵夫人说话。
楚琳琅跟谢二小姐一向话不投机,她便坐到了六王妃的身旁,适时端茶送水,说得少听得多。
在诸位夫人的往来言语间,她倒是品酌到了不少新鲜货。
比如泰王被陛下削权之后,被幽禁在灵泉寺,整日吃斋敲木鱼。四皇子在被陛下申斥,闭门自醒数月后,现在再次被启用,只是风头不似从前,更不敢像以前那般跟太子分庭抗礼了。
不过看陛下的意思,还有些意犹未尽,近些日子不断往大理寺发卷宗,命令清理泰王余党。而这些案子大都经由司徒晟的手。
只是抓进去的人,哪有那么痛快招供的?
这位昔日的皇子少师摇身一变,竟有酷吏潜质,审问起案子来手腕铁血,审问过之人无一不招。
这样一来,龙心虽悦,有了一把可用之刀刃,司徒晟的名声却渐坏。
尤其是他前不久审的一位老臣,这老臣门下弟子众多,有几个甚至是当世大儒。
听闻老师受辱,勃然大怒,直谏陛下,直说本朝向来刑不上大夫,可司徒晟如此行事,实在是有辱斯文。
陛下觉得言之有理,于是下旨责问大理寺少卿,为何如此羞辱老臣?
这个司徒晟也是够狠的,听了陛下的责罚,二话不说,竟然命人将受了刑的老臣抬上堂来,又说将那老臣受过的刑,在他司徒晟的身上原样施了一遍。
按照司徒晟当时的话讲,陛下责罚,所以他便要向老臣赔不是。
不过赔了不是,只要案子还归他管,他便还要再审。
如果这老臣觉得别人动不得他,铁了心不招,那他司徒晟便奉陪到底,陪着老臣子将刑部的刑具都过一遍!
这一段两人对打的血腥审问,俨然成了京城私下里的热门话题,据当事人说,那司徒晟都是先在油滑老臣面前受一段刑,再依样施展一遍。
这简直比直接用刑还折磨人,眼睛和肉身接连要遭两遍罪。
而且那司徒晟当真能忍疼,板子上身也闷声不吭。
可老臣哪受得住?他原以为外面煽动自己的学生到陛下那求情,就能免刑挨过这劫。
没想到司徒晟却来了个“陪君挨罚”,一副要跟他耗到两败俱伤的架势,这直接让老油耗子的心防崩溃,再也无望,最后到底是招了。
待学生们探监看到血肉模糊的老师,又是哭啼啼跑到陛下那闹,也不说老臣贪赃枉法,延误国计的罪,只是问,刑不上大夫,祖宗不辱斯文的规矩何在!
陛下无奈道:“人家司徒大人可先挨的刑,赔礼在先,诚意做尽,怎么能算有辱斯文?要知道,他可没有欺君罔上,本不该陪着遭这罪。你们居然还要替逆臣讨要斯文?要不然,干脆将朕拖下龙椅,也打一顿板子补一补斯文?”
这一番话,终于将一群酸臭书生给怼了回去。自此以后,司徒晟“酷吏”的名头算是摘不下去了。
自古得罪文人,便要有名声尽毁,遗臭万年的风险,司徒晟却直撞上了这等大忌,名声怎么会好?
按理说,这等受陛下赏识的年轻臣子前途无量,若是还没娶妻当炙手可热。
可惜现在京城女眷们提起“司徒晟”三个字,就觉血雨腥风铺面,避之而惶恐不及。
你说,在刑具里浸染,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男人,心肠得多硬啊!
若是嫁他为妻,要没有一副耐打的身板,大约也过不到天长地久!
诸位夫人自家娇滴滴的女儿,可不能配给这样的狠毒之人为妻!
楚琳琅听了一阵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司徒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毕竟这么多的人里,大约也只有她见识过司徒晟年少时亲手拿石头砸人的狠劲儿。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诸位女眷说得热火朝天的功夫,六殿下带着几位臣子回王府了,其中一个便是那位手腕铁血的司徒晟。
也许是怕问刑时迸上血点子,他并未穿白衫,而是一身肃穆黑衫,披着同色的长斗篷,看上去竟是透着几分压迫感。
当他大步从容地在长廊走过之时,就算心内鄙薄不齿他之为人,也忍不住将目光投注在英俊逼人的少卿身上。
楚琳琅也看了一会,不过她看的可不是司徒晟,而是同样跟在六殿下身后夫君周随安。
她注意到周随安将那个梅缎荷包挂在了腰际醒目处,随着他的走动,那荷包也跟着来回晃动……
直到六殿下跟一众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处,庭院里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这次议论的却是,陛下卸了泰王的权之后,甚是看中六殿下,频频嘉奖,看来是有意栽培六殿下,再许以重任……
等这宴会之后,楚琳琅才知,司徒晟之所以出现在六殿下的府中其实是为了查案。
据说是因为六皇子名下农庄的管事欺男霸女,闹出官司,司徒晟带人将那管事拿了筏板,可偏巧那管事乃是谢家姨母表亲,岳母请托代为疏通,所以六殿下便请了司徒晟来,代为说情。
为了活跃气氛,他还找来了几个曾在寂州为官的部下一同陪酒。
可惜司徒晟压根不知变通,冷语拒绝之后,又是毫不留情面地申斥六殿下为人软弱,任着枕边人摆布。
六殿下被训得面红耳赤,一时下不来台,可又不敢与昔日少师顶嘴。
直到司徒晟起身告辞后,六殿下喝了一壶酒,突然摔了酒杯,大叫着让谢王妃来跟他同去大理寺,跟那个堂堂大理寺少卿对质,看看他有没有听妇人的摆布!
周随安等人是左拦右拦,才没让事态扩大。可是六殿下事后耍酒疯骂恩师的事儿还是传到了司徒晟的耳中。
曾经的师生之情,似乎也随着这二人的渐行渐远,而越发浅薄。
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隐秘,很快大家便知六殿下与司徒晟师徒情尽,彻底闹掰了。
看来这司徒晟利用了六殿下做了升职跳板之后,便再攀高枝儿,要走孤臣的路数,独独效忠于陛下啊!
对此,周随安很是鄙夷,回到家里大骂司徒晟薄情寡义。
楚琳琅却觉得既然是人家师徒的事情,周随安就不必跟着瞎参合,到了司徒晟的面前,更不可冷言冷语地奚落。
可她开口说了几句,就被周随安很是不耐烦地驳斥了回去。
一个刚从寂州过来的妇人懂什么!周随安提醒楚氏以后谨言慎行,身在京城地界,一个后宅女子少参与男人的政务!
楚琳琅其实也不太想管,她初来京城,两眼一抹黑,又能帮衬周随安什么?
其实不光是看不透时局,她连枕边人都看不透。不过是夫妻分开短短几个月,周随安似乎从头到脚都发生了改变。
他惯喝的香梨花茶,变成了名贵的洞庭碧螺,出门前会在香炉子里熏二两银子一钱的檀香,腰上挂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荷包。他甚至都懒得跟自己解释。
当楚琳琅试探说胡小娘并没有给他绣荷包后,周随安也只是微微一愣,便面不改色地说他大约记错了,应该是满福在绣店给他买来配衣服的。
楚琳琅不说话了,幽幽地看着他,他也不见心慌,一派镇定从容地开解她,让她没事多看看书,别总盯着男人汗巾荷包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夫妻这么多年,周随安向来是不善撒谎的。楚琳琅见他那么镇定,完全没有以前被揭穿便慌了阵脚样子,便想,会不会真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自从周家的女眷回京城以后,周随安基本就夜不归宿,不管是她还是胡小娘,几乎都不见周随安的身影。有时候回来晚了,他谁的屋子都不去,只是自己睡书房。
就连赵氏也抱怨儿子怎么入了京,就像入了林子的兔子,都不见个踪影。
楚琳琅也开始早出晚归。她自己原先有贩盐的官牌,可因为是委托了夏荷的亲兄长代为经营,所以每年只拿了一点租赁官盐牌子的份子钱,而这点钱,她并没有填入公中,算是自己的一点私房钱。
在还没入京的时候,被父亲逼得快要和离的楚家大姐,给琳琅写了信,语言艰涩地向她这个庶出的三妹妹借钱。
再拿不出钱,大姐夫的生意救不起来,父亲楚淮胜大约就要去京城押着她和离回家了。
大姐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自己一双儿女,被逼无奈,只能厚着脸皮开口跟楚琳琅借钱。
楚琳琅很敬重自己的大姐。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大姐性子温和,跟嫡母父亲全然不是一路。
琳琅生平第一件新衣,是大姐成亲前,省出布料给她做的——那件裙美极了!艳粉似杏花,小琳琅睡觉都忍不住搂着它,可惜最后被那个死瘟生给弄脏了!
楚琳琅感念着大姐,这边安顿下来,便约了大姐楚金银在茶楼碰面饮茶。
楚金银之前在娘家借银子碰壁,而向自己嫡亲的二妹开口时,也被二妹奚落,碰了满鼻子灰。
千难万难的,没想到这个平日对姐妹都疏远的庶妹,居然毫不含糊就借了银子给自己。
看着楚琳琅交给她的几张银票子,一时间,楚金银感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听到楚琳琅提起自己曾给她做裙的往事,她这个当大姐的都有些脸红。
她当初不过是因为那布料子太艳,俗气得很,她不喜欢。加之看三妹衣服寒酸,怕她婚礼时穿着丢人,这才剪了那布料子给楚琳琅做了一件。
没想到,她都忘了的小事,老三却如此铭记在心……
她这个三妹妹啊,看着为人精明,其实是别人对她好上一点点,就肯拼命来偿的傻妞子……
楚金银百感交集,握着银票,眼睛也湿润了。
可是楚琳琅却让大姐先莫感动,她的银子要大姐先攥住了。大姐夫若想用银子,还得将他生意的账目往来给她瞧瞧,不为别的,她不想让她的银子又白白打了水漂。
楚金银觉得有道理,自是点头应下。只是有一件事,她先前犹豫着要不要给楚琳琅讲,现在倒是下定了主意:“琳琅,我想跟你说件事……只是希望你心里有数,可万万别乱了阵脚,跑回去闹……”
说到这,她顿了顿:“就是你姐夫,月前应酬……无意中在城西的望湖酒楼,看到三妹夫与一位妙龄女子在楼中的包房内同饮……”
楚琳琅静默了一会,问:“会不会是他同僚带去的歌女一类?随安向来不会推拒这些应酬的。”
楚金摇头低声道:“我也是这么问你姐夫的。可他做生意的,见过的多,只说那女子穿衣并无风尘味道,反而……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楚琳琅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又问了那女子的身高穿着,以及后来上的马车式样,便不再问了。
楚金银之前犹豫着要不要说,就是怕坏了妹妹的夫妻感情,可若不说,又怕妹妹一个人在周家受委屈。
现在看楚琳琅的反应,她反而有些后悔。
楚琳琅是惹急了敢跟父亲叫板的猢狲性子,她若回去跟妹夫打起来,自己岂不成了搅屎棍?
于是她忙劝楚琳琅不要冲动。三妹夫今非昔比,从地方能熬入京城不容易。男人嘛,风花雪月些也很正常,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夫妻感情。
楚琳琅却笑了笑,轻问姐姐:“大姐夫庸碌无为,败了银子,姐姐为何不肯听了父亲的话,与他和离?”
楚金银苦涩叹气:“他的确是笨了些,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自成婚以来,他待我甚好,家里也清净,没有什么侍女小妾的营生。更何况我俩还有一双儿女,岂能说分就分?”
楚琳琅只让姐姐不必担心,就与她告辞了。
当楚琳琅坐到马车里时,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
不愿和离,总是因为姻缘里有些难以割舍的。
可是她与周随安如今却还剩下什么?
如此几日,楚琳琅出入了金铺,变卖了些闲置的首饰,又在京城的房牙子那跑了跑,更是去了趟城西的望湖酒楼。
那日,她在望湖酒楼呆了足有一日,终于在临近中午时,看到一个骑马男子等候在店门口,又从马车上搀扶下个女子……
楚琳琅从窗缝里看着,不敢置信地慢慢瞪圆了眼,捏着窗棂的手太过用力,竟然将窗棂上的木头条子,抓捏了一块下来。
不过那对男女并没入酒楼,而是相携一路,去游湖赏秋花去了。
楚琳琅关上窗,独坐包厢,饮了一壶酒。
当她从酒楼里出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日渐西沉。
走过宅门时,楚琳琅吩咐了门房,等大官人回来时,无论多晚,都让他先来她的屋子一趟。
周随安回来的照例是晚了些,他入了屋子,很是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我一会还有公务要去书房办……”
楚琳琅定定看着他,突然开口问:“说吧,她是谁?”
周随安飞快抬起头来,艰涩道:“你在说什么?”
楚琳琅已经心中有数,只是定定问:“那个赠你荷包,与你邀约望湖酒楼的是哪家千金?”
周随安如同被狗咬了一下,腾得站起身来,定了定神:“你也知京城里应酬多,我不过是跟同僚在酒楼应酬,认识了几位魁首,只是饮酒罢了,至于那荷包,我不是说是满福……”
还没等他说完,楚琳琅已经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子上的笸箩筐狠狠砸了过去:“你当我是傻子,就这么糊弄我?”
琳琅嫁入周家这么久,在诗书满腹的夫君面前,都是尽量端着娴雅端庄的做派。
所以就算周随安在楚家老仆那里听闻琳琅小时泼辣得能跟男孩打架,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楚琳琅撒泼的样子。
可是如今,他被那一笸箩正打在了头上,连连倒退两步,一时都有些发懵了,再然后就是怒吼:“楚琳琅,你疯啦!”
楚琳琅却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子:“你不说?那我说,送你荷包的,是谢王妃的胞妹,谢府的千金——谢悠然!”
周随安没想到楚琳琅会知道。
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猫儿,圆瞪着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哑着嗓反驳:“你……你在胡说什么!”
楚琳琅用力将他狠狠推到一旁桌子上,冷声继续道:“你们真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我只给了酒楼伙计二两银子,你们相约几次,每次吃多少酒,那房门又紧闭了多久,他便什么都说了!要不要我让他将你们吟的那些诗文也一并写下来?”
周随安也知瞒不住了,而且他这几日憋闷得不行,也实在不想瞒了,竟是抱头痛哭出声,然后一把拉住了楚琳琅道:“琳琅,你倒是想想办法,救一救我……”
原来他当初入京,坐的是谢家的便船,一来二去,与那位谢二小姐也便稍微熟稔了些。
一开始,周随安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跟六殿下的小姨子时时避嫌。
不过他想到这女子贬斥过他的琴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时欠了些恭顺。
没想到他这般做派,反而入了那谢二小姐的眼,觉得他跟那个清冷的司徒晟一样,是不善阿谀奉承的高洁人士,比那些高门公子更有魅力。
接下来,便如戏文里吟唱的那般,原本话不投机,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竟然在你来我往里,一波三折,品酌到了别样的男女博弈滋味。
谢二小姐的脾气与周随安以前接触的女子又都不同,她既有楚琳琅少女时的胆大明朗,又有不俗的诗文才气,更是容貌俏丽,刁蛮中带着率性。
周随安也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直到泥足深陷,才发现离灭顶之灾亦不远矣。
楚琳琅可懒得听他讲那些文人酸臭情爱,单刀直入道:“你跟她可有苟且了?”
周随安再次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不敢相信楚琳琅竟用了这般不堪的词。
楚琳琅不耐他干瞪眼不说话,再次问:“你!跟她睡了吗?”
第28章 谈个买卖
周随安咽了两下吐沫, 虽有心骂她言语粗鲁,可到底在楚琳琅逼人的眼神里蔫蔫地点头。
可他依然要解释一下:“只一次,那次是我饮酒太醉, 而谢小姐她……她又主动投怀, 我一时把持不住……便……”
说到这,周随安一把抓住了楚琳琅的肩膀, 哽咽道:“琳琅, 这次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
楚琳琅也不知自己为何听了这些,还能冷静定神地问:“救你什么?你肾亏,在她的床上不行?”
周随安压根顾不得琳琅损他,只急切道:“就在你们入京后, 谢二小姐让侍女给我传话, 说……说她月信一直不来,可能怀了身孕!你说我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