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笑了, 看来还真是她阻了周家的香火, 除了她之外, 官人可真是处处开花结果啊!

  她只是麻木地继续问:“谢二小姐是何意?让你帮她找郎中堕胎,遮掩了这丑事?”

  周随安这些日子被谢悠然迫得也是无路可走。在他看来,这真是酒醉一场的意外。

  周随安酒醒时也知自己闯下泼天大祸。要知道这谢二小姐正跟王家公子议亲呢, 跟他算哪门子的事儿?

  可没想到谢悠然就此缠上他了, 盯他盯得比楚琳琅这个正头娘子都紧, 就连她亲手做的荷包,也得时时带着, 更不准他与妻妾同房。

  周随安被她攥着把柄,逼得无路可退, 日日难以成眠, 如今总算是有人商量了。

  他抬头看了看楚琳琅, 咬牙道:“她……她希望我去见她的父亲,跟谢家提亲……”

  楚琳琅听了,先是低低的笑,然后笑声越发的大。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周随安发毛,他不禁惶恐抬眼看着自己的娘子。

  楚琳琅笑够了,脸上便是一片冰寒,冷冷道:“她是谢王妃的胞妹,正经的京城闺秀,并非什么小乡官吏家的寡妇。她让你提亲,是准备来我家做个妾?”

  周随安此时理亏,也横不起来,只能低低道:“她……她说,若为妾,别说谢家,就是六殿下那边也不会应。”

  “所以,她的意思,是想来周家为妻,而我这个无子嗣的原配,便要给她谢家千金让位置是不是?”楚琳琅再次冷冷地问。

  这些话,周随安自己都难以启齿。不过家里的事情,他向来依仗着楚琳琅。

  她一向心疼他,肯定会替他想个万全的法子。

  只要楚琳琅想办法,定能说服了固执的谢悠然,又或者她贤惠得以周家骨血为重,就像戏文那般,甘愿让贤,自降为妾,成全了齐人之美。

  楚琳琅看着昔日爱重的夫君一脸希翼地看着她,再也忍不住,抬手冲着周随安抽了狠狠的一嘴巴!

  她这一下使足了气力,打得周随安的脸都歪了。他惊怒不已,捂着脸道:“你……怎敢打我?”

  楚琳琅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男人,笑着流出了泪:“别人不知我的苦楚,可你周随安岂不知?我楚琳琅这辈子宁可为奴,也绝不为妾!可你……却逼我到如此境地,周随安,你可对得起我?”

  周随安也是心有惭愧,看楚琳琅勃然暴怒,他也再捡拾不起君子的架子,只捂着脸无奈丧气道:“那怎么办?你也要逼死我?”

  楚琳琅的脑子如今很乱,她不想再跟这男人说话,只撇下他推开大门,大步去了另一处偏房安歇。

  夏荷和冬雪也急急跟来,与周大官人成亲这么久,她们可从来没见过大娘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从来都是大官人闹性子,大娘子跟在后面耐性子哄着。

  方才她们守在门外,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还有山响的巴掌动静。

  她们一时也不好劝慰,只是让大娘子消消气,不好这么闹的。

  楚琳琅却知道自己并非妇人拈酸吃醋地使性子。她被周随安伤透了心,也再次被逼到了命运无处可躲的墙角里。

  这种无望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她差点被人塞进轿子的那一夜。

  那种想要玉石俱焚的痛苦、绝望与愤怒,本以为今生再也体会不到,可是如今却全都清晰忆起,在她身体里奔腾流窜。

  在偏房躺了一会,楚琳琅翻身坐起,推开了窗子。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院子里的菊都已经萎靡在枝头,再不见绿意。

  而她的前路也即将踏上寒冬雪径,却无退路,只能孤身前行……

  到了第二日,周随安无精打采地起床上朝去了。

  他并不担心楚琳琅会不管不顾地去跟谢家闹。毕竟楚琳琅一向以他的仕途为重。

  只是谢二小姐也给他下了通牒,若他再不肯跟家人挑破,她便要亲自去与楚琳琅谈。

  这两个女子都是不好惹的性子,至于能谈出了个什么,周随安不愿意想。

  如今楚琳琅自己看破挑明了一切,他反而暗松一口气,仿佛甩出了烫手山芋,便可什么都不用管了。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由着她们争执去吧!

  果然如周随安预料,就在他将此事告知了谢二小姐后,楚琳琅便接到了谢悠然的帖,邀着她到城外西郊的望湖酒楼一叙。

  楚琳琅接过那帖看了看,并没立刻应下,而是告诉传话小厮,今日她没空,若谢小姐能等,待五日后再去酒楼。

  肚子里揣崽的不是她,她并不急。

  如此回复了谢小姐后,楚琳琅又让人给大姐传话,问她是否有空,陪着自己在京城里转一转。

  楚金银自然有空,便跟楚琳琅一同坐马车逛街饮茶。

  逛着逛着,楚金银发现妹妹看的都是那些要出兑的店铺,便笑着问:“怎么?妹妹要在京城置办产业?”

  楚琳琅笑了一下回答:“只是看看,如今我手头紧,没有钱置办,而且我听说想要在京城买店铺也不容易。”

  楚金银听到妹妹手头紧,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妹妹刚借了大笔钱给自己:“那倒是,京城临街的铺子哪个不是日进斗金?谁都不会无故出让的,而且这些个店铺一般都是京城各个宅门内眷之间流转的营生,大都流不到民间来……琳琅,你若急用钱,少借我些也成,其余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疑心三妹这么说是在打退堂鼓,只能怯怯求告。

  楚琳琅知道大姐误会了,只是笑着摇头:“我既答应了,怎会反悔?借你的我也一时用不到。”

  听了琳琅这么说,楚金银这才舒缓了口气,余下的时间,她便跟妹妹讲了讲她姐夫正在做的生意。

  楚琳琅虽然听着,可目光总是不自觉飘向远方,很明显有心事的样子。

  楚金银看了看她的脸,默默叹了口气。她隐约猜到楚琳琅在烦忧着什么,却也无从开解。

  只盼着妹夫莫要忘本,别跟二妹夫一般,飞黄腾达了就薄待发妻。

  如此往复两日,楚琳琅都是早出晚归,周随安有心与她说话,可惜楚琳琅并不给他机会,只是避着他。

  到了第五日,楚琳琅起得早,不过她梳洗完毕后,并没有急着出门,只是让夏荷捡了一盘瓜子,悠闲嗑了起来。

  直到快到时辰了,她才迟迟出门,约定时间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酒楼。

  等上了酒楼,谢悠然坐在包房雅座里,早就等得面皮发紧,心浮气躁得很。

  因为小时父母对她亏欠,所以将她接入府中后,也是尽量弥补,就此养坏了她的性子,总觉得天地父母都亏欠她的。

  待看到了楚琳琅也是如此,原本有些愧疚的心思也全蒸腾干净了,只是很不客气道:“楚夫人,您迟到了!”

  楚琳琅摘下带纱的帷帽,甚是坦然地坐到了桌边,淡淡道:“谢二小姐来此也并非要食热菜水酒,来早来晚并无妨。”

  谢悠然从周随安那听说,楚氏知道了他俩的隐情,也臆想了楚氏会对她哭诉谩骂的可能。

  可她就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小小商贾庶女,听闻了恩爱夫君背着她与人私通,却是一副气定神闲,毫不躁怒的态度。

  这让谢悠然有些意外,不自觉也稍微压了压火气,抿了抿嘴道:“随安都跟你说了吧?我俩那日醉酒酿成了大错,却也是相见恨晚,情不能抑。事已至此,为了随安的前程与名声,还请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成全了我们。”

  谢悠然早就打听清楚了,这个楚氏出身卑微,并无强力的娘家可以依靠。她当年能嫁给周随安也没有媒妁之约,走得不甚合乎礼法。

  只要楚琳琅懂事,帮着将这件事周全过去,倒是能以他二人当初无媒无聘为借口,只做先前的婚姻无效。

  再以此为由,让出正妻之位,那么周随安便可在谢府二老面前有个正经的说辞。

  到时候木已成舟,父亲也没法逼着她嫁给王家的蟾蜍。

  谢悠然如今是铁了心要嫁给周随安的。周随安虽然家世比不得王家位高,可他面若润玉,相貌英俊,性格温柔,又肯上进,家道小康殷实,很对谢悠然的心思。

  这男人啊,若不成婚,谁能知他的品格?就好比父亲,大老粗将军一个,跟母亲说话从来都是吹胡子瞪眼,全无体恤之情,家里的妾侍虽不多,可也有三个。

  可周随安成婚近八载,府里一直很清净,只有一个母亲逼着他娶的妾。

  她看过周随安如何疼爱敬重楚氏。婆婆尚在,出身卑微的楚氏便能当家做主,可见周家家风开明,当他家的儿媳是有多舒心。

  周郎经历了婚姻,更证明他绝对是可以让女子倾心依托之人。

  楚氏出身低微,周家尚且待她不薄,而自己出身大户,又是正经嫡女,将来入门,周家更得供着她。

  姐姐成了皇子嫡妻又如何?听说她刚成亲那会,恰好六皇子去查泰王的账。

  结果四皇子的母妃,就是当时还没有打入冷宫的静妃娘娘,顺便找了借口,就让姐姐罚跪殿下,差点晒昏过去。

  所以狗屁的王侯之家!周家比高门大户,受刁毒婆婆的辖制管教要强多了。

  谢悠然自认为无论出身,还是学识相貌,比楚氏强了百倍,嫁过去自能拿捏住周随安。

  周随安正得六殿下的重用,已入户部当差,若是父亲和姐夫肯继续提拔他,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楚琳琅肯成全,在谢悠然看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天大的丑闻也就遮掩过去了。

  她挑的人比父亲选的强多了,事已至此,她并不后悔。等她嫁过去后,善待着楚氏和那小妾就是了。

  楚琳琅听着谢悠然说着理所当然的辞令,并不意外:一个大家闺秀,居然能做出私通姐夫已婚下属的事情来。那胆子大小和廉耻心多少一定是反着的。

  所以她笑了笑,慢悠悠道:“我若不让呢?”

  听她这么说,谢悠然并不意外,她叹了一口气道:“你陪着随安苦熬了这么多年,我也心知你有不甘。可你就算闹起了,又能有什么好处?就算随安因为私德有亏,被贬斥回乡,他会原谅你吗?到时候你不还是因为害了丈夫的前途,落得被休的下场?……听说你的父兄都不容你,到时候,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该如何生活?”

  楚琳琅知道,关于她父兄的事情,应该是周随安告知给这位谢二小姐的吧?

  她心里疮疤,被曾经最亲近的人出卖,就成了别人逼住她颈喉的刀剑。

  在听闻了周随安和谢悠然的勾搭之后,楚琳琅已经将种种可能都设想得周全了,可还是没想到,她会从谢悠然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胁迫之词。

  不过想想也对,再也没有比远嫁的外来女子更好拿捏的。

  明眼人都清楚,楚琳琅无论是将丑事闹开,还是秘密告知谢家家长,又或者求告乡里父老,最后吃亏的,都是她这个无所依靠,没有子嗣所出的盐商庶女。

  在这一场丑闻里,人人都能得庇护,可谁又能庇护顾忌着她?

  风流软弱的夫君?轻蔑鄙视她的婆婆?还是背靠六殿下的谢家?

  ……无论怎么样,利益当前,他们都一定要顾忌自己的利益,周全自己的名声。

  可就算这般,楚琳琅也不想让谢悠然太得意。

  就在谢悠然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楚琳琅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慢悠悠起身走到谢二小姐的近前,突然一把拽住她的发髻,将事先藏在衣袖里的小剪子抵在了谢悠然的脖子上。

  她起身太慢,动作又很是优雅,跟人拼命得毫无预兆,就连夏荷与冬雪两个丫头都傻了眼,更何况是谢悠然和她的丫鬟!

  那小丫鬟刚喊两声,就被反应过来的冬雪手疾眼快,一把勒住了丫鬟的脖子捂住了嘴。

  谢悠然想喊,可又怕招来人,只能颤着音儿道:“你……要干嘛?”

  楚琳琅的手劲儿向来大,掐着谢二小姐,便跟拎提盐袋一样,那锋利的剪子尖也不客气地抵进了嫩肉里。

  她微微一笑,弯腰挨着谢二小姐的耳说:“谢小姐,你方才讲的都是活人的章程,可有没有想过,若是人被你逼得不想活,当是怎么的做法?”

  谢悠然不敢动,只觉得脖子生疼,那力道压根不像是吓唬她。

  楚琳琅手腕转动剪子,语气依然温温柔柔道:“若是无望的死人,还能管顾谁的前程?就是拼命也要出口恶气,将折辱她的狗男女一并拽下地府陪葬!我这把剪,磨了足足一夜,你说剪人哪里好?是剪花勾人的狐媚子脸,还是剪开肚子,将孽种高挂城头?”

  若说先前谢悠然还以为楚琳琅可能是吓唬人,此时已是被她的阴气森森的话吓得眼圈通红,再不见方才胁迫她让位的嚣张了。

  “楚……楚夫人,我方才说错话了,凡事可以好好商量,何必这般两败俱伤?您不是还有女儿吗?她若有杀人犯母亲,以后可怎么嫁人?”

  看来谢悠然并不知,鸢儿并非楚琳琅亲生,而是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女。

  周大人口风真严,拿了妻子的盐商父兄家丑说嘴,却对自己的婚前失德的丑闻遮掩得严严实实!

  楚琳琅终于是被逗笑了。

  不过她并不打算戳穿周大人的隐秘,这些小惊喜还是留给谢二小姐日后慢慢消化去吧。

  确定经这一吓,谢小姐应该再无留她为妾的念头了,她终于缓缓移开了剪子,拍了拍谢小姐哭得花枝乱颤的脸颊,道:“只是开个玩笑,哭什么?别动了胎气!”

  谢悠然可不觉得楚琳琅在开玩笑。

  因为楚琳琅回身落座时,顺手将手里的剪子尖冲下猛扎进了桌面。

  那真是磨了一夜的剪,入木三分!

  楚琳琅小时看着码头的船霸收租子时的就是这般江湖架势。

  她那时觉得很威风,自己还偷偷练习了很久,没想到儿时没用到,成家立业后却有了用武之地。

  趁着她松了手,谢悠然赶紧挣脱出来,惊恐地与刚得自由的小丫鬟抱搂在一处。

  还是她太大意,压根没想到平日巧笑嫣然,拍马捧屁的楚夫人竟然还有这么作死的一面,以至于她怕走漏风声,只粗心带了个贴身丫鬟上楼。

  楚琳琅看着面前搂在一起的两个鹌鹑,心里舒服多了,指了指椅子命令道:“坐过来说话!”

  谢悠然咬了咬牙,看了看桌面上倒立的剪子,又看看守在门口的那两个周家丫鬟,到底是老实听话坐下来了。

  楚琳琅其实并不想两败俱伤地拼命——不过是七载姻缘而已,不至于。

  在来之前,她早想好了,既然自己可拿来拼的资本只有一条性命,自然不会闹得鱼死网破,手里全无底牌。

  最好趁着手中牌多时,早早为自己做最周全的打算。

  她答应过她娘,要把自己日子过好,待得以后,她还要将娘接出楚家那个苦窝子呢,所以就算没人心疼,她也得心疼自己。

  想到这,楚琳琅慢悠悠问道:“几个月了?”

  她问这话,漫不经心,倒像是问家中蓄养猫狗的月份。

  谢悠然到底是有廉耻心的,此时她又积攒了些勇气,倨傲抬起了头:“怎么?夫人是觉得握了我的把柄,便可拿捏我吗?你可要知道,我父亲虽然官居五品,可是我的外祖父却是堂堂定国公,满京城都是他昔日同僚下属。你若伤了我,可不止你一人伏法,就是你的娘亲父族也要受牵连……”

  楚琳琅笑了笑:“小姐不必多心,我就是想算一算,趁着你还没显怀,这事儿该何时了结才不算晚。”

  谢悠然猛吸一口气,尽量软着声调道:“随安爱重你,所以我也对你心存敬重,还希望姐姐您照顾大局,别耽误了随安的前程。毕竟依着你的出身,想再嫁个如此出众的夫君可是有些难了。以后只要一家人和睦相处,自有大好的日子等着你……”

  她这话原本是跟周随安商量好的。毕竟逼着周随安休妻,名头不好,既然楚琳琅出身卑微,当初走的又不是明媒正娶,自降为妾,保全了两家名声是最简单的了。反正楚氏不能生养,又不如自己年轻有才气,权当家里养个老妈子就是了。

  可现在谢悠然后悔了,她怕楚氏留下,半夜会上她的床,用剪子剪她的肚子。

  楚琳琅觉得再跟这种养坏了的女子说话,会坏了自己吃饭的胃口,所以她也懒得废话,从怀里掏出了自己拟好的一张纸。

  “周家原本在老家有两间铺子,虽然不是我的嫁妆,却也是我婚后一力经营出来的,所以我得带走。另外这是京城里五家铺面的清单,都正准备出兑的,麻烦谢小姐想想办法,以我的名头兑过来,至于钱银之类的补偿,就看你与父母商量得如何,看着给就行。”

  谢悠然之前想过种种,就是没想到这个楚氏先是发疯要杀人,然后又开始若无其事地跟她谈起了生意。

  看着上面的铺面子,每一个都价钱不菲,她可真敢狮子大张口啊!

  这么多的铺,就算她父亲肯出面也拿不出啊!

  另外……她这是何意?

  楚琳琅微微一笑:“恭喜谢二小姐,我自觉不贤,无法为周家媳妇,便打算给您腾挪位置呢。只是买卖转让,都得讲究个价钱公道,如今我甘愿让出旺铺,买卖两讫,还请谢小姐付清了再说。”

  谢悠然吃惊地半张着嘴,有些不敢置信:“你……怎可这般市侩行事?是拿随安做了买卖的货物?”

  楚琳琅淡定道:“朝三暮四之人,哪里值钱?你要买下的是我错付七载的大好年华。”

第29章

  柔弱无助

  说完之后, 楚琳琅已经话尽,便站起身来,戴着帷帽领着丫鬟出了酒楼。

  楚琳琅还有些话没有告知谢二小姐, 就是她已经请人代笔, 写了一封告知书给了谢家二老。

  谢悠然说得对,她一个无依靠的盐商女子如何能跟京城的官宦之家斗, 更何况人家的姐夫还是堂堂皇子?

  不过光脚不怕穿鞋的, 趁着没撕破脸前,她不如早些亮出保命底牌,大家行事起来也有分寸。

  在那信里,她也明白告知谢家, 这谢悠然与人私通的证据, 她都已经拟写在状纸里了。

  她以前在老家见得多了,逼死发妻再娶的也有, 更何况如今周随安招惹的是这等人家。

  这些日子, 她最好顺风顺水。如若她出了意外, 便会有她花银子安排好的人手去大理寺呈递状纸,再将周家与谢家勾结,逼死发妻的丑闻写成告示张贴得满城都是!

  那日出了酒楼, 跟在楚琳琅后面的夏荷和冬雪都傻了眼。

  因为大娘子先前都是一人默默打探布置, 她们两个只知道大娘子这些日子典当了不少首饰, 又走了不少地方,到处打点人钱。

  却没想到, 到头来,大娘子却是要布局着如何跟周大官人和离?

  一时间, 她们俩急的都要流泪, 劝慰着大娘子要谨慎行事。

  楚琳琅却慢慢叹了口气, 跟两个丫鬟稍微解释了现如今的处境。

  事到如今,哭哭啼啼是最没用的,她得好好谋划,以后的日子该是怎样的过法。

  可有一点,是连想都不必想的,那就是她不会给任何男人做妾!

  听到这,冬雪倒是不劝了,可夏荷依旧不甘心,明明事情还有斡旋的余地,为何大娘子不想办法,却一意孤行要和离呢?

  楚琳琅不太想回城,既然出来了,正好在一旁的望山湖边走一走,消散一下心情。

  等到了湖边,她不耐夏荷的规劝,便借口寒凉,打发她俩回马车去取暖炉和披风,再搬一把胡床过来。

  等她一人立在湖边时,正看见一只秋日的蚱蜢落入湖中,小小秋虫正用细软的爪在湖面奋力挣扎。

  秋后的蚂蚱,本也短命,不救也罢。

  可看这蚱蜢依旧不认命地奋力挣扎,琳琅看了有些唏嘘,觉得跟自己倒是有些相类。

  她于心不忍,便想着将它捞出,好歹也能在枯草上再蹦跶几日。

  只是湖边淤泥甚多,她看看自己脚上新穿的银线绣花鞋,决定脱了鞋子去捞,大不了一会脱了脏袜子,再穿鞋便是了。

  于是她拎提裙摆,脱掉了鞋子,便一步步朝着湖边走去……

  就在快要挨近湖的时候,突然身后一股风儿来袭,紧接着自己的腰肢被人一把揽住,然后往后一拽。

  楚琳琅毫无防备,吓得尖叫出声,这么一挣扎,湖边本来青苔就多,那偷袭她之人穿得是牛皮底靴,遇水滑得厉害,结果偷袭者身形不稳,竟然搂着她纤腰,一起摔进了湖中。

  当整个身子摔进了湖中,湖水便开始往口鼻里倒灌。

  这与她少时被拽进湖中,差点溺毙的境遇类似。

  自从那次脑袋被瘟生按入水中后,本来会泅水的楚琳琅便再不敢游水。

  而今,这种恐惧突然而至,慌乱得她都忘了如何闭气,只能无助地拉扯拽他下水之人。

  幸好那人臂力惊人,从背后托着她的腰将她举起,然后道:“此处水不深,你莫慌……”

  楚琳琅被拎提起来,便也站直了身,果然脚能碰到湖底。她连忙扭头看偷袭她的碎催是哪个。

  可这一看,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冷气——此番下水,始作俑者竟又是故人!

  于是她磨牙问道:“司徒晟……你要干嘛?杀人灭口?”

  司徒晟皱眉看着她,语气不善道:“不是夫人你要自寻短路吗?还怕人灭口?”

  原来方才,司徒晟远远便看到了楚琳琅从酒楼里出来,又一路游魂一般来到湖边。

  她支走了身边两个丫鬟后,便呆看湖面,然后脱掉鞋就往湖边走。

  这样的情形,任谁看了都觉得是想不开,要投湖自尽。他好心出手,没想到却被她带入湖中,双双湿身……

  楚琳琅心知闹了误会,也有些哭笑不得,她辩解说自己不是要投湖,是要救一只蚱蜢。

  可是司徒晟却莫测高深的盯着她不说话,一副“你别拿我当傻子”的表情。

  就在这时,去拿暖炉胡床的夏荷和冬雪也回到湖边,正听见司徒晟说楚夫人要投湖这一节。

  这下可热闹了,两个丫鬟扔掉手里的东西,哭喊着奔到湖边。

  楚琳琅真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不过是救一只蚱蜢,怎么就闹成她不想活了?

  而司徒晟也在夏荷她们哭喊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推敲出原来楚氏要与周大官人和离,才想不开要跳湖的。

  他听了之后,瞥向楚琳琅的眼神明显冷了一些,就像……在看一堆成不了金的屎。

  “楚夫人,你当真觉得离了男人就不能活?”

  楚琳琅要被气晕了,她用力甩开两个丫鬟搀扶自己的手,不客气地用长指点着司徒晟湿漉漉的胸膛:“只要司徒大人你别狗拿耗子,我可长命百岁着呢!”

  她可不觉得这厮好心,莫不是瘟生太记仇?准备报复自己少时将他踹下水的那一节旧怨?还是一想趁机灭口,以绝后患?

  司徒晟被一根手指点着,往后闪了几步。他抿了抿嘴,决定不跟女子争短长,转身便往湖岸上走。

  方才在水中扑腾,他的衣服全湿透了。他的小厮赶紧给他拿了件长袍子。也许是正生闷气,司徒晟也毫不避讳,竟然背对着湖,坦然脱衣换衫。

  按理说,楚琳琅应该避忌着转身移开目光。

  她原本也想着如此,不过惯性使然,忍不住稍微好奇瞟了一眼他健硕的后背。

  可这一看,却定住了眼,再也移动不开了……

  他的后背健硕,却布满了条条块块的殷红伤疤,一看就是新近受的伤,疤痕的颜色都十分新鲜。

  听说他之前为了“弥补斯文”,陪着某个大人一起受刑罚,把大理寺刑司的刑具走了大半,所以身上有伤并不出奇。

  可是楚琳琅清楚记得他的后背靠近肩甲骨的位置,有个殷红的“八”字胎记。

  而现在,原该长胎记的地方只剩下一块火烙的狰狞伤疤,压根就不见那红色的胎记了。

  她甚至有些怀疑,莫不是自己上次看得眼花?

  可是当司徒晟穿上了衣,回头深看她一眼时,楚琳琅的呼吸猛一滞,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上次认出了那胎记,他就借着受刑的功夫,用烙铁将那胎记生生烙掉了?

  就算有个疯娘,也算不得什么丑闻。

  司徒晟却如此处心积虑地与从前的自己割裂,这种对自己身体都毫不手软的心狠,真有些吓着楚琳琅了。

  这份震撼太大,以至于在司徒晟如狼凶光的眼神进犯下,她忍不住瑟缩在水中又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