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府家宴,来的是四位贵客,除了司徒晟和六殿下之外,还有王妃和她的妹妹谢悠然。
周家的门槛里何时迈进过天子皇嗣?
一时间赵氏也乱了分寸,再不见平日家里申斥儿媳的样子,在贵人面前拘谨得很,只是拉着女儿一个劲赔笑,任得楚琳琅安排布置,招呼着贵客。
面对满桌子的菜,六皇子刘凌很是新奇:“楚夫人,你们府上的厨子可真了不得,竟然有许多菜式,我都没见过!”
周随安坐在殿下身边,笑着解释:“这些都是贱内老家江口的特色,内人想着殿下应该是没吃过这些粗鄙乡野风味,便斗胆献丑,还请殿下不要介意。”
楚琳琅做了几样拿手好菜后,便洗手陪在楚王妃的身边。
夹菜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丫鬟上菜,将一道酱焖腊鱼摆在了司徒晟的面前。
第24章 如沐春风
今日她定的菜品本没这道。
寻了丫鬟低声一问才知, 原来是厨房的婆子手忙脚乱,炖糊了鲜鲈鱼,便临时从院子里扯了几条腊鱼充数。这原也没什么, 毕竟六殿下也很喜欢些宫里没有的地方特色, 频频举箸。
可楚琳琅清楚记得司徒晟并不喜这味道——上次他来周家,闻到这鱼味就避走不及。
她突然又想起, 少时的那个“瘟生”对腊鱼也是厌恶极了。
她那时可怜臭小子, 曾给他送过饭,好像那次……送的就是炖腊鱼。
瘟生丝毫不领会她的好意,先是被那鱼味熏得直呕,然后将那一碗鱼狠狠扣在了她新得的裙上。
那次, 楚琳琅难得在外人面前嚎啕大哭——这可是她大姐成亲时, 特意让裁缝给她做的裙,是她从小到大, 不必捡穿别人的唯一新衣。
不过光哭如何解恨?她记得自己最后将臭小子按到了地上, 骑在他的身上, 拽着他的衣领揍……
尘封的少时顽劣,也不知怎么,竟然在脑子里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
楚琳琅想起自己曾经将司徒大人按在地上打, 顿时直觉脑门隐隐发胀, 忙不迭起身, 想要将这盘臭乎乎的腊鱼挪得离他远些。
可还没等手碰到盘子,便见司徒晟已经举箸, 夹起一块腊鱼肉,从容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吃了这一口不算, 他接连夹了两筷子, 才意犹未尽举起酒杯, 一饮而下。
楚琳琅愣了一下,马上挂着笑,顺手接过丫鬟新端上的菜,招呼众人继续吃。
不过她眼尖,发现立在司徒晟身后,那个叫观棋的小厮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主子,仿佛他吞下的不是鱼,而是什么鸩酒毒药……
众人又是吃喝了一阵,司徒晟似乎酒饮得太多,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方便去了。
当他出了厅堂,走到外院茅厕一隅,便再难忍受那股翻江恶心,冲着一旁树丛,弯腰呕了起来。
观棋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心疼道:“先生何必非得吃那道菜?”
司徒晟呕了一会,站起身来,接过观棋递来的紫砂茶壶漱口,并不回答。
可是观棋却明白先生为何要难为自己,愤愤道:“该不会是她认出了您,故意用腊鱼试探?”
贵客临门,谁不用昂贵些的鲜鱼待客?偏偏周家却拿穷苦人家才吃的臭腊鱼做菜,还特意摆在了先生的面前。
这不能不叫人怀疑,这姓楚的女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在用这臭烘烘的鱼试探先生。
司徒晟微微闭眼,此时蔓延在口中的异味还未散去,那中渗入骨髓里的腥味,滚涌扩散,如同漫卷暗流,一下子心中蛰伏太深的晦暗记忆冲了出来……
他须得用力按压,才能抑压住心中快要破茧的魔。
待将紫砂壶里的茶饮干,司徒晟再次举步回到了饭厅。
饭桌上依然吃兴正浓,向来健谈的周随安也不冷场,趁着酒兴侃侃而谈,讲着他在乡间读书时的见闻。
也许是周随安饮酒松懈后,跟在上司面前谨言慎行的做派大不相同,一番妙语逗得六殿下哈哈大笑。
六殿下这才发现,若不谈公事,这位周公子实在有趣得紧,就连对着司徒晟臭脸的谢二小姐都有了谈性。
可惜司徒晟一回来,饭桌上的笑声顿时消减了不少。
毕竟他是六殿下的少师,虽然平日多对殿下从不疾言厉色,可到底为师的身份。
六殿下有时候当着司徒晟的面说话,也要注意些分寸的。
谢二小姐却是有些因爱生恨,盯看着司徒晟寻思找茬,自然也没了谈笑的兴致。
司徒晟仿佛并没发现自己的出现冷场了,他只是看向自己的桌前——原本摆在自己面前的那盘酱腊鱼突然不见了。
他状似不经意问道:“那盘鱼的味道不错,这么一会就吃光了?”
周随安一听,连忙解释:原来方才楚琳琅也吃了两筷子后,说味道不对,可能是腊鱼存坏了,怕贵人们吃坏了肚子,便让丫鬟端走,另外换了一大碗放了冰糖蜜饯的烤梨上来。
众人正好谈得热火朝天,故而谁都没在意楚夫人的举动。
可是司徒晟听了周大人的解释,却淡淡瞟看了楚琳琅一眼。
楚琳琅不动声色,可心里却隐隐后悔,觉得自己画蛇添足,或许不该撤了那盘鱼。
不过这时,谢二小姐却开始发难,冷笑着问司徒晟如此偏爱那鱼,是不是臭鱼找烂虾,迂腐之人就爱那腐烂的鱼味?
谢王妃今日本来就没打算带妹妹,是谢悠然非要跟来。
她原本以为妹妹想开了,所以不忌讳见司徒先生。没想到她在饭桌上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不过司徒晟恍如没有听到,只是稳稳饮酒,一副君子不与女子争执的漠然,压根不打算给谢二小姐什么台阶下。
谢王妃做姐姐的也跟着下不来台,脸色难堪地在桌下偷拧谢悠然的大腿。
楚琳琅可是和稀泥的高手,一看饭桌上剑拔弩张,要炸开周家的房盖,立刻拍着手说她从连州移来的几丛花开得正浓,若拿来做簪花甚好,请着王妃和谢二小姐去赏花,顺便簪几朵戴戴。
于是,谢王妃使劲捏着妹妹的胳膊,可算是将她拽到了后花园的暖房里。
楚琳琅假装去拿剪子,实则跑到外院里避一避,让王妃可以尽情地骂一骂妹妹。
说起来,这处分配的院子,可比在连州的时候大多了。外院子还没安排上人,周家的仆役都在厨房帮佣,这里便显得分外安静。
楚琳琅坐在靠墙的条凳上,百无聊赖地扯了一会垂下枝头上刚开的杏花。
就在这时,有声音在她头顶乍起:“夫人怎么一人在此?”
楚琳琅扭头一看,发现司徒晟不知何时也一人来到了这空院。
他们身边都没仆从,如此孤男寡女相处实在与礼不合,楚琳琅连忙站起,准备去找王妃。
可是司徒晟却堵住了出院唯一的路,让她走也走不得。
楚琳琅不仅挑眉看向司徒晟。司徒晟也看着她,目光深幽探究。
为了免尴尬,楚琳琅只能笑脸相迎:“大人吃好了?怎么这么早就下桌了?”
司徒晟淡淡道:“想吃的菜撤盘子了,自然也就饱足了。”
楚琳琅想了想,很是坦诚道:“那真是对不住,只是上次大人去我连州府上时,我看您对腊鱼似乎不甚喜欢,这才让人撤了盘子。毕竟这鱼的味道,有许多人避之不及。您若爱吃,便多带些回去。”
说完,她顺手摘下院子一侧晾着的鱼,递给了司徒晟。
只是这鱼未做熟时,味道更甚,司徒晟沉默着,伸出的手略微迟缓了些。
楚琳琅无奈,将鱼又重新挂起,笑着给司徒晟找台阶:“本以为只我家官人爱逞强,原来大人您更甚。您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就算不喜挑食,也不会有人打你的屁股,何必逞强呢?”
在腊鱼拿走后,司徒晟明显松缓了一下,听着楚琳琅的调侃之言,他顿了顿说:“以前的确不喜,不过你府上的厨子不错……”
于是这话题便自然转向了楚琳琅老家的风味。
楚琳琅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只一心想快点离开这院子。
可是司徒大人谈性正浓,又谈到周大人最近的治水功业,楚琳琅只是赔笑应对着。司徒晟突然慢悠悠叹道:“寂州什么都好,就是桥太少,对了,你还记得推我下水那条河上的石桥吗?”
楚琳琅顺嘴道:“石桥?一直是索桥啊……”
她说完这话时,猛然打了个激灵,转而瞪向了司徒晟。
不知什么时候,司徒晟居然挨她那么近,将她抵在了院墙壁上,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
那日淋雨,他便发现楚琳琅的不对劲。自己言语招惹了她,她却愣神忘了还击,看向自己的眼神还那么奇怪。
当时他并没太在意,只是回去换衣服时,看着湿透的薄衫才猛然明白这里的关卡。
犹记得少时,她推他下水,上岸时还指着他的后背骂,说他的胎记是“王八”印。
司徒晟猜到她或许已经联想到了什么。
而今日来周家吃饭,那一道不太应景的腊鱼再次印证了他的想法。
她太聪明,果真认出了自己,而且还用鱼来试探他!
想到这,他眸光深沉,眼中透着危险的光,脑子流转的尽是晦暗冰冷的念头——若想吓住她,让她彻底封口,他也有千种法子……
眼看着他张嘴要说什么,捂嘴都来不及,楚琳琅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扬手来了那么一下……
啪的一声后,司徒晟的脸竟然生生被这凶婆娘给打歪了。
楚琳琅一脸紧张地拨开他的手,反拎起他的衣领子,气势汹汹地压着嗓子警告:“你欺君罔上,偷改自己的履历,可不管我的鸟事!若将来东窗事发,也只砍你一人的头!少在这攀扯我!我之前压根不认识你!”
要命啊,司徒晟嫌弃自己有个疯娘丢人,有本事改乡籍履历,便自己改去好了!居然还眼巴巴来试探她,要跟她攀谈旧交情。
如此欺君罔上,难道是想拉她垫背不成?
眼下他试探出了自己,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知情不报,要跟着连坐?
所以什么发小竹马情谊,都滚他娘一边去!她拖家带口的,可跟他玩不起!
司徒晟当真没有料到,当戳破了隐情之后,自己居然是被拎住衣领胁迫封口的那一个。
多才多艺的楚夫人似乎每次能都出人意料。
不过,她说的倒也合乎情理,毕竟当初江口并无人知他们娘俩的真正底细,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自愧少时不堪伪造了履历。
他此时脸颊一片火辣辣,可见这女子没收半点的力,她的刁蛮跟少时如出一辙,丝毫未变。
就在这时,院墙的另一侧传来了动静:“楚夫人,你在哪?剪子可拿来了?”
楚琳琅立刻高声甜笑回应:“唉,马上就来啦!”
她赶紧整了整司徒晟被扯乱的衣领子,压低声音再次警告:“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警告完毕,她又变脸微笑问:“司徒大人,您要不要侧侧身?王妃她们还等我送剪子过去呢。”
司徒晟似乎也才发现自己挡了楚夫人的路,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往旁边撤了一大步。
楚琳琅走了两步,却想起自己这次设宴的目的,于是又停下来,小心翼翼试探:“大人……上次奴家的心情不好,若是言语无状,得罪了您,还请不要放在心上。还有方才,奴家真是心急才失态……”
这次司徒大人也变得识趣了些,不再追问楚夫人上次因何心情不好,他只平静道:“每次见了夫人,都觉得……如沐春风,你说的得罪我,是哪次?”
第25章 步步高升
少师大人这话, 十分体贴人心。如果他脸上掌掴的红痕再消些,也许更显得有说服力。
听司徒晟问是哪一次,楚琳琅不好说, 就是她嘲讽暗示司徒大人有隐疾的那次, 只能尴尬笑着:“那就好,我总跟人说, 司徒大人您一看就是海量胸怀之人, 可不会跟我这个小小女子斤斤计较。”
这次,司徒晟看着楚琳琅一脸的谄媚奉承,垂眸道:“夫人谬赞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夫人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在下听得出来……”
这厮果真是报复心强, 居然将方才笑他是小孩子挑食的话, 原封不动赠了回来。
言多必失, 果真不假。楚琳琅不想惹事,她决定见好就收,不再拍马溜须, 只尴尬一笑, 便拎剪子走人了。
周随安这一顿饭吃得是意气风发。
待得几位女眷簪花完毕, 饭后周大人又款待着众人听他抚琴,弹奏雅乐。
六殿下平易近人, 待他若同窗挚友,六王妃也频频夸赞他的诗书才气。
只是那个不给司徒晟好脸的谢二小姐有些大煞风景。她在花房里被姐姐申斥了一顿后, 似乎厌倦世间百物。
听了周大人抚琴一首, 谢悠然居然不识货地冷冷表示, 此等格调跟京城有名的乐师比,有些天差地别,周大人这样的琴技还得练练再拿出来现眼。
周随安听了心内不忿,但好歹记住了楚琳琅叮嘱的人情世故,没有当场与那谢二小姐辩个高下。
总之,除了这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周府家宴大获全胜。
周随安璞玉拂尘见光般的兴奋,一直延续到了酒席散尽。
酒桌上除了一些闲聊,少不得也要聊些官场前程。听闻这次陛下突然发难,捉拿了叔父泰王一半亲信。
兵司来了个大扫荡,安插了不少陛下亲信。即位二十多年的陛下,厚积薄发,终于在跟叔父的皇权斗争中占据了上风。
至于受到泰王扶持的四皇子,也跟着受了牵连,他那得宠的母妃被陛下贬入了冷宫,虽然罪不及皇子,可风光不再。
昔日能与太子分庭抗礼,在军中立下功绩的老四,现如今只能韬光隐晦,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司徒晟并没有参与这些讨论,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静静聆听。偶尔目光与坐在斜对面的楚夫人交错,彼此都不自觉地避让分开……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风平浪静,那个司徒晟已经办妥了自己的公务,加之不耐谢二小姐的刁难,在寂州停留了几日后,便匆匆告辞。
他走的那日,楚琳琅心里微微有些雀跃,觉得可以暗松一口气。
不过司徒晟上船时,经过她的身边,似乎有意无意看她一眼,淡淡道:“多谢夫人款待,以后若是有缘,京城再见,定然设宴还礼……”
楚琳琅听得心内冷哼,什么宴?鸿门宴?
再说京城那种地方,她是一辈子都不回会去的。至于这位神仙,最好以后也是不见,相忘江湖,互不干扰才好!
似乎看出了她眼中隐藏的不屑,司徒晟不再多言,只是大步跃上板船,然后白衫随风翩然,立在船头与众人抱拳挥别。
送走了司徒大人,寂州的日常似乎一切不变。周随安的事务渐渐忙了起来,早出晚归都不见人影。
如此一个月后,京城传来陛下亲诏,此前为父皇做了挡箭牌,立下汗马功劳的六皇子,在受褒奖的行列,等修完了寂州河道,就可以打道回京了。
刘凌在回去的时候,自然也得带些称心的下属回去。
于是在王府宴客,欢愉的气氛里,六殿下笑问给他抚琴的周随安,到时候愿不愿意一起回京?
周随安听懂了殿下的暗示,立刻惊喜施礼,表示士为知己者死,六殿下便是慧眼伯乐,他愿意至死追随。
楚琳琅也在旁边,听得清楚,只是看着周随安神采奕奕,喜怒外露的样子,觉得此番升迁……也太快了!
京城的朝堂有多复杂,只连州的一夕风云惊变就可见一斑。
像周随安这骨子里还单纯的人,去了京城未必是好事。
酒宴之后,楚琳琅也跟周随安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觉得寂州的生活很好,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去京城了。
周随安却嗔怪地瞪了楚琳琅一眼:“平日都是你催我奋进,怎么今日却早早泄气?六殿下又不是皇嗣热门,就是个儒雅闲王,背靠这般贤王又有何风险?”
总之,周随安觉得能靠上六殿下,是他凭本事换来的,这等机遇若不抓住,岂不是要抱憾终生?
他这辈子的主意大部分都是由着父母决定,等后来娶了妻,楚琳琅又做了他的主。
如今得六皇子重用,周随安仿佛开了灵窍,整个人也越发自信了起来。
如此牵涉前程的事情,岂容楚氏的妇人之见!
就在寂州水利实施后,朝廷的人事任命文书正式下来了。
六殿下治理寂州水利兢兢业业,不负圣王。陛下龙心大悦,封刘凌为安王,入户部协理政务。
而周随安受了六皇子的保举,也入户部做了六品的户部郎中。
不过听说,身在京城,同样是从六品的司徒晟似乎不耐吏部的事务繁琐,向陛下请命,想要重回翰林,清闲治学。
据说这次陛下能够扳倒泰王,司徒晟功不可没,很得陛下赏识。
他的请调治学的奏折被陛下驳回,一路直升,从吏部打杂的文书做了正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辅佐寺卿审断刑案。
虽然只调了一品,但是这少卿可不是摆设,在这位置上历练过的官员,若是年岁尚轻,以后升迁轻而易举,前途不可限量。
这让原本因为调入京中而兴奋不已的周随安有些不满。
他乃地方通判,协理六殿下治理了寂州水务。
可调入了京中,也不过从原来的从六品变成了正六品,到了户部里,就是个给侍郎们打杂的文书郎中。
那司徒晟又做了什么?不过陪着六殿下游山玩水,又在吏部抄了几日卷宗文书,居然一路入了大理寺。
不但品阶比他高,还是握了实权,手下管着一帮人,变成可以审理大案,协查各级官员的少卿。
这让自认为与司徒晟在伯仲之间的周随安很不是滋味。
楚琳琅一边指挥丫鬟装着入京搬家的箱子,一边开解周随安:“你总跟人比做什么?要比就跟自己比。你一年内连调了两次,而且处处都比连州强,是多大的机缘?你不高兴,却钻不痛快的犄角,也太不知足!”
周随安如今也是品尝到了一路飞升的畅意。
要做京官,必须得有通天的背景门路。搁在半年前,他也不敢想自己竟然会调任京城,入的还是户部的差。
这么一想,又是舒服了些。如今他也算得六殿下心腹,再不是飘摇野草,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待他入京后再大展宏图。
这么一想,便起了兴致,他舒展衣袖端坐在案前,开始抚起了琴。
自那宴会之后,周随安被人讽刺琴技粗鄙,便捡拾起荒芜一段时间的抚琴雅兴,一有空闲就是叮当弹奏不断。
楚琳琅正指挥着丫鬟收拾东西,嫌周随安横在那碍事,便让官人去书房呆一会。
周随安不喜欢楚琳琅这种不通文雅的俗劲儿,扫兴起身道:“什么时候不能收拾,为何不能听我弹完这一曲?”
楚琳琅假装没听见,将那琴罩在了琴袋子里,让丫鬟拿走装箱,然后道:“京城召你甚急,你明儿一早便要走了,还不去书房看着小厮,带足了文书,免得落下。”
周随安无奈起身,慢悠悠地朝着书房走去了,一边走一边晃动手指,怡然自乐得很。
六殿下因为陛下有事急诏,先一步坐快船回京了。
不过谢家老太太和谢二小姐倒是没有急着走,正好与六王妃一同乘船归京。
因为赶上年中户部清点赋税,户部急召人手,所以周随安也得早点入京,正好搭谢家的快船,明儿就走。
楚琳琅觉得周家一家老小,不好厚着脸皮全挤人家的船,于是便分两批,她们的行李家当,还有家眷,稍后行慢船赴京。
原本赵氏的意思,让周随安将胡氏小娘也带上,可是周随安早就厌烦了母亲强按头饮水,巴不得一人独自上路。
没等天亮母亲起床啰嗦,他只带了小厮满福,还有两箱行李,便上船入京了。
赵氏听周随安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很是不乐意,疑心楚琳琅使坏撺掇儿子先走,少不得夹枪带棒,冷冷申斥儿媳,为何不让她们跟着一起走。
楚琳琅觉得也得跟婆婆算算账,不然都以为家里是无忧的好日子。
周随安接连调任虽然是好事,可哪次搬家不得花银子?虽然有也有安家的补贴银子,但都是走走形式,杯水车薪。
当初她急着卖掉连州刚到手的酒楼,折损了些银子,家里的吃穿嚼用都得精打细算。
所以这次便对不住婆婆,只能兵分两路,没法雇佣昂贵的快船与官人同去。
其实楚琳琅还有一笔账没明说,那就是纳胡氏小娘入门的花销。
赵氏当初为了瞒住琳琅,偷偷将鸢儿来年女学的束脩银子都给挪用了。
为此,从不跟婆婆红脸的楚琳琅很是不乐意。
楚琳琅这么一拨打算盘,赵氏骂人的音量便不自觉小了些。
第26章 一个荷包
不过赵氏一直挂心的事情, 终于见了亮堂。
就在周家女眷上船准备出发的时候,胡氏突然晕船呕吐,寻了郎中诊脉, 竟然见喜了!
这让盼孙儿盼红了眼的赵氏大喜过望。
只是这样一来, 为了顾全胡氏的身子,本就慢的船, 更是要慢些。
遇到有些风浪的日子, 便停下来等风儿和顺了继续再前行。
如此一来,本只二十多天的路程,生生走了两个月才到。
以至于楚琳琅看到京城的门儿时,都难得伤感想要落泪——再在船上这么熬下去, 她都有害喜错觉, 想要迎风呕吐了。
夏荷看琳琅这几日吃不下,疑心是小娘怀孕让她添堵, 便是小声宽慰道:“姑娘您的身子一向强健, 到了京城找名医调养, 也定然能生养……”
冬雪在旁边冷哼:“要是依我看,就是大姑娘成亲那一年,入寒气, 累坏了身子!”
以前大姑娘的月信很准, 可是就是在新婚那年, 因为铺子里上了一批货,却因为车坏被撂到了山里, 当时姑娘亲自带着人去铲雪挖车搬货,天寒地冻, 愣是将正来的月事给冻没了。
自那以后, 大姑娘的小日子总要延后几日。
别家的娘子, 只需操持家里。可是她们家这位,却是家里家外都是顶梁柱,真是拿自己当了糙汉子用,如此累心熬神,能怀上才怪!
楚琳琅不过这几日胃口不佳,谁知竟然让两个丫头说出这么多官司。
她无奈起身,立在码头的路旁,往京城的方向看去。
原本船到岸后,就有小厮去城里送信,看看周随安能不能派车轿来接母亲。
可船上的箱子都卸下来,也不见有人来接的踪影。
楚琳琅回身看看疲惫不堪的婆婆,还有一直坐在遮阳棚下抱着铜盆的胡氏,决定不再等了,只在附近的车马行随便找几辆车算了。
可就在这时,从不远处官道上跑来了几匹骏马,马背上的人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威风凛凛一路疾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