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胡思乱想,回到了刚才的酒店,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徐图再进。第二天上午,郭震终于到了昆明。他先找了家旅行社,报了个去缅甸内比都的团。他计划到了内比都,再乘车向西穿过马奎省,然后进入西北部山区。旅行社留下他的证件,代办签证。工作人员很热情,告诉他刚好有个团两天后出发,并向他要联系方式。这可难为了郭震。他谎称手机丢了,两天后会来旅行社报到。
行程安排就绪,可这两天上哪儿住呢?那个该死的黑客,一定在网上盯着呢!郭震突然觉得自己像在玩猫鼠游戏。
谁是猫?谁是鼠?郭震无所谓地笑了笑,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去处:网咖。他在网咖包房里过了两天。
现在网咖的身份证登记系统,是公安部和文化部联合开发的,用户的身份登记信息,会即时上传到当地的公安和文化管理部门。黄赫不笨,想过郭震去网咖的可能性,可他不知道郭震在哪个城市,那么,即使入侵公安和文化管理部门的监管系统,也是毫无针对性。他在漫无目的的搜索中,大海捞针,熬过了两天。
第三天,黄赫突然搜到了郭震的消息。消息显示,郭震乘飞机去了缅甸。
缅甸?黄赫惊呆了,那小子去缅甸干什么?进一步搜索,查清了旅行团的具体信息,他才得知郭震上一站在昆明,报了个去缅甸的旅游团。
难道真是去旅游?他想了种种可能,但没有更好的理由安慰自己。他想过,要不要追到缅甸去?他知道在云南和缅甸接壤的地方,有法子能直接过境,但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了。追过去又怎样?那小子连手机都没带。希望他只是去散心吧。黄赫无奈返回家中。旅行团的飞机落地后不久,黄赫就拨通了旅行团领队的电话。
领队的声音很焦躁:“找郭震?他不见了!我们也正在找,可他连电话都没带!”
“不见了?”黄赫一听,蒙了。“出了机场等巴士时,才发现他不见的……你是他什么人?喂?”黄赫无力地挂掉电话,暗道:妈的!真要出事了!郭震出了机场后,趁乱轻松甩脱了旅行团,登上一辆私人小巴,按计划向西横穿马奎省。
郭震把地址记在纸上,一路走一路问。尽管语言不通,但还算顺利。他换乘了四五种交通工具,在天黑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那是个人烟稀少的小镇。小镇背靠大山。镇上仅有一家简陋至极的小旅馆。
小旅馆名叫“巴谢”,就是平安的意思,这里就是直播幕后组织者和郭震约定的地方。
店老板是个弓着腰的干瘪老头,眼神浑浊,他把郭震带进房间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房间虽然简陋,床铺却干燥柔软。郭震是这里唯一的顾客,他本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睡得非常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觉得精力更加充沛了。接下来就是等待,他很沉得住气,知道随时会有人来联系他。
果然,午饭后,一个瘦巴巴的小个子进了他的房间。小个子的汉语很蹩脚:“中国人?站内信?顾客?”“是的!”郭震猛地站起来。“晚上,接你。”小个子说完走了。对方一走,郭震再也无法平静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不断地深呼吸,想让自己尽量淡定些。他去冲了冷水澡,跳上床想再睡一觉,可哪能睡得着?他继续冲澡,来来回回,反复十几次。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他强迫自己多吃了两碗饭。每个梦想的实现,都需要充沛的体力。
杀人,更需要。晚上八点整,小个子来了。郭震拎起包就走,表现得淡然而平静。
临出门时,郭震又见到了那个老头,他看到老头似乎朝他笑了一下。
旅店前停着辆陈旧的皮卡,司机是个结实的中年男人。上了车开出去不多远,小个子掏出块黑布,把郭震眼睛给蒙上了。
郭震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行行有规矩。车开出去四十多分钟后,郭震上了辆摩托车,又在摩托车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转为步行。他感觉自己通过了好几道门,随后沿着台阶往下走。拐了多少个弯,他已不记得,当他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后,头上的黑布被取了下来。他缓了半天,才适应了屋里的灯光。他发现自己在一间石室里,身后有一扇沉重的铁门,刚才,他就是从那儿进来的。石室显然在地下,他觉得有点冷。屋里放着两张长桌子。一张桌上摆着电脑。他顺着电脑线路看了看,发现房内不同角度都有摄像头。他有些好奇,这里深处地下,搞不好还在山里,那些人是怎么联网的?
另一张桌上横七竖八放着很多工具,有各种刀,有斧子、锤子、剪子、钢锥、铁棍、钉子、手锯等,桌子下边甚至还有石块和碎玻璃,墙角还扔着一把沉重的铡刀。灯光下,那些工具看起来黑乎乎、油腻腻的,毫无生气,很难让人跟锋利联系起来。
小个子解开黑布就走了。郭震看着房内的家伙什,头皮瞬间麻了。他赶紧告诉自己:稳住,怕什么?这是多么伟大的时刻啊!
没错,就是这里,他在视频里看了一年的地方,他赶觉越来越熟悉了。郭震告诉自己:这不就是一直梦想的地方吗?紧张什么?这里比春晚现场更令人兴奋。
这里,有人类社会真正的自由。这里,能让人达成最大限度的释放。
这里,能让人觉悟生命的真谛,参透生死,立地成佛。不杀生的,是佛像,杀过生,放下屠刀的,是佛。
郭震想:从这里走出去,我将迎来全新的人生。
过了一会儿,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两个黑衣人抬了个麻袋进来。他们解开麻袋,从里面拖出个女人,随后拿来铁链,把女人牢牢绑在了房子中间的铁椅上。那椅子焊接在地面上,牢靠,坚固。
程序比郭震想象得简单,黑衣人指指女人,又指指郭震:“她是你的了,你有一个半小时,请随意。如果有观众出钱,提附加要求,你尽量做,如果做不到,就敲门,我们可以帮忙,我们会尊重你,你花了钱,但我们不会杀死她,记住,你必须杀死她,这是规矩。”
黑衣人说完,交给郭震一个小丑面具,随后指了指摄像头:“直播,还有两分钟。”
房间里只剩了郭震和椅子上的女人。郭震故意不去看女人,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冷酷些。他戴起面具,走到工具桌旁,随后拿起一把刀。他刚握住刀柄,一股寒气就钻进了他体内。哎呀!真是深入骨髓的冰冷。郭震全身一颤,赶紧戴上手套。他使劲咬了咬牙,却把牙根深处的痒痒虫给逼了出来。他再清楚不过,每当自己激动难抑时,痒痒虫就来了。每个猎人都要面对自己的猎物。直播就要开始了,郭震激励着自己,开始审视女人。女人不瘦,被链子深深地勒着,在椅子上不停地挣扎。她的嘴被堵上了,脸被乱发遮着,完全看不到表情。郭震猜她三十来岁。多么鲜活的生命啊!
这个女人,家在何处?丈夫干什么工作?也许她有个孩子,哦,或许两个。她可能正准备减肥,却烧得一手好菜。平常这个点,她大概正给孩子辅导作业吧?要么跟老公吵架?要么看肥皂剧?她可能很唠叨,也可能常常抱怨,可是不管生活多琐碎无趣,她都一定没想过,有天会被锁在这里任人宰割吧?这是运气不好的偶然,还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宿命?
郭震没空想这么多,摄像头全部亮起时,他突然蒙了。他知道,无数双火热的眼睛正透过屏幕盯着他,盯着他手里的刀。以前,他的眼睛也在其中,今晚,他却成为主角。这种被盯着的不适感,令他很不舒服。
也许应该要求组织方关掉摄像头?他一想又觉得那不可能,人家靠这个挣钱吃饭呢。
黄赫早就来到了这个直播间。直播消息提前两天就挂出来了,看直播也是黄赫的习惯。但现在和以前还是有区别的,以前那是工作需要,现在是职业遗留习惯。小丑说得没错,他给FBI干过活,甚至把“丝绸之路”和“阿尔法湾”给干掉了。那可不光是他自己的本事,那些活,参与的高手不止他一个,最主要的是FBI本身也很有本事。以前是为了赚钱,现在呢?现在他恨不得凭一己之力,就把屏幕背后所有龌龊的家伙全给揪出来。这是天性使然,他本就是个热情、自信、善良的人。可他办不到,他甚至连一个郭震都看不住。
瞧,屏幕上这个浑蛋,居然要对一个无辜的女人下毒手。黄赫看着屏幕上的小丑,狠狠地捏响了指节。
哦,这家伙怎么还不动手?黄赫注意到,那个人一直在发呆,足足有十分钟了。
这怎么回事?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又有了新发现:屏幕上拿刀的家伙,竟然在浑身发抖。
黄赫立马反应过来:今晚是新创意,十有八九是个花钱找乐子的生手。这个场面,他以前也见到过。
这帮人渣!他深深叹了口气。又过了十分钟,屏幕上的新手还是没动。观众们终于坐不住了,屏幕上热闹
起来,各国语言开始汇集。垃圾!
动手啊!那货了!
花钱丢人现眼,娘儿们!
……组织者也注意到了郭震的异常和观众的反应,立刻通过喇叭提醒他:不要发呆,动手。
喇叭刺耳的余音,把郭震惊醒了。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为理想而来吗?怎么下不去手了?郭震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然后咬着牙围着女人转了一圈,试图让自己进入情境。女人泪流满面,用乞求的眼神盯着他,连连摇头。郭震装作看不见,举起尖刀朝女人晃了晃,又去换了把锤子。他站在女人脑后举起锤子试了试,又放下了,重新换来一把斧子……他手里的家伙什换来换去,很快二十分钟又过去了。
郭震好像感知到了观众们的失望和愤怒,他冲着摄像头无奈地摊摊手,那意思像是在说:我有选择困难症,实在不知该用什么工具。屏幕上又是一阵嘲讽。“不见血能成?打过架吗?菜逼!拿酒瓶子先给开个瓢总会吧?”“头发拔掉,挡着视线。”
直播屏幕上越来越热闹。
郭震走近屏幕看了看,烦躁地啐了一口痰,心想:要么花钱指挥,要么闭嘴。
“抓紧时间。”喇叭里第二次提醒。万事开头难。他想起来高中时第一次跟女生开房的情景,又用力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随便抓起一把刀,闭着眼朝女人砍去。这刀砍在女人肩头的骨节上,女人疼得大声呻吟起来。郭震手一软,把刀扔了。
黄赫看到屏幕上的新手砍完一刀,就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他悲愤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拖的时间越长,女人越痛苦。
新手缓了一阵,又在喇叭的催促中站起来,胡乱拿起剪刀,朝女人腿上扎去。这次终于见血了,很快就流了一地。
女人的惨叫让人心寒。郭震这次干脆退到墙根,捂上了耳朵,显然,身临其境跟屏幕前的观感完全不同,他被眼前的惨状吓坏了。不知不觉中,半个小时又过去了。还有五分钟。喇叭里第三次提醒。屏幕上依然热闹非凡。
五分钟?怎么这么快?郭震念叨着,终于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五分钟,能杀掉一人吗?他不知道。他脑中突然闪现出黑衣人的叮嘱:你必须杀死她,这是规矩。“为什么立这样的规矩?难道我不杀死她,他们就不放我走?”想到这个可能,郭震眼前一黑。他浑身颤抖,撸起袖子,朝自己胳膊狠狠咬了一口。看到这一幕,黄赫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家伙怎么咬自己?难道是郭震?不会这么巧吧?他正诧异时,屏幕上的郭震突然抱住女人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下去。不好!黄赫的心立刻跌倒了谷底:这人十有八九是郭震!他撇下旅行团,原来是早有预谋,他竟然看够了杀人视频,花钱当起行刑者来了!黄赫第一次意识到,之前他过于轻视小丑的话了。
咬了人的郭震似乎变了个人,抡起铁锤朝女人头顶砸去。接着又挑了一把刀,划开了女人的肚子……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郭震站在房间中央,像在血水里洗了澡。“伟大”的时刻!郭震浑身肌肉酸痛,精神却振奋到极点。残忍?害怕?变态?满足?他来不及回味内心深处的种种感受,突然发现了另一个奇怪之处,忍不住啧了一声:牙怎么还在痒?黑衣人冲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接着小个子进来了,他的任务是把郭震原路带回。小个子走到郭震面前,刚要掏出黑布条,电脑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信息:杀了这个行刑的家伙,我出五十万。付费消息单独在VIP区出现,加粗滚动,便于直播间管理员——也就是组织
者第一时间看到。组织者停顿了两秒,回了一句:再加三十万。对方立刻说:可以,就用他杀那个女人的方式。组织者说:成交。
郭震来不及做不出任何反应,就被两个黑衣人锁在了刚才的铁椅上。接着,他的小丑面具被摘掉了。太意外了!加长版!这货居然要被干掉!观众们再度亢奋,瞬间多出来好几个额外付费的附加要求。面具被摘下,郭震不解地盯着前方。隔着屏幕,黄赫和郭震的眼神碰到了一块。
尖刀入体的那刻,郭震牙间传来一阵电击般的战栗,随后,他惊奇地发现,牙齿一点也不痒了。
黄赫叼着的烟无声地滑落下去。真是郭震!全完了,屏幕上一片血红。


第十一章 贪婪
魏名扬旧宅的人的确是波刚,和国际刑警提供的照片一模一样。大队警员冲上楼后,体力耗尽的波刚放弃了抵抗。
秦向阳从卧室里搜到一个大背包,里面放着被抢的拍卖品,这些足够治波刚的罪了。
警方为波刚提供了单独的牢房和审讯室。
秦向阳用尽法子,和他耗了一晚上,但他就是一言不发,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刑讯逼供?那不可能。秦队长满脸沮丧,无法掩饰。项西川挨了两刀,当即入院。总警司马跃运气不错,又穿着防弹衣,伤情不重。“要不要控制魏名扬?”马跃躺在病床上,跟丁奉武商量。丁奉武说:“不急。波刚不交代,哪有证据控制他?姓魏的是个老滑头,否认的理由多得很。他完全可以说,是波刚主动联系他,想把抢来的拍卖品再卖还给他嘛。这个案子,我们要抓的,可不止一个波刚。”
可是怎么才能让波刚交代?
丁奉武也没好法子。这种零口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家伙,他在一线当差时遇到也不少,但那时总能用相关旁证打破案犯心理防线。而本案性质上不同以往,暗网犯罪匿名性极强,比特币交易的逻辑清楚,可就是没实质证据。波刚不交代,案子就只能停在他这一个点。
好在丁奉武心里急,面上却很沉得住气。他没给秦向阳任何压力,只是轻描淡写,让他继续审。
当下除了信任,他还有什么能给他的队员呢?
天亮后,秦向阳带着整理好的比特币流动关系图,又去审波刚。他觉得,凭借关系图的缜密逻辑,波刚再能扛,也不至于不动摇。只要动摇,就有突破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人都自私,既然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何不把别人也拖下水来?硬扛着有啥好处?
谁知波刚看了关系图,仍无动于衷。这货是什么性格?世上怎会有这种人?秦向阳真恼了。这可怎么办?
他没有任何办法。和丁奉武一样,以前他办的案子,审人时手里总有不少证据,这回倒好,哪怕把相关嫌疑人的比特币地址和交易关系都分析清楚了,就是没证据。唯一的突破口就在眼前,却摆明了死硬到底。
波刚明明就住在魏名扬旧宅,而“东亚丛林”回帖标示的价格,理论上,也仅有魏名扬知晓,可法律上就是拿魏名扬没办法。
比特币流动关系图是经过大量数据分析得来,逻辑无误,事实清楚,但就是被匿名这一道关口所限,形不成实打实的证据链。
项西川还躺在医院,拍卖会上三名死者,惨不忍睹,含冤待雪,还有那么多无辜的受害人,那些被杀的保安,不幸殒命的船老大,牺牲的飞虎队员……这么多人的性命,都换不来一点良知,一句交代?
狗杂种!秦向阳越想越火,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把烟头狠狠地踩灭,叫钱进关了审讯摄像头,把陪审的港警支出去,锁上审讯室的门,然后打开了波刚的手铐。
波刚揉了揉手腕,表情莫名。“起来!”秦向阳揪着波刚的领口。“想打架?”波刚明白了对方意图。“人渣。”秦向阳把波刚掼到了墙角。“你,打不过我。”波刚一脸蔑视。“呸。”秦向阳吐了波刚一口吐沫。波刚擦掉口水,恼羞成怒,挥拳打到了秦向阳脸上。秦向阳也不躲闪,立马冲着波刚的脸回了一拳。
这场仗来得突然,打了五六分钟,把审讯玻璃另一侧的港警都惊呆了。警察和案犯打架,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大家想打开门冲进去,却见丁奉武不为所动,沉稳如山,就都吐吐舌头,安心旁观起来。
秦向阳本来确实不是对手,可他也学会了不闪躲、不防守、不要命。他怒气冲天,啥都不顾了,一心要狠狠地揍波刚一顿。对方打他哪儿,他就打对方哪儿。对方打他十拳,哪怕他只能还回去五拳,也毫不畏避。
这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审讯室里的桌椅都被摔得稀烂。最后,秦向阳终于不支倒地。
波刚擦了擦脸上的血,从秦向阳口袋里掏了根烟点上,深吸一口,说:“行有行规,我不可能说的,死心吧。”
“你死定了。”秦向阳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墙上,也点了根烟。“死?那又怎样?”波刚的声音透过烟雾,直刺秦向阳。秦向阳看不清对方表情。默默地抽完烟,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开门离开。接下来怎么办?
不知道。眼看着那些幕后杀人者逍遥法外?没有证据,又能怎样?
秦向阳又生出一种无力感。这种感觉,多米诺骨牌案时有过,程功的借刀杀人连环案时也有过。但这次感觉跟以前的不同,以前的案犯玩的是智商和布局,而这个暗网买凶杀人案,和智商关系不大,玩的是身份和价值流动的双重匿名。这种匿名性让人抓狂,明知凶手是谁,但就是没法子。
“赃物,你们搜到了,我当然死定了。但我有个要求。”波刚见秦向阳要走,突然说。
“要求?”秦向阳在门口停住,心想:浑蛋!还想提要求?“把我和妹妹埋在一块。”说完,波刚叹了口气,表情凄楚。“你妹妹?玛索?”秦向阳转身说,“她在医院。”“什么?她明明被我炸……”“我们怕她有危险,早给她换了病房。你误炸了别人,畜生!”“怎么可能?她还活着?”波刚抓紧秦向阳的肩头,嘴角抖动起来。秦向阳点点头,说:“昏迷未醒。”波刚又惊又喜,沉默片刻,突然跪倒,说:“谢谢。”
这是哪一出?秦向阳赶紧把脸避开,不解地问:“是你要杀她灭口,谢我干吗?”“是的,是我杀她……我必须那么做!”波刚站起来,胸腔激荡,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们需要钱!我们整个村子都需要钱!那里太苦了!有种人生,你不会了解!有些选择,你不会理解!”秦向阳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波刚,沉默了。
“妹妹是村子里最好的女人,好看,善良,懂电脑技术,我们一起打过仗……我,希望她以后过得好!”波刚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不过,我们永远不后悔。”
秦向阳静静地看着波刚。“听我说!”波刚扶起一把椅子,示意秦向阳坐下。“这事,我妹妹没杀人,对不对?”波刚逼近秦向阳问。秦向阳怔了一下,说:“我不确定。死了很多人,有保安,有飞虎队员。”
“突袭拍卖会时她没开枪,她背着电脑,你们可以查视频!”“你什么意思?后来船上发生了乱战,你能保证她没杀人?”“我不管!你也说了是乱战,怎么证明她杀过人?”“怎么证明她杀过人?这……”秦向阳一时无语。波刚激动地说:“我可以交代,做证。”“你?交代?”秦向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撑起了身子,浑身好像也不那么疼了。“但是,我有要求。”
“要求?”秦向阳反应很快,“你妹妹?”“是的,我要她活着。”秦向阳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着隔离玻璃挥了挥手。对面立刻打开了审讯设备。秦向阳戴上耳机,对丁奉武说:“他有条件,要他妹妹活着。”“这……”丁奉武迟疑了一下。
“玛索突袭拍卖会时可能没开枪,还需视频确认,船上乱战没法确认。”秦向阳对丁奉武说。
“不是条件,是要求!必须做到!”波刚喊道,“我可以把机会让给玛索,我能让她交代,让她做证。用你们香港的说法,让她转做我的污点证人——但是,玛索还在昏迷,怎么办?你们愿意等吗?那我陪你们等!”
变故来得太快。“哎呀!”这样的要求,丁奉武从未遇到过,但他显然被波刚说得心动了。“如果要我现在交代,你们就要记住,我是在代替玛索。”波刚说。波刚的话很有道理,全看警方怎么选择。警方可以选择等玛索醒来,可她要是一直不醒呢?等,往往充满变数,是被动的。“代替玛索?”丁奉武沉思片刻,做了决定。原则上,这件事他应该跟警务处长交换意见,为了省时间,他先单方面做了主。
“我怎么信任你?”波刚还不放心。
丁奉武说:“我是中国滨海公安厅厅长,中国公安部任命的特别行动组组长,丁奉武。我不能代表法律,但我认可你的提议:你能让玛索交代立功,转做你的污点证人,但玛索昏迷未醒,由你替她交代。但玛索将来怎么判,还是取决于她本人,是否愿做你的污点证人。”
丁奉武说得够分明,没有漏洞,也没有文字陷阱。
波刚点点头,再无疑虑,在秦向阳对面坐下,又取了一根烟,问秦向阳:“你撑得住?”
秦向阳笑了笑。波刚说:“其实很简单,几句话的事,一切都是魏名扬的计划。”“真是他?”秦向阳吃了一惊。“是的。魏名扬先接了那三个赏金帖,然后又发帖联系我们。”“他先接了那三个帖子?最先接帖的,为什么不是你们?”
“这个是职业习惯问题。有赏金帖出来时,没人会马上接,必须先对任务目标做一番详细了解,来确定任务难度。如果难度太高,接了又完不成,那有何用?
“有道理,所谓知己知彼。”“是的。再说,这方面是玛索负责,可她也不是时时盯着网站,而魏名扬是有心接帖再转卖,所以,第一时间把三个任务都接到了手里。”“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们查过他的比特币地址,这笔买卖,他也就赚105万,划算吗,冒那么大风险?”“呵呵,当然不划算,所以他才跟我们谈了一笔大生意。”“大生意?”
“是的。其实,他转卖给我们的,不只是那三个赏金帖,还有整个计划。本来,一次性杀三个目标,而且目标都在中国内地,我们毫无把握,所以,起初我们拒绝了魏名扬,可是后来,他成功说服了我们。”
“哦?”
“他不但帮我们策划了完成任务的方式,还让我们赚一票更大的。他的计划很完美——他选定一个日期,举办一场拍卖会,这合情合理,他本身就是收藏家。为什么搞拍卖会呢?因为了解三名目标后发现,陈一龙向来喜欢这类交际活动,而高强和张云生更是古董发烧友。这样,就可以把分散的三个目标都约到拍卖现场,然后一块干掉。当然,所有的邀约都是承办方操作的,魏名扬只需完善邀约名单,确保三个目标能如期参会即可。”
“原来如此。”秦向阳把烟盒推给波刚。波刚点上烟,继续说:“他以自己的拍卖会为平台,策划的是一箭三雕的好戏:他让我们抢劫所有参会富商,让我们完成三个赏金任务,让我们做任务时现场直播再赚一笔——这样的买卖,你说我们做不做?”
秦向阳呆了半天,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魏名扬是自己抢自己。当然,他这个自己抢自己,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做,肯定做!”秦向阳苦笑着承认,他要是波刚,同样也不会拒绝这样的买卖。
波刚也跟着笑了笑。“那收益呢?你们怎么分?”
“哦,说到钱,这也是我们和魏名扬互相透底的原因。之前,双方都是暗网交流,本来谁也不清楚谁的身份,你明白吗?”
“明白。”波刚点点头,叹道:“魏名扬想五五分,我们当然不同意。凭什么?他动脑子,我们拼命,五五分?可他说,我们不同意,他就找别人做……正如魏名扬预料的,我们抢了一笔天文数字。魏名扬提前在瑞士银行开了个秘密账号,由玛索设置程序,把抢来的钱都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