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宁说:“他这是应激反应。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刺激,或者脑部有过创伤?”
“要这么说,那只能跟他小时候那场火有关。”秦向阳想了想,说。
“先去医院检查下吧,明天我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以前我们警校的一个教授。”苏曼宁建议道。
孙劲被抬走后,会议接着进行。
对秦向阳的问题,没人补充,但苏曼宁却提了个新的想法,她认为逻辑上,李闯的动机分析非常合理,那就不应该有那么多问题,或者说漏洞,但秦向阳列出了六个问题,除了第一个要验血,每个问题也都很合理,这就矛盾了。那么,会不会有另一个可能:华春晓当年那伙人,不是五个,而是六个,除了华春晓等五人,李闯也参与了那桩买卖。毕竟除了郝虹,其他人都是孤儿,相处起来有共同语言,而李闯又和郝虹关系不错。
“哦?要是这样的话……”
秦向阳来回走了好几圈,突然停下说:“要是李闯也参与了,那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毕竟他和孙成茂有那层关系。”
“要是他也参与了,好几个问题就能解释了。”苏曼宁说。
“等等,我想想。”秦向阳转身盯着写字板陷入了沉思。
问号1好说,孙劲验完血就清楚了。
问号2:李闯为什么隐姓埋名,改叫吕胜?孙成茂有恩于李闯,两人异常熟悉。李闯却参与谋害了孙成茂,事后隐姓埋名也在常理之中。
问号3:李闯如何得知华春晓等人当年的所作所为?他参与了事件。
还是有几个疑问暂时无法回答。是自己想多了吗?不会。剩下的几个问题本身,也都合情合理。之所以还无法解释,那只能是相对应的信息不足,这件事一定还有没掌握的隐情,但不能因为还有隐情,还有疑问,就否定李闯是凶手这个最基本的调查事实。
想到这,秦向阳回过神来。不管怎样,之前的案情分析早有结论,凶手和死者交情颇深,否则不会仅凭一个电话就提前住到黄少飞家里。更主要的是,李闯若不是亲身参与,知道内情,又怎么可能给孙劲发那样的短信?苏曼宁的想法合情合理,看来李闯远不是他自己写的那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最新结论是李闯、华春晓等六人一块弄到了孙成茂的心脏,那中间一定还发生了什么枝节。余下的问题,总会有个合理的解释。
说来说去,这么多问题都只是围绕李闯的杀人动机,而对破案来说,最重要的是固定证据,抓住凶手。想到这,秦向阳暂停了会议,叫众人随时待命,自己去督促华晨公寓视频回溯的进度,此时已是晚上9点多了。
23:00,秦向阳正在会议室椅子上闭目养神,视频回溯小组的组长冲了进来,揉着通红的眼睛说:“队长,任务完成了。”
秦向阳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什么情况?”
“华晨公寓提供的三十天视频,全部捋完了。除了李闯那个正面影像,也就是案发当晚十点钟,李闯进入华晨公寓的图像之外,再没找到其他。”
“再没找到其他?不对吧?”秦向阳皱眉道,“他一定会踩点的,会不会你们的参照物有问题?”
“我们不是单纯以那件羽绒服为参照物,还依据他的正面影像。”
有计划犯罪哪有不踩点的?李闯在对公寓楼内部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于12月10日当晚,直接上门弄死了李志堂?秦向阳摇着头自语道:“难道李闯的踩点时间还要往前移,在这三十天之前?可是华晨公寓的监控每个月覆盖一次,最多保留三十天,难道有必要做硬盘恢复?”
“既然有案发当晚他进入华晨公寓的正面影像,为什么非要找到踩点的图像?你说过,李闯和李志堂是老熟人,在这三十天之前任意时间,他都可能进入过华晨公寓吧?”组长有点不解地说。
“你说的也对!”秦向阳仔细想了想,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又问,“那李志堂呢?那些天有无异常情况?比如有没有带什么朋友进来,尤其是案发前几天。”
“那三十天,李志堂基本正常,除了每个周末那两天夜不归宿,其他时间都是按时上下班,他性格应该比较孤僻,每次都是独来独往。当然,如果有朋友单独来访,从视频上没法分辨哪一位是他的朋友。”
“上下班的时间记了吗?规律吗?”
“这个,都有视频截图,但未做书面统计。”组长有点尴尬地打了个电话,叫他的组员赶紧做个统计。
统计结果很快送了过来。
从结果上看,在那一个月内,除了每周末那两天夜不归宿,李志堂每天出入公寓楼的时间相对固定。但在这固定之外,却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统计显示,李志堂几乎每天都是早晨六点三十分就离开公寓,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返回。从画面截图看,出入期间,李志堂每次都带着个单肩帆布挎包。
他为什么每天都早出晚归呢?老师的工作有那么忙?秦向阳自言自语,敲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再抬头时,瞧见视频回溯组长正用热切而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干得不错!”他给予了对方应有的评价,然后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振奋起精神,通知大家开会。
说完,他又叫人连夜去找程功,把人带到局里来。
很快,会议室里再次坐满了人,这次技侦人像模拟师也参与了进来。
会议刚要开始,李天峰冲进了会议室,手里捏着孙劲的血检单。
“孙劲的,AB型Rh阴性血!但是,医生说,由此并不能确定他父亲的血型。”李天峰有些失落地说着,把单子交给秦向阳。
“为什么?”秦向阳不解。
“我打电话问过孙劲的母亲,她只知道她是A型,孙成茂是AB型。医生说,这不能确定孙成茂就是AB型Rh阴性,这里头牵扯到遗传学和DNA检测,我说不清,你问医生吧。”说着,李天峰把电话交给秦向阳。
“这个牵扯到染色体D基因的遗传情况,”医生在电话里说,“每个人的D基因有三种表现可能,DD,dd,Dd,而Rh阴性基因是隐性基因,也就是说,只有当父母遗传给子女的每条等位基因都是d时……”
“什么‘滴滴滴’的,简单点,有没有法子确定他父亲的具体血型?”秦向阳急道。
“不好办。我也没有更通俗的方法给你说明白!”医生提高了音量,“现在只知道孙劲是AB型Rh阴性血,就是说他的染色体D基因是dd形式,这取决于他父母双方的D基因遗传。光有孙劲和他母亲的血型,无法确定他父亲的具体血型。如果他母亲的D基因是Dd形式,那他父亲就可能是Dd或者dd。如果她母亲也是dd,那他父亲同样可能是Dd或dd……算了,要不,先对他母亲做个DNA鉴定吧。最好还是提供他父亲的鉴定材料,比如头发、指甲之类……”
“废话!我有那些材料还找你们?谢谢,再见。”秦向阳生气地挂断电话,立刻叫法医吴鹏去采集孙劲母亲的血样。
安排完,他又问李天峰孙劲的情况。
“稳定了,医生叫留院观察,有人在那守着。”
秦向阳点点头,举着孙劲的化验单说:“1210案案情,大家都清楚了吧?我们先假定孙成茂就是AB型Rh阴性血,那么,结合蒋斌的供述,现在我们大致还原的事实是,1998年夏天,有人通过唐教授联系到蒋斌,寻找AB型Rh阴性血的心脏做器官移植。蒋斌寻找未果,把消息透露给了华春晓。此后华春晓纠集李闯、李志堂、高虎、黄少飞、郝虹,六人共同寻找。华春晓等六人通过免费给各个医院升级内存,从不同医院弄到大量血型数据,从而找到了合适的供体来源,也就是孙劲的父亲孙成茂。至于他们最终从什么地方得到孙成茂的血型信息,这点我一直在想,最大的可能,是当年孙成茂所在国有钢厂的职工医院,这之后才有了孙成茂所谓的失踪。”
他停顿片刻,整理好思路又说:“再回到我们的1210案上。目前。黄少飞案发现场的羽绒服,李闯遗落在程功仓库烟灰缸里烟头上的DNA信息,李铁柱家提取的李闯DNA信息,以及华晨公寓视频回溯,这四块合四为一,扎扎实实,证明凶手就是李闯,形成完整证据链,最起码这一点不容置疑。”
说着,他把李闯现在和过去的两张照片放到了投影仪上,只可惜李闯现在的照片除了程功提供的那张假身份证,仅有的就是案发当晚李闯进入公寓的监控截图,看起来有些模糊,还要做进一步的图像处理。
会议进行期间,程功来了。大半夜地被警察带过来,他一脸的不情愿。秦向阳安抚好程功,叫来画像师。有李闯的照片和监控处理图像,再加上程功对李闯的面部特征描述,画像师很快投入了工作。
忙了一夜,程功看着眼前的李闯画像,终于点了点头,说:“像!太像了!”
画像完成后,天一亮,秦向阳立刻申请了通缉令,其间丁诚亲自到省厅,升级了通缉令的规格。
通缉令上有李闯的个人资料和体貌特征描述——
李闯,男,36岁,汉族。身高170,体重约65公斤,左脸部有一片明显的疙瘩。
通缉令上体重这一块,是根据黄少飞案发现场遗留的血脚印模拟测算的,数据上肯定存在误差。
秦向阳心里很清楚,郝虹还活着,李闯一定没离开滨海,就算临时离开,也一定跑不远。通缉令一下,有市局和省厅主导,警方会立刻对全市及附属区域,以及邻市全面搜查。在之前的多米诺骨牌案中,秦向阳遭赵楚设计被通缉过,他太清楚那种滋味了,他相信,李闯落网只是时间问题。
忙完这一切,他才想起李文璧,回到办公室一看,才得知李文璧早回家了。一切似乎很快就会尘埃落定,站在办公室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突然想到了之前那个最表面的问题:杀人也就罢了,李闯为什么要砍去人的头颅和四肢,再费尽心思带离现场呢?


第十二章 失落的片段
天亮后,李文璧独自去了公墓,到李文志和赵楚的墓前拜祭了一番。她还沉浸在李文志被害的情绪里,好在蒋斌已经落网。这一回,她彻底原谅了赵楚,毕竟之前,她和很多人一样,都认为李文志是被赵楚的摩托车撞死的。
离开公墓后,她本想再和周小娟见一面,毕竟周小娟身上的肝脏是哥哥的,那让她和周小娟之间多了份亲切感。可周小娟一早就返回了鸡冠山,李文璧只好改变想法,决定去看看她救的那个孩子,程璇璇。
程功在分局协助画李闯的像,忙了一夜,李文璧找来的时候,他才到家不久。得知李文璧是程璇璇的救命恩人,程功连连表示感谢。程璇璇见到李文璧更是分外高兴,不时地和李文璧小声说着什么。程功对此很惊讶,但也很理解。他告诉李文璧,程璇璇的状态比王媛的好,回家恢复的这几天,已经想着要上学了,但就是不怎么搭理人,唯独李文璧例外。
从程功的话里,李文璧得知他两个女儿居然都失踪过,心里不由得感叹,眼前这个男人实在太不幸了。
程功执意挽留李文璧在家吃饭,聊表谢意,李文璧再三推脱不过就答应了。李文璧留下来,程璇璇自是分外高兴。程功跟李文璧打了个招呼,出门买菜。
很快,程功买好东西走出超市。这时,迎面来了个步履匆匆的女人,差点跟他撞到一块。
程功赶紧停住脚步看了看对方。
咦,他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想了想,问:“你是叫蒋素素对吧?”
来人正是蒋素素。
蒋素素不认识程功,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见这男人长得还可以,起码看起来挺爷们,就问:“你是?”
程功笑道:“我叫程功,没猜错的话,你这才从拘留所出来?”
“胡说什么呢!你谁呀?”
“我在公安局见过你。”
“公安局?他们那叫非法拘禁,扣留了姑奶奶四十八小时!”
程功点点头,笑道:“我叫程功,最近三天两头往分局跑,在那见过你。我就说不会认错人。我这人吧,记性不好,唯独对一种女人例外。”
“哪种女人?美女吗?”蒋素素笑道,“你这人还挺会说话。”
程功干笑了两声。
“对了,你三天两头跑分局干什么?”
“协助警方办案啊。”
“就你?”蒋素素捂着嘴笑了。
“哎!”程功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倒霉,被他们当成了嫌疑人。”
“哦?是吗?怎么回事?”蒋素素一下子来了兴趣。
“那说来话长了。实际上,我对你的事也知道一些。”
“我?你知道我什么?又是听那帮警察说的?”
程功笑着点点头,说:“是啊!我听说你这女人可不好惹!”
蒋素素哼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程功一听这话,很是尴尬。
“不是说你,说那帮警察!”蒋素素解释道。
“他们其实很辛苦的,整晚加班!”程功笑了笑,又道,“我对你父亲的事,也听说了些,哎,话说回来,我倒是挺佩服他的,杀人取肝,竟然全是为了你母亲,够爷们!”
“什么?你说我父亲杀过人?”
程功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蒋素素对蒋斌的事一无所知。
“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蒋素素抓住程功的袖子,问。
“你母亲当年得了严重的肝硬化,你总知道吧,你父亲杀了人,给她换了肝。”
“不可能!你骗我!”
“骗你干什么?你是家属,案情方面,警方早晚通知你。好像是个叫刘秀贞的,把你父亲出卖了!”
“刘秀贞?她能有证据?”
“具体我也不清楚,昨晚我在局里帮警察画像,闲聊听了那么几句。”
“这么说,我父亲这次岂不是……”
“不知道。”程功摇摇头,说,“警察手里有重案,侦察阶段,口风都紧得很。”
程功没想到,他那些话一下子拉近了和蒋素素的距离。蒋素素再次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随后幽幽叹道:“刘秀贞,那个该死的老女人!亏我父亲当年待她那么好。可恶!我真恨不得掐死她!”
“这么想,你就错了。万事皆因果!”程功正色道,“最重要是学会放下。”
“放下?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呵呵。我的经历说起来,估计你连一半也承受不住。”程功平静地说完,突然笑道,“你看,现在我俩这才叫站着说话,腰疼,要不,找地方坐下聊会?”
“行。”蒋素素说着,当先走了出去,她身材也颇为曼妙,走起路来很是摇曳多姿。
程功赶紧跟了上去。自从上次在分局见过蒋素素,他这是第二次从后面看蒋素素走路,心神顿时变得恍惚起来。
两个人很快走远了,依稀还能听到程功说:“你的事怎么样了?”
蒋素素回答:“我被医院开除了!你是说阮明涛那个软蛋吗?他还躺在医院呢!现在没空起诉我!”
“阮明涛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我烦死了!我爸该怎么办……”
栖凤区公安分局。
全面通缉的大网已经拉开,但秦向阳并没有闲下来。
他先是安排李天峰去接触蒋斌提到的唐教授。
关于唐教授,蒋斌提供的信息并不具体:唐大成,京都市京都医学院心脑外科教授,早年是蒋斌的老师。蒋斌说,自从当年那笔生意完成,他们就彼此默契地,彻底断了联系。
李天峰很快联系上京都的刑警,请他们帮忙提供些资料。京都刑警很快找到了唐大成的家,但结果很意外,唐大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说起来,唐大成死得有些离奇,钓鱼的时候,一头栽了下去溺水而亡。用唐大成朋友的话说,则是非常可惜。唐大成死的时候五十出头,学术上有拿得出手的成绩,生活也富足安逸,正是人生最辉煌的时候。
据唐大成家人回忆,那几年唐大成老是疑神疑鬼,动不动就说有人要害他,长此以往,精神越来越恍惚,直到有次外出钓鱼时出了事。当时,警方曾找到了两个目击者,证实那的确是一场意外。
李天峰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隐情。实际上,唐大成的心病完全来自于做贼心虚。孙成茂的心脏交易,他是中间人,一定从中得了非常多的好处。交易完成后,拿了赃钱,便不由自主地担心,会不会被那个神秘的澳门商人杀人灭口。这么一来,精神状态自然糟糕异常,早晚会出问题。某种程度上,完全可以说唐大成是自己杀了自己。
李天峰把唐大成涉嫌从事器官交易的案情资料,交给了京都警方。唐大成的死证明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意外死亡也带走了自己的罪恶和秘密。可他一定想不到,他死后十多年,他曾经参与的罪恶交易还是被曝光于天下了。
唐大成这一死,线索也就断了,要想还原案子的更多细节,只好另想办法。
秦向阳立刻想到了目前唯一的幸存者郝虹,但距黄少飞遇害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女人还是没有回来。她该不会是故意躲避吧?
想到这,他叫人再联系郝虹,以处理黄少飞遗体为由,催她尽快回来。
处理完这些,他又拿起一份化验单看了看。那是孙劲母亲的DNA报告,刚刚送过来。程功母亲的染色体D基因为Dd阳性。秦向阳已经弄懂了,由此并不能判断孙成茂的D基因的表现形式就一定是dd,它还可能是Dd。
“这有什么用!”秦向阳随手把化验单摔到了一边。
接下来,他甩掉这个不愉快的念头,叫上苏曼宁一块赶往医院,带孙劲去看心理医生。苏曼宁已经提前联系好了,对方是警官大学的一名心理学教授,叫杨梦洲。
接上孙劲,三个人很快赶到了杨梦洲的工作室。
孙劲的头不疼了,但精神状态很差,一路上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秦向阳提醒他,他身体的异常状况很可能跟当年那场火灾有关,同时孙成茂就是那之后失踪遇害的,所以务必要好好配合杨医生。
到了工作室,寒暄过后,杨梦洲简单了解了孙劲的情况,又仔细看了看孙劲的脑部CT照片,给出的结论跟医院一样,其脑部不存在任何物理性创伤。
秦向阳和苏曼宁很知趣,留下孙劲就离开了。
杨梦洲叫孙劲在一张很舒服的躺椅上坐下,自己坐到孙劲对面,两人之间留足了安全距离。
孙劲反应很快,立刻有些无奈地笑道:“不用坐得那么远,我没有人际交往障碍。”
“这是我的习惯。”杨梦洲笑了笑,问,“你知道催眠吧?”
孙劲点点头,问:“我一直很好奇,催眠真能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
杨梦洲说:“我们也算同行,你可以把这当成同行间的交流。在我看来,理论上,催眠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为,或者说,理论上,任何人的思想和行为都控制不了。”
“哦?你这什么意思?自相矛盾嘛。”孙劲不解地问。
杨梦洲笑道:“请注意,我说的是理论上。催眠能否成功,最主要取决于什么?催眠师的手段?花样百出的控制指令?逼真的环境设定?都不是。最主要取决于被控制者的精神状态,或者说精神意志。”
“这个我懂。不就是主动和被动吗?”孙劲说。
“意思是对,实际上没那么简单。”杨梦洲说,“一个人主动要求被催眠,当然比被动催眠容易,但实际上就算主动要求,催眠效果也是因人而异的。根本上,对真正的催眠师来说,主动和被动其实区别不大。有的人具有很强烈的潜意识自主性,这种情况下就算他主动要求,催眠效果也不会太好。”
“可是催眠本身,不就为了让被催眠者放松自我潜意识的自主性吗?”
“你说得很对!催眠师有很多手段,能让对象放松潜意识自主性。但本质上,不管什么手段都是外来手段。相比之下,对象的自我潜意识控制力,才是催眠能否成功的最关键所在。”
说着,杨梦洲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停下道:“打个比方吧,就像弹簧。每个人的潜意识控制力都不同,可以理解成每个人都有个弹性系数,有了弹性系数也就有了范围。我们先假定所有的催眠师都达到了催眠境界的天花板,那么,界定一个系数A,凡是等于或小于A的对象都能被催眠,那么,就必然存在大于A的对象。”
“是的,凡事总有例外。”孙劲点点头。
“很好!”杨梦洲赞道,“那么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呢?”
“呵呵,你无非是在暗示我放松。”
杨梦洲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了,催眠师有很多让对方放松的手段。实际上,我想告诉你,不要迷信催眠,它被影视剧过度神话了,同时也不要拒绝催眠,它有被神话的道理。既然你来到这里,那么就是我俩共同配合,玩一场游戏。能达到什么效果,主要看你自己,我,只不过是个辅助者,用DotA里的话说,我就是个四号位的奶妈。”
孙劲一听这话笑了:“以前,我只玩一号位。”
孙劲并没注意到,他此时的状态已经比刚进屋时放松多了。
“能抽根烟吗?”孙劲忽然问。
“随便。”杨梦洲抬手示意。
很快,孙劲抽完了一支烟,顺势往椅子上一靠,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然后说:“准备好了!来吧,四号位。”
杨梦洲又笑着缓缓说道:“我和医院的看法一样,你脑部没什么损伤。但是你脑子遇到某些情况会疼,通俗地说,我想你这是应激性断片。就是说当你遇到某些情况时,大脑会本能启动一个保护程序,而这个保护程序,跟你的自主程序相反,所以你会头疼。哦,这种断片当然不同于酒后断片!酒后断片,你的脑子是麻木状态,就没存进去多少东西。当然,到底是不是我说的这个情况,咱们试试就知道了!你不要单纯地把催眠理解成睡觉,或者控制。它更多的是精神状态的恢复、修复,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磁盘扇区修复。现在,你只要闭上眼睛就行。我不要求你什么也不想,有要求就必然有抗拒。你现在天大地大,随心所欲,爱想不想,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你曾在一个很热的下午,遇到过一场可怕的火,之后你的父亲就不见了。现在来到了冬天,那场火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篝火,很温暖,你身边卧着一条可爱的大金毛,你和你父亲久别重逢,围着它聊天,取暖,那一定是个很温馨的夜晚……”
杨梦洲的暗示不着痕迹。
孙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梦到跟孙成茂围坐在篝火旁,孙成茂三十多岁,和失踪时的样子一模一样,他二十多岁,是现在的样子。他问孙成茂去哪了,为什么这些年不和家里联系。还没等孙成茂说什么,这时徐徐燃着的火苗忽然越烧越大,很快就把孙成茂吞没了。孙成茂坐在火中,突然拉开衣服,露出胸膛前的一个大洞,他指着胸口的洞说,我在一个废弃的矿坑里,很深,后来矿坑坍塌,出不去了。
“不!”孙劲猛地醒了过来,满脸是汗。
“我睡了多久?”孙劲缓了一阵,擦着汗问。
“十分钟。”
孙劲呆坐了一会,一脸疲惫地说:“感觉睡了很久。”
“梦到了什么?”杨梦洲问。
“梦到篝火,后来火越烧越大,还梦到我父亲,很惨……”
“你很想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的!”
“那就走进火里!你太恐惧,那封闭了你的记忆,你是选择性遗忘。现在的你,一旦遇到某个场景,潜意识就像个九岁的孩子,对,就是你遇到那场火时的年纪,同时,你的理智跟潜意识对抗,不承认它,所以你才头疼。现在,我要求你慢慢地越过篝火,走进那场火里,对,走进去,不用怕,去面对真实的自己……”
在杨梦洲的暗示下,孙劲再次睡去,过了一会,他开始不安地说着什么,同时,头上有汗水流了下来。
“我就在你身后!别怕!告诉我,看到了什么?”杨梦洲语气平静,一边说一边打开空调,把模式调成制热,房间里本来就有暖气,现在更热了。他知道孙劲可能会再次醒来。具体的结果,取决于孙劲本身的意志力,他能否克服恐惧,杨梦洲左右不了。
“我很热!”孙劲摇着头说,“这里着火了!人们撞来撞去,有的摔倒了,有的互相拉扯,有人在喊,有人在哭,到处都是烟,什么也看不到!”
“别怕。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杨梦洲声音平静。
“我在走,不,我被东西绊倒了,在使劲往前爬。”
“很好。别停。”
“我的头好像撞到了门上,疼得要命!我想我要晕了!”
“要清醒。那道门就是出口,打开它。”
“我在开,开不了,好像卡住了!”
“什么样的门?”
“下拉门,门很烫,我在使劲往上抬,抬不动。”
“别慌,你能行。”
“啊,它开了!”
“我说过你能行。”
“它被抬起来了,有人在外面。”
“谁在外面?”
“不知道。”
“你出去。”
“出不去,有人进来了。不对,他是被推进来的,我把他绊倒了。”
“有人被推进来?”
“是的,现在外面有人说话。”
“说什么?”
“‘竟然想救他的孩子?去死吧,二货!去死!一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