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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抱着花盆走了进来,笑道:“昨儿个太阳大,奴婢便将花盆拿出去晒晒太阳,姑娘说这几日恐会下雪要奴婢拿布伞遮着奴婢还不信,谁知道今儿一早就下雪了,多亏了姑娘做准备,否则啊,这几盆花可惨,奴婢也闯祸了。

  “说起来,姑娘好似很喜欢做这些准备。”白露笑道:“早早地准备东西,早早想好可能出现的不对,每次到了关键时候,咱们都是轻轻松松的就过去了,姑娘这性子极稳妥,好得很呢。”

  沈妙微微一笑,明亮的双眸映着外头的小学,仿佛磐石一般坚定,她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意外’。”

第八十四章 猜忌

  一日之计总是过得很快,第三日沈妙再来到沣仙当铺的时候,陈家兄弟已经等待了许久。

  比起之前,二人似乎变了不少。尤其是陈岳山,那种豪爽如青山般的气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阴霾。沈妙扫了陈岳山和陈岳海一眼,心中大约有了主意。想必这二人已经打听过了陈家妹妹的消息,或许还亲眼见到了也说不定。亲眼目睹手足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对于杀伐果断的江湖人来说,可能是莫大的刺激。否则前生陈家人也不会不顾后果的前去刺杀豫亲王了。

  “沈姑娘,”陈岳海先开口,他道:“先前沈姑娘所说可以让皇室中人不追查到陈家的办法,可否告知我兄弟二人?”

  季羽书看着自己的茶杯,仿佛能把里头看出朵花儿来,却就是故意不看沈妙。

  沈妙叹息一声:“我自然也想帮,不过就如同之前所说,这样一来,我所冒的风险也极大,从某种方面来说,沈家与你们陈家也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是有什么不对,沈家也会遭殃。”

  陈岳山顿了顿,道:“我自知此行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若是姑娘愿意相助,我陈家一半家业,尽数分与沈家。”

  此话一出,饶是季羽书也忍不住抬头看了陈岳山一眼。

  陈家是江南首富,江南自古就是富饶之地,陈家的银子大约比皇室还多多了,如今主动分出半个家业,对沈家来说,无异于与虎添翼。

  沈妙闻言,看着陈岳山恳求的脸也忍不住有些恍惚。陈家姊妹遭受折磨,为了报仇,陈家竟然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明知道就算她出手,也并非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即使如此,他们还愿意一赌,只能说明陈家姊妹在陈家人心中的地位。前生她身陷牢狱,在后宫之中孤立无援,若那时候沈家还在,是否她的爹娘兄长,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她?

  “沈姑娘?”见沈妙出神,陈岳山出声提醒。

  沈妙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半幅家业便也罢了,这个忙我帮,却不是为了你们家的家业,无非就是结个善缘,日后有需要你陈家的地方,还望不要推辞。其次便是,我与豫亲王府也有仇,豫亲王府不灭,终有一日会麻烦上头。”她看向陈岳山:“我们如今,共乘一条船。”

  陈岳山看着面前的沈妙,她眸光清澈,语气诚恳,仿佛说出来的话句句都是掷地有声,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能做到。从第一次遇到到现在,她表现的都不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陈岳山不禁想着,若是陈家姊妹也能有面前少女的心性和手段,是否如今也就不会如此凄惨。

  想到陈家姊妹,陈岳山稍稍好转的心情立刻又阴霾下来。他道:“沈姑娘的办法是什么?”

  “皇室那边,你暂且不必过问,过段日子就好些了。另外,你若是要动手,最好是在下个月,下月豫亲王府,豫亲王要娶我堂姐过门,成亲第二日必然四处松懈,介时你在清晨下手,当万无一失。”

  “你……”陈岳山想说什么,最后却是摇了摇头,道:“一月之内,皇室那边你怎能结束?”

  沈妙似笑非笑的看了喝茶的季羽书一眼:“这你便不必操心了。当务之急,你们是召集人马,”顿了顿,她才继续开口:“豫亲王府不小,你们须得先摸清格局,下手当日,除了我堂姐,救到人后,你们须将人斩草除根。”

  “放心,我们兄弟二人晓得。”陈岳海道。

  “不知你们江湖灭门是什么规矩,我所说的斩草除根,便是不管妇孺老少,下人姬妾,全部不留活口。整个豫亲王府,彻底的成为坟墓。”

  陈岳山和陈岳海皆是一愣,陈岳海皱了皱眉:“下人姬妾也要?那些姬妾大多都是豫亲王掳来的可怜人。”

  沈妙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陈公子想要发慈悲,只会害死陈家人,而我沈家人也会被牵连。”

  她说的冷酷,片刻后,陈岳山点了点头:“我们必不会留下活口拖累姑娘。”

  “如此甚好。”沈妙道:“那就祝二位大仇得报,血洗王府。”

  又与陈家兄弟说了一会儿话,陈家兄弟才起身告辞。待他们离开后,季羽书终于开口道:“沈姑娘,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倒像是懂得很多事情,刚才我可看的清楚,那陈家兄弟好歹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物,竟也是顺着你的安排走路,沈姑娘,如你这样聪明美丽的女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不知日后有没有那个机会,与你春日踏青郊外,夏夜赏湖扁舟,深秋……”前面还说的好好的,后面便越说越不像话了,活脱脱调戏良家小姑娘的登徒子。

  “季掌柜,”沈妙问:“你不会就是要与我说这些吧?”

  “咳,”季羽书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我只是想告诉沈姑娘,消息已经造好了,也传到了宫中,想来过不了多久,沈姑娘想要的结果,就能达到了。”

  沈妙心中微微一惊,她虽知道沣仙当铺有本事,却也不知道对方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想必在宫中也有接应的人的,否则要不动声色的渗透个消息去宫里,只怕要费一番周折。这个沣仙当铺的水也深得很。方才她没有掩饰和陈家兄弟的交易,就是知道根本掩饰不了。

  “有劳季掌柜。”沈妙垂眸:“事情达成之后,之前与掌柜的承诺,也会说话算话。”

  季羽书沉默了一会儿,难得的严肃问道:“沈姑娘,在下有一事不解。”

  “请说。”

  “沈姑娘以沈家为代价与我做买卖,就不怕有朝一日,我要沈家做危险之事,将沈家推到风口浪尖,这笔买卖可就不划算了。”说完这句话,季羽书就死死盯着沈妙,注意着沈妙的神情。

  沈妙眼也未眨,淡淡道:“与其忧心日后的困难,倒不如担心眼下的难题。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也只能说是我沈家的命。”

  季羽书有些困惑道:“真的?”

  “假的。”密室中,谢景行听着从一边传来的动静,懒洋洋道。

  “也只有羽书那个傻子才会相信她的话。”高阳道:“这丫头骗人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羽书哪是她的对手?”

  “不用担心。”谢景行慢悠悠的道:“上了我的船,想下去,可没那么简单。”

  沈妙起身从季羽书辞行的时候,季羽书突然道:“对了,沈姑娘,之前你要我打听的那位流萤姑娘,似乎是有下落了。若是沈姑娘着急,这几日也许就有结果。”

  然而沈妙的回答却让季羽书愣了一愣,沈妙道:“不急,季掌柜慢慢找吧,我也……慢慢等。”

  待她离开后,季羽书才摇了摇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真是比芍药姑娘还让人摸不清的女人。芍药姑娘至少送珍珠她会高兴,这一位……莫非送人头会比较开心?”他打了个冷战,赶忙往屋里走。

  ……

  宫中。

  皇帝的书房内,案头的奏折已经摞成高高的一叠,文惠帝坐在桌前,面前的折子摊开,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他已经是天命之年,也即将步入花甲,虽然仍是精神矍铄,两鬓却也生出星点斑白。世上之事,大抵不过是一个轮回,也有过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即便如今壮心不已,可众人瞧着他的目光,却仍旧是一头在渐渐老去的虎。

  总会有新的虎来继承他的位置。

  此刻文惠帝面色发沉,他年纪渐长之后,越发瘦削,皮肤却因为松弛仿佛贴在骨头上,显出一种诡异的老态。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依稀能听出其中的滔天怒意。

  “老十一真的杀了个一模一样的刺客?”

  面前立着的两名黑衣人道:“禀陛下,是的,抓到的人已用刑拷打。另外亲王府抓到的亲王殿下亲信也亲口承认,亲王前些日子处死了个蒙面侍卫。”

  文惠帝闭了闭眼,猛地一扬手,桌子上的镇纸飞了出去,在地上“噼里啪啦”碎成了好几瓣。片刻后,他才冷笑一声:“老十一,朕还是小看了他!”

  宫中耳目众多,嫔妃,臣子,甚至是皇后,这些耳目固然是为了在宫中生存,谁得到的消息多,谁就占了胜利的先机。皇帝也不例外,只有到处都是他的眼睛,这龙椅坐起来才会更安稳些。

  起初从眼线嘴里意外得知,豫亲王斩杀了一名与当初一模一样的刺客后,文惠帝心中还是不信的。皇家感情多凉薄,他这个皇位,也是踩着众位兄弟的尸体才坐上去的。留下当时排行十一的豫亲王,是因为文惠帝始终记得那个凶险的夜晚,豫亲王以身挡险,鲜血淋漓的救了他一命。

  文惠帝时常在想,这么多年,他对豫亲王好,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条腿的恩情,更是从侧面上代表了文惠帝还有恩情。坐上帝王这个位置,所有人对待他的感情都不再纯粹,就算是他的儿子们,都是心怀算计。而豫亲王却能提醒文惠帝,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不顾安危的为他挡剑,他还有一个至亲手足。

  然而如今,这却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似乎当初那一幕都是这个“至亲手足”安排的一场戏,甚至于文惠帝怀疑,豫亲王废掉的一条腿也是假的。

  豫亲王究竟想干什么?谋朝?篡位?史书中记载了那么多韬光养晦,一朝反水的造反大业,文惠帝只有被欺骗的愤怒和侮辱。

  被信任的人背叛,信任会收回,不仅如此,还会变本加厉的怀疑。皇室之人自来多疑,从前不怀疑豫亲王,是因为他的赤诚,如今赤诚变成虚假,皇家人怀疑的种子立刻长成参天大树,谁也撼动不了。

  “派人守着豫亲王府,朕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高公公低着头,眼观眼鼻观鼻,沉默的看着脚尖,好像根本未曾听见帝王的怒气。只是心中却是微微叹息一声: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的定京城中,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随着年关的逼近,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便是贫苦人家,也似乎融满了淡淡喜意。

  然而再如何欢喜的日子,都会有人并不欢喜。

  宫中,离王正与襄王在花园中走着。

  离王一派中,襄王和成王势力薄弱,对离王俯首称臣,态度也是恭敬的很。比起太子的稳重,周王静王兄弟的锋芒,离王则走的中庸之道,他才学不是最出众的,母妃也并非最得宠的,却是上上下下打点的极为圆滑,无论是朝臣还是兄弟,倒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私下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

  “六哥,这段日子,听闻父皇对王叔很是冷淡。”襄王开口道。

  “你也听到了。”离王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生出细小的皱纹,看起来性格非常随和。他的态度也很随和,与襄王攀谈:“父皇自来看重王叔,这几次王叔有事相求,进宫几次,父皇竟然以事务繁忙推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父皇是故意晾着王叔的。”

  文惠帝对豫亲王可谓做的是仁至义尽,当初文惠帝有个宠妃得罪了豫亲王,那宠妃娘家还是颇有势力,文惠帝二话不说就将宠妃打入冷宫。还当众警告众人:“十一乃朕手足,对他不敬,就是对朕不敬!”正因为文惠帝对豫亲王几乎是有求必应,这一次态度的倏然转变,才会被所有人察觉。

  “可这是为何?”襄王疑惑道:“王叔做了什么事惹怒了父皇不成?可这么多年,王叔就算做的再出格父皇也不曾怪罪与他。这些日子也没听过王叔出什么事啊。”

  “你知不知道,王叔进宫所求父皇是何事?”

  襄王摇了摇头。

  “七弟啊,”离王拍了拍他的肩,仿佛兄长在告诫自己不懂事的弟弟:“这宫中凡事还是要多留心眼,你这般老实,六哥我也不是事事都能替你操心。”

  襄王赧然的笑了笑:“我跟着六哥,六哥比我聪明,六哥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听闻王叔进宫所求的是沈家之事。”

  “沈家?”襄王恍然大悟:“莫非王叔是因为沈家之事惹怒父皇?”他想了想,道:“可是王叔娶的是沈家二房嫡女,父皇……倒不至于因为沈家二房生气吧?”

  没有人比文惠帝自己的儿子了解他。若是豫亲王惹怒文惠帝,除非就是他所求之事出格了,在皇室生活了这么久,帝王的底线无非就是势力。沈家二房沈贵一介三品文臣,手中没什么实权,倒也不至于影响大局,文惠帝犯不着因为这个和豫亲王生气。

  “这就对了。”离王意味深长道:“可是王叔所求的,却是要娶沈家大房嫡女,沈妙。”

  “原来如此。”襄王这才想清楚:“那沈信手握兵权,王叔想娶沈家嫡女,怕是犯了父皇的大忌。可是王叔怎么会突然想娶沈妙?之前要娶的不是沈清吗?就算父皇由着他胡闹,但是这种敏感之事,王叔不至于犯这样的糊涂。”

  “我也不知。”离王摇了摇头:“王叔虽然这些年做事出格,却谨守臣子本分,这一次,却是离谱了……”

  “父皇肯定不会让王叔娶沈妙,不过这一次父皇没有直接与王叔说明,反而避而不见,好像是在警示什么。”

  “大概是,耐心消磨干净了吧。”离王苦笑:“你我二人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总归与我们无关。这些日子父皇看着不太高兴,可别往人面前杵。”

  “六哥说的是。”襄王点头。

  二人走后,花园深处才慢慢走出一人,青靴玉带,正是定王傅修仪。他站在花园中,显然方才离王二人的谈话已经被他听在耳中。他看向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沈妙?”

  ……

  临江仙的楼阁最顶层,季羽书给高阳看完手中的信,将信放到燃烧的炭堆中烧毁。

  “消息已经传出去,文惠帝也对老狗起了疑心,老狗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还不知道。”季羽书有些幸灾乐祸。

  高阳摇头:“还是小心点,现在一点也错不得。”

  “我知道。”季羽书摸了摸鼻子:“谢三哥最近忙什么呢,人都看不到。”

  “他哪天不忙。”高阳突然叹息一声:“也不知道由着他的性子来,是对还是错。”

  “我信谢三哥。”季羽书道:“谢三哥本事那么大,你瞎操什么心,他布置了这么久,就算成不了,全身而退也是没问题。高阳,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你看咱们谢三哥,就算心里有再多事,照样过得潇潇洒洒,这才是男人!”

  季羽书显然是谢景行的忠实跟班,话里行间都是对谢景行的拜服。高阳白了他一眼:“马屁精。”

  “谁拍马屁啦,再说了,要拍马屁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值不值得我拍,”他嫌弃的看了一眼对方,道:“比如你,跪下求我拍我都不拍。”

  高阳温和一笑:“是吗,那你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来我这里抓药,跪下求我我也不给你开。”

  季羽书一愣,随即马上转开话头:“其实以前我觉得这定京城中的年轻人啊,都是绣花枕头,经看不经用,只有谢三哥是个男人。不过如今我倒是佩服起另一个人,觉得除了谢三哥外,定京城里也算有别的人英雄出少年了。”

  “哦,你还有佩服的人,真新鲜,”高阳不冷不热道:“谁啊,入得了您老的法眼。”

  “沈家小姐沈妙啊!”季羽书一拍大腿:“娘的,我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女人!连皇家都敢算计,而且对豫亲王府,那是亲王府啊,下手就是一锅端。”

  “那是你没瞧见之前。”高阳冷哼一声,之前沈妙一把大火烧了自家祠堂,连自己的命都敢做赌注,那时候高阳就觉得沈妙真是个疯子。他们这些人习惯了万事筹谋,出手必杀的稳妥,乍一看这种不要命的行事方式,高阳最初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的,他笃定沈妙在这样横冲直撞下,活不了多久,没想到终究是他走了眼,每一次看似莽撞品名,最后却都她是赢家。

  高阳有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他们这种人,都将自己看作是精致的瓷器,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和人没有把握的拼命,对方不值得用自己的性命去拼。而沈妙却是另一个极端,她把自己当做是最硬的一块石头,和她作对的人反而成了瓷器,她好像什么都没损失,但是那些和她作对的瓷器全都碎成了一片。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自己当做是石头,也正因为如此,高阳的心中,才会觉得沈妙更加危险。而对于一个可能成长起来的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她扼杀在未长成的时候。只是……高阳竟然有些不确定,谢景行的想法是什么。

  谢景行不可能没看出这丫头身上的变数,若是沈妙成了他们计划中的阻碍,只会坏了大事。

  “她之前还有这么勇猛的事迹?”季羽书惊讶道,随即点点头:“威武大将军的女儿,悍勇一些也是正常。虽说没有武义也没有被沈信养在身边,这性子,也断然没有人敢欺负她。”

  见高阳有些出神,季羽书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说起来,这一次皇家之事虽然是由我来造消息,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沈妙的计划来办的。现在想想,她实在是有些可怕。豫亲王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日子好像被气昏了头,居然直接跟文惠帝说想娶沈妙,明知道沈信手握兵权,谁娶沈妙谁就可能成为帝王眼中心怀不轨的人,豫亲王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而且文惠帝果然一怀疑就怀疑到底,再加点火,只怕豫亲王死了文惠帝都不会眨眼睛。这么一来,岂不是正好便宜了陈家行事,沈妙这计划环环相扣,竟然算计的一点差错也没有。”

  “因为她是没有‘意外’的人。”高阳有些感慨,谢景行说的没错,沈妙每一次看似凶险的行事,最后与她最初想要达到的目的分毫不差。她的计划中,从来没有“意外”。

  高阳恶作剧的想:若是有一日能看到沈妙惊慌失措,因为“意外”而傻眼的景象,不知道有多大快人心。

  “总之,我以为这个沈妙,是值得结交之人。”季羽书正色道:“加上我观其容貌,想来几年之后必会出落成美人。这般聪明又美丽的女人,怎么能让我季羽书错过。”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风流潇洒的笑容:“我决定了,就将她在我心中与芍药姑娘齐名,从此后,除了芍药姑娘,她也能算得上我的红粉知己。”

  高阳干脆别过头去,直接不看这傻货了。

  而此后季羽书嘴里的“红粉知己”,正在屋中挑挑拣拣。

  “妹妹,你挑这么多东西,是为了给沈清送的添妆么?”沈丘挠了挠头,问。

  沈妙在库房里将皇帝赐下的东西都挑了一部分出来,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最后终于是挑出了一个玉枕,摸上去光滑冰凉的很,放着也生出莹莹的玉光,煞是好看。

  “妹妹莫非要挑这个送给沈清?”

  随着沈清成亲的日子一日日逼近,沈家上下也就开始为沈清的亲事操心。沈玥前些日子还问沈妙给沈清添妆送什么,恰好被沈丘听见了。一直却见沈妙没什么动静,还以为她今日终于想起来此事。

  “这个?”沈妙拿起玉枕,摇头:“不是。”

  “哦。”沈丘问:“妹妹要自己用吗?这玉枕看上去不错。”

  沈妙垂眸,这个玉枕,叫冰蚕枕,前生她后来入宫,又被沈信当做嫁妆塞给了她陪嫁的箱子中。再后来,她成了皇后,楣夫人深得圣宠,有朝一日说自己身子不适,有些头疼,非要她的这只枕头。那时候冰蚕枕给了婉瑜,婉瑜不依,与楣夫人吵了起来,把枕头摔碎了,傅修仪狠狠罚了婉瑜,再过了不就,匈奴和亲的消息就传来。

  如今想想,皆是前尘旧梦,却仍痛彻心扉。

  “妹妹?”沈丘见沈妙不语,担心的问道。

  “这是我用来送人的,”沈妙道:“至于大姐姐的添妆,大哥要是有时间,便帮我随意挑一挑吧。大哥若是没时间,我让谷雨买也是一样。”话中都是对沈清的凉薄。

  “哦。”沈丘讷讷答。直到沈妙走出屋子后才一拍脑袋:“傻,我忘了问妹妹那枕头送给谁!”

  屋外,惊蛰也问:“姑娘的枕头要送给谁呀?”

  “一个朋友。”

  既然日后用得上陈家,不能没有表示。恩情和小惠,雪中送炭,就可以得到忠心耿耿的盟友。驭人之术,还是她从傅修仪身上一点点学到的。

  安神凝气,对那心神紊乱的陈家妹妹来说,无疑是好东西。

第八十五章 出嫁

  时日飞快的过去,转眼就是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也正是沉寂多年的豫亲王府迎娶王妃的日子。豫亲王鳏身多年后,豫亲王府终于迎来了新的女主人。然而众人心知肚明,这并非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就比如上一任豫亲王妃,谁又能知道这一次,喜事什么时候会变成丧事呢?

  豫亲王府迎娶的对象是定京沈家二房嫡女,沈清。威武大将军府上三个嫡女,沈妙曾以草包愚蠢出名,沈玥才名远播,沈清也能算得上美丽大方,能干聪慧,结果好端端的姑娘就嫁给了豫亲王这么个人,说起来还是让人有些不胜唏嘘。

  “那沈贵也是疯了吧。”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小声道:“这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自个儿往火坑里跳么,真是作孽啊。”

  “你知道什么。”另一个人不以为然:“我听我当官儿的表兄说,这沈大小姐早已经和豫亲王暗度陈仓,肚子里都有了身孕,若不是因为怀着皇家骨肉,就该被沉塘了。”

  “啊?你说的可是真的?”周围的人听见,俱是有些惊讶,显然之前并不知道这一层。

  那人洋洋得意的摇头:“可不是么,听说当日宫中的回朝宴,文武百官们都亲眼瞧见啦,所以说这沈家大小姐一点儿也不可怜,咎由自取嘛。”

  “的确如此,未婚先孕,伤风败俗!”

  “真是不知廉耻!”

  “沈家二房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沈将军光风霁月,可真是有辱门楣啊。”

  “这关沈将军何事?沈将军常年不在定京城,还不是其他两房自个儿养出来的女儿。”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是对沈清的鄙视,从最初的同情到之后的唾骂,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连带着沈贵和任婉云都被戳了脊梁骨。

  那人群中最初说沈清怀了身孕的人,却是悄悄的笑了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沈府内,喜婆正在为沈清梳妆打扮。

  任婉云站在沈清身后,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只恨不得将那帕子绞碎。她好好养大的女儿,如今却要眼睁睁的看着沈清往火坑中跳。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对于任婉云来说,这一切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割她的肉。

  与任婉云不同,沈清却没有任婉云那么强烈的情绪。她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任由喜婆摆弄,那喜婆笑盈盈的道:“大小姐,老身要给您绞面了,这绞面有些疼,大小姐先忍一忍,等过了这阵子,就能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任婉云只觉得痛彻心扉,险些晕倒过去。沈清却是神情木然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若非她的眼珠子时不时的还眨巴一下,只怕别人会以为这是一尊毫无生气的死人。

  喜婆心里瞧着沈清这模样也有些发憷,她从盒子中拿出一根细细的棉线,开始给沈清绞面。这绞面要将脸上绞的白白净净,的确是很疼,往常那些个大小姐,总是要娇娇怯怯的喊上几句疼的。然而绞面的线落在沈清脸上,沈清却仍然是面无表情,仿佛死了一般。

  “清儿……”任婉云忍不住掉下泪来。

  喜婆见此情景,瞧见新娘非但没有新娘的欢喜,还浑身上下透露出死气沉沉的绝望,心中也明白几分。吉祥话儿都不怎么说了,飞快的将妆面上好,就寻了个由头离开。

  屋中只剩下任婉云和沈清,还有几个丫鬟。

  任婉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不过是短短几月的时间,她衰老的如同那些老妇人一般,脸上的皱眉横生,白发也多了许多,哪里还有从前穿着华丽,丰腴精明的贵妇人模样。

  “娘,不必担心。”却是沈清先开了口,她的嗓子涩涩的,听上去有一种古怪的腔调,似乎是哭,又好像在笑,她道:“今日我所遭受的一切,必然不会白白遭受,我会自己报仇的。”

  “清儿,娘对不起你。”任婉云上前搂住她。

  沈清木然的任她搂着,沙哑道:“爹娘都帮不了我,我自己报仇。”语气阴沉,然而那冲天的怨气谁都能感觉得到。沈贵的冷眼旁观,任婉云的有所顾忌,终于让他们面对沈清出嫁的事实无能无力,而沈清,终于还是恨上了自己的父母。

  任婉云被自己的女儿怨恨,心中更是如遭雷击,然而却又知道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未必就没有她的原因。若是当初她不去算计沈妙,若是当初在卧龙寺夜里她出门看一眼,亦或是当初她不给豫亲王写信说明被掉包的事情,是否现在沈清也不至于落到这么个走投无路的境地?

  她勉强笑道:“清儿莫怕,娘发誓,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还有你二哥,也一定会让那个小贱货身败名裂……”

  沈府外头的大厅中,沈老夫人沉着一张脸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沈元柏半趴在她的怀中,似乎有些惧怕沈老夫人此刻面上的狠色,乖乖地不敢动弹。

  “添什么妆!”沈老夫人道:“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还有脸要添妆!老二,你养出来的好女儿!”沈老夫人爱慕虚荣,最爱在外头摆脸面,这一次沈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终究还是瞒不过她,得知了文武百官都知道了沈清的丑事,沈老夫人自觉老脸都被丢尽了,自然恨上了沈清母女二人。

  沈贵连忙诺诺的应了,恨不得现在就将任婉云休掉。

  沈丘闻言却是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想笑。大约沈老夫人自己也忘记了,她原本也是歌女出身,说起来,又能比沈清好的了多少?无非也是仗着如今是沈家的老夫人,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玉洁冰清的大家闺秀了。

  沈万没有作声,陈若秋也不会主动往沈老夫人气头上扑。至于沈信和罗雪雁,更是大喇喇的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未曾听见沈老夫人的话。

  沈老夫人发完脾气,又道:“嫁妆也不要太多,这样的丫头,犯不着花我沈家的银子!”

  此话一出,罗雪雁眼中的鄙夷更上一层。沈老夫人最偏爱的就是大房,虽说重男轻女,但是沈清也是在沈老夫人跟前长大的。明知道沈清此去嫁到豫亲王府是悲惨的开始,多给些银子或许能让沈清活的舒坦些,不曾想沈老夫人吝啬至此,也无情至此,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女出身。

  沈贵又应了,他自来做的都是孝子之态,沈老夫人见他如此顺从,面上神情也缓和了些,目光又落向沈信,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得沈玥惊叫道:“二哥?”

  众人顺着沈玥的目光看去,自门口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身着一身石青色长袍,这男子生的也算端正,细细看来,和沈贵便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一股傲色。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家二房,沈贵的嫡长子沈垣。

  二房中,沈垣自来就聪明伶俐,比起沈丘的军功是靠自己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得来,沈垣则要显得天才许多。年少时候科考中第,名次相当不错,后来得了贵人赏识,走上仕途。不过之前要在外头做小官历练三年,今年是最后一年,本是年关回来后就留在定京城做官的。谁知道沈清出了此事,想来也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恰好能见妹妹出嫁那日。

  饶是沈玥也忍不住往沈万身后躲了躲,沈万拍了拍沈玥的背,目光落在沈垣身上。

  对于沈垣,沈府中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忌惮。也许是沈垣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又或者是直觉他年少老成让人觉得心机深沉,总之沈玥和从前的沈妙,是十分惧怕他的。

  最高兴的莫过于沈老夫人了,她惊喜的冲沈垣招了招手:“垣儿!”沈老夫人怀中的沈元柏也脆生生的喊了一句:“二哥!”

  沈垣这才笑着上前冲沈老夫人行礼,叫了一声“祖母”,又摸了摸沈元柏的头,道:“元柏又长高了。”

  “垣哥儿只怕是赶路回来的吧。”陈若秋笑着开口:“路上可有累着,要不要先歇一歇?”如今任婉云不在,她就是沈府当家的,自然而然的拿出一副主母派头。

  沈垣转过头看了陈若秋一眼,不知为何,陈若秋竟是心中一沉,一股忌惮油然而生。一年未见,沈垣越发的有些让人看不透,陈若秋自来聪明,孩子们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明着暗着给沈垣下过绊子,可沈垣倒是出乎意料的聪明,越到后来,有时候吃亏的甚至是陈若秋。陈若秋以为,任婉云庆幸还生了个聪明儿子,所以后来即便对二房也有诸多不满,可陈若秋却不敢彻底惹恼了对方。

  “不必了,”沈垣道:“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看妹妹出嫁。再歇息的话,只怕时间有些来不及。”

  说到沈清,屋中气氛便有些尴尬,沈老夫人也没有搭腔。沈垣也丝毫不为所动,目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投向沈丘身边,那儿站着的人正是沈妙。

  “许久不见,五妹妹也变了不少。”他眯起眼睛:“果然是女大十八变,五妹妹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沈妙平静的与他对视,沈垣的目光带着阴森的探究,仿佛在泥沼地中爬行的毒蛇,不紧不慢地缠上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湿冷之气。她微微一笑:“二哥倒是一成不变。”

  陈若秋目光顿了顿,沈玥有些幸灾乐祸,沈信和罗雪雁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沈丘却是笑着接口道:“不错,二弟看着,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将话头引到自己的身上。惹得沈垣也多看了沈丘一眼,继而意味深长的道:“没想到现在五妹妹和大哥的感情竟然这样好了。”

  “亲生手足,感情自然好。”沈妙笑的温和:“二哥现在不去看看大姐姐?想必还能赶得上添妆。”

  沈垣深深的看了沈妙一眼,笑道:“不错,我现在就去。”说罢又径自朝沈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我先去瞧瞧妹妹,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在妹妹身边,如今她就要嫁人了,也不知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只能跟她说几句话,就先行一步。”说罢,便又利落的转身,看了不看众人一眼,快步离去了。

  从始至终,倒是没有和沈贵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