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沈贵和沈垣的关系虽然说不上是特别亲密,可终究是父子,沈贵看重沈垣,对他也多加照顾,沈垣待沈贵也是尊敬。今日这般态度,明显是有些问题。沈贵铁青着脸,握紧了拳头。沈老夫人埋怨的瞧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些烦闷,直接挥了挥手,道:“扶我回房去!”
今日的喜宴,沈老夫人是不打算去了。在沈老夫人看来,那些应邀而来参加喜宴的客人们大多都是高官贵族,对于这门亲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一清二楚。她这把老脸再去丢人,实在是折不了那个福气,当下就让张妈妈扶她回房去了。
沈老夫人离开后,厅中便有些尴尬。沈玥瞧了一眼沈妙,开口问:“五妹妹,给大姐姐的添妆,你送的是什么啊?”
“一点珠宝首饰罢了。”沈妙淡淡道。
沈玥“哦”了一声,见她不太想搭理的模样,心中虽然恼怒,当着沈信夫妇的面脸上却不显,安安静静的站在陈若秋身边。
沈万看向沈信:“大哥,如今垣儿回来了,又该如何?”
“垣哥儿回来与我有何关系?”沈信疑惑道:“我自己的娇娇和丘哥儿都管不过来,我还管老二的儿子?老三,你们三房人丁稀薄,要是没什么事,也就帮衬帮衬老二吧,都是自家兄弟。”他语重心长道。
沈信这个人,看着老实敦厚,实则说话最是毒蛇,这一点从和他打了几十年交道都没在嘴头上讨过好的临安侯谢鼎那就能看出来。这一番话说完,沈万还没来得及表示,陈若秋却是气的指甲都嵌进了掌心。谁都知道三房人丁稀薄,陈若秋除了个沈玥,连个傍身的儿子都没有。虽说沈万如今对陈若秋情根深种,可沈老夫人早就因为陈若秋生不出儿子而多次想要给沈万纳妾。沈信就是在陈若秋心上戳刀子。
“是啊,弟媳妇,”罗雪雁也笑着开口:“别老是操心着人家的事,知道你们二人心善,可是也是时候想想自己的事啦。玥姐儿都这么大了,日后嫁了人没个兄弟帮衬,也未免单薄了些。”
沈妙眼底笑意涌动,沈信和罗雪雁不擅后宅中的争斗,可战场上的历练让他们有比别人更敏感的直觉。沈万夫妇想挑拨离间,却是被沈信和罗雪雁四两拨千斤的搅混了。
“妹妹,咱们也去看看大妹妹。”沈丘拍了拍沈妙的肩:“你那添妆还放我那儿呢。”
沈妙知道沈丘是有话跟她说,便点头称是,与几人行了礼后就和沈丘往西院走去。
“妹妹,沈垣对你有敌意。”沈丘道。
“我知道。”
“他可能是知道事情的原因了。”沈丘有些着急:“他这个人最喜欢暗中作怪,又颇有心计,只怕会给沈清报仇,总会想法子害你的。你、你这些日子都呆在府中,不要出门了。”
沈丘对沈垣有种天生的敌意,这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其实沈垣和沈丘并没有什么过节,但沈丘就是看沈垣不顺眼,也许有的人就是天生的死对头。
“大哥,若他真是有心害我,就算我藏得再严实,他也能想到法子,再说了,他又能如何?放心吧,既然他真是那般谨慎小心之人,也断然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将我杀了,总归是用计。”论用计,谁比得过死了一次的她?
“妹妹,你还小,不懂得有些事情的凶险。”沈丘更急:“沈垣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样大意,会吃亏的!”
“大哥放心吧,”沈妙看向沈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大哥吗?”她冷冷一笑,心中有句话却是没有对沈丘说。
前生沈丘的死,绝不会是一个意外,二房或是三房,她不知道到底是谁,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就算沈垣不对她出手,她也不会让沈垣好过。
就当是还前生的债了。
东院的彩云苑中,任婉云见到沈垣的时候,上前抱住沈垣泣不成声。这些日子以来一个人的惶恐和无助,终于在见到沈垣的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任婉云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连已经木然的如人偶一般的沈清,看到沈垣时,绝望的眼底也闪过一丝光彩。
沈垣安慰了一会儿任婉云,又上前摸了摸沈清的头。沈清忍了忍,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二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任婉云一看沈清哭了,也跟着哭,一时间屋中哭声震天,好不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办丧事,哪里猜的了是喜事。
沈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自幼在将军府长大,虽然将军府中最有权势的是沈信夫妇,不过在他看来,那二人不过是只会打仗的武夫,生的女儿也是个蠢货,这些人都能被他们二房轻易玩弄于鼓掌之中。至于他的母亲和妹妹,也一直过得优雅富贵,相比之下,那沈妙反倒像是个乡下来的暴发小户女儿。
而如今,那个暴发户一般的蠢货竟然将任婉云和沈清逼到这种地步,对于沈垣来说,无疑是挑衅。
任婉云在给他的信里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在沈垣看来,虽然任婉云的计划也不是完美,可沈妙能够回击甚至安然脱身,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母亲别哭了。”沈垣的神色并未因此有些动容,他道:“哭也无济于事。”
“垣哥儿,”任婉云抓着他的手:“你是个最有主意的,你一定能救你妹妹对不对?”
闻言,沈清也期盼的看向沈垣:“二哥,求求你帮我,我不想嫁给那个人……本来不该我嫁给他的……二哥,你帮帮我,你帮帮我……”虽然沈清也有些惧怕自己这位哥哥,可是自小只要她受了欺负,沈垣都能不动声色的帮她赢回来。对沈垣,沈清是又爱又恨,如今沈垣就是她的救命稻草,自然要狠狠地抓住。
“不能。”沈垣的神色冷静的几乎冷酷:“亲事到这个地步,没有转圜的可能,不能因为妹妹的任性害了所有人。所以这个亲事,妹妹必须结。”
话音刚落,沈清便瘫软在地,顿了顿,终于绝望的哭出声来。她这般动作,方才画好的妆容尽数花了,脏兮兮的满脸都是,而她浑然未觉。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任婉云喃喃道。
“虽然没办法毁了这桩亲事,但是我沈垣的妹妹,也断然没有被人这般算计了就完的道理。”沈垣冷道:“沈妙一夜之间变得这般聪明,要么是背后有人指点,要么就是她从前都是在装。若有人指点倒好办,可是这一装就是十几年,未免也太过可怕。”
“那个小贱货就像是犯了邪,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都被她逃了。垣儿,那个贱货不能留。”任婉云咬牙道:“想到如今一切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我就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母亲如今不能肆无忌惮的对付她,不过就是因为有大伯一家。听说大伯如今要在定京城多留半年,这样一来,沈妙的靠山就更久了。”沈垣看了沈清一眼。
任婉云身子一抖:“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
“自然不能算了。”沈垣道:“这世上,靠山再大,也有倒的那一天。沈妙既然有靠山,就让她靠山倒了就好。大伯一家留在定京城也好,”沈垣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容:“省的我一个个找过去。”
任婉云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惊怕,可看着瘫倒在地的沈清,一股火气立刻冒了出来,道:“垣儿,一定不能放过那个小贱人!”
“放心吧。”沈垣目光阴沉:“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玩手段,我就原物奉还。既然沈妙害了母亲和妹妹,我就让他们沈家大房,最后就只剩沈妙一个人,留一个人慢慢玩,那才叫有趣。”
他慢腾腾的笑起来。
沈清的这个新娘妆,到底还是要重画了。
喜婆惊讶的发现,这一次上妆的时候,沈清的表情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来,显得要灵动了一些,至少看起来终于是有些“人”的气息了。
沈玥和沈妙过来送添妆的时候,沈清甚至还对她们二人笑了一下。
只是如今沈清因为怀孕身子有些浮肿,这些日子又情绪十分焦躁,即便上了妆,也显得苍老憔悴,这么一笑非但没有少女的娇俏,看起来还有些古怪的可怕。
“大姐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沈玥眼睛红红的道。
“一定。”沈清应了,又看向沈妙,哑着嗓子道:“五妹妹于我的恩德,我一定会报的。”
虽是笑着的,话中的阴狠却让沈玥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等着。”沈妙也微微一笑。
之后的事情变显得顺其自然了,沈老夫人避而不见沈清,沈清只能和任婉云说话。因为这一次出嫁到底是不甚光彩的事情,沈府众人都显得有些尴尬。那些个用来祝福的喜庆的过场,都做得马马虎虎。
到最后,上喜轿的时候,是由沈垣将沈清背上了喜轿。而最让人感到难堪的是,豫亲王根本未曾来接亲,只派了一个管家前来。
沈垣被沈清的时候,将军府门口围着的百姓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谈话若有若无的传到众人耳中,皆是说道沈清不知廉耻,水性杨花之言。即便任婉云和沈垣心中愤怒,可众口铄金,总不能将百姓们全都处死。
待终于起轿后,沈垣回到了沈府门口,走到沈妙身边站住,看着轿子远去,道:“五妹妹看起来倒是平静的很。”
“嫁人的不是我,我为何不平静。”沈妙答。
“五妹妹可知,清儿这一去嫁人,未来又会如何?”
“未来如何,并非你我二人说了算。”
沈垣好似没有听到沈妙的话,自顾自的道:“世上之事,千变万化,有时候眼前进退维谷,却不知日后也许会柳暗花明。有时候虽然瞧着面前道路豁达,说不准,”他的声音猛然一沉:“是将自己逼近了死胡同。”
“没错,”沈妙一笑:“世上之事,谁也说不准,人有旦夕祸福,指不定,前面就没路了。”
沈垣终于转过头,正视着沈妙,他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让人分外不舒服,让人不舒服的还有他的话,他说:“我今日才发现,五妹妹原是个聪明人。”
沈妙不置可否,却听得身后一声大吼:“妹妹!”沈丘急匆匆的跑过来,警惕的看了一眼沈垣,才对沈妙道:“妹妹不要乱跑,这外头歹人多得很,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会出什么损招。”
沈垣看了沈丘一眼,又笑了:“大哥可真会说笑话,再说了,五妹妹这么聪明,怕是无人能算计的了她。至于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或许……有人更适合也说不准。”
沈丘冷笑一声:“我妹妹生性纯良,比不得那些个阴险小人,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时时操心,不然那些个读了书的豺狼一口把她吃了,哭都没地儿哭去。走,妹妹,咱们坐马车去亲王府!”
沈家的人也要跟着去亲王府参加喜宴的,不过沈丘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表示不信任沈垣。
沈垣看着兄妹二人离开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狠色。
沈家的喜轿要游历过定京城大半个城,还都是往最繁华的街道走,毕竟是皇后亲自赐的亲事,排场自然要盛大。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桩亲事并不光彩,却也还要敲锣打鼓的人尽皆知。
而最繁华的路段上,快活楼靠窗的位子,白衣公子还是如往常一般轻摇折扇,看热闹一般的看着窗外头,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迎亲队伍边走边洒铜钱,看热闹的老百姓便一拥而上上去争抢,这样看来,似乎也是喜气洋洋。
然而其中各种滋味,只有轿中人自己才知道了。
“沈家这亲事的排场也挺大的。””季羽书把玩着手中的银块,道:“我也是许久未曾瞧见这般热闹的亲事了。也不知日后我迎娶那芍药姑娘,有没有如此盛况。”
“还惦记着你那芍药姑娘呢。”高阳看了他一眼:“羽书啊,我记得你还有个未婚妻的吧,你这样对芍药姑娘献殷勤,您那未婚妻知道吗?”
“都说了那是娃娃亲的戏言,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啊!我不娶!我就爱芍药姑娘。要是芍药姑娘不行,那沈家五姑娘也不错。”他嘿嘿一笑,看向对面的人:“谢三哥,是不是?”
谢景行瞥了他一眼,干脆懒得说话。高阳嗤笑一声:“沈妙?就怕你没命娶。”
“什么啊,别说的人家姑娘跟个罗刹一样。我还就看重她聪慧灵敏胆大心细了。”季羽书不服气:“再说了,她长得也不错啊。听说之前她还喜欢过定王那个小子,好端端一姑娘眼神怎么不好,定王能比得上我吗?真是。”
高阳看着季羽书:“你真行。不过你的这位沈姑娘,好像快有麻烦了。”
“神马麻烦。”季羽书问。
“沈清的哥哥沈垣回来了呗。”高阳幸灾乐祸道:“沈妙把沈清坑到亲王府,沈垣定不会放过沈妙。这沈垣可不是什么省油灯,将军府二房中,怕是沈贵都比不上沈垣老谋深算,而且这沈垣,最是心狠手辣,下起手来,绝不会手软。”
“沈垣好像不是普通人啊。”季羽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不是傅修仪的人么?”
“一个小喽啰而已。”谢景行突然开口,懒懒的扫了一眼下方:“跳梁小丑,你们也看得上眼。”
“哈,你还是这般狂妄。”高阳问:“接下来如何?”
“等。”
等人开局,然后……捡漏。
第八十六章 屠杀
喜轿在穿越了大半个定京城后,终于抬进了豫亲王府。
豫亲王府门口已经来了不少宾客,虽然豫亲王平日里为人凶狠残暴,到底是皇室中人,大臣们都还是要到的。文惠帝和皇子们倒是未来,不过宫中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大约是这些日子,文惠帝的态度让豫亲王十分不满。今日宫中来人的时候,也并未表示出要让对方喝杯喜酒或是道谢的举动。那宫中派来的公公见此情景,心中便冷笑一声。也许对于别人来说,他们只是些草芥一样的阉人,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大约是最接近帝王的身边人。文惠帝和豫亲王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豫亲王还如同从前一般行事,可文惠帝早已不再像从前一样宽容。今日豫亲王的举动,只会让文惠帝更加恼怒。
宫中的人走后,豫亲王才转头吩咐下人继续迎接宾客。今日豫亲王穿着大红色的喜袍,那袍子的布料和绣工无疑都是十分精细的,只是穿在他的身上,一只裤管空荡荡的,便显得有些别扭。而他本就生的有些凶相,今日偏偏要做笑容满脸,也不知道是笑给谁看,总归让看见他笑容的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家人也到了这里。沈贵和沈万早已去找相熟的同僚攀谈,沈贵如今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沈清出了这等丑事已经人尽皆知,倒不如现在趁着沈清嫁入豫亲王府,和亲王府的这点子姻亲关系来为自己的仕途添些砖瓦。至于沈万,就更毋庸提了,他二人皆是有野心之人,自然不会错失良机。
沈信和罗雪雁坐在一头,坐位新娘子的娘家热,她们是瞧不上沈贵这般作态的。倒是任婉云也来了,和沈垣坐在一边,她仔细妆容过,遮挡了通红的眼圈,怕惹怒了豫亲王勉强笑着,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子愤怒。沈垣没什么神情,偶尔目光扫过沈妙,皆是意味深长。
沈丘注意到沈垣的目光,每每又怒气冲冲的挡了回去。被罗雪雁发现,若有所思的问:“臭小子,你和沈垣怎么了?”
沈信夫妇不知道沈清和沈妙的恩怨,沈丘便支吾道:“嗯……看他不顺眼,有点摩擦。”
“你真行。”罗雪雁瞪了他一眼:“和没武功的人动手,沈丘,你今年几岁了?”
沈丘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沈妙,沈妙只做不知,看着茶杯不说话。
这厢宾客们互相恭维,看上去倒也是一片祥和。转眼就到了沈清和豫亲王拜堂成亲的时候。
沈清蒙着盖头,被身边的丫鬟春桃和雪梨扶着。拜完天地,拜高堂的时候,沈贵表情便十分尴尬。豫亲王看他的目光阴嗖嗖的,而让豫亲王给他们夫妇行礼,想来也是一件令人悚然的事情。
果然,豫亲王府的管家就倨傲的道:“亲王殿下身子不方便,这高堂之礼,便免了吧。”
此话一出,厅中皆是静寂一瞬。任婉云咬着牙,面颊上的肌肉都气的发抖,天地都拜了,怎生轮到拜高堂的时候豫亲王才想起身子不方便,这分明就是豫亲王不承认沈清,也故意给沈贵和任婉云难堪。
沈贵虽然也觉得面皮发烫,不过他历来都是欺软怕硬之人,生怕豫亲王怪罪于他,立刻道:“既然殿下不适,免了就免了吧。”
有年纪轻一点的宾客,便忍不住嗤笑起来,笑声也并未多掩饰,只听得任婉云差点冲上前去理论。正当她忍也忍不住的时候,沈垣却突然伸出手攥住她的胳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任婉云这才冷静下来,沈垣收回手,目光落在远处谄媚笑着的沈贵身上,神情有一瞬间的阴霾。
“老二做的也太丢人了。”罗雪雁鄙夷道:“就认人这么欺凌自己的女儿?”
“我原以为他只是贪图富贵,没想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沈信摇了摇头,语气失望:“老二怎么变成这样了?”
“咱们好端端的,一并被嫌弃了,真倒霉。”沈丘闷闷不乐道。
另一头,沈玥一家也有些赧然。沈万虽然也在仕途上极有野心,却做得不如沈贵那般毫无遮掩,陈若秋更是秉持着出自书香门第而以清高要求自己。到底都是沈家人,沈贵这样的作态,让他们也十分没脸。
豫亲王这般羞辱了沈贵之后,对于众人看沈家人的鄙夷似乎十分满意,夫妻对拜的时候,故意拖长了时间,也不知是不是沈妙眼花,至少那新娘子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似乎身子都在发抖。
亲王娶亲,连闹洞房都省了。沈清怀了身孕,万一闹洞房一个不稳闹出什么意外,谋害王室子嗣的罪名众人可担不起,沈清被送入洞房后,豫亲王还在外头大宴宾客,饮酒作乐。
“恭喜亲王殿下。”大臣们讨好的上来祝酒。
“同喜同喜。”豫亲王也回道。表面上看来,豫亲王今日是真的高兴,竟然与群臣同乐,不过沈妙也没忽略他偶尔扫过来的阴冷表情。
豫亲王在她这里栽了个跟斗,总会心心念念要拿回来的。目光在空中接近,豫亲王冲他遥遥举杯,突然伸手做了个下流的手势,舔了舔唇。
这样恶意的表示,沈妙只是平静的看着,倒是一边的沈丘,见她盯着远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妹妹看什么呢。”
豫亲王已经转过头去和别人喝酒,沈丘什么也没看到。沈妙站起身来:“有些闷,我到门口透透气。”
“我陪你一起去。”沈丘赶紧道。
“不用了。有莫擎他们在外面守着,我不会走远,就在门口。”沈妙拒绝了他,自己起身离了席。
豫亲王府很大,外头莫擎站在花园里守着,瞧见她出来,立刻跟了上去。沈妙却未走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豫亲王府西南角的地方出神。
直到身后有声音传来:“五妹妹。”
沈妙回过头,沈垣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看着她一笑。
沈垣的笑容和傅修仪的温文不同,也异于沈丘的憨厚,更不像是季羽书那样的调皮,他的笑容似乎总是含着其他的意思,让人十分不舒服。而他盯着别人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毒蛇在打量猎物,那种阴冷的气息缠绕不去。
沈垣才是沈家二房中,最让人忌惮的对手。
“宴席才到一半,五妹妹就自己出来,我还以为五妹妹有什么秘密,要背着哥哥们自己去玩。”他话里有话。
沈妙看着花园里的花枝,已是寒冬腊月,从前繁盛的花朵早已凋零,枝头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只有积雪沉甸甸的压在枝头,显出清冷萧索之感。她道:“那么二哥又跟出来做什么,偷窥我的秘密么?”
“我倒是有心偷窥。”沈垣道:“就是妹妹藏得太过严实,哥哥我也无计可施。不过是觉得你我也算的上兄妹手足,觉得若是有机会,也应当给你几句忠告教诲。”
沈妙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愿闻其详。”
“其实我此次回京,发现五妹变了不少,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也许是五妹长大了,也许是身边有人教导。不过二哥我走的路毕竟比五妹多,有些事情,看的也比你们清楚。”他顿了顿,微微看向喜厅,那里,众人觥筹交错的声音,推杯换盏的声音,道喜回谢的声音,逢迎拍马的声音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见。沈垣道:“清儿今日大婚,五妹可觉得欢喜?”
“老实说,大快人心。”沈妙微微一笑。
沈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笑了:“五妹妹真是不懂收敛。你同清儿的恩怨,本就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将清儿送入亲王府,以为这就是胜利,所以说,五妹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他摸了摸沈妙的头,仿佛真是亲切的兄长一般:“可是清儿入了豫亲王府,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熬过这一阵,清儿日后会如何不好说,可是五妹妹你啊,只怕是步履维艰了。”
沈妙不言,只听沈垣又道:“我若是五妹妹,当初就不会给清儿留下一丝机会,早早地将对手除去,要了她的性命,所谓的赌气,所谓的让对方多痛苦,不过是给自己增加后患。”他看着沈妙,亲切的笑了:“想来你还小,并不懂姑息养奸的道理。若为对手,要了对方性命方可为上。”
沈妙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沈垣,心中微微触动。沈垣的确是二房中最聪明的一个人,他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若是得罪了他,他直接会用最简单的办法,夺了对方的性命。手段狠辣直接,却也没有后患。这样的人,冷静理智,不会因为外物而有别的情感,要想对付这种人,激怒是不可能的。
她笑道:“二哥说的不错,我毕竟年纪小,不如二哥凉薄。”这般讽刺的话落在沈垣耳中,沈垣也是毫不在意的一笑,不过紧接着,他听到了沈妙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我不如二哥凉薄,不过有一点我与二哥也是一样的,我也……不喜欢留下后患。你猜,大姐姐嫁到亲王府,究竟会不会翻身呢?”
沈玥盯着她:“你觉得不会吗?”
“会吗?”沈妙反问。她一直都是平平静静,乖乖巧巧的说话,不过这一句“会吗”,却是充斥着浓浓的挑衅和奚落,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垣瞳孔都是蓦地一缩。
沈妙说完这句话,便轻笑一声,再也不看沈垣,转身离开了花园,往喜厅走回去。
沈清究竟会不会翻身呢?她唇角微微扬起,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让身后跟着的莫擎都是一愣,跟在沈妙身边这么久以来,莫擎也渐渐清楚。他见过沈妙发狠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则是沈妙平静的吩咐命令,她偶尔也会笑,但即便是笑都似乎带着淡淡的威严。然而此刻她眉眼弯弯,仿佛极为开怀,却不知什么事情能够令她如此高兴了。莫擎看了一眼还呆在花园中的沈垣,心中疑惑,和沈垣说几句话,沈妙就能这般高兴了?
再盛大的宴会,也终究会有散场的时候。酒酣耳热的时候,宾客三三两两的离去,沈妙也踏上了回府的马上。
马上中,罗雪雁始终沉默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握住沈妙的手,问道:“娇娇,你……心仪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这话由母亲问未出阁的女儿,其实是有些出格了。不过大约是今日沈清出嫁,终究是触动了罗雪雁的心事。她常年征战在外,如今想想,对沈妙心中在想些什么竟是一无所知。只晓得曾经沈妙恋慕过定王,定王那个人,罗雪雁也见过,确实是人中龙凤,颇有风华,只是那样的人,心志必然不短,对于感情之事,又能看的有多重?嫁给那样的人,未必就能得到幸福。
沈妙一愣,随即微笑着看向罗雪雁:“娘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人?”
罗雪雁没想到沈妙会反问自己,一时间忽略了沈妙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丝羞赧也无,稀松平常的仿佛再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罗雪雁想了想,才道:“娘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品行正直的人,他最好官不要太大,财富不要太多,野心不要太盛,府中也不要太复杂。权势和财富,娘和你爹都会给你,野心小些,便会真心的疼爱你。府中简单,你嫁过去之后也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总之,要真心真意的尊敬你,爱护你。”
沈妙垂眸一笑,罗雪雁和沈信的希望,似乎一直都没有变,他们希望沈妙能嫁给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最多的要求,无非就是要疼她爱她。可惜,她前生便是被猪油蒙了心,世上男子千千万,偏偏选了个最不爱他的人。
“不过,”罗雪雁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娘知道,你们这么大小的姑娘,最爱的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大约喜欢的,便是那些人群中能一眼看到的人。娘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爱慕的也是年轻俊俏的英雄儿郎,不过后来嫁给你爹,娘也不后悔。”
“如此,我听娘的就好。”沈妙轻声道。
罗雪雁怔住:“什么?”
沈妙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嫁一个普通平凡,能爱护我尊敬我的人,不是娘的希望么。如此,日后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嫁个这样的人就好。”
罗雪雁握着沈妙的手,心中顿时有些古怪。面前的少女模样生的乖巧,性子也温顺,同从前忤逆骄纵判若两人。自己说什么,沈妙便应什么,有这样一个听话的女儿本来应当是很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罗雪雁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仿佛面前的脸上不该出现的是这样温顺的神情,她应该骄纵一点,叛逆一点,活色生香一点,而不是眼下这般顺从平静,让人莫名的感到心酸。
罗雪雁一把将沈妙搂进怀中,低声道:“虽然如此,不过你这样的年纪,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过分。娘知道,能被咱们娇娇放在心里的人,一定是顶顶好的。咱们娇娇这么好,他也一定会爱护尊敬娇娇。如果娇娇喜欢,便是他不是什么平凡普通的人,只要他对娇娇好,娘也不会拦着你的。”
沈妙把头埋进罗雪雁怀中,声音微不可见:“谢谢娘。”
……
腊月初八的晚上,又开始下雪了。
本到了年关,天气渐晴,一连几日都是日头。谁知道这天夜里,竟是罕见的出了一场暴风雪。
定京城街上几乎一个行人也没有,商户们大门紧闭,只看得到凛冽如刀的北风携卷大片大片的粗糙的雪粒在空中呼啸乱舞。
而定京城豫亲王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早前在门口燃放的烟火彩布早已被雪粒掩盖,至于那门口张贴的两张红彤彤的“喜”字,被风撕了一半走,剩下的另一半坑坑洼洼,显得很有几分诡异。
外头守着的两名护卫今日也是得了喜酒,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一人提着手中的酒葫芦,笑道:“没想到咱们王府还会有再来一位王妃的日子,当年我可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将女儿嫁进来。”
“嘿,你这不是胡说嘛,那叫什么嫁进来,分明就是卖进来。王妃又如何,”说话的人往里头瞧了一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活得了多久。”
“也许还能便宜咱俩呢。”前者嘿嘿笑道,言语间颇为恶意。
“那可是怀了亲王殿下的孩子,你若是不要命,就去吧。”另一人道。
“嗤”的一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那拿着酒葫芦的人问:“方才好像有什么声,你听到没有?”
“什么声啊?”后者酒意朦胧的挥了挥手:“风声,你别一惊一乍。”
“今日亲王大喜,还是莫要出什么差池才好。”那人的酒意稍稍醒了些,站直了身子,扭头往身边看了看,却并未看到什么。
“瞎操心,”另一个护卫笑他:“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豫亲王府!谁敢到这里来撒野,活腻歪了!别想太多。咦,”他察觉到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道:“这雪怎么是热的。”待摊开手,却是就着旁边的火折子看的清清楚楚,哪里是什么雪,分明是血!
温热的血!
那人吓得一个机灵,赶忙抬头往上看,却见房檐上一具护卫的尸体正瞪大眼睛瞧着他,喉间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来。
“来——”他才方开口,便瞧见面前一道银光闪过,只觉得喉间热热的东西喷洒出来,浑身便失去力气,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当他栽倒在地的时候,瞧见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同伴倒在雪地上,当胸一片嫣红,连在雪地中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自房檐下竟是又跳下来数十来人,皆是黑衣蒙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又从另一头跳出两人,将门前两具尸体拖走,片刻后,新的“护卫”又好端端的立到了门前。
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一行人便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王府之中。
豫亲王府,亲王殿下的寝屋之中,沈清坐在床边,身子瑟瑟发抖。
豫亲王躺在软榻上,身边两个不着寸缕的美貌侍女正娇娇怯怯的给他按腿喂食,不时说些让人耳红心跳的话。沈清死死咬着下唇,心中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耻辱。
她本是高门嫡女,应该嫁给定王殿下那样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谁知道如今却是落到了豫亲王手中。如今她身为正妻,却要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低贱女人羞辱,要看这些荒淫无耻的画面,沈清心中又是怕又是怒,却更是将沈妙恨了个彻底。
“你该庆幸你怀了本王的子嗣,”豫亲王注意到她的神情,面色一沉:“否则,今日你就不会如此简单度过。”他欣赏着沈清有些害怕的目光,脑中却是想起了另一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暴怒,豫亲王看着沈清,慢慢道:“不过,等你生下本王的子嗣,本王也不会亏待与你,本王府上有许多护卫,这些护卫为本王出生入死,你既然是本王的妻子,也该替本王慰劳他们……”
沈清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豫亲王话中的可怕,让她想到一想到日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呵,本王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豫亲王的语气越温柔,眼神就越是狂热,就连身前的两个侍女都有些发抖。
“抖什么?”豫亲王突然不悦的皱眉,正要说话,左边的侍女突然一个踉跄不稳,摔倒在豫亲王身上,一双玉臂恰好将豫亲王的脑袋抱在怀中,豫亲王还为来得及动作,另一个侍女却是突然从头上拔下簪子,刺进了豫亲王的喉间。
豫亲王惨叫一声,却也不是吃素的,“轰”的一声,两名侍女被他尽数掀翻在地,他也是有武艺在身,这一下手也是十分狠辣,两名侍女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是没气了。
一边的沈清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慌乱之中躲在了桌子底下,豫亲王拔出喉间的簪子,那簪子虽然插得不深,到底是流了不少血。豫亲王骂了一声,就高声道:“护卫!护卫!”
一名护卫忙应声进来,豫亲王踢了一下地上的两具尸体:“什么玩意儿,查查是谁。”
“是。”那名护卫俯首称是,豫亲王刚一回头,只听“嗤”的一声,他低头,胸中一把银色刀尖尤带血迹。
堪堪从他胸口当胸穿过。
方才诺诺的护卫一把抽出刀,豫亲王身子一个不稳,似乎想叫人,却是走了几步,“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刀尖锃亮发光,映着大块血迹,手法极为娴熟,仿佛宰杀猪羊一样,一刀毙命,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