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还没完似的,也喊了于缨一声儿媳妇,承澈本来对这事儿就没有抱持完全同意的态度,这是打算把承澈给气死不成?
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忽略的承熙不开心了,气得不停跺脚,喑哑地质问道:“皇祖母呢?”
“睡下了。”厉耀顿了顿,讪讪地搔了搔头,“也可能睡个一日,也可能睡上一个月,或者睡上一整年,等她养足了体力,一定会醒来。”
千丝引确实抓住了那道飘荡的虚影,孙媳妇儿的孤注一掷赌对了啊!
厉耀回到棺椁旁,耳朵里已听不见承熙唠唠喳喳地在耳旁念的什么,闭上眼爱怜不已地趴覆在棺椁之上,一道虚影在棺椁外,一个漂浮于棺椁内,两道虚影无法再次触及,只能回味方才确实相拥的温存。
事隔一甲子,他真的再次碰触到心爱之人了,此次不再有顾忌,正大光明,甚至可以无须再顾忌任何事地紧紧相拥。
方才若有似无温暖肤触划过指尖,虽不同于肉身的碰触,却也真真切切地摸到,她手心里勤恳习武造成的薄茧。
就在触摸到她的同时,居然透过的掌心涌入了丰沛的生息,两人在那灵息的滋养下,一同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道生息趋于平缓后,裴绚也随着在棺椁里入睡了……
真的!裴绚同她说了几句话后,便缓缓漂浮在水晶棺椁里,接着就被方才那强劲的推力给差点轰出了棺椁。
吓得他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死死抓住裴绚飘在棺椁中的藕臂不肯放,定睛回望两人的躯体,面容虽老态尽显,那安稳祥和的模样被碧青萦绕着,他也就不挣扎地顺了那股冲力被撞出了棺椁。
因为千丝引的关系,他撞碎了身后的玉屏,倒在地上那瞬间,脑袋快速地转了转,一时间还无法理解听到了什么,除了失而复得的欢喜,竟是令他出乎意料的惊喜。
那一夜之后,裴绚竟然为他生下了孩子,却碍于裴承三代联姻不可背弃,她答应了夫婿,此生都不得再提及此事,不论将来那孩子是好是坏,一切必须随着他们没入棺椁。
婚后失节,西尧民风再开放也会被诟病的大事,裴绚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迫于无奈也答应了这个约定,毕竟三家人都丢不起这个脸面。
裴绚曾不止一次告诉他:如果能有将来,会再找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一个这辈子都必须随着棺椁入葬的秘密,此事也当真不适合再提。
她确实守与夫婿的诺言,他也守了当初答应友人,三人余生不复再见的约定,那样的错误的确也不能被提起……
他们在棺椁里说出了这个秘密,自然算不上违背了诺言,谁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他曾以为这辈子愧对祖宗,留下了没有子嗣传承的遗憾,因此对后妃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入戏秘盒前,不惜散尽毕生功法,也要为孩子们留下后路。
此生她也不知能不能再从那躯壳里苏醒,在彼此都不清楚能否有明日之时,哪还有什么顾忌?
因此,在棺椁里苏醒时,她选择将瞒着他的一切全盘托出,了却他的遗憾。
厉耀抱着棺椁,心里涌上了一股心疼的酸涩,本以为他一人独守帝王之位,孤独了一辈子,谁曾想她也寂寞地守着空虚的后位,守着三人一辈子都不能说的秘密。
他从来不是孤独终老,只是两个一心人相隔南北,他此生无憾了啊!

第936章 发堵
“有老伴了,至于这么开心?”颜娧说什么也不相信。
方才他们等了快半个时辰,肯定是在棺椁里说了什么,才让厉耀那么开心。
“至于,当然至于。”厉耀抬起头回答后,又趴回棺椁上。
承熙能有太奶奶多陪些日子比谁都高兴,迈开小短腿,一副好奇的样子也跟着凑了过来,“厉先生就别吊我们胃口了?”
厉耀闭上眼,别过脸不理会两人,哼声说道:“不行,有些事儿只能在棺材里说。”做人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答应了裴绚,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更何况他也答应过友人,即便两人后来因为伊人而有了龃龉,当初醉酒犯下错事的是他,肯留他一条命已算看重两人情面,怎能拿着三个家族的脸面来践踏?
看看东越他养的那票兔崽子,哪个比得上承澈?
光是人品就比不上了啊!再加上他的武艺不凡与军功卓越,西尧也被他们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那些在北方肆虐多年的牧民,也都臣服于他们。
比起东越,西尧更需要承澈来主持大局,东越已有了新的帝王,还是他亲自做下的局迎来的新皇,更不能将人给拉下皇位啊!
因此他妥协了,如今成了虚影,不知还有多久的余生能有裴绚的相伴,都值得了,谁说一定要将一切摊在阳光下才是幸福?
“进过棺材的算吗?”透过千丝引扯了扯厉耀的手臂,颜娧的唇瓣勾着友善的弧度。
厉耀:……差点忘了,她在东越可不止躺过一次棺材,可是秘密还是不能说,是以他挥了挥手着急撇开,“妳的人好端端在这,那算得上,起开,起开!”
“啧啧!”颜娧也跟着甩开了千丝引,佯装不悦地冷哼了声,“见过人过河拆桥的,还是第一次见连鬼影都过河拆桥的。”
被骂得不情愿啊!厉耀坐直了身子,漂浮在棺椁之上,被说得心里那叫一个委屈,面有难色地说道:“话不是这么说,而是有些话只能在棺材里说。”
颜娧嘴角不禁抽了抽:……难不成叫她躺进去说?
“儿媳妇可不能再喊了。”于缨慎重地提醒,虽然能安抚夫婿一辈子,但总不能次次都安抚啊!不行,她经不起承澈一晚上的折腾。
“就这一次,以后都不喊了。”厉耀举起三只手指慎重地指天立誓,“我答应绚儿绝对不捣乱。”
于缨诧异地猛然抬眼:……已经成了绚儿了?
颜娧嘴角抽了抽:……
倒是在旁的承熙只要两个长辈好好的,根本不在意那些称谓,尤其听得殿阁屋脊上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面色凝重地扯了扯颜娧的衣袖,紧张地道:“小婶婶,我们现在好像得先处理门外的人。”
甭想也知道母亲又安排了人来探听口风,全想着太奶奶能早日故去,这样才能及早挟持他掌握朝堂。
心里再怎么不愿也无法阻止太奶奶老去的事实,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厉耀的孤注一掷,今天虽然千钧一发差点失去太奶奶,所幸老天眷顾之下还是成了。
只是,母亲怎么可能继续等?只怕一日没见着太奶奶就得翻天了……
颜娧抚着粉嫩的小脸蛋,温暖的大掌透着一股安定的暖意,“不怕,母亲不会让我们有事情的。”
于缨:……她听了什么?不是小媳妇来处理?
收到了怀疑的眸光,颜娧眸光里尽是无辜的回望,指了指地上的棺椁,“媳妇儿得把棺椁送出宫,安顿到好才能回来。”
这个安顿到好,叫于缨眉眼不自主地抽了抽,呐呐问道:“什么样子叫安顿到好?”
“想了想,还是王府比较安全,星稀湖是不错的选择。”不管放在哪儿她都不安心啊!尤其现在是两个人在里头,颜娧只能想办法摆在有暗卫看守的地方。
而且,她已经潜入藏书阁底部,以鲲池坛的形式划出了一间能够安放棺椁的密室,只要摄政王府存在的一日,就能给两人一份安稳。
人的寿命终归有结束那日,没人知道虚影的模样能维持多久,只能且走且看,她虽然心大了点能够接受身上的变化,终究不知道如何妥善运用那股力量。
神后凭栏图虽然给了她不少启发,经由自个儿双手来执行,她还是差了点气候,光是方才以千丝引把生息予以裴绚,都差点就叫她喘不上气来了。
也不知道这两位仙人是怎么想的,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似乎根本不在乎四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方才厉耀的表现,叫她认真地重新思考了好一下,这也是当初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为什么狐狸大仙选择东越最为终点?为什么容许她介入世国之事?
厉耀那摆明藏着话的神情,真真叫她多想了几分,总不会……眼前棺椁里的两人才是一对吧?
她时常被喊孙媳妇已经习惯了,然而在承澈仍不乐见此事前,厉耀从没逾矩,更别说喊于缨为儿媳……
如果她没有出现,神谕出自东越来看,两王相斗也是必有一伤,倒最后撕的一定是身世的问题,谁也甭想碰到那个位置……
一旦真相大白,那么谁会是最后的受益者?
很努力地想了想关于颜姒寡居的那些年,当真什么大事都没有吗?或者只是深居简出而遗漏了重要的事儿?
思及此,颜娧莫名地从骨子里发出了一阵寒意,再回想当初承昀说的,如若没有她的出现,承澈想的会是并吞北雍,而且那时当真已经只差临门一脚了。
于缨扶着发疼的额际,那副棺椁越看越叫她胸臆发堵,事已至此,似乎只能闭着眼睛当作没看到了,只得无奈说道:“宫里的事儿有我,王府里的事儿得在王爷回来前完成。”
“明白。”颜娧恭谨娴雅的福了身接受安排。
于缨真是气笑了,儿子果真把小狼崽子教得好啊,不该她出面时,当真缩得比谁都快!
看看!那温柔小意的模样,哪有方才运用生息的威势与凝重?
莫不是进宫前早已经打算好后续处理全丢给她了?
真成了完完全全遵照家训的乖小媳妇儿了……

第937章 欲言
于缨无奈地摇头苦笑,纤细的指节轻挥了两下,邹嬷嬷迅即地跪在跟前,细声地耳语后,拱手领命便退出正殿,轻点梁柱跃上屋脊,传来几片琉璃瓦的碎裂声后,再回身殿前已经倒卧了两个身着墨衣的暗卫。
她负手于后缓缓步出殿阁,不忘在身后给颜娧摆手提醒,不管她用的什么方法将棺椁带进来,现在都赶紧带着棺椁离开内殿。
殿阁花窗关上的瞬间,门外也传来邹嬷嬷招人的声音。
“来人,将刺客拿下。”
“惊扰太后之罪,不可轻饶。”
“还不说清楚何人指使?”
颜娧讶然地看着两主仆在外头唱着大戏,从不知道邹嬷嬷武艺这般了得啊!三两下功夫,梁上的两个大男人就被制服,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抛下屋脊,动弹不得地在正院那儿呕着鲜血挣扎着。
要不是已经知道那些暗卫是恭顺帝派来得细作,她还想问问,那家的暗卫这么不经打,方才不出三招就制服一个人啊!
可实际上,她知道是邹嬷嬷深藏不露!
婆母主仆俩也是深谙羊皮狼的道理,没有必要决不会显露一二,这次算是决心断了赵太后的后路了。
回头瞟了眼仍伏在棺椁上不肯移动的男人,颜娧嘴上的无奈苦笑怎么收也收不了,“皇祖父,可否劳驾?动一动千丝引?”
厉耀警觉地瞟了眼,死死抱着棺椁不放,拼了命地摇头,“不行,别以为我会傻傻地放了绚儿。”
颜娧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深深吸口气,唇瓣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皇祖父忘了当初给我的保证?”
厉耀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极其不乐意地盘腿而坐,眉间纠结得可以夹死几只蚊虫,“妳要我作甚?”
“皇祖母没醒过来之前,要穿上凤袍应付一切之人,皇祖父觉得会是谁?”颜娧不答反问,确实见著虚影的眉眼凝重地抽了抽,这才笑出了一抹如朝阳映照般和煦的笑靥。
厉耀:……大意了!当初答应了不管什么事儿都听她安排的,若不是知道入了鲲池坛到底会有什么变化,真会以为被坑了啊!
可是,眼前的情况好像跟被坑没什么差距……
“皇祖母病重缠绵病榻,皇祖父跟着缠绵即可。”
颜娧再认真不过的调侃,逼得厉耀顿时蔫了蔫,什么话不好说,偏偏要往缠绵去说,只怕小丫头心里已猜出了泰半,都怪刚刚一时冲动,差点违背了诺言。
闻言,承熙睁着了懵懂的大眼,抿着唇瓣思忖许久,随后偏头问道:“小婶婶,厉先生睡的是龙榻,皇祖母睡的是凤榻,那张床榻不就成了龙凤缠绵吗?”
颜娧:……她教坏孩子了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谁教的?
都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回答问题,厉耀在一旁搔了搔头,羞赧地说道:“别这样说,我怪不好意思的。”
好家伙还知道要脸吗?
偏偏承熙还一脸迷惘地想继续问,逼得颜娧赶紧捂住了那张好奇的小嘴,慎重说道:“熙儿,我们现在要关心的是帘后那个人怎么处理。”
“对,对。”承熙似懂非懂地颔首,眸光瞟向厉耀,神情肃穆地道:“厉先生,其他人的话都可以不要听,唯独小婶婶的得听。”
说完,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厉耀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一下。
小崽子威胁他啊!
不过…真的听话啊!
现在的娧丫头,的确与初见的芢蒻大不相同,一年多来的改变着实叫人咋舌,尤其方才那一手,她身上那些不可言说的神秘,似乎越来越浅显了……
眼下要留在裴绚身旁,的确不能开罪了小丫头,是以他乖乖地交出了手上的千丝引,却换来颜娧一脸不解。
“我不会在宫里,给我作甚?”
颜娧那灿然的笑容,厉耀心里一阵疙瘩,这话里的意思不懂也得懂了……
朝堂上的一切纷扰还有谁比他更熟悉?要他用千丝引打造假裴绚?
兰陵宫被监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偏偏选今天戳破,不过是于缨寻了由头要整治赵太后,听着外头的暗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想必是故意哭给整个宫廷的人知道了,大抵想坐实刺杀太皇太后之事。
帘后那个人只要穿上朝服,端坐在宝座之上,朝堂上的裴绚是真是假,又有谁敢去掀开其中奥妙?
“我这把嗓子能行吗?”厉耀脸上挂满了苦啊!裴绚柔美的嗓音是他能假装得来的?
“太奶奶在朝堂上从不发话的,只会在龙椅后头悄悄说给我听,我不在也是说给传旨的大监听,她说了西尧的主子只有一个,谁的天下谁发话,朝堂上不该有她的声音。”承熙完整地把原话给复述出来,这也是裴绚遵守裴家人不染指朝堂的规训。
厉耀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舍,多么恪尽自身操守的裴绚,一辈子守着家族规训,护着西尧江山,自始至终都只是担着承家的空壳,只为全了三家的脸面,在西尧养大了厉家的孩子。
为西尧守住了这片和平数十年,从未听她喊过一声苦,朝堂上也是永远静默无声地陪伴着新帝,一切都是他的错啊!
是他的一时冲动,害得她一生不得安稳,她却心甘情愿地咬牙忍下所有的委屈,只为留下他的唯一子嗣……
看着厉耀眸光里闪烁的光芒,一度以为要落泪了,他却总在最后一刻踩住了伤感,颜娧真的服了他掌控情绪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