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全是他们一同安排所有的街道,让那位督军如愿看到暮春城生气勃勃的一面,在决定两军交战日之前,能够拖延多久是多久……
谢夫人察觉了两人的身影,远远的福身见礼,屏退了一旁的随侍缓缓走来。
“见过将军、军师。”谢夫人神色颇为凝重,经过连日的观察,已经发觉这仗似乎真的打了。
“夫人多礼了。”楚风放下茶盏抬手回礼,见来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咧嘴一笑,“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不不,是妾失礼了。”谢夫人抿着唇瓣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妾想知道,此次圣旨的真假。”
闻言,慕钧觉得有趣极了,也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抬眼,佯装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想来她也察觉到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不对劲,先前问过同为鳄军为何有内外之分,为城外鳄军对主帅相见不识?为何选择在城内营造假象?
这些问题,都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问出口的事儿啊,能有这般警觉的实在太少了,使得他不由得高看了几分,吏部尚书能放心托付暮春城,想来这也是这个原因啊!
“城外鳄军跃跃欲试,城内鳄军动向不明,似乎除了掩盖暮春城颓败之外,还有不愿加入战局的顾虑。”谢夫人眼里除了纳闷,也存着无法释怀的忧心,甚至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夫人觉得这仗该打不该打?”
楚风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倒一个灵魂提问,使得她面色一沉地急忙否认。
“妾不敢揣夺圣意”
“夫人说笑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处感受不到圣意,只有纯粹的民意。”楚风死命地思考,当初主子交代必须得强记的字句,深怕说错叫她起了怀疑。
背着这个单珩的皮囊,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时间,练武他行,这么文绉绉的过日子实在超过能力所及啊!
谢夫人又是一怔,这种大不敬的话,谁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莫不是疯了不成?
不过那句民意却深深地在她心中烙下了痕迹,在父亲纵横官场多年,又怎可能不知,一旦将眼前的和平局面打破,引来的不光是四国的内忧,那些伺机已久的外患也会卷土重来……
神国灭国那时的惨况如若卷土重来,将会对四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如今的版图可是耗费多年才换来的稳定啊!
她紧紧咬着唇瓣不敢吐露真实的心境,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有这样的心境,她并不怯战,却担心在奔赴热血战役的同时,被他国伺机占了便宜,这样一来就得不偿失啊!
“战或不战都有其必要性。”她仅能语带保留地说道,“新帝登基伺机震慑四方的必要性,可是也有百姓流离失所的非必要性。”
“谢夫人心思通透啊!”慕钧垂眸敛笑,亲自为她斟上了一盏热茶,“饮尽我们相同的伤怀吧!”
“是啊,有些话只能随着茶汤咽下,除恶无可务尽,唯有隐善慎行,方能期待天明。”楚风也跟着举杯邀饮,难得遇上通透之人啊!
若这场非必要之战能在暮春城里获得中止,对四国百姓而言那是最好的结果,好容易将南楚的非分之想压下了,煊和帝在此时派兵来战,那不是拿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到来,眼前的空茶盏已被满上,就等著她举杯共饮,谢夫人心里慌得不知所措,原本没有粮饷还能拖延战,如今殿后的城奕军也即将再半个月内到达,这真是她能阻止的事儿?

第931章 退让
尧城.兰陵宫
年初裴太后又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虽已痊愈仍时不时感觉疲累,没有维持的垂帘听政,只得将一律文书送往兰陵宫。
于缨自此以侍疾为由在宫中住下,一方面在宫中协助料理承熙的日常,一方面协助裴太后料理政事。
一见裴绚倒下,赵太后关上宫门后,夜夜载歌载舞,日日饮酒取乐,深信只要赵太后没了命,西尧的掌控权届时定能落在她手里。
好日子就要来了,难道不该手舞足蹈地庆祝一番?
她被动了二十余年,一生最美的光阴都蹉跎后宫里,一旦裴太后病殁,她就会是西尧最尊贵的女人,年幼的承熙必然会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甚至已提前知会母家为官的亲眷,不日定会召回尧城述职,势必要整个家族重登荣耀的心思,丝毫没有半点隐藏。
心里觉得有了兄长叔伯们的帮衬,定能顺利挟天子以令诸侯,再从眷属里为挑一个可心的女娃儿,以皇后之名入宫,西尧的前朝后宫都将掌握在她的手里!
于缨当然知道她那点小心眼,脑子里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不会为西尧做出有意义的选择。
路经长昊殿,听她在里头欢愉地载歌载舞,满心盼著裴太后能及早归西,数度气得她气血冲脑,差点冲进长昊殿打人啊!
还好承澈出的馊主意有效,把小崽子给带进宫,虽然时间不长,也当真发挥了作用。
经过那一番追打,裴太后的精神当真好了许多,甚至时常与她叨念着那双活灵活现小眼珠,心心念念都是想再见小崽子一面。
裴绚的病情好转,又惦记着得来不易的曾孙儿,这让她不仅精神好了很多,体力也好了很多,一个多月没有下过床,现在已经可以下床接接地气了。
有了活动,自然吃食也进得比日前来得香,今儿个于缨已经喂了小半碗的金丝玉蓉粥了,只不过人还没完全恢复,也不敢冒进再给了,不顾裴绚想望的眼神,打趣道:“够了,够了,今天我就要饿着妳。”
“唉,多少年了,总算看清妳的真面目了。”裴绚乖乖地让儿媳擦着嘴角,嘴上的埋怨没有压下她眼里的无限感激。
“没闭眼前把我看清楚了都是好事,别被我的假面貌给一辈子就好。”于缨看着能说会笑的老人家,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安稳了。
“能被妳骗是我的福气。”裴绚紧紧握着那双为她劳心的葇荑,不舍地说道,“害得妳跟长昊殿斗上了半辈子,都是我的错啊!”
“别,您可别跟我忏悔,有什么事儿要交代,等您儿子回来。”于缨被前些日子的昏迷呓语吓得不轻啊。
深怕眼前的好转只是回光返照,接连这几日的好转叫她心里疙瘩得紧,别无他法也只能尽心侍疾。
她也不是治不了赵太后,真心不想为相干的人脏了手罢了,真要计较那些面子的事儿,赵太后有几条命都不够她玩。
“妳啊!就那张嘴!明明对我儿子都能蜜语甜言地哄,怎么我老得让妳看都不想一眼?”裴绚不由得摇头苦笑。
当初为挑选继任的皇帝,也为难了于缨好些年,可惜儿子始终不爱江山只爱美人,认同媳妇儿学习了一身武艺,只为仗剑江湖,扫除世间所有不平事。
到最后还是被儿子给说动了,承澈以摄政王的身份辅佐新皇,愿长期戍守北境,为西尧造就能够戍卫疆域的铁汉子,但求妻子的一份自由。
而她也是挣脱不出家族束缚的可怜人,唯一的儿子提出了要求,在可行范围之内怎可能不允许?
所幸于缨的性子不会将仇怨放在心上,得了王妃的身份后,或许是因为她的妥协,或许是因为于缨的退让,被绑在太后之位时,于缨没有抛下她不顾,反倒是竭尽所能地为她把持尧城的世族。
那个宣称要仗剑天涯的飒爽女子,心甘情愿地留在西尧,为儿子生儿育女,为她将尧城里的名流贵女安抚得妥妥帖帖,把她的仗义放在尧城里的世家之中,有多庆幸当时的妥协啊!
“您轮不到我哄的,有些事儿能抢,有些事不能抢。”于缨唇线噙着一抹寓意未明的弧度,她可没忘记日日夜夜守在房檐之上的男人啊!
一生蹉跎又如何,人生走到了尽头,也有执着一生的伊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等待,那时什么遗憾都能在彼此眼中的笑意里消散了吧……
“瞧瞧,不哄就算了还一大堆理由,信不信我打妳一顿?”裴绚真是气笑了,好在这些日子有她陪着啊!
否则深宫寂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
“您贵为两朝太后,这话可要说话算话,我等着您来狠狠地打啊。”于缨不管裴绚愿意与否,她一张嘴想要回话,立即往嘴里塞了颗墨色的丹药。
满嘴的苦涩顿时令她五官全皱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于缨已利落地为她了顺气,把丹药给咽入胃袋了。
“连老人家都欺负,妳当真良心没带在身上?”裴绚苦得那叫一个无言以对,不过似乎也认了出来,那味道似乎是平日里喝的水药……
“谁让您平持喝水药总推推拉拉?”于缨将黛青色的玉瓶晃了晃,“这可是妳的孙女儿花了三天三夜煎药萃取提炼的,要是敢的话,要不麻烦您自个儿跟她说不吃。”
承惜一听皇祖母病了,药水怎么也不肯喝,特地向太医要了方子,煎了数十帖药方,将药汁萃取浓缩干燥后,再以蜂蜜蜜炼包覆成丹药,昨儿一完成便送进宫里给太医检验,适才送进兰陵宫的。
把皇祖母珍藏的素冠荷鼎给养死,她内疚至今,好容易有好好孝敬的机会,她怎么可能不把握?
“妳们一家就是巴不得我舒坦。”裴绚嘴理念叨,手里却已将玉瓶收入怀中,手心里掌握孙女儿的心意果真踏实多了。
“那您别收啊!”于缨作势要抢回药瓶,几番眼快手更快地抢夺,也没能将玉瓶夺回,这才令她安心地松了口气。
“给了人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妳给我耐好性子坐下。”

第932章 死灰
裴绚宝贝地将小玉瓶收回兜里,明白于缨的用意是一回事,能不能表现出让她安心的一面又是一回事。
她的年纪已经大得容易叫人记挂了,这些日子连屋脊上的男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地看着,也好在他目前的样子没有疲累的顾忌,否则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当真一点都不叫人省心。
“我哪儿不让您舒坦了?母亲说话可得凭良心啊!”于缨气笑地摇头,“方才还说对不起我,叫我一个人陪着人家斗智斗力,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您那表现已经不是翻书能形容了,那是眨眼吧?连手都不用动的!”
那愤愤不平的抱怨没叫裴绚起了半点怒气,反而抓了靠枕调整了最舒适的位置,好整以暇地凝望着,摆明等着她的妥协。
于缨:……她还真的拿婆母没辙,其他人可以以武服人,难道真能对她动手不成?不说全盛时期打不赢,即便是方才的几招,也没能占到便宜啊!
真要打起来,她赢的也就是年纪比她小,体力比她强……
打从进到王府,她就没有一刻在她手底下讨过便宜,也不是待她不好,而是打得过才适合闯荡江湖。
当初她的仗剑天涯没来得及达成,裴绚可是完成了泰半,几乎是在大婚前一刻才回到裴家,承昀与承惜出生的那几年,她没少带两人入宫作伴,尤其承惜可是自小听皇祖母的故事长大的。
从不致力于四国邦谊的裴家,因裴承的三代结亲的传承,独女下嫁西尧那可是难得一遇的大事,从议亲开始就被格外注意,人人都想沾得那份喜气,试图伺机结识神秘的裴家人。
西尧民风素来开放,这段时间也容易造就许多异国姻缘,因此两姓结亲的前后几个月西尧总是冠盖云集,出趟门都能撞上他国的达官贵人,怀着异国梦的姑娘,都会在这些日子里尽展风华来吸引眸光。
尤其
这一代的裴承联姻时间拖得太长,因此前些年赵太后起了想要抢下媳妇儿的心思,却忽略了承熙没有裴家的那一丝丝浅薄的血缘,所有的谋划落得一空便罢,也使得母族再次被削减了势力。
裴绚一病,她的夺权的心思立即死灰复燃,以大权终将落入她手里为要挟,要内监要将奏折改送她的宫里批阅,所幸她的性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从来都不是以德服人,而是以武服人。
除了几个阳奉阴违的小人两边应承之外,也没人敢真拿着赵太后的鸡毛来当令箭,眼睛敞亮的都知道,兵权掌握在摄政王府手上,她一个虚有其名的太后,还是被先帝留下遗诏不得亲眷入京述职的太后,能给那些势力之人什么保证?
“这是打算跟我耗上了不成?”于缨回头看了雕琢朴实的殿阁,尽管裴绚将他装设得如同家一般的温暖,这里终究是关押了她一辈子的牢笼啊!
“关得了我,就关不着妳?”裴绚别有所指地笑了。
“得了妳!”于缨佯装说错话地掩着唇瓣,一副惋惜的模样应答道,“这座牢笼想关我,恐怕关不着啰,我儿子早铁了心不要这个皇城了。”
“你们两口子教的好儿子,一个个的都想往外跑。”
裴绚无奈地一声长叹没有惹来分毫同情,反倒是于缨啧啧地摇头。
“都说了,说话要凭良心了,说我们一个个都想往外跑,母亲大人,您摸着良心说了吗?”
裴绚捂着心坎煞有其事地说道:“摸了,然后呢?”
于缨:……绝了,看样子是不知道良心长什么样了。
“想来姑太祖母是没什么大碍了。”
温婉软糯的嗓音在房梁间传来,两人先是一惊,那抹飘然的身影缓缓落在眼前,心里的紧张也就释怀了。
“终于肯回来了。”裴绚慈爱的眸光里含着泪光,看着缓缓靠近的身影,视线也逐渐模糊了,“谢谢妳,为裴家的付出,谢谢妳,为承家绵延子嗣。”
颜娧凝着眉,摇着头,缓缓在床旁落坐,学着那一声绵长的叹息道:“姑太祖母心里只有裴承两家,也不问问我好不好。”
“傻丫头,都看见人了,还用得着问吗?”裴绚颤抖着纤瘦的指节,轻触着那双温暖的葇荑,跟话里的不关心完全两个样子。
“哎呀!连口水都没得喝,真是可怜啊!”颜娧可怜兮兮地拼命在老人家手里画着小圈圈。
“瞧瞧妳们几个,一嘴上功夫,一个比一个好,专门来欺负老人家。”裴绚嘴上埋怨,手上根本放不开。
她以为这一病怕是撑不到颜娧回来了,还好老天待他不薄,肯让她亲自面见来说上一声感激。
“姑太祖母言不由衷的功夫当真越来越好了,这哪真的是感谢该有的样子?母亲说是不是?”反手握了握婆婆的手,颜娧递了个安心的眼神,眸光里有千言万语。
“都还没嫁进门就开始讨好婆母了?”虽不曾言明,不说于缨懂得那眸光里的意味,裴绚也懂得那温柔里的安抚。
眼下她们最在意的是小崽子的安危,更迫切地想知道赵太后的爪牙如何处置,只要四国为她提供爪牙的祸首没有除去,只怕还有意外等着啊!
她从东越回来不久,身体没来得及完全康复,就被一件接一件的头疼事儿给绊住,连迎亲的事也全都搁置了下来,虽然知道作恶之人全都有了该有的下场,然而要是没能看到两人成亲,叫她如何安心闭眼?
“姑太祖母这话说得不应该,我婆母不也一样努力地讨好她的婆母?”颜娧眸光里的笑意不减,她揽着婆母,婆母也揽着婆母,多美好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