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粮...”章棱吞吞吐吐地抬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咬着牙一鼓作气地说道,“粮没了。”
“什么意思?”煊和帝猛地一惊,起身来到桌案急忙问道,“三个月的粮饷怎可能说没有就没有?”
“属下派人去追查之后,发现此物。”章倰掏出怀中的黄绢呈上。
五日内将军粮送至白杨城。
煊和帝不解地看着黄绢上的国玺,登基至今,为表勤恳每一道御令都是经由他的手亲自拟篆,从不假于他人之手,他竟不知道何时写过这样的旨意?
再看那龙泉印的妍丽色泽,更是四国皇室独有的徽记,民间根本无法仿制,黄绢也是颁布谕旨的特有丝帛,这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能将他的字迹模仿得如此真切之人还有谁?
姚想在风尧军的那些日子,他还曾因为无法仿效承昀的字迹而耿耿于怀,眼前这道御令不正是再次被打脸的证据?
气得将黄绢狠摔在地,煊和帝愤恨地怒吼道:“粮呢?”
“尽数在雍尧两处驻军手里。”章倰能说什么呢?
东越未曾宣战,也没有明旨与东越达成同盟,且四国本有协议维持和平,虽然楚国公开撕破脸,然而东越在没有明确表态之前,运粮官看到这样的指示,想也没想就真把粮饷全往白杨城送了。
“怎么回事?”厉煊怔怔地退了两步靠在桌沿,厚实的楠木桌被掰了一角,狠狠地砸在章倰额上,鲜血迅即染红了殿内金砖。
“当初在淳平伯府里的玉玺四国俱在。”到此也没什么好隐瞒了,章倰只能全盘托出。
当初四国几个世家密谋颠覆眼前局势时,各国都交出了薄如蝉翼的玉玺切面以示诚意,当时决定由淳平伯的嫡子保管,谁曾想后来陪着北雍的太子摔马把人给摔没了,谁也不晓得到底把玉玺藏去哪儿了。
本以为守株待兔总有拨云见日的一日,谁曾想厉煊守到最后也没能抢着玉玺,当初派人追着裴家那小姑娘的婢女,追到最后也没了着落。
拿了四国的玉玺不该先嘚瑟嘚瑟?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过有什么大动静出现,连他也以为玉玺应当还在老淳平伯府,怎么突然在这时候冒出来调走了所有北境的粮饷?
“这么大的事儿到现在才来禀报?”煊和帝眼底的怒火更炙,根本无法想象国玺落在承昀手里的后果。
今日顺走了粮饷,接着呢?
会不会连他好容易到手的帝位都没了?
“太后驾到——”
殿外传来内监的通传,煊和帝无耐地抹了把脸,将地上的男人踹起身,换上和煦脸面亲自前去接驾。
搀扶着越来越瘦弱的萧楠,煊和帝凝眉忧心地问道:“母后受了风寒,怎么还来儿臣这儿?”
“听说皇帝发了大火,为娘的还不赶紧来瞧瞧?”
萧楠看着身姿颀长挺拔的儿子心里甚是骄傲,本以为一无所有的一生,临了竟有个儿子能攀上皇位,整个家族也因此重燃了兴盛的希望,叫她如何不欢喜?
“哪个不长眼的叨扰母后歇息,儿子一定将那人给拖出去杖责五十。”
煊和帝半开玩笑地甩眼一旁的内监,收到眼色后随即推了一把捧着茶盏的宫婢,就这么恰巧磕在章倰留下的血渍上,吓得宫婢顾不得满脸血跪伏求饶。
“奴婢该死。”
“行了,赶紧下去,别吓着母后。”他扶着人往一旁的罗汉榻安置,几个宫人忙中有续地整理着一地狼藉。
萧楠看着亟欲隐藏情绪的儿子,不由得幽幽长叹,自小没养在身边的亏欠感总是萦绕得她夜不能寐,孩子屡屡在承家人手里受挫,她帮不了也帮不得,更是让她日夜难安。
瞅着儿子好半晌,满腔的心疼却迟迟无法说出口,深怕说了不该说也不能说的话,要是惹得儿子更为不快,岂不是枉费来这一趟了......
第840章 丫环
轻轻拍了拍煊和帝的手背,萧楠和缓安慰道:“没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的,不需要生那么大的气。”
原想承家那小子年纪轻轻,说那些大话听听就好,岂料在国境那儿搞点么蛾子也没瞒过,真把儿子给坑得那叫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听着承家暗卫来的禀报,她心里也不知该如何抚慰盛怒中的儿子,承昀离开前那些善意提醒该告诉儿子的。
她收到以儿子字迹书写的黄绢,上头正是他离开前给的提醒,盖上了东越的国玺印,当下马上就明白了,他真有让儿子得不偿失的能力......
国玺丢失是何等大事?在此之前从没有听说过此等大事,然而虽是如此,她仍是忐忑的心思到御书房,在外头听了好一会才让通传。
果真,那孩子为了警告他们,也给儿子送来了相同的礼物,在听得缘由后也是无奈啊!原来又是梁王留下的遗害啊!
与奕王都抢着当黄雀,结果竟被他人捷足先登,甚至完全不清楚东西到底何时被取走,留了那么大的麻烦给孩子,不知在戏秘盒里的梁王做何感想?
“母后放心,儿子会小心处理。”煊和帝不清楚被听去了多少,但是从神情中不难发现知道的不少。
“别挑这时候撞上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萧楠终究还是说出口了,毕竟当初他们也是合作关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是常见之事,身为人母也不能做给儿子看啊!
“儿子会记在心上。”厉煊知道一切都是为他好,也无法克制那不是滋味的憎恶,本以为能赢过承昀一回,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要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萧楠啜饮着手里的白牡丹茶,心里也有了大概,只得意味深远地说道:“三王相斗的结果,既然已经有了最好的结果,不该纠结,不该有的想法都放下吧!”
煊和帝怔了怔,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母后当真要儿子认输?”
萧楠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琢磨着该如何说明,于世家风范而言她的确不该让孩子放弃,初登帝位的他更应该事事小心,于国之大事必须琢磨再三,如若他执意拼搏,后果是否能承担?
她静静地看着身着黄袍的儿子,语重心长地问道:“皇儿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此事?”
“当然是......”煊和帝陡然一愣,明白话里的意思,令所有的不满全扼杀在胸臆里,一口大气也吐不出来。
作为一国之君,有些委屈就得咽下去,国家大事之前,个人的恩怨私情都是微末之事,眼前的他不该沉溺于个人私怨里。
如此沉沦下去,不光对不起自身多年的教养,连东越百姓也可能因此遭殃,这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结果......
对比眼前的失落,他似乎更该承昀的探探口风,经此一事是否仍惦念多年的师门之谊?
看出了儿子的犹疑,萧楠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温暖地笑了笑,“如果不给机会,他又何必来这样的提醒?”
远在北方的那人送来的这些东西,她愿意解读为提醒,看看闽江里的尸首,再看看南楚的惨况,东越不过是费了一点人力物力罢了,难道不是提醒吗?
“母后为何这般相信他?”煊和帝纳闷地抬眼。
萧楠舒展了黛眉,眼底闪过一丝倾羡,姣好的唇线勾起浅笑,“一个愿意为所爱之人能人所不能为之事的男人,不会轻易放弃好容易得来的平静与幸福。”
她知道深受士族婚姻捆绑的儿子,心思从来不在卓馨身上,然而一国之君的位置,哪那么容易一肩扛起?
婚后能秉持相敬如宾的态度,和和美美地过一生已是万幸,真能在后宫里觅得一份真心更是此生足矣。
“没想到母后这般了解他。”煊和帝不由得敞开心扉的笑了出声。
他那个师兄碰上了颜娧之后,那还是以前那个不苟言笑且难以接近的冰山?将妻子亲手养大是什么感觉?
瞧着颜娧的性子,哪是被教养过该有的样子?
分明是承昀被从头到尾地改造了一番吧?
长年看他雍尧两地跑,银子如流水一样花,一句埋怨也没有,甚至为了她受断骨之痛,只为风破心法能臻化境之界。
他这师兄说起来,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啊!
“也不是了解,而是那些日子里亲眼所见。”见儿子开怀的模样,萧楠终于放下心里的担忧,握了握那双该为国事操劳的大掌,安慰道,“我儿年纪还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那倒是,易容装傻真没几个人能办到。”一想到萧鄢在府里那痴傻的模样,煊和帝真的只有一个服字。
“厉煊。”
萧楠太过慎重地呼喊,令煊和帝微微一愣,迟疑了半晌才应答。
“母后怎么了?”
“今日之事你得牢记在心,东越想要长治久安,还得靠你的劳心劳力。”萧楠郑重其事地提醒着儿子,“他并非困守渊潭的游龙......”
迟早终有一战。
最后的话语,她实在不愿说出口,然而南楚此役后能保有多少国力仍未可知,四国的平衡早已不再。
她不奢望儿子能够成为统一四国的开国圣君,只愿在褪去帝王外衣之后,她的儿子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不再背负皇朝的枷锁。
看着母后慎重的眼神,厉煊不由得又是一愣,西尧的帝位本就是承家的,摄政王爷甩锅的结果,才轮到现在的怀熙帝身上。
如若师兄真想要帝位,除了赵家,相信西尧的没有一个人不愿意啊!
......
北雍.忠勇侯府
颜娧换上侯府婢女的半臂襦裙,点缀一缕白梅在双丫髻,便藏身在一众葱绿里入了侯府,认命地干了几天三等丫环的活,终于有机会被提点进主子的偏院,当个洒扫丫环。
眼下最令奴仆们害怕的院落是哪个?
正是受了伤的二公子所住的院落,成日里紧闭的门户里不断传来痛苦的嘶吼声,膳食送进去也几乎完好送出来,医者也老是被轰出门。
因此,她自告奋勇地接下没人愿意承接的院落,可惜在这扫了几天的地,连数日李焕智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没见着,更别想能接触到人了。
第841章 药膳
以李泽的身份再回到侯府,残破的身躯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面对李泽的威胁,李焕智与死亡擦身而过后的焦虑不安,也迫使他对李泽完全无计可施,连面对与质问他的勇气也没有。
他躲在暗无天日的屋内逃避现实,生怕李泽会再度下狠手要了他的命,更怕再次被关进枯井里,在人前风光了半辈子的他,怎可能想再吃一次那种苦?
为不被李泽有所怀疑,他装傻充愣欺哄所有人,更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确保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回来府里这些日子,他能时刻感受到被监视的恐惧,他知道李泽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看着,因此早将原本四周围的窗棂门户全都遮得严严实实。
回府至今,李焕智的膳食在太医的嘱咐药膳有所不同,全在小厨房里另外打点,再次偷窥未果的颜娧,完成洒扫后,受了大丫鬟的指示照看煨在小灶上药膳,在偏院小厨房里的方桌前,打理着所有人的午膳两素一荤的食材。
一般的百姓家里都不见得能有的菜色,更别说添了碧梗米的饭食,侯府里的奴仆小日子过得挺好啊!
忽地,一箩筐萝卜砰的一声全砸在方桌上,吓得颜娧差点把手里的菜都给折蔫了,作弄成功的小丫头咯咯地笑着她。
“想什么呢?喊妳几声都没听清?”小悦抓来晒好的萝卜切成丁准备腌制。
“就在想今天的午膳,主子吃是不吃?”颜娧看着满桌子的萝卜再看看灶上的药膳,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这是要给二公子的?”服用温补药膳再配腌萝卜?
到底是太医有事儿还是她有事?这不是常人都该有的药膳常识吗?
小悦煞有其事地抬眼说道:“嗯,世子从宫里带回来的,说是南国进献的好药材,说是可以帮忙调理用药后的不适之症,希望二公子更愿意用药。”
颜娧:......
打算让李焕智永远好不了?
她就没看过能帮助温补药材调理身体的萝卜啊!
从井里把他捞出来,身体就处于岌岌可危的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孱弱,如若药膳没法达到成效,只怕李焕智这条命真得交代了。
这么明显的损招真是元和想出来的?
打着极南之国的名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信你个鬼!
“今天腊八,院子剩我们俩了,主子的膳食能请妳送吗?”小悦哀求的眸光祈求着,都说初生之犊不畏虎,初来侯府应当也一样吧?
昨晚府里的总管宣布侯爷的命令,说要借调各院人手去国恩寺协助朝廷施粥一事,消息一出整个院子里的下人,顿时跑光剩下她们。
奴仆们拜高踩低都是常见的事儿,之后回不回来还另说呢!
好容易离开了这个看不见未来的坑,是她也不回来啊!
“刚才那么有本事吓我,怎么送食盒也怕?”看着那可怜兮兮的模样,颜娧不禁笑了出声。
“能一样吗?阴晴不定总还有个晴可以盼,二公子现在根本就是阴雨绵绵的雷雨天,没再多打几个雷就阿弥陀佛了,还求天晴?”小悦光想到那主屋里那吓人的脾气心里就发毛。
伸手抚去她眉间的川字,颜娧戏谑问道:“既然那么害怕,妳怎么不跟着去国恩寺施粥?”
如果她也去了,一个人多方便进出主屋啊!
“不行!不能走!这里每块砖都是银子铺成的呢!”小悦惶恐地摇头,深怕被赶出院子的模样。
要不是看在这里所有人都是领着一等奴仆的月例,她当真是没有待下去的勇气,一个月能多三两银子,她签的卖身契只有五年的时间,说不定不到五年就能把兄长的儿媳妇娶进门了!
“妳这是掉进钱坑里了啊!”虽然她本来就在等机会进主屋,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必须的!不管如何我都不离开这里,只要妳愿意送膳,给妳磕几个响头都可以。”小悦急忙放下刀一副真要磕头的样子。
“妳别!我送就我送。”颜娧一副没辙的莫可奈何,忍不住地念叨,“都说里头正下的大雷雨,给我磕几个头不怕我进去被雷一个劈一个准?”
小悦噗哧地笑了出声,也就她这个好性子,要是其他人只怕还得加上几个铜钱呢!“不跪了!不跪了!今天连厨娘都没有,要是做得不好吃,主子发大火的话,妳可得多担待。”
颜娧:......
对啊!虽然李焕智不见得愿意用膳,看相不好或是入口不佳好像都不大好,怎么有被坑了一把的错觉?
“行啦!赶紧弄好了,别耽误主子用膳。”颜娧要笑不笑将挑拣好的食材交与小悦,再接过厨刀继续将剩余的萝卜切丁。
“好嘞!”
小悦一看事情有了着落,随即来到灶台前施展浑身解数,没两刻钟已经手边的食材给完成,颜娧也将药膳摆入食盒准备送去主屋。
“我一定会报答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