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卑职发现的,不如卑职去吧?”见已经唬住了一群医者们,承昀星灿的眼眸里染上了些许哀伤,不舍地说道,“您肩负圣上的龙体康健,如若在这异国之地真有什么万一,谁来照顾圣上?”
而且他也是时候该见见恭顺帝了,躲在伤兵营这些日子该病的人也都病了,眼前的楚军已只剩返国之路,哪需要藏着掖着?
怕是恭顺帝见着他,连起身过招的气力都没有,眼前只要守城的傅惟心一横,带着雍尧两国的守城军就能灭了南楚这七万大军啊!
第837章 汤药
几个医者怎么也没看透,眼前的身着麻衣的儒雅男子到底哪来的勇气?面见圣上还要建言退兵有那么简单?
难道当真初生之犊不畏虎?
没等有人首肯,承昀留下一群茫然的医者们,端起要送进主帐的药汁,恭谨地颔首转身离去。
......
“滚——”
内监被恭顺帝连人带奏折给轰出主帐,带着小内监在外头发愁,打从许后无法继续治愈其余将士,恭顺帝的脾气越发大了。
今日得知自己体力不支,也是因为中了同一种蛊虫,这让自恃不可能受蛊害的他如何能接受?
加上许后最近更加虚弱了,甚至在献血之时几次陷入晕厥,他如何不气闷?
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许后已落得如同前些年被强制提取百烈蛊血的消瘦模样,如若继续留在此处,只怕不光剩余的七万大军没命,连奄奄一息的许后也得折在冀州城了。
承昀端着汤药来到主帐前,见到的便是如此,淡然的浅笑勾在唇线,俯身问候道:“胡大监,圣上该服药了。”
瞧着眼前有些许面熟的男人,胡大監轻蹙长眉,面有难色地说道:“圣上刚才发过一次脾气,这会儿应该不会用药。”
伺候过的人都知道别此时去找不痛快,眼前的男人也来得太过不巧了,不由得全给他投以同情的眸光。
“无妨,身为医者,这些都是会遇上的。”
承昀谦逊有礼的态度博得了胡大监的好感与赞赏。
“那你小心点,别再让圣上发脾气了。”
“卑职领命。”
胡大监亲自掀起了帘幔放行,虽然知道有难度,心里也期望他能缓和皇帝的不悦,否则就这么耗在此地,对圣上真的不是件好事。
一进入帐内,承昀看着临时搭建的床榻上,躺着面若死灰的恭顺帝,以长臂困难地撑起身子,朝他砸来一个软枕怒吼着。
“滚——”
轻松的错身使闪过软枕,令恭顺帝微微一愣,没料想有人闪躲般的诧异,竟敢挑衅雷霆雨露皆是恩泽的帝王威势?
自他与十万大军困在此处开始,朝堂便有不赞同的声音,在许后托付孩子们之后,母后的动静更是令人诡谲难辨,朝臣们甚至入了后宫商议国家大事,如同父皇病殁前般的隐晦。
父皇怎么没的他比谁都清楚,他才在位几年?
难道母后想再来一次弑君?
不!他决不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偏偏被这场疫病拖垮在此,他数度派兵前来支应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心里已经有了个底......
他的不听话,如同当初父皇的不听话吗?
执意立下许倾霏为后,惹恼了母后?
所以,在她掌控年幼的太子后,又兴起换皇帝的心思了?
长发披散在身侧,透过发丝间隙沉默地凝望眼前的男子,那熟悉的身影令他颇为不安,还没来得及再下驱逐令,男子便捧汤药递来了。
“圣上请服药。”
那熟悉的嗓音令恭顺帝喉际一紧,心慌地抬眼问道:“你是何人?”
“圣上请服药。”
恭顺帝见来人头也不抬,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关于此人的讯息,这些年来能令他这般憎恶之人还有谁?
那个身处南楚皇宫还胆敢以剑相逼男人......
见恭顺帝已认出他来,承昀那双灿若星光的眼眸绽着浅浅紫光,唇际噙着令人费解的笑意,沉稳说道:“此药有利无害,圣上可安心饮用。”
恭顺帝一阵恍惚,竟不自主地伸手接过汤药,涓滴不剩地一口饮尽。
“甚好,圣上定能早日康复。”承昀唇际勾起满意的笑容,兴味的眼眸里尽是玩味,“南楚还需要圣上的帷幄呢!”
恭顺帝猛地回神,起身惊恐地退向床沿,不停抓着颈项想吐出药汁,只换来一声轻笑。
“圣上放心,药是真的药,我承家要取人性命,不屑于用药。”承昀看着那惊恐的眸光笑意不禁更深了。
恭顺帝瞳孔一缩,内心更是惊恐,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紧缩的咽喉不停地想发出声音未果,缩在床栏角落警戒回望。
这一幕看得承昀不由得一阵心酸,好好的皇帝,偏要惦记一个有夫之妇倾尽国力来相犯,为的又是什么呢?
颜娧取走了百烈,好容易才安分了几年,一清醒就是兴兵杀妻的,到底在他的心里妻儿究竟是什么?
“今夜的汤药都是有效的,不过只有三日的效力。”承昀眼眸里的紫光若绽着隐隐寒芒,长臂倚着屈身在床前,搓着下颌思索道,“如果现在拔营,三天内进入南楚地界,相信所有将士都能痊愈。”
“竟是你!”恭顺帝奋勇向前擒住承昀的衣襟,几近失态地嘶鸣,可惜始终无法吼出声音,根本无法求救。
“是,是我们。”承昀扬起一抹优雅的弧度,轻蔑笑道,“败于自己熟悉了半辈子的蛊虫感觉如何?”
“百烈蛊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恭顺帝极度想挣脱他的魅惑无果,终于读懂他轻蔑的眸光里的意味。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他处于身心俱疲的状况下,留下半分清醒来告诫他......
“百烈蛊母在你不断用于讨好东越那时早已不复存在,若不是许倾霏好运捡回一条命,在她咽气那一刻,擅用百烈蛊血讨好奕王之事已是人尽皆知。”承昀虽没亲眼见到,想来也跟现在形若槁骸的许后相去不远。
亏得许后一句埋怨也没有,当真是为母则强,为能再见到远在南楚的子女们,咬着牙死命撑下来,可惜眼前的男人不珍惜她的付出。
恭顺帝无法反驳地猛然一窒,必须承认心中的执念从未消减,在清醒那刹那看着她养回秾纤合度的娇艳身躯时,几乎被满腔的恨意给淹没,那还管得了她如何捡回一命?
“你就不怕朕联合东越举兵进犯雍尧?”恭顺帝喑哑的嗓音饱含警告意味地呵斥着眼前男人,试图寻回属于帝王的威势。
“如若可行,圣上也不会困在此地了。”面对他困兽犹斗的窘态,承昀直觉好笑,终归不到最后一刻不甘心啊!
“你——”恭顺帝只恨自个儿一句话也喊不出,更后悔方才将所有的随侍给轰出去,否则也不会落得进退无路之地。
第838章 忠心
尤其在承昀说出身受蛊毒一事,要他如何平复内心的怨恨?南楚的立国之本毁于他的一己私欲,说出去得承受多少嘲笑?
此生竟是成也蛊虫败也蛊虫?
“损兵一万不过希望圣上牢记教训,如若执意要破坏四国目前的平和,那么我们有更多的方式来解决此事。”承昀冷然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空气对话般。
“你胆敢威胁朕?”恭顺帝满腔怒意无处可发,咬牙切齿瞪视着。
闻言,承昀不由得笑了出来,根本没将他的愤怒放在心上,不在意地把玩着长指上的银戒,“敢不敢这种事,只有没有发生与无数次,圣上既然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也没能达成心愿,难道还听不得威胁了?”
恭顺帝如何能不懂这番话里的意思?
话里话外全都在说他的无能,既然没能达成所愿,那就该心甘情愿地受着眼前的委屈。
自小他都过着顺风顺水的生活,登基之后更是过着万人之上的生活,有谁敢这般冷待他?更别说威胁到他头上来。
如今连数万将士的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上了?即便他心里再怎么不相信,他的性命正被他拿捏着却是不争的事实。
“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圣上心里就该清楚她不会是你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是。”承昀将手掌撑在床榻,凛冽眸光逼视着他,字字句句里全是恫吓,令他惊慌不已地收回手脚。
见此,承昀又不由地笑了,百烈曾经的栖身之地就在眼前,相见不识却说来讨回百烈呵!
“朕要的有什么不可以?”恭顺帝几近瞪视地质问,不觉得所作所为有何不可,挑衅地说道,“如若身为一国之君还有求而不得之事,那么当这皇帝也没什么趣味了。”
承昀那张冷峻的脸庞轻轻一偏,清冷的眸光瞧得他又是一阵寒颤,再似笑非笑地问道:“圣上是希望我以相同身份来与你对话?”
瞧他说得好像他西尧没有皇位可以继承似的!
难道不知道王位这种东西,在承家父子都避之犹恐不及?
况且帝王之位在他眼里竟成了为所欲为之位,不禁好奇东越究竟如何教养的帝王学?怎么到了东越这儿全变了样?
恭顺帝被问得喉咙一紧,西尧的皇帝还是个黄口小儿,几乎全由摄政王府把控举国事宜,如非摄政王执意不愿登位,只怕连登高一呼都可以省了。
他要是愿意临朝称帝,摄政王恐怕也是求之不得,否则也不至于赵太后至今仍摸不着权利的边缘,甚至举家被流放外官。
承昀见他明白了话中之意,薄唇上勾勒了一抹浅淡的弧度,“记住了,圣上只有三日的时间,迟了可没有第二帖药。”
他猛地一个利落起身,戏谑地看着他无法动弹的可悲模样,在离开床榻前,又意味深远地望了他一眼,也十分好奇他会如何运用这三天。
不过,今日算是彻底踩塌了恭顺帝的颜面,城外大军究竟撤与不撤也不在意了,反正稍早之前,已将营内所有相关的人手全都撤回冀州城。
如若当真奋起直击愿意与他一战,或许他还会高看他几分,毕竟男人脸面被踩在地上之际,眼前的他似乎没了初登帝位的傲气......
思及此,他凝起剑眉,再次看向那畏畏缩缩的男人,半晌也没瞧出异样,只得掀起帘幔,与帐外的内监们寒暄几句,便不着痕迹地离开营地。
魅术离开后只能维持一刻钟,在恭顺地恢复之前,他得赶紧回到冀州城,虽然已下备战令,傅惟终归是个文人,要他带领将士们守城还可以,真要上马一战就有难度了。
......
东越皇城
殿阁里飘散着平复内心的淡淡木质香气,似乎无法缓和殿内的狂燥怒火的煊和帝接获冀州城消息后,朝着送来消息的暗卫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书案上的奏折被扫落了一地,煊和帝修长指节怒指着趴伏在地不敢起身的男子,难掩盛怒地怒吼道:“围城将近三个月,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果真,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信赖,就连已经贵为帝王的伯仲也一样!
说什么结合两国之力拿下雍尧两国,将来两国共治天下,他先行出兵以示合作诚意,结果呢?
唯一有死伤的一场战役,不!连战役都勾不上边的集体失踪,竟全成了诅咒国势的哭江出现在东越闽江,这种合作要怎么继续下去?
说什么让他静静看着,定会送上一份大礼。
这份礼当真大得他差点坐不住龙椅,他无声息地调动了五万将士守在暮春城干吃粮,就等着有好消息,能趁着北雍兵力调遣不及,一口气直逼雍城。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冒着再次得罪承昀的风险?
如今仗没打成,他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瞧瞧承昀给他送来了什么?
一句恩义何在?妥妥地打了他一大巴掌啊!
也不知为何,承昀的来信消息竟惊动了萧太后,天天逼着他问怎么回事,他的身世被公诸于世后,卓后都不敢得罪她半分,更别说萧家的亲眷原本在朝中的势力就不容小觑,他可真是盼来了个真正的娘啊!
原本以为能有机会开疆扩土,如今他因为发动战争之事,几乎是被言官天天指着鼻子骂,有哪个皇帝当成他这样的?
不是被娘指责,就是被言官指摘,他的脸面都快被丢光了......
“楚军这波疫病来得凶狠,所幸出现在闽江的尸首打捞期间,没有对越城百姓造成疫病,这已是国之大幸。”黄尚书弯着腰额际尽是冷汗地禀报。
也真是霉了他,接下来的腊八施粥得来汇报相关事宜,偏偏这么巧撞上圣上的怒火,真是可怜他被哭江闹得慌乱的心思......
“无病无灾在你们眼里就是大幸?”煊和帝愤怒的眼眸瞅着老迈的长者。
又何尝不知道他是忠心耿耿的三朝元老?
看着承昀那张信笺,心里又忍不住地嘟嚷了两句,在这节骨眼上,闹得这又是什么劲儿?他抚着发疼的额际深深吸了口气,就不能给他捎点好消息来?
倏地,自个儿也为这个荒诞的想法笑了出声,不就是师兄的好消息,不是已经在他书案上了?
第839章 耿耿
这不笑还好,一笑反而把底下的众人给吓得面面相觑,上一刻还气得面色发青的主子突然笑出了声,这是为什么?
南楚的坏消息在圣上的眼里是好消息?不大对啊!
跪伏在桌案前的在害怕得不停在心里叨念着,从梁王爷年轻开始,就从没停过暗地里给西尧使绊子,送圣上过去也不过是要有个理由留在东浀城。
虽然筹划多年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连他们暗卫头儿也不见了,什么事儿都没交代的状况下,到底该不该将全部的计划全盘而出,他们也是慌得一批。
今天不光是带来南楚的消息,还有承家派人混入南楚大军,才搞得恭顺帝束手无策,也不晓得雍尧两国现在打的什么主意,既然知道两国私下有了盟约,居然还可以沉得着气,只是一步步地破坏他们的计划。
如今西尧已经知晓,东越私下供应军粮给南楚一事,也算被摊在阳光底下了,圣上居然还笑得出来?
有老尚书在,这些话又不能当着面问出来,硬着头皮跪在这,好玩吗?要是能挖个地洞跑早跑了!
“圣上?”黄尚书真没搞懂那声笑的意思,颤颤地试探道,“清理闽江时城内百姓帮了不少忙,这次的腊八是否......”
煊和帝脾气再差也没想过发在黄老身上,面色再难看也绽出了笑颜,和善地吩咐道:“一切劳烦黄老多费心了。”
“老臣定不辱命。”那表情看得黄尚书跟着一阵慌,当下知道状况不对赶紧衔命而逃。
看着老当益壮的老者飞也似的奔离,跪伏在堂下的暗卫嘴角抽了抽,到最后面对现实的还是只有他啊!
煊和帝垂眸思索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饱含无奈的语气说道:“父王到底还安排了什么?”
他本就怀疑父王没有老实告知对四国之事还隐瞒了什么,眼前话不敢说得太真切的男子,倒是没说也把状况给表达明白了。
“淳平伯府里的东西至关重要,但是没能拿回来,原本心想就此作罢,可是这次似乎在暮春城出了岔子......”章棱攥紧了双拳,真不知该怎么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