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贵妃直觉眼前的男人更是陌生得全然不认识了,那紊乱的眼眸里张狂的思绪,紊乱得叫人难以理解,曾几何时枕边人的心性全变,她竟完全不知?
他身为皇帝的近侍,自然多得是人要奉承阿谀他,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讨好里迷失了初心并不意外,能将攸关己身性命的大事给忘得一干二净,那才叫她意外得不知所措!
“不可能!”勤昶怔愣地倒退了两步,当真忘了当初与雍德帝立下的誓言,急忙吼着德贵妃低声嘶吼道,“我不可能殉葬!”
“你到底谋划了什么?”他焦急否认的神情令德贵妃不由得揪了起来。
“我定会想办法成为太上皇!”勤昶慌忙的眸光里绽着不确定的恐惧,本以为已经掌握了自身的未来,难道只是浮光掠影?
“如果他死了,你会在第一时间殉葬。”德贵妃因心里已有了大略的猜想而不禁黯然失笑。
宫廷里能说得上话的主也不过那几位,黎后已贵为后宫之主,而且也是不愿管事的主,怎么可能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眼下宫里只剩下李淑妃与她,难道他竟与忠勇侯府有所勾结?
这个念想窜入脑海时,她涌上了一股久久无法自己的酸涩,失望地看着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数度想开口却忍不下差点溢出唇瓣的哽咽,双手紧握着床沿那绣着多子多孙的图样,想试着克制情绪却又涌上了难忍的自嘲。
“你与李淑妃的母家做了交易,事成之后你要将我置于何地?”
掌握着后宫,她有如当家主母的威仪,岳贵妃如何强势也不曾被欺压半分,魏国公府掌握近畿戍卫,城国公府何尝不是戍卫着北方给她倚仗。
如今来了忠勇侯府横插一脚,打算杀妻立妾不成?
“你自然还是我尊贵的皇太后。”勤昶想也没想答了上来。
“你是否透露了孩子的身世?”德贵妃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想着的只是能与你长长久久地在一处,既然圣上无心成为帝王,我们要下来给孩子当又如何?”勤昶叙述着看似美好未来,缓缓走向前跪在踏几上,握着那双冰冷的葇荑细语道,“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合合美美的住在一处,可好?”
“是你杀了岳贵妃。”原本只是猜想,现在德贵妃更加肯定了。
她早就有了怀疑,也明白他对岳贵妃的痴狂难忍,那种直叫她无法容忍的妒意,尤其她身故时榻上留下的气息,更是令她无地自容的难堪。
然而处理尸身时,看清她被折歪的颈项,心里有再多的不甘也都放下了,皇帝的女人死状如此诡异,苟延残喘几年的女人真的成为过去,又有哪个人胆敢为她的死因验上一验?
因此,亲手为她打点了所有身后事,给她一身俐落明净,再让久居宫外的大皇子来送上最后一程。
那时她突然懂得雍德帝的钟情专一多么难能可贵,原本她也可以有的,却因一时的意气之争,亲口答应将她的男人送往别人的床榻。
“她看到我的真容,难道不该杀?”既然被揭穿了,勤昶也不再遮掩了,不过是碰一个他曾经爱不释手的女子,有什么大不了?
“勤昶,你真的变了。”德贵妃挥开那双大掌,不停的摇头。
曾几何时,他竟也变得残忍嗜杀?

第830章 倒楣
“我变什么了?”勤昶不解地凝眉,语气里尽是指责,“分明就是妳心肠狭隘,想方设法驱赶我的孩子。”
德贵妃微微一愣,不敢相信耳里听到的话,怎会是她驱赶那些孩子呢?
多年来,对那些孩子们如同照料自己的孩子般尽心尽力,就连几个孩子启蒙的夫子,也是她费尽心思去求来的,在他眼里竟变成心肠狭隘的毒妇?
原来获得了太多,也会让人迷失了初心。
雍德帝送上两人本不该获得的爱情,她也以为获得了爱情,原本她仍抱着一丝希望的,即便身边有不少莺莺燕燕,开始也能感受他始终以她为重的心思。
如今什么都不剩了吗?
况且雍德帝已经查清他与李家谋划之事,也来寻她了解涉入的程度,也是因此才会在得知此事后,未免波及无辜的孩子而将他送往北方。
谁曾想竟在半途被拦截,他来质问孩子的行踪,久居深宫的她,家族势力全在北方,哪有能力能在雍城呼风唤雨?
不去问是否李家的人,居然来问身为母亲的她?
他不再是她认识的勤昶了,因此雍德帝要的是她的选择,要她在孩子与勤昶之间做一个选择......
如今没有抉择的必要了。
“李家答应给你什么?”德贵妃心冷也不再有眷恋了,如果在他心中已成了恶毒之人,那么她心里有再多期待也不可能实现。
“呃——”这次轮到勤昶被突如其来的冷淡给问得一愣,仍处于愤怒的脑子没能立即理解她的用意,顿时不知该不该回答问题。
虽然的确背着她与李家做了些利益交换,真要对她说实情,怎么可能心里没有半点膈应,从没见过她这般冷傲无情的陌生模样,不知为何竟萌生了惊恐。
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惹笑了德贵妃,果然如她所想,勤昶根本没勇气告诉李家实情,陶醉在自以为是的可笑幻想里,根本不知道雍德帝已经起了杀心。
“如果李家知道你是枢儿的亲爹,他们还会答应你那些条件吗?”德贵妃清冷的眸光回望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深深觉得当初是不是瞎了眼。
不......还是她的错。
当初的勤家也是前朝文人士族,不耻与武人为伍,更不愿聘娶武夫之女,谁知他們在国恩寺初见定情,开启了一段求而不得的虐恋。
是她错了,是她亲自斩断了他的青云之路,不该毁了他的前程与志向,只为两人的朝朝暮暮为,逼他入宫成为圣上身边那一人。
失了志向的男人如何能活得自信?又该如何分辨真正的大局?害得他忘却了身份,轻易受了李家的蛊惑。
“你已是李家下一个要灭口的对象了吧?”久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她怅然地笑了,人心一旦叛了哪还有回头路?,难道雍德帝会再给他机会?
“不!我会成为太上皇,我儿子将成为皇帝。”
“哪个儿子?”德贵妃唇瓣勾了一抹凉薄的浅笑,虽然已有了答案,仍是不死心地问了出口。
勤昶猛然想到什么而颤了颤,旋即扑通一声跪落在她眼前,不可置信地哀求道,“德儿,妳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妳的夫君。”
“当你与李家合谋之时,已经失去成为我夫君的机会了。”德贵妃沈痛地垂眸,疼得发酸的心思已化成晶莹的泪珠低落在床沿。
“不不不!德儿,我们得为儿子谋得更好的将来,妳不能这么放弃,我们的孩子当了皇帝,才能真正让我们长相厮守啊!”
“是吗?谁当的皇帝我们不是依然长相厮守?”德贵妃笑了,他的强词夺理令人不屑。
勤昶脸上尽是被戳穿的尴尬:......
他们原本求的是雍德帝平安康健的寿终正寝之前的安稳日子,孩子出生后是盼着孩子能平安成长,不谋称王只求一个能糊口的闲差......
自打他掺和了李家那些事,她连闲差都不敢奢求了,只求能有命看到儿子能成家立业,他竟然做起登上帝位的春秋大梦?
看清了他眼底虚假的求饶,她也不愿再多问什么,就当未曾相识吧!
勤昶见求也无用,一个起身便要往德贵妃的颈项擒,见她绝望闭眼没有打算躲藏的意念,他扬起了一抹绝冷的笑意。
忽地,檐上的绿瓦碎裂了数块轰然落地,勤昶走避不及被划伤了肩际,德贵妃在颜娧的护持下,倒是半分损伤也没有。
德贵妃惊魂未定地看着飘扬落在身旁的颜娧,伤心泪又坠得更凶,连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思都有了吗?
亲手杀了岳贵妃果真给他壮了胆子,以往不敢随意打打杀杀的性子也有了极大的改变,谁说只有温柔刀能刀刀要人性命?
在权势眼前,男人也不过如此!
“娘娘真是有心了。”颜娧看着肩胛渗着血渍的男人,不由地无奈地叹息,方才也听真切了,不得不说德贵妃果真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从痴恋、怀疑到放弃,短短的一刻钟已问好了答案,做好了决定,甚至没有半点迟疑与退缩。
雍德帝没瞧上她当真可惜了,否则像她这般思维清晰的女子往哪找?
“果然有人在。”德贵妃别过头狠狠地咬着雪白的皓腕,强迫自己不能懦弱地哭出声,她可以为失败的结果难过落泪,却不能为当初的选择嚎啕大哭。
那是自个儿选择的路,所遇良人也是安安稳稳地陪了他二十余载,错了也只能含泪再会,不能因此毁了她心里的所愿所求。
“娘娘可别这么说,我不在可就是妳倒楣了。”颜娧其实挺佩服她的心性,能自动自发地寻找女人分担丈夫之人,她全都由衷地敬佩。
身处这个世家贵族可以自由纳妾之地,保有自己的初心不变得有多难?
她办到了!为雍德帝保守秘密至今,事到如今也不曾更改其志,宁可冒着被灭口的危险,也要秉持着那份超凡卓然的初心。
亏得她认识勤公公也有十余年了,竟不知他也有一手辣手摧花的本事,取了岳贵妃的命便罢了,连从不涉足妃嫔争宠的德贵妃也不肯放过。
“圣上给的不光是我的命,还给了我丈夫与孩子,烦请裴姑娘作证,我成国公府绝无反叛之心。”

第831章 孤傲
“妳这个毒妇!”
聽完德贵妃的投诚,勤昶涌上被抛弃的愤恨,作势要欺身向前,一記風刃針正中膝窝而顿时跪倒在地,愤恨的眸光凝视着德贵妃。
“甄德,妳怎能这般待我?”
“我?”听得莫须有的指控,甄德哀莫大于心死的冷笑,“难道要所有的孩子都陪你一起丢了性命?”
入宫之路不平常,因此从没想过再从雍德帝手里获得什么,不光是权势与财富都未曾想过,拥有别样的丈夫与儿子,更明白这辈子她拥有的已经太多了。
先黎后有留下子嗣,因此她不承想过要谋得帝位,也正因如此她从未想过获得不该是她的东西,雍德帝希望她克尽职责地管理后宫,她自然竭尽所能地去办,更是早就说好不论谁先离开皇宫,都不影响该留给黎承与黎祈的一切。
余下的几个孩子虽注定与帝位无缘,雍德帝给的又何曾少了?孩子们的成长学习,全按着他们的喜好与志趣培养,她当真看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好?
北境没有小部落滋扰,没有合适的机会给皇子们分封也是挺好的,如若可以,她甚至希望孩子能远离北雍,永远不会知晓宫闱里发生的这些事情。
只能说勤昶真的疯了,居然以为李家在捞到好处之后,能够继续给他现在这样优越的生活,他与后宫妃嫔之间的关系,如若被李家知晓,不管真相如何,谁不得被逐出宫禁?
看着孙亦的下场,难道他一点芥蒂也没有?
没理会跪在地上的男人嘶声连连的哀号声,颜娧回望眼前的伤心的女人,惆怅淡然的嗓音和缓问道:“娘娘当真舍得下?”
“舍不得只会害了剩下两个孩子,前年几个公主都许了不错的人家,他眼前能见着的,只剩这两个孩子,不能让他给祸害了。”甄德紧握着汗湿的双手,努力想压下满心焦虑,太清楚眼前小姑娘对帝后的重要性而显得更加紧张。
岳贵妃的孩子如今养在失势的魏国公府里,凭借着祖上留下的基业也经营得有声有色,早些年自请离府踏上周游各国的旅途,为将四国山川美景尽收眼底,为此她也给求了一道恩旨,让那孩子可以远离皇城纷争。
或许这对那孩子而言,心里终究会有无法平复的痛苦与不甘,只能祈祷他在游走山川的路途上开拓了眼界,总比度日如年地老死在魏国公府里。
其中最可怜的,莫过于贤妃母子啊!
虽说雍德帝下了非死不得外传的禁令,最后终究纸包不住火,事发那日,数不清的百姓在武威侯府门口闹事,几度冲进侯府未果,漫骂庄氏的不贞的恶毒之语传入耳里,庄氏伤心欲绝地一把火烧了禅房。
除了烧死了她,也波及了进火场救援的孩子,到如今那孩子身上,都还没完整地长出一块肉来,那活得生不如死那样子,老侯爷也是哭干了泪水也于事无补。
眼下如若再让他跟着李家兴风作浪,若是再赔上一个孩子,把持各宫事物的她将受到什么非议与龃龉都是小事,只怕最后连她的儿子也无法保下性命。
“明白了。”
颜娧不再回头看那心如死灰的女人,缓缓走向跪在地上的男人,几只风刃针在同时飞入勤昶的周身大穴,至此他的嘴里仍不留分寸地漫骂着。
“狠心的毒妇!妳会有报应的!”勤昶气愤得涨红了整张脸,他不懂!就是帮孩子们谋划更好的将来不是?为何得不到她的认同?
能够给予真正的皇权加身,对孩子不是更好吗?
甄德忍下了哽在喉际的酸涩,平静地咽下涌上来的苦楚,缓缓道:“我是想方设法为你留下孩子送终的毒妇。”
眼前的男人愣在当下,不解的眸光惹笑了她,果真是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皇权有那么好沾惹的吗?写进皇家玉牒也能被摘除,难道写进去只为争夺皇权?
人的无知有多可怕,她算是见识彻底了,心也冷得彻底了。
“看在是他们几个孩子都是你的血脉,本宫会尽力多多照顾。”甄德回身不愿再见他狰狞的模样,相处二十余年的男人,眼下她想留下美好的那一面。
颜娧默默地揖礼离开,不管男人如何挣扎,奋力拖着衣襟丢出正殿,说去歇息的立夏早等在外头等接手了。
接过浑身动弹不得的男人,见他还想满嘴胡话的唠嗑,立夏想都没想就直接点了哑穴,那一瞬所有人的耳朵都舒服了,连忙拖着人颠颠地跟在颜娧身后。
他家姑娘的生辰人人都在意的紧,勤昶偏偏挑今日来清辉殿闹事,不是跟众人过不去吗?
抬眼眺望云层里的散发着浅淡晕辉的月影,颜娧怔怔地停下脚步,纳闷地问道:“李淑妃...当真什么话都没有?”
太奇怪了!如若勤昶都能这么有把握地跑去跟德贵妃蹦跶,没理由赢家会那么低调安静。
看了两面寂静幽暗的永巷,颜娧抱着双膝蹲在男人面前,唇线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解地问道:“公公啊,你说李淑妃会不会什么都知道?”
勤昶被问得心头一紧,默了默,心里也涌上了许多无法解释的疑问,李淑妃与家中本就不睦,却仍配合着家中的各项安排,宫里的她永远都是低调得令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若非有一个皇子时常在面前百般讨好,他当真会忘记有这样的人物存在,李焕智这番寻他合作更不是透过她牵线,而是在休沐离宫之时寻到府上来的。
李淑妃的美少有人能及,性子却极为冷淡,除了承宠时不愿奉承之外,更有种不愿纡尊降贵高傲,他总以为那是冰美人特有的孤傲,如今被这小丫头一点破,他心里浮上了莫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