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不停哼唱着灭罪经来到小道驴身边,方才的华丽光灿不过昙花一现般的消逝,身上的蟠龙青袍也恢复成一贯残破的道袍。
“解决了,我们俩接下来要上哪儿去呢?”他轻抚小道驴再迅速爬上驴背,在牠耳边轻声问道,“你最近都饿瘦了,再上晓夷山饱餐几顿如何?”

第827章 空空
似乎心有灵犀的小道驴哼唧了两声,不停地踏着驴蹄表示着赞同,惹得他眉开眼笑。
他这身道术其实不受地域限制,既然师父希望他留在东越尽天命,他也就顺势在此地落地生根,谁知道能碰巧帮上小师妹的忙?
“好好!吃饱喝足,天机道运这种东西没那么快有结果,我们晚些时候再回来看收拾得怎样。”
“走啰!”舒赫轻拍着小道驴的背臀,哼着灭罪经飘然地离去。
……
小雪之日,天氣上騰地氣下降。
初冬时节露凝成冰,冰凌凛冽也没挡下闲倚在承凤殿屋脊饮酒寻欢的美人儿,三杯两盏淡酒下肚,那还管他寒风刺骨与否?
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手上的千金还怕散去?
只怕散的速度跟不上进的速度啊!
那日之后,勤公公倒是沉得住气,尤其在侧面得知东越发生哭江一事而更加收敛,不声不吭地跟在雍德帝身旁全心侍奉,虽然眼底总不经意地流露出沉思的模样,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之事。
明知北雍诸多不幸的过往,起源全来自东越的纵容,竟仍为一己之私将北雍宫里的消息,传递给远在东越两处的两王,害得刚回复记忆的陆淮差点没了命。
当惯了后宫夜里的主子,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想想大约也是如此,这几年看着岳贵妃被囚禁,还能多次变着法子偷偷潜入瑶光殿,如法炮制往常临幸那昏暗不清的情景。
最初,寂寞难耐的岳贵妃,嗅着那熟悉的男性香气,以为雍德帝去终归舍不得她,因而使出浑身解数迎合取悦,期望能换得离开瑶光殿的机会。
几次之后,她在深夜里因恶梦惊醒,违背御令慌张掌灯寻求光明时,才发现原来多年来陪着她共赴欢愉的男子并非雍德帝,更非不再有能力保护心爱之人的孙亦。
透过烛火看清勤公公那阴狠的眸光的同时,正被一只厚实的大掌狠狠掐着雪白的颈项,岳贵妃委屈得声泪俱下,崩溃得不停摇头,全然无法接受费尽心思讨好男人,竟不是雍德帝……
原来自以为委身于皇帝的自傲不过是浮光掠影?
祭天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当真夜夜陪着这低贱的阉人?
这些问题不停的折磨岳贵妃,却依然能问出口或者得到答案,被勤公公恶狠狠地掐着脖子,几乎无法呼吸地痛苦挣扎。
孙亦入殿看道的景象便是如此,认清来人时也是诧异得忘了呼吸,原来侍寝不得有任何光源的原因竟是如此,一度以为能再次在后宫里风光度日的臆想,此时轰然倒塌……
然而,被看清脸面的勤公公又怎么可能放过两人?在擰斷岳贵妃纤细的颈项后,顺手也收拾了再无自保能力的孙亦。
本就是犯了错的妃嫔,没有雍德帝的关爱,真死了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宫人上报后,就在礼部的操持下按着贵妃仪制入了皇陵。
唯一令颜娧大开眼界的是,未曾爱过的雍德帝,竟将孙亦也塞进了棺椁,令他们在最后终于能够死同穴。
心知肚明的雍德帝没有说破勤公公,也相安无事的又过了近半个月,几次探查后,终于探得德贵妃的打算,居然想让二皇子藉慰藉外祖之名,将孩子藏到遥远的北方边境。
虽然此行看似符合孝道,也不代表有为祸之心,只不过都已十来年不曾相见的亲人,在这节骨眼突然要离开雍城,能不多想几分吗?
因此,二皇子离开城门才过了一个山头,就被裴家人给扣下,关押在锦戍卫的兵营里。
算算也是成国公该有消息回来的时候了,四肢健全的孙儿出发找外祖,车队走了大半个月还没到都会担心吧?
几人全都等着德贵妃或者勤公公来求助,眼下的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啊!
今年因为冀州城的战事胶着身不同处,过惯了几年有他陪伴的生辰,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怅然,考量身居深宮人心诡变,即便有再周全的防护,也没敢把小崽子带在身旁,没办法确认雍城后宫的安危之前,他们三人注定得短暂分开一阵子了。
只能独自迎月眺望两个在远方的至亲啊!
寂静的夜色被匆忙的步履声惊扰,她挪动身躯伏在檐脊,看着宫门永巷形色匆匆而来的立夏,手里不知拽着什么东西,着急地往殿内来,醉得清醒的她知道是寻她来的,因此好整以暇地枕着藕臂,抬手招呼不知该不该打扰的立夏。
“嗨!”颜娧扬起媚人的浅笑呼喊着廊下的人。
立夏抬眼不由得嘴角抽了抽,生辰小酌不为过,这也醉得过分了些!
从上午主子们就在偏殿开始闭门饮酒,任何人都不准叨扰,眼下都已经酒不知道几巡了,主子早就不知睡几回梦了,独独小祖宗在屋簷上继续喝。
握了握手里的空空如也的信封,立夏那是一个愁啊!
姑爷特地从冀州城来了个什么都没有的信封,一路上只交待要平整送达,其余什么字都没有,只请人顺道带了口信:我们一起看星星……
瞧瞧他家姑娘那双清透诚挚的大眼,他根本不舍得叫他失望,因而抬头看了被乌云遮挡的清冷月色,没降雪就得偷笑了,哪来的星空可看?害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信笺呈上去,什么都不怕,就怕姑娘心里失望啊!
“夏叔怎么了?”颜娧长那么大还没见过果断的男人能犹豫至此,远在冀州城的男人到底是托付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姑爷给捎了口信。”立夏跃上屋顶,恭恭敬敬地半跪在她身前,强忍着颤抖把信递了过去,看着小姑娘期待的神情,只能硬着头皮说出那句话,心里怨怼着姑爷的不上心。
颜娧翻了几次确认真的只有空荡荡的信笺,姣好唇线浮上了玩味的浅笑,这是在报复她平时给他的信件字少,居然连一个字也没留下!
上个月,她以树薯粉给他做了几个鸢尾花煮水,再加上枸橼酸汁做成紫色晶冻的小茶点,给不爱吃糕点的他当作生日礼,也不需记仇得连几个字都不给吧?

第828章 如也
立夏没见主子脸上有失望之色直觉惊奇,不自主地又多瞧了几眼,难不成那张空信笺还有什么秘密?
“夜深了,夏叔安置了吧!殿里还有春姑姑在。”颜娧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没等揖礼便随手将信笺盖在脸上,闭上眼睛期待能在信笺里寻找到熟悉的味道。
可惜白净的信笺上,当真什么都没有,连他惯用的水安息香也没沾染上,只能无奈地再次闭上眼睛悠悠叹息,直到被自身的酒气呛着眼睛,逼不得已地睁开双眼,翻过身本能地拿下信笺,却被眼前景象怔了怔。
那男人说的星星竟不是在天上啊!
晕黄的宫灯在廊下随冷风摇曳,微弱光源透过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小孔洞,形成细微光点,纸张上的星光按着冬季的星河排列,当真如同见到天上的满天星河,难怪就这么一张普普通通的信笺。
空空如也的信箋也能搞花樣,小男人的花花肠子真不是普通得多!
她的生辰正值冬日,在北方的能见着星河的机会本就少得可怜,变着法子为她弄来这样的星空,怎可能不感动?
他倒是心宽,恭顺帝打着解蛊再进攻的心思也等得下去,许后竟也当真耗费鲜血慢慢为兵士们解蛊,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回春蛊血再好用,没有深厚的内息作为后盾,再过几日许后终将精疲力尽,没死也只剩半条命了,想救全部的兵士当真比登天还难!
头几日看似功效甚好,然而耗损内息没能获得调养,怎可能维持原有的效果?
眼下可没办法像前几日那般以鲜血入水救人了,直接喝血都不见得有用了。
想来两人已傻得忘记,当初是如何被百烈掏空的,许后那骨瘦嶙峋感觉随时会断气的模样,到现在她记忆犹新呢!
她家师父从不恶用回春的能力,因此能够藉着那些多余的灵息保持盛世容颜,南楚對百烈的善用可就截然不同了,既非勤武之人,也非灵修之体,耗用百烈的灵息,那可不是找死能形容的行为了。
回春吞食师父那时的情景能不吓人吗?尸骨无存都还无法说明心中的胆颤,说是让师父到他们的世界去了,实际上又回不去彼时,还不是回春怎么说,被强迫怎么信!
前前后后翻看了几次星空信笺,颜娧一时间没想好该如何收藏,抬眼恰巧映入眼帘的宮燈引起了她的注意,行色匆匆的身影引动了不该晃动的火簇,令她不自主地凝起黛眉。
守在殿阁外的立夏抬眼征询主子的意见,见她不作声地缓缓摇头,立即默默地隐回暗处。
“夏叔没去歇下,帮忙看着承凤殿可好?”飞身落在立夏身旁,颜娧扬起可人浅笑递上那张信笺,温婉交代道,“看好了,我去去就回来。”
立夏接过信笺不由得一愣,没明白信笺里有什么秘密,姑娘看着居然有点开心?姑爷行啊!什么都没有的信笺也能博得主子的欢欣,真是太神了!
再次将信笺前后翻看了几次,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刚刚偷偷看着姑娘,拿着纸张遮着眼睛,令他也忍不住抬头遮了下,看得天上一片黑,嘴角不禁抽了抽,不停问自己到底看了什么?
看着立夏的动作,剔透白皙的小脸蛋没掩下突来的红潮,原来檐上的动靜都被看在眼裡,还好她站的位置也算得上灯下黑,没被瞧出现在的神情。
“夏叔虽是戍卫,进清辉殿也不太好,我去行了。”颜娧讪讪地把话说完,没等应答,旋即无声息地跃上屋簷,快速往清辉殿而去。
等了好些天的鱼儿终于上钩,能不去瞧瞧?
夜已深宫门全下了钥,这时间能自由进出宫禁的还有谁?答案浅显易见。
孩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勤公公应该也到了极限了,或许在他的心中,应该会想着雍德帝动谁的孩子也不会动德贵妃的孩子,谁曾想最可能被安全留下来的孩子也不见了。
他能不慌?当初他们有交换条件啊!
原先他也没想过孩子能否分封称王,然而随着孩子越来越大,连黎祈那个短命鬼都能封个祈郡王,他的孩子竟然已有两个被撤销了玉牒,就剩两个了!
想来他也明白,最近李泽这般闹腾,下一个要收拾的是李淑妃了,结果一直以来觉得最稳当的孩子竟在这时候失踪,他能不急吗?
也不知道他在宫外的人手给了什么消息,可以让他全然不顾礼法地着急找德贵妃商量对策。
悄悄掀开正殿瓦片,殿内一个宫婢也没有,恰好见着勤公公拿尘尾指着被推倒在地的德贵妃,张扬威胁的模样哪有平日跟在皇帝身旁的和善拘谨,根本如同寻常百姓家里的夫妻争执。
“妳这个毒妇!弄走了我的两个孩子还不够?连自个儿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只不过求孩子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过分了吗?”
德贵妃对这突来的指责,一时没懂得发生了什么,先是愣了愣,随后一阵轻笑便慢慢溢出唇瓣,笑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悲喜,仅剩一抹无心的冷然。
本以为将他带进宫,过着犹如皇帝的日子,只求他在深宫的一生相伴,不承想不光是身居高位的男人会变,连不该是男人的内监也会变......
呵!是她的错。
贪恋着他夜里的温柔缱绻与自以为是的如胶似漆,他留下了能过上皇帝生活的命根子,叫忘了该有的分寸吗?
职掌后宫权柄多年,竟被一个假内监给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倒在地?
若非,见他进殿的面色不悦而谴退所有的宫人,她的颜面又该被摆在哪儿?
即便实际里他们真是结发同心的夫妻,也不该以此不尊敬的方式来对待她.....
“宫里要出大事了,我让孩子去北方投靠外祖错了吗?”德贵妃优雅起身缓缓拍去衣裙上看不见的尘埃,莫名的哀戚缓缓浮上心头。
勤公公上前揪起她的里衣衣襟,咬牙切齿地问道:“昊儿出了城门,车驾凭空消失,人不见了,这下妳高兴了?”
德贵妃微微一愣,对莫名其妙的指控讶然无言,曾几何时在他心中,她竟这般恶毒不堪了?

第829章 钟情
德贵妃垂眸深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迎上那双恨毒的眼眸,“昊儿是本宫怀胎十月疼了几天几夜才生下来的心肝宝,平时舍得对他凶一句了吗?这么多庶子本宫都忍了,怎么可能对昊儿下手?”
“谁跟你庶子,我的儿子是皇子!皇子!”勤公公目光狰狞的呵斥,令她微微一愣,他俩的相处什么时候落得眼前的境地?
忘了谦卑为何物的男人,难不成睡了龙榻还不够,想飞上龙椅当皇帝?勤公公眼底那陌生的张狂令她胆寒,为什么枕边人说变就变了?
还是在深宫里陪伴她二十余年的那人吗?
“在宫里生的孩子就是皇子吗?”她的孩子都不敢称上一句皇嗣了,他竟然敢?德贵妃心里涌上怅然,极尽嘲讽地笑了,“是了,皇城里生的孩子,是吗?”
“妳这个毒妇!居然不承想为孩儿们谋个好前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餐风露宿的吃苦?”勤公公无法接受被逐出宫外的孩子,只能接受母家的接济,他想让孩子们恢复往日意气风发的英姿,而不是像现在怠惰萎靡的蹉跎时光。
“如若他们的母妃不做死,会落得今日下场?”德贵妃扯开了那双不留情面的大掌,推开眼前男人,迳自落坐在床榻上,眸光清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下的你作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况。”
“胡说!我可以......”勤公公意识到差点说出了什么而默了默,随即返口说道,“只要他死了,我不就是地下太上皇了?”
德贵妃心寒地凝眉摇头,终于喊出了那个许久不曾被呼喊的名讳,“勤昶,你是不是忘了,如果他不是寿终正寝,第一个要殉葬的是谁?”
勤昶聞言一窒,惶惶不安的看着神色凝重的女子,当初得知可以入宫与伊人相守一生的欢喜,什么时候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
从他尝到第二个女人开始的吗?
皇帝的女人在他身下的优越感,一个个妖娆的身躯为他产下子嗣,看着孩子们平安成长,看着他们争宠夺权,也看着他们含恨出宫。
看着他们为亲近皇权时不时前来探寻雍德帝的喜好,他也时不时地透露诸多自身的喜好给皇子们。
最终那些物什全入了他的口袋,雍德帝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曾为此发表过任何意见...等等!
从何时开始,雍德帝总是不让他进承凤殿了?从立了新后开始,他几乎都是宿在承凤殿,也不再管束他入夜后的行踪,几乎是放任他日日夜夜宿在不同宫妃的殿阁里,难道从立了新后开始,雍德帝对他的信任早已大不如前了?
是了!承凤殿的宫婢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原来从那一刻起,他就被拒之门外了,只有他大意到浑然不觉,还沉浸在后宫帝王的美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