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承昀如同来时的静谧无声,迅即地消失在门外房檐上,留下一脸错愕的傅惟不安地目送人远去。
黎老太傅的心思也是少见的细腻稳妥,即便无法完全职掌黎家暗卫,再怎么无心权谋,面对各方的暗潮汹涌亦是想尽办法周全四国之事,否则怎会要求他的学生破例在此留任?
“这样真的好吗?”傅惟正想追出院子,又想到无人知晓有人来过,吓得只得捂住差点喊出声的嘴,焦急地追着远去的身影。
他能相信雍尧存着期望保下一方安宁的心思,东越呢?
新皇登基迄今,更是着实叫人匪夷所思的安静,似乎是在等着什么消息,迟迟一点动静都没有。
若是今日之事有了什么变故,相信下一个来犯的定会是东越!
人人都想成为黄雀的心思,在国与国之间的权衡不少见,四国各有江河山脉作为天险屏障,冀州城是北境南下的枢纽,于南境何尝不是相同的重要?
城守下了当然是庆幸没有在当时贸然进兵,城破了那是又有人肯落于人后?
富庶的冀州城掌握了半个天下粮仓,考验的又何止是一国的权衡?
瞧着早已不见踪影的背影,傅惟也只能无奈地落坐在桌前,望着满桌的膳食发愁,内心也只能期望着一切顺利……
……
寅夜无华,万籁俱静。
苍蓝江水在静默阒暗的夜色里滔滔东去,大军驻守在城外滚滚黄土之上,飞扬的尘土在白日里的宣扬后,终于随着渐缓的人声沈淀平息。
沾染尘土气息的水汽弥漫在冰冷秋霜里,因沁冷露霜的吹拂,身着沈重盔甲的黑羽卫们,终于在此缓和了秋老虎的闷热不适里沉沉睡去。
少数保持清醒的戍卫们四处巡察,以防有任何不速之客接近,军中主帐更是深怕有任何突发状况而灯火通明。
就在众人以为安然度过一夜之时,沉沉地鸣声竟在此时由远而近地传来,居中的主帅更是无法置信地冲出营帐确认情况。
倏地,晦暗黯淡的余火映照的黄沙尘土,在众人不经意的数度抬头移动仍查探未果下,缓缓开启了细微地缝,同时地面犹如被开了口子的鸡蛋般,速度快似闪电且无法制止地朝两旁横裂扩散。
湍急河流就在主帐底下凭空出现,更无止尽地快速扩散四方,众人惊恐得连呐喊逃离的机会都来不及,只是踏出营帐查探响动的主帅,惊恐地落入闪着暗芒的幽幽江水。
地面开启的速度,快得众人根本无法反应甚至求救,地面上所有的军士马匹与篝火营帐,只不一瞬间已全部消失在黑暗之中。
原本该有万人的营寨转眼空荡寂静,湍急的苍蓝江水声奔袭东去,随后,幽光粼粼的水面,悄悄浮了数块透着七色寒光的陨铁,转眼间已将原本空荡的地面补上了该有的路面。
深秋的冷冽之风更在此时大作不止,江心风伴随着黄沙滚滚不到几个时辰,已恢复成原有的黄沙路面,完全没有留下大军驻扎的痕迹,在峪兴山上远眺这一幕的承昀,扬起满意的笑容起身飞离枝丫折返冀州城。
经此一事,恭顺帝要如何寻到台阶呢?
一万大军突然消失在驻扎之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只有一个触动机关的老媪目睹天罚般的过程。
两军尚未交锋,已经折损了泰半士气,这场仗还用得着打?
天一亮大营等不到前锋军的军情来报,会有何等轩然大波,恭顺帝脸上又是做何表情,连他也不免染上了些许期待啊!
……
晨光熹微,两处情怀。
冀州城内的百姓,听得南楚前锋部队一夜之间尽数消失,人人振奋欣喜地杀鸡宰羊,向上天告谢恩佑之情,满城居民的歌舞乐庆之声,连驻扎在数十里之外的大军,都能透过空谷回音听得真真切切。
军中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风声,说是恭顺帝不顾蛊后安危,勾结东越奕王意图复辟神国,惹得护佑南楚的狐狸大仙神灵震怒,一夜无声无息地歼灭一万军士作为惩戒,闹得军中人心惶惶,深怕会是下一个受到处罚之人。
清晨随着这个消息传入大帐,还有大量黑羽卫染上不知名的蛊毒,七窍无止境地流出腥臭脓血,前往救治的军医更是无一幸免地染上毒物。
以蛊术立国的南楚何曾发生过此事?
军士身中不知名的蛊术,致使六军无法动员,那得吓掉多少将领的胆子?
不到中午原本意气昂扬的南楚军士,已有数千军士弃甲逃离驻扎之地,甚至因害怕染上毒物而不敢带走任何军中物品,全是一面逃一面丢盔卸甲地离开。
为首将领自知此事已引起军心动荡,再也无法隐瞒恭顺帝,只得硬着头皮进到御帐禀报此事,入帐不久再出来已是尸首异处。
因此,逃离的军士就更多了,待到发兵的既定时间,几乎仅剩七万军士,其中还包含了两万染上病气,无法征伐的军士。
恭顺帝如同癫狂般地命令剩余的将领,必须在三日内整军完毕,更言明冀州城一战,事关国家礼法,避无可避!
护送厉耀棺椁折返的晁焕,可没那个兴趣留在西尧皇宫,看着两个魂体痴缠爱恋的模样,将棺椁托付给摄政王夫妻之后,正打算折返东越,路经冀州城遇上的正是此战。
既然师妹婿想教训一下恭顺帝,他正好闲着啊!
第818章 流淌
敢对他的小师妹动手?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借口引战?那就怪不得剪忧山跟着出这个手了。
小师妹差点被逼死在返回北雍的路上,几个师兄为藏身东越不敢大显身手,心里憋屈无处可发,本想着能顺道回归武山讨酒喝,也消消满腔的火气,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到家,南楚又赶着来捣乱……
孰可忍,孰不可忍,不趁机发泄满腔怨气怎么可以?
南楚特有的蛊毒加上南国来的降虫,这两年被栾怡在织云岛上玩出了新高度,说是特意带出岛给小师妹玩玩,小师妹那爱那种东西?
自然是半途就交给他处理了,那小东西正愁着无处可用呢!
是以,承昀在前锋军驻扎地底下掘坑,他溜到后方大营帮着烹调膳食,顺道添加佐料,虽说虫蛊对多数南楚将士效力不大,有成效的还是好得令人发指啊!
虽然没要了一众的性命,光是浑身乏力,七窍流血的症状,就吓跑了多少将士?别说上马开弓了,连提裤带都没力了。
他顺利将蛊虫也下在医者身上,也确信他们寻不着解蛊之方,晁焕兴高采烈地步出营帐,大摇大摆地边走边脱铠甲,谁知道那些本就害怕征战的兵士见状,竟也有样学样跟着跑了。
愿意跑的兵士,他自当愿意指条明路,在逃跑的必经之路上,给他们准备了解蛊降的小玩意儿,只要不给小师妹找麻烦,他也乐得少找一人的麻烦。
他沿着被清空的官道恣意地走那条屯兵至今,已有半个月余没人敢走的南城门回冀州城,守门将士正愁着该不该开门,他老兄竟直接飞身空翻跃上城楼。
吓得一众将士正想举起武器攻击之时,他却主动恭谨地递上路引查核身份,在完成查验之后,竟还主动告知城墙哪儿略显薄弱得尽快补强。
事关城防,自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将安排人手巡视提及之处,果然在他故意留下足迹的地方,有明显的土石崩落,可把戍守的校尉给吓坏了,哪还记得他翻墙入城之事?
寻常军士哪有能耐攀墙巡视?到最后自然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拜托晁焕留下,逐一检查城墙是否有疏漏之处。
到了晌午,傅同知忧心忡忡地来到城楼,听取各方哨探的回报,见到晁焕挺拔的身躯,负手于后伫立城楼时,吓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啊!
眼前不正是统领幽都山鬼众的晁幽君吗?
多年前在如意书舍求学时,同为黎太傅的学生,厉耿与他也算有同窗之谊,对于东越的名士,耳濡目染下也认识了不少。
更别说厉耿还专为救命恩人画了卷人像,深怕人家认不得满是落腮鬍,面容严肃傲然的晁幽君。
传闻晁幽君在鳄军势起时,因拒降已魂归九泉,眼前乍见鬼众之首复活,这是诈尸了吗?
一旁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般的校尉,正口沫横飞地诉说着,得了晁焕及时雨般的协助,根本没注意傅惟的神色有异。
直至校尉将晁焕领来眼前,傅惟藏于云袖下的长臂都仍颤抖着,深怕晁焕会是沈寂已久的东越,派来冀州城探查虚实的暗探,更深怕会不知不觉间遭到枭首般的恐惧。
“傅大人,还好有晁公子的帮忙,修筑之事末将已逐一安排妥当,定在三日内完成补强。”校尉恭谨地禀报,也慎重地将人介绍给上峰。
“有劳...晁...晁公子了。”傅惟吓得那叫一个呛啊!
能在正午时光里与他对话,脚下也有人影,应该是人没错,可是怎么会传出晁幽君已死的消息?
“傅大人认得我?”晁焕直觉此人认识他的出身,可是他却不认得来人,因此佯装不解地困惑问道,若非小师妹一再表示傅同知为可信,又有被怀疑的可能,他势必会想办法取走此人性命。
“不认识!”傅同知紧张地摆手。
他能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在归武山期间有厉耿的介绍,昨夜又有西尧摄政王世子的来访,加上先前世子入越为厉耿筹谋之事,要是此人的来历被说出口,只怕他不是意图灭口而已,而是命早就没了!
“入城的方式造成困扰了,望请海涵。”晁焕不着痕迹地露出满意的浅笑,随即,本以为得费一番唇舌,看不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胆子练大了,人也上道啊!
“不...不...有劳阁下协助,对冀州城恩同再造的大恩,哪是两三句话能说得清的?”傅惟从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啊!
不过能够安定眼下的情势,比什么都重要,优先保下他的性命,再保下全城百姓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因此忧心地问道:“晁公子可有发现什么蹊跷?”
晁焕猛然环胸回身,意味深远地瞟了身旁的男人,眸光沉着未见波澜,旋即转回远处的驻地,泰然地说道:“天未亮,南楚的前锋军消失在一片烟尘里,至今没有任何踪迹,恭顺帝得知此事,认为那一万部将应是临阵脱逃,因此连带说明实情的中军主帅一并砍了头颅祭旗。”
傅惟愣愣地看着眼前说得云淡风轻的男人,为何他能得知南楚军营里的机密之事?虽说此行是恭顺帝御驾亲征,阵前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何况还将主将给祭了旗,不是触自个儿霉头?不由得凝眉忧心问道:
“那消失的前锋军到那去了?”
他已经派出大批人手沿着苍蓝江岸寻找可能的踪迹,谁知道竟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况前头还有大批军队虎视眈眈,活生生的一万人如若真没了命还能安心,若侥幸存活,不管留在哪儿都令人不安啊!
“苍蓝江水流淌到哪儿就到哪儿吧!”晁焕给胡髯底下的唇线,勾出了抹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傅大人要是放不下心,不如顺流往东越去找。”
小师妹也不是傻的,能把坑挖给自己填?
当然得让尸首去到最令人不解的地方去。
“当真?”傅惟虽然督办了各处的监造,始终是看着裴黎两家的工队没日没夜地赶工而已,实际上流水流到哪儿去,恩师不曾提及,他也不曾问啊!
第819章 本事
晁焕似笑非笑的眸光瞅着一时手足无措的男人,清楚他当了一辈子清官,两袖连清风都兜不住,怎么帮忙处理棺椁?
瞧瞧那捉襟见肘的无助,不开他一点玩笑,那真是对不起自己!
“听说数年前大人为南楚那些无辜染病丧命的兵士,费尽心思筹集了大笔入棺椁的费用,问得那么清楚,难道是想再帮一回?”
傅惟:……
他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还需要在这儿当一方父母官?
一万口棺椁,他当一辈子地方官还不见得能供得起呢!
不对!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棺椁关他什么事?
怎么说到要他负责棺椁了?他只是想知道那一万多人上哪了啊!
晁焕看着远方营地已燃起炊烟,松了口气地示意傅惟跟上脚步,两人并肩走在走下城楼,悠闲地走在不见烦忧的南市大街上。
不得不说,傅惟给足了城里的百姓安全感,即便大军驻扎在不远处,百姓们仍能安居乐业,过着幸福的日子。
他在东越看过许多食不果腹的可怜百姓,在此处流浪街头的小乞儿都鲜少见到,冀州城如此富庶和谐,别说小师妹,连他也愿意尽一份心力,维持这份得来不易的安稳。
“傅大人放心吧!那些失踪的军士不会出现在冀州城的地界,而且楚军大营今早生了几起疫病,病得起不来的,加上逃命的,估计恭顺帝也焦头烂额了。”路经香味四溢的包子摊,晁焕放下几枚铜币,将几个包子抛给一旁几个围着傅惟笑闹着的孩子们。
“病了?”傅惟错愕的包子差点落地,难怪一见着炊烟升起,他就离开了城楼,笃定南楚定不会发动攻势?
能病得这么巧?水土不服吗?
本以为来一个承昀已经是天可怜见,如今又多来了个晁焕,若说这几人之间没几条纠葛牵连,那他才是真的傻!
能够恰巧路经此地帮助冀州城吗?傅惟看着吃得欢快的孩子,唇线也不由得绽出笑颜,南楚驻军病了不少人是吧?
“楚越两国近年来本就动作频频,即便有了新帝登基也处于观望态度,小师妹这份大礼赠与喜欢作壁上观东越正好。”晁焕意有所指地一笑。
黄雀有这么好当吗?随着漕运兴盛而富庶的冀州城,谁不想独揽大权?
尤其下一任的同知,已决定由东越派任,南楚再多蹲守城外几日,借道一事借还是不借?借了又还不还呢?
这些都是东越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待到小师妹安排的大礼送达东越,只怕新帝得跳脚啊!
不得不佩服这一系列的安排,光是想到凭空消失的一万人,即将出现在东越领地,晁焕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愉快。
“小师妹?”傅惟终于听到关键词了,这些人果真有关系!
就不能老实巴交的给他一个痛快?非得要靠自个儿抽丝剥茧不停猜测?
晁焕不经意地笑了笑,没有打算多做解释,迳自朝着热闹的街道走去,能说的都说了,其余的还得靠师妹婿来说啊!
过了今晚,他得接这趟看不见的镳回东越去了,天性喜欢超度念经的舒师兄,正在苍蓝江与闽江交汇处等着呢!
……
峪兴山,露寒霜冻無月夜。
潜伏在山峦树阴里的数缕墨色身影,追着浅浅冷翠飞快地穿梭在山野小路,林叶间不似风动起落,也不似冰霜擦肩邂逅,只留下风过意未尽的苍凉,速度快得令人怀疑是否路经什么?
数队人马悄然来到楚军驻扎地,静默无声地取代了原有兵士,悄悄混入各个伤兵营里,蓦然失去一万兵力,已使得南楚军中士气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