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身经虫蛊百炼的南楚兵勇,竟会惹上不知名且病气深重的蛊虫,半天之间已有大半军士染了病症,已经没剩几个人有气力戍守军帐,更别说对不远处的冀州城发动攻势。
整日下来,逃离的,病倒的不计其数,那还有出征当时意气风发的傲然?
服过解药的风尧军混入其中,主动承担起看顾染病兵勇的责任,被那无畏遭染病气所染的精神感召,那些患病的兵勇个个感激涕零,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表达感激之情。
到了下半夜,原本惨痛哀嚎的伤兵营渐渐和缓下来,被吵得夜不能寐的恭顺帝本以为总算熬过了这个坎,岂料天方大白,那些不适的哀嚎又开始充斥整个驻地,染病的人数甚至比前日更多。
乱了!
夜晚的营地暂时平静下来,白日里却又是一片哀嚎,南楚的军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接连几日下来,恭顺帝终于坐不住主帐,当意识到此事不单纯时,寻来娴熟蛊毒巫卜的军医询问时,为时已晚更是无力回天。
原本一场看似有十足把握的胜仗败在蛊毒之祸,恭顺帝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败在用兵不当也就认了,前锋军一夜消失,每隔一夜倒下的兵勇更胜前日,这样的,眼下连败在何处都不知道啊!
难不成冀州城真有神灵看顾不成?
他可是一朝天子!怎可能相信此等无稽之谈?
因此,他将一切的失败,归咎在许后丢失百烈蛊母之上,将她列为陷害南楚失去了护国国祚的罪人,将她脱去朝服压到阵前,打算以她的头颅鲜血祭旗。
因此,远在南楚后宫里的许后,被内监们押送到冀州城外来,一身血污的许后跪在两丈高的刑台上,早已没了原有的娴雅高贵,破損的衣裳更是被人恣意践踏的结果。
她那与生俱来的傲气,没有因为眼前的劫难而落了下风,反而挺直了腰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比谁都还要清楚,宁可挺起胸膛接受接下来的刑罚,全然不愿低声下气去央求恭顺帝。
当初将交出百烈早已预知今日的下场,只不过来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早了些,不过,没关系……
她已经充分利用了那些多出来的时间,为儿子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了啊!
是的!在来此地之前她已经预知,往后再也无法照顾孩子们了,为此她必须妥协,放下身段与曹太后妥协。
都说虎毒不食子,何况还是还没长成孙儿呢!

第820章 刑台
曹太后与她对峙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结果,如果她再也没有命,本就想独揽大权的她,一心想再度找回曹家过往荣光的她,怎可能放弃那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她离宫那日,已将孩子带往太后那儿安置,如果真的无法返回都城,几个孩子的将来就全交由太后全权处理,恭顺帝不管多憎恶她的存在,总也得顾忌太后的存在,更别说孩子身上还流淌着他的骨血。
“大胆许氏,妳可知所犯何罪?”
“妾何罪之有?”
“丢失历代皇后所有的百烈蛊母,难道还说不是罪孽深重?”
“难道圣上不计任何代价也要臣妾活下来的说词,不过是笑话?”
“数百年国祚可是妳一条贱命能够比拟?”
身着重甲昂首挺立于刑台上的恭顺帝,挥扬着手里的长剑直指着同样挺直着背脊的许后,听着一声许氏,心里也跟着坠入冰窖。
“贱命吗?”看着横在颈间的长剑,许后沈痛地闭上双眼怅然地一笑,他们之间不光是情分没有了,连颜面也不会留了吗?
总以为有孩子作为桥梁,他们之间冰冷的关系会有所改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空想,她不过是他与伯夷互博的战利品,到最后的结局如何,又有谁会在意?
木造刑台上突然掉落了点点水花,本该无动于衷的似铁郎心竟也猛然一揪,恭顺帝手里寒芒烁烁的长剑颤了颤,一时间也分不清楚那弥漫在心坎里的忧伤从何来?
有百烈蛊血的护持,他绝不可能为那可笑的倾愿蛊所扰,难道他真会对一个夺来的女人动了真心?
她抬眼那一瞬,迎向那满是泪光的心伤,他竟一时无法回答问题……
不!那不过是要踩着伯夷的好胜之心,绝不是心有所动!
想开口反驳,扼住喉际的酸楚又是什么?
许后绝尘清美的脸上绽出了怆然的悲凄,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裴家那小姑娘在日前给她送来新的虫蛊,难道等的就是他们见面这日?
倾愿蛊她就从没听过有解,为何恭顺帝会突然醒来?
到如今也证实,他们的情比纸薄,爱若霜寒,而她却仍得如丝萝般紧紧攀附在他身上,才能为自身与孩儿们求得一线生机。
她再不愿意,也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惨白的双手握住了剑身缓缓起身走向男人,浓重的血腥气瞬时充塞在两人的鼻息间,恭顺帝顿时竟慌了手脚,不自主地喊出了她小名。
“霏儿,松手。”恭顺帝动也不敢动,深怕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滴落着点点红泪的葇荑,抚上那焦急的脸庞,血渍顺着藕臂滑落在残破的衣裳犹如雪后红梅,也在同时将新的蛊血的混入他的身躯。
为了自身利益,她终究活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泪滴与血珠数度地挥洒,就在同时不知何时,台下几个染了蛊毒的兵勇沾染了飘散血渍,竟捂着胸口传来诧异的呼喊声。
兵勇抹去脸上的血渍,喜出望外地对着身旁的同伴说道:“咦...我好像不疼了...”
原本喧腾着要斩杀罪女的兵勇也停下动作,也是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将士,腾地起身跃动了几下。
“我也好了!”
“真的!真的好了!”
“是皇后娘娘的血泪解了蛊毒?”
“难道娘娘只是为了炼化蛊虫?”
“圣上不可以处死娘娘啊!”
随着这几声呼喊杂沓而来,身旁越来越多的喧哗声,纷纷开口阻止恭顺帝的责罚,一时间解了蛊毒的兵勇们全都涌至台下求情。
刑台上的帝后神色各异地看着台下众人,许后揣着怅然若失的眸光瞟向男人,哽咽问道:“圣上当真要霏儿的性命?”
没等恭顺帝回答,台下一众已纷纷上前阻止。
“圣上不可,娘娘没有失了蛊后之名,她的血能为我们解除病痛。”
人群里的不停私下窃谈呼喝,越来越多人凑向前触摸洒落于木板上的鲜血,随后甚至有人取来水桶洗落刑台上的血迹,分送给症状严重无法起身的兵勇。
帝后怔愣地看着事态发展,一旁判断事有转机的内监,更是神态娴熟地赶忙将斗篷取来,亲自为许后披上,更请来几个随着凤驾来的宫婢服侍。
不到一个时辰,那些触碰过染了许后鲜血的兵勇,居然真的全部痊愈了,营里还有大半的伤兵,眼巴巴的等着恭顺帝如何示下。
许后没等恭顺帝开口,迳自倾身将包覆好的伤口再泡入水中,血色迅速晕染了整个木桶,也迅速传递给更多没能康复的兵勇。
看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的许后,数度想阻止的恭顺帝
从没看过这种场面的内监,吓得频频往大监身边靠拢,翻身也翻得太快了些!方才还被圣上用长剑指着的人,顿时间全营的兵勇全像见到救世华佗般的投以感激的目光,好似敢动许后便要以命相护的样子……
那一声饱含不舍的霏儿,大监听得十分真切,这时候再去找许后的麻烦,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是以,胡大监佯装忧虑地凑近恭顺帝身旁,轻声问道:“会不会...百烈不是失窃,而是与娘娘融合炼化了?”
“百烈存在已有千年,何曾有过炼化一说?”
恭顺帝剑眉一敛,事关国祚他不愿过早定论,然而眼前的情况,不愿承认也不行,的确只有蛊后的鲜血,才能解除蛊毒……
如若百烈蛊母的神迹仍在,那么为何她要承认遗失了蛊母?
那闪烁着泪光的眼眸似乎正控诉着他的不信任,这样的她揪得心里发疼,想将她拥进怀中好好疼惜的冲动,更是不停地折磨着他。
“可是,娘娘没有失去解蛊的能力啊……”大监弯着腰悄悄瞅着面色难看的主子,主动伸手接过沾满鲜血的长剑,要不是抓着摆明不舍得的眸光,哪有胆子再来说这些?
恭顺帝顺势敛手于后,双拳紧握无法放松,凝望着面色越发苍白的女人,双手仍浸在不停送来的木桶里,心里涌上满满的不舍,不由得朝着身旁的内监们嘶吼道:“此事再议,还不快为娘娘备好营帐歇息!”
“奴才遵旨。”大监赶忙揖礼,领着早吓傻的内监退离刑台。

第821章 冷意
帝后一离去,刑台下负责传递木桶的几个男人,兴味地挑了眉,笑了笑交换了个眼神,各自收拾了手边的杂物,将没来得及获得救治的兵勇们回到伤兵营。
先耗费几日把人搞病了,再安排人手将虫蛊送到许后的手上,这场大戏唱得挺累人啊!
百烈长年来没有获得足够的生灵维持所需,因此当他魂归人体后,南楚所有因他而来的庇荫全都不见踪影。
庆幸的是,还有一向贪饱攒足的回春未受影响。
因此,他们两口子只能给许后送来回春蛊血作解,至于恭顺帝到底心里有没有她,那可不是他们能管得上的事了!
一念貪嗔,一念愛憎,到后來都是他的將士來受罪。
本以为闫茵再驯化的倾愿蛊,效力可能不若以往,眼下看来似乎正好。
不若以往爱之如命,但却能够达到心有牵挂的效果,不舍得许后流光鲜血,懂得疼惜她的性命,这样就够了。
看完整场大戏,直觉这对夫妻心机真是恐怖,着手给药也不是全部治愈,再下蛊也没打算一劳永逸,反倒是留了一丝清醒与质疑。
几乎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究竟爱抑或不爱?
居然能完美地把潜藏在人性里的质疑放进神志清醒,恭顺帝自诩有百烈蛊血护身,自然不会想到被算计了。
谢霆悄悄地来到师兄身旁,小心翼翼地纳闷问道:
“师兄,小嫂子是不是也给你用了同样的招?”
承昀回以莫名其妙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轻蹙了剑眉,继续收拾手边的东西。
“真下了?”谢霆诧异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师兄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死心塌地,小嫂子真是个狠人。”
二话不说地将叠好的木桶全扔进谢霆怀抱里,承昀星眸绽着令人害怕的淡漠,冷冷一笑,“原来在你心里,我算不上狠人。”
谢霆没来由地从骨子里透出一阵冷意,是啊!他怎么就忘了?
大师兄的温柔只给小嫂子一人,连自个儿的爹娘都不见得能有好脸色,何况对他?
这让他如何回答?
说是?他还能走得出南楚大营吗?
说不是,回了西尧大营他还能活吗?
他完全不敢回答问题,抱着所有的木桶直奔伤兵营。
就说!几个师兄没人肯带兵前来应援师兄,绝不是嘴上讲的不喜欢军旅艰辛,而是害怕与大师兄共事吧?
他傻得乖巧听话,应承了这档事,大师兄一个眼神就吓得差点出不出话来,再傻也不会在这时再去虎口拔毛啊!
看着那几乎是逃走的背影,薄唇不着痕迹地上挑了挑,还以为他的冷情冷性不再,怎么连最小的师弟都敢在他面前造次。
承昀差人将再也用不着的刑台给拆除,指示病愈的兵勇将其余伤兵给一一送回,对眼下的顺利产生了些忐忑,太顺利了啊!
一切顺利得令他忍不住心里的诧异。
他的确故意不为全部的兵勇解蛊,毕竟大军仍驻扎在冀州城外,他可没有习惯给敌人地上刀柄的机会。
许后的炼蛊之法不光是皇室传承,也有自身一份辛勤付出,有了闫茵送来的蛊虫,再配合自身的技艺,想重掌皇家蛊毒并非难事。
娧丫头说了,即便神国真要重新来过,也不能建立在践踏诺言之上,不论究竟是施恩还是义气,曾经答应许后的一切不能有所改变!
人跟人相处更是种相对的付出,希望能有好的善果,就得多种善因,这是为人处世最基本的道理。
有朝一日,即便当真要兵临城下灭了南楚,也要如同当时解离神国般的平静祥和,她相信当时做得到,日后他也能做得到。
途中必然牺牲,在尚未开出好的结果之前,她都得忍下心中苦楚,只为求得更多人的安稳祥和。
思及此,承昀唇线又不自主地上扬,里头全是无止尽的骄傲。
不曾涉足战场的颜娧,说的却是句句兵法金言,《孙子兵法》里最佳的四句真言,被她说得犹如生活常态般的恣意。
风尧军本就以徐如林,动如风名闻遐迩,有着相同信念,作法却大相迳庭的两人,她的一句凡是豫则立,不也把他吓得收起了满腔风力的爪牙,乖乖的给许后送上蛊虫。
与她相处日久,也着实没看过她认真的读过几册正经书,每每见她读一堆闲书,以为她当真不爱求进,相处愈久愈发现,她不是不爱书,而且是当真读过,活用于生活中……
这样的她犹如得慢慢深掘宝库,有谁能不多爱她几分?
倏地,一位已收拾妥的嬷嬷来到他身旁,不敢多有得罪般地平视着他,打量许久才垂眸以不符合常理的恭谨福身说话。
“关于诸位将士后续解蛊之事,娘娘有劳军医入帐一叙。”
承昀不做声色地半瞇星眸,却也没有迟疑地抬手回礼,随着丁姑姑的脚步,没有丝毫畏惧地进入帝后营帐。
在南楚军士尚未完全解蛊之前,过河拆桥这档事,相信许后还没敢端上台面,不过这胆子倒是挺大的,居然敢邀第二个军医入帐商讨对策?
承昀光想都觉得好笑。
进帐时,便见披着恭顺帝衣袍的女子,面容苍白无血色地轻靠在软枕上,手上裹得厚实,一旁医者正收拾着药箱,显然伤势已处理完成。
“有劳了。”许后强撑着疲累答谢医者,倦怠的眸光瞟向帐门口的男人,心里满是说不出口的疑问。
此行,她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从没想过远在雍城的颜娧,竟仍愿意施予援手,她身上干净得令人称羡的气息,绝非愿意碰出脏污虫子的弄蛊人!
姑且不论她是如何作到号令蛊虫之事,光是她竟非借机落井下石,已得一辈子感激涕零!
本以为会再次见到她,谁曾想来的竟会是摄政王世子,这俩口子还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听说,当下发现本宫的血能够解毒的是你?”许后那双放下了心中大石的美眸,饱含许多不知该从何问起的疑问。
她不清楚恭顺帝是否遣了人在外头候着,有太多话不能问出口,更有太多话不能被解答……
“卑职惶恐,竟害得娘娘凤体虚弱至斯。”

第822章 话本
话毕,承昀毫不迟疑地跪地告罪,匆匆一瞥已将她眼里的疑问尽收眼底。
“无妨。”许后挥手示意,免去了跪礼。
救命恩人的跪礼,她能担得起吗?她实在耐不住不断涌上心头的疑惑,没了百烈,还有什么值得他俩这般费尽心思地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