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恩师希望他不远千里来此地赴任,难道与圣上早有了今日的打算?
让一个文官来守城,也太夸张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切都在恩师的算计之中……
他应当只是恩师与圣上安排在冀州城的障眼法,实际上等待的不过是眼前人的到来,否则怎会是雍朝虎符作为信物?
真有神将前来相助,他怎可能拒绝?
“恩师希望本官留守此地,想来也是得了圣上授意。”被作弄了那么长时间,怎么可能看不懂了这些安排?
那个立下天大功劳,却开口不要封赏之人,哪里是不要恩赏?
而是另有他用,等著此时此刻再来索讨人情啊……
果真,天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哪有什么不要恩赏之人?
原来还有后手啊!想到这里,他慌乱无助的心情,总算是平复了泰半。
明白恩师将他安排在此地,正是希望以看似无用的文官,文武兼并管理冀州城事务,一来因不懂练兵之道而使得城防看似松散,二来放低楚越两国的戒心,以为此处一蹴可幾。
如今看来,一切都在恩师的料想之内啊!
傅惟握著手里的兵符,不禁扬起一抹苦笑,“那时尊夫人应该不是顺道路经此地吧?”
“事关黎民百姓,势必要探究傅大人确切的心思,多有得罪请见谅!”承昀说得一次次内子,听得一遍遍尊夫人,心里都是一阵酸啊!
还没机会娶进门的妻,那无法忽视的酸意始终弥漫在心坎里,什么四国不平无以为家,揣著那么远大的理想,又碰上眼前的局面,他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世子言重了,是本官驽钝了。”傅惟难掩羞赧地轻拭额际的冷汗,连忙摸了摸腰际的地志,不敢再怠慢地交与承昀。
谁曾想一连串的捉弄只是为了确认他的心术?
承昀没将他的害臊放在心上,迳自将摊开地志,领著傅惟一同寻找解套之法,果真如娧丫头推测的,冀州城平原地势宽广,水陆畅通,真有大军来袭,没有任何天险,守城有一定的难度。
加上四国的商人往来频繁,又是四国共治共荣所在,城池本就没有打算迎接战事,又怎可能会花多少心思在巩固城池之上?
快速瞟过图纸上的各处要地,承昀愈看心里也不由得多了些无奈,眼下就算连夜造个护城河也来不及,甚至可能反过来被水淹城池……
大军虎视眈眈之下,想督建什么?

第815章 地志
正以为只能与他一同苦笑时,傅同知反而扬起了自信浅笑,从腰际里拿出了火折扬了扬,承昀心神领会地轻轻抹过地志上不正常的丝滑,兴味问道:“莫不是傅同知有其他准备?”
“当初百兽园一役后,裴姑娘对冀州城的现况颇为忧心,在离开之后,便请来了裴家的能人之士,对城外地势不着痕迹地做了更动。”傅惟眼底尽是难为情地搔搔头,吹燃火折映照图纸,“当初还觉着小姑娘不知道存什么心思,四国若有战端,怎么雍尧两国可能独厚冀州城?未曾想这些安排早竟是针对楚越的提防。”
细微的火光烤去羊皮地志上的薄膜,原有的墨色缓缓浮现,令承昀眼前为之一亮,不由得赞叹道:“妙哉!”
她真将冷火的运用琢磨得透彻了!
天候与手感温度不至于融化地志的涂料,碰上温度稍高的磷火就不同了,原有的墨色褪尽便罢,再涂上新的涂料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裴姑娘拥有一颗玲珑剔透心,自然与常人不一般。”傅同知难掩语调里的骄傲,“这也是为何恩师要我破例留守冀州的原因之一,因为不光冀州城,东浀城也在裴黎两家的协助下做了大幅更动,恩师希望我就近督办两座城池的建造进度。”
四国水路的枢纽为冀州城与陆路的中枢在东浀城,两座城池的地下设施,在裴家的有意为之下,已城防距离已经拉长十里之远。
平日里并无异状,真要作为战备之用时,冀州城方圆十里的地下水道,平日里除了能方便农作,真遇战事更可立即就近引进大量江水成渠,立即化作幅员宽广的护城河渠,将楚越两国的兵士拒于十里之外。
如若不幸失守,还可以动用因冀州城崛起而退居二线的东浀城,因为两国已鲜少透过陆路运送所需,自此不再为四国地界共荣共营,这些年归入雍尧两国所有之后,不光兴盛了原有那些依山傍水的美景,也在裴家不着痕迹的协助下,在各个江水山谷间布下重重机关。
如果楚越两国真要引动战火,两座城池都能快速完成军事布防与居民疏散,在粮草与军资调配迅速确实的前提,能为雍尧两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与空间。
冀州城在他的治下的几年,已在恩师的托付下完成所有布防,本以为不过是和平时代的杞人忧天,未曾想真能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为不被楚越发现冀州城的改动,州府地志的纪录也是阴阳两份,建造的人手用的全是裴黎两家的亲卫,他手中的地志若非透过特有的磷火折,以冷翠火焚去薄如蝉翼的蚕丝布面,只怕旁人一辈子也无法得知地志里究竟改动了什么。
待一切完工就绪已是三年之后,他也以为两任任期能安然过完,下一任同知四国已决议由东越安排接任,谁知晓为何南楚会在此时发动兵来围?
难不成真能把一切都算计在内?
当前铜钱寻人之事,已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眼前南楚当真进犯,待机关开启,方圆十里全会没入苍蓝江水之中,也不知道小姑娘是哪来的突发奇想,竟能想到以此法断绝楚越必经之路。
若不是已在归武山见试过,她鬼斧神工的造物之力,恐怕到死也不相信她能有此等能耐。
承昀冷毅薄唇浮现了无法再深藏的温柔,握着手里的地志,大掌也不由得颤了颤,原来他只身入越,她也没有闲着。
她又是在何时动了要守下两座城池的心思?
重置陨阵再来到冀州城不过月余,难道是躲在峪兴山那段时间?
那颗小脑瓜当真没有一刻闲下来!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相信,楚越有维系太平的心思,早早就为边防做了打算,人在东越也留下了后手,而且恭顺帝一清醒马上验证了她心中所想,还有谁会多说她一句不是?
难道是打从骨子里的厌恶,促使她预先做了这些安排?
报——
门外传来传令兵急切的高喊声,喊得傅惟差点下掉了手里的磷火折,连忙冲去前院心惊问道:“何事?”
“恭顺帝亲率一万先锋来到城外二十里,派遣使者告知,限傅大人于两日内完成大军借道,否则大军攻城必定屠戮冀州城满城百姓。”
“他一觉睡醒,居然懂得借字怎么写了?”承昀唇线勾勒着ㄧ抹凉薄。
如若恭顺帝能懂得什么叫做人伦道义,当初又怎么会以果酒来设局陷害娧丫头?他想方设法挑起战端,也不过是笃定入宫带走百烈之人就是娧丫头。
至于如何带走他根本不在意,他继任为帝约莫想着能手眼通天,甚至觉得只要大军压境,他想要的定会有人双手奉上。
百姓们祈求的和平,牺牲一个女子来作为言和的条件,相信多数帝王都压不住言官的怂恿,必定会送上他心之所想。
可惜的是,西尧哪可能受得住这样的挑衅?再来行走江湖多年的裴家,会吃恭顺帝这套?
一个是多年前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女儿,一个是钦定给裴家的媳妇儿,恭顺帝忙活到下半辈子,也不见得能排得上号。
“人家都快打上门来了,你还可以讨论他的家教啊?”傅惟虽然感念小姑娘对两座城池的协助,但是摸走百烈之事不假,神也是她,鬼也是她……哪是他能收拾的局面?不由得叨叨念道,“擅自将百烈带走,也不是件光彩之事啊!”
“那是内子的。”承昀不悦地挑眉提醒。
“是...是...是,是尊夫人赠与你了。”傅惟无奈地摇头,突然灵光一闪地瞪视着眼前男人,唇线还扬起一抹庆幸问道,“既然尊夫人转赠与你,百烈呢?”
都快兵临城下了,还不拿出来挡挡?
看着那着急的眸光,承昀又绽出了那抹凉薄的笑靥,狡黠地两手一摊,“要是能拿出来,本世子又怎会亲自到此处为大人解套?”
傅惟:……
幽怨眸光瞟过眼前男人,怨怼地抿了抿唇瓣道,“帮解什么套了都?”
“放心,南楚前锋军绝对进不了城池十里之内。”承昀淡定的星眸绽着沉稳的气息,期望能给眼前的男人一丝安心。

第816章 城池
颜娧费尽心思将整个城池的南面做了改造,为的正是要大军无法轻易来犯,眼下的冀州城一旦启动机关,十里外的陆地将全部成为苍蓝江支流的一部分。
南楚身处内陆没有水军,真要冒险渡江,还得考虑苍蓝江水势与兵士们是否能凫水,短期内要如何造出船舰登岸来犯?
原来她早将城外布置妥当,难怪一点也不担心他只身来到冀州城,地势利用他可能逊色三分,现在有她费尽心思的布局,再加上雍尧两国的现有兵力,只要厉煊不趁此时来捣乱,怎会畏惧南楚的十万大军?
承昀纤长指节指着舆图一处与河道机关交接的平原,唇线勾起诡秘的弧度,兴味问道:“按着内子的习惯,这些机关应该可以分层开启,而且应当不需要借助太多外力。”
傅惟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看着那昂然的神情,分明就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一切全是他家娘子的杰作一般,而且绝对非错觉……
至于这般四处显摆吗?
“的确如此。”傅惟不情愿地解释着每隔一里所设下的机关,“按着探子方才回报的位置,最后一处就是目前楚军先遣部队驻扎之处。”
“甚好。”承昀敛扇轻击掌心几下,意兴阑珊的星眸,撑着下颌问道,“几年前内子已在归武山展现了一次神迹,大人是否想再看一回?”
“神迹?”傅惟偏头不解,怔怔地回望眼前男人,这话说得令人心惊啊!
难道四国皆知的归武山的神迹,竟是人为?
这个念头猛然窜入脑海的同时,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愕然,回头再看看从她亲自堪舆地形,到亲手绘制所有的水利机关,不信也不行啊!
那些在江河里流动的泉水,似乎全是她绝佳的无声助手,也是从不轻言退离的得力帮手,在她所造的机甲里顺畅流转,从未有过失误之时。
如今的她想再显一次神迹的意思,他心里也有个底了,要拿捏举国侍奉狐狸大仙的南楚,还有什么比拿捏他们的信仰来得恰当?
“他们既为国祚而来,是该让他们见见国祚真正的心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尾指上的银戒,眸光里的凉薄淡漠得令人不安。
“百烈?”傅惟咽下了一口生硬的唾沫,突然没能懂得她的言下之意,“一只蛊虫能有什么心意?”
“如若没有心意,又怎会跟内子跑得不见虫影了?”承昀剑指轻勾地喊来了梁上的暗卫,指着舆图上的记号,细声交代了几句话。
暗卫来去无声地衔命而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傅惟,不敢相信有第三个人一同在正堂内,呐呐问道:“何时又来了那人?”
“既然傅大人没有习武,来的也非意图加害于你之人,何必在意梁上的人何时来的?”从腰间取下青瓷瓶,顺来桌上两只褐色茶盏,散漫地斟上郁离醉,承昀似笑非笑地递上酒水。
“不可,不可!战事在即,本官怎可以饮酒为乐?”傅惟嚇得连忙推拒,终究因担忧酒盏翻倒而接下。
抬起指节分明的长指,承昀仿佛举盏庆贺般地说道:“这是庆功酒。”
傅惟:……
兵都没派出去一人,打算庆祝那门子的功?
“世人将永远记住傅同知今夜的英勇事迹。”承昀举盏一饮而尽。
此行,他没有扬名立万的打算,南楚更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到来,他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开启机关的那一人。
媳妇儿没让他占的功劳,他一个军功也不敢占,眼下的他实际应该在西尧驻军里等候傅同知的军令呢!
而且此仗的功劳,本该记在傅同知名下,此举能不能一举歼灭南楚的先遣部队,还得看傅同知这些年督办地下工程的成果,耗费多年在此地劳心劳力的监造之人,本该有他一份功绩。
“世子爷,您可别开我玩笑啊!”傅惟吓得都颤抖了起来。
“不开玩笑,内子的安排就是等着此刻。”承昀指着舆图上楚军所在的位置,“如果各自安好又为何会有徒增杀戮之事?”
今日之事全是恭顺帝咎由自取,如若心存正念,又岂会带着他的子民来受此一遭?
攻城之法乃不得已之法,恭顺帝遣使不为了和谈,竟是笃定破城屠戮之举,威逼胁迫下的和谈,对于冀州城能有什么好处?
如若让恭顺帝首战轻易告捷,拿下冀州城的那日将会是四国灾难的开始,他不爱惜南楚将士,为私欲举国征战,这样的他破坏了四国的和平,又侥幸获得几场胜利,都不敢想那群骄兵会如何凌虐各县百姓。
“内子惜命,爱惜所有不该陨落的人命,但是内子是个择善固执之人,不会拘泥眼下人命而造成更多祸害,如若此战必定要有所牺牲,自然是牺牲引战之人,相信大人能懂得。”
抬手邀请眼前又着急得坐不住椅子的傅惟落坐,承昀再次举杯相邀,率先一饮而尽,又接着缓缓说道:“大人为官多年,相信审时度势的能耐,一定比本世子应对得更为妥帖。”
“那可是一万条人命,本官怎能轻易毁去四国和平?”傅惟心里仍暗暗心惊,原想着只要拖延战事,不承想如今是直接开战啊!
“谁说傅大人毁去四国和平了?”承昀唇线下的凉薄笑意再次浮现,“不过是一名过客路经驻扎之地,目睹了神皇之怒罢了,哪有毁不毁和平的顾忌?”
傅惟瞪大了不可置信地双眼,长指颤抖地指着眼前的男人,“此等悖逆四国正统的话语,你怎么说得出口?”
“傅大人听到本世子说什么话了吗?”承昀星眸里绽着狡黠的光芒。
“你剛剛...你剛剛...”
傅惟的话语消失在冉冉上升的恐惧里,那抹狡黠令他犹如生吞了一把黄连般,苦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到底是得了天兵神将,还是惹了邪魔恶鬼了?
怎么可以把算计他人性命的计谋,说得完全与他不相干的味道?
“本世子所领风尧军虽能日行百里,但是此行须与雍朝祈郡王会军,脚程被延宕了许多,按着既定的行程,眼下才刚刚到达冀州城北面五十里外。”

第817章 毒物
傅惟这辈子吃惊的次数应该在今天全用完了,见过不要脸面的却没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
那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架势,只怕他再投胎个几次又没法子比得上,这算碰巧吗?世上真有不在意功名利禄之人,甚至愿意将到手的军功委以他人。
数年前冒领一次功绩,他已经多绑了三年在冀州城,眼下再给他送上这不世之功,是打算将他捆绑此处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