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有病不找御医找我?”颜娧兀自地退了一步,落坐在舱门旁的太师椅上,轻抛着半月桌上的几个碎银子,嘲讽之意不减地说道,“这把年纪了仍有少年情怀,真不错!”
数度迫切地想迈出步伐未果,梁王只得暗暗念道:“相思不得害相思,药石何处解相思?”
“瞧不出来,王爷还是个情种,可惜了,你的良人终归不是我。”颜娧藕臂轻偎着半月桌,纤长指节轻靠着下颌意味深远地笑着。
探出长臂试图获得她的一星半点注意力未果,梁王苦涩地垂眸说道:“一切只是我想与妳见面的法子罢了,颜丫当真不懂?”
“威逼从来不是能让我屈服的诱因。”颜娧敛起青涩的眸光,慎重说道,“王爷想要的也不是听话照做的颜丫,不是么?”
太过容易获得的人事物,还值得珍惜么?她的确也是以此为赌吊着梁王不是?她势必会找到出去的方法,怎可能真跟他待在此处终老?
要在这不老不死的虚拟之境厮守到老?
不可能!!
不说他也真老了,她正值二八年华,真该找个人终老也也轮不到他!更何况,小家伙的爹,能容许她与他人厮守?

第694章 怅然
她可不想在这虚假的幻境里继续生活,何况现在身上还揣着另一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小家伙。
虽然她不曾真正有过身孕,总也看过其他揣着肚子的妇人,按理来说这个月份的小娃儿该会动了,可小家伙至今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安安静静在肚子里长成的胎儿?
怎么想都不对啊!那份安静,安静得叫人心神难安……
思及此,颜娧不免忧心地借着衣袖遮掩轻抚着下腹,这小家伙显得怪啊!
在她出神的瞬间,梁王迅速地再次进入戏秘盒,两人距离不到半尺,让他看清了潜藏在衣襟里明显丰腴的胸臆,叫他顿时怔了怔。
属于她的窈窕姿刻早刻印在心底,些微变化也能立即察觉,何况在戏秘盒内本就不该有任何变化,她那清丽秀雅的姿容似乎有着不同以往的气韵,加上眼眸里令人不自主想贴近的柔软,梁王一时愕然地微微一怔。
最近一次见着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时候?他脑子里快速翻转着蛛丝马迹,最近一次正是出现在数年前,那个眉眼间与她有几分肖似的小妾?
她含羞带怯地在他耳畔说着:我有了身孕了…….
那散发着母性温暖的娴适模样没有打动他,她被送回了该有的地方,一个侍妾如何躲得过后宅手段?在他的默许下,她始终没有留下孩子,连命也没有留下,因为他不能让赝品生下孩子,像她不是她的孩子……
这些事儿如巨浪来袭般窜入梁王脑海,最初的讶异过后,深幽的眸光迅速一沉,随之而来的是翻腾的怒气,焦躁的大掌试图擒住面前女子未果,仅能以几乎快迸出火花的眼眸瞪视着她。
他一心守护的圣洁竟被亵渎了?
难以相信地不停地摇着头,完全不敢相信她的心境变化,总对那些未婚有孕,不愿洁身自爱的女子嗤之以鼻的颜娧,竟也未婚有孕了?
“谁的?是谁的孩子?”梁王几近崩溃的狂燥的语调威逼着答案。
梁王泛着怒火的眼眸,令飞身而起躲避侵犯的颜娧不禁怔愣了愣,顷刻后不禁失笑地回望着他。
“孩子?什么孩子?”颜娧愣愣地回望。
能装傻充愣多久是多久,没想到他的观察如此细致,眼睛贼亮的承昀虽有所察觉,没提点也无法察觉她有孕之事,卓昭竟能一眼判断?
讶然失笑地瞥了眼,径自落坐船沿,藕臂撩拨着悬浮湖面的烟岚,无视他的狂躁,随性抓取成束的青丝随风飘散,映在清冷淡然的月色下,美得有若芙蓉出水般的勾人心弦。
梁王未曾见过这样的她,在见着她姣好菱唇扬起温婉的弧度时,似乎所有的不悦顿时全被转化为无止尽的怜惜,明明看似伸手可及,实际遥不可及的空虚弥漫在怅然若失的胸怀。
忽地,那个倒卧秋叶枯黄的月雪苑里,藕臂垂落于软榻,淋漓冷汗浸湿了里衣,翻开蜷曲锦衾下的身子,她怀抱着腹中未能顺利产下的胎儿,那是应该没于极端痛苦里的神情,那是了无生息的卓苒……
绝望在他掀起锦衾后,满目猩红已飞快地蔓延,直至他退离戏秘盒数日后,都能嗅到残留在身上的血腥气,那一幕猛然跃入了梁王脑海,瞬时涌上心头的忧心与恐惧,更在此时全然取代了原本的满腔怒火。
“不可以...不可以...”梁王无力地瘫坐在地,泛红的眼眶里全是不谅解,哽在喉际的漫天责怪无法说出口。
耗费几年的光阴才顺利将她藏回王府,还没能真正拥有她的美好,她竟已走入半截死路?
“有什么事儿是我所不能?”原来还有能令卓昭情绪溃堤之事?他几近茫然的呢喃,是盘算落空的崩溃?这令颜娧不自主地笑了出来。
动弹不得的梁王,耗尽力量也无法向前一步,痛苦眼眸闪烁着泪光凝视着她,心疼不矣地说道:“不能在戏秘盒里有孕,颜丫,妳会死的。”
“有孕?王爷确定么?”颜娧不怒反笑地睨着梁王,眼底尽是嘲讽地笑问道,“王爷将我囚禁于此,跟死有什么两样?”
虽然同样是她所以爱的山与水,处在几近半载不见人烟的山与水,只怕心性稍稍不稳疯了都有可能。
庆幸她从来就不是能闲得下来的人,也会尝试不同的挖掘方式,继续探索盒内的世界,再不济书社、客栈、平安寺,都有大量的书籍可以供她阅读,所有书籍都与原来的处所安排得一模一样,闲来无事也会写写心得与批注。
要她甘心困守于此是不可能的,梁王的一声会死更惹笑了她。
梁王如若也没有解决之法,难道眼前的僵局不是他造成的?
她要是真走了卓苒的老路,也是拜他所赐啊!
谁又该怨谁?谁又该恨谁?
梁王涌起一阵心酸,满是苦涩地说道:“不一样,颜丫,我的初衷只是想与妳在此厮守。”
“初衷?”颜娧又是一阵莞尔,呵呵笑道,“为你这莫名其妙的初衷,损了多少人命?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初衷,小女子可担当不起。”
为心中所想伤害他人?即便真遂了他的心思,这般自私的情爱又怎能得到上天的祝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此处的卓昭,成为梁王的那刻,心绪竟然狭隘了,将对她的情爱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上,这算什么?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心都做不到,天道轮回又会好过谁?
“我不要妳死。”梁王睚眦俱裂地嘶吼着,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啊!
“敢问一句,王爷将我囚禁于此,为的又是什么?”她掬起一捧湖水,静默地看着指缝间的冷冽,缓缓带走指尖上仅存的暖意。
“东越的帝位已经交给煊儿,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心意?”梁王发狠地捶打着胸臆,迫切地想证明什么,未曾想到头来仅是徒劳无功的怅然。
“心意?我需要王爷什么心意?”葱白的纤手半掩绽着肆意唇瓣问道,“王爷说,与我厮守于此?”看着梁王频频点头,又是一阵戏谑浅笑道,“男欢女爱终究会有同榻而眠的那日到来,王爷又打算怎么看我死?”

第695章 逼迫
“我们...我们...”梁王被问得一噎,吶吶无言地回望着颜娧。
他的确尚未想到,更从没有想过,他们能有孕育子嗣那一日,这个问题着实打醒了沉醉于美梦的他,被一语道破的不堪与不甘,令他顿时羞臊地红了耳根。
“我与我的夫君自幼定亲,早早约定了婚期,三书六礼都已齐备,如今天地为证,山河为媒,在东越完婚也只不过了却延宕多年的婚事,即便我俩真孕育子嗣,又有何不可?”
藕臂支撑着身躯轻靠船沿,纤白葇荑没再避讳地轻抚着微凸的小腹,小脸上浮现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再抬眼,她眼底尽是戏谑地问道:“王爷不知道奔者为妾么?王爷口口声声的初衷,就是这么待我的?”
颜娧字字句句说得合情合理,听着温暖动人的话语,实际字字诛心,听得梁王面色又是阵阵难堪,没等梁王回答,又扬起了一抹讪笑。
“是了,王爷此生已有妻有妾,我连个侍妾都不如啊……”
“不是的,我卓昭的妻,永远只有妳一人。”梁王坐直了身子,急急地否认道,“梁王的身份不是我所愿,该还的都还卓家了,我只想要妳。”
“说这话,对得起为你在此处殒命的卓苒么?”颜娧冷哼了声,心里着实为卓苒感到不值,淡漠的眸光扫过了梁王,疏离地说道,“嵌上别人名字的,我不会碰。”
梁王听得出那话里的另一面含意,她在嘲笑他的强取豪夺,也在警告抵触了她的底线,不甘心地黯然说道:“可是,卓昭永远是妳的卓昭。”
“脏了就是脏了。”颜娧不客气地投以轻蔑的眸光,冷哼道,“即便你是卓昭,也永远不会是我的良人。”
“他能给妳的,我也一样能给妳。”梁王明白她心中所求,世间女子哪个没有这样的奢想?将她带入戏秘盒要的,不就是希望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脏了?梁王怔愣地回望噙着揶揄的笑颜,他不光是身体脏了,连入了戏秘盒的魂体都与卓苒有了苟且。
他的迟疑换来她的舒眉浅笑,是啊!
爱与欲,她不认为两者是能被分开来说的,情之深而有欲,因爱而有身心灵的结合,她愿意负起女子传承子嗣的责任,却不甘沦为传承的工具。
“你给的,我就一定要?”
梁王:……
这辈子还没有过哑口无言的梁王,这次真说不出应对的话来,这个封建的异世似乎没有改变她一星半点,她似乎能随着自身的想法与思维去成长。
难道那个西尧的摄政王世子,能容许得了她这般任性妄为?
思及此,梁王又愣了愣,似乎的确如此啊!
一路出逃来到此地,承昀也马不停蹄的追上她的脚步而来,甚至宁可屈居厉耿门下,也要遂了她一改晓夷大泽的心思,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居然倾心于这么没分没寸的男人?
可惜她进到东越后的消息少之又少,即便让厉煊亲自前往晓夷大泽也没能讨到便宜,她来到东越之事似乎被特意隐瞒,连裴家的脉络也刻意不提及。
直至衣衫褴褛的厉耿被送到王府门口那刻,他心中怀疑更是攀升到了高峰,那是个实打实的警告,不光是厉耿连他也明白,那是承昀在告诫厉耿如何拿捏该说的话与不该说的话。
也是因此他才给了厉耿白兰花蜜与兰蜂,打算策反厉耿,厉耿动手的消息也来得极快,结果也颇为令人满意。
厉耿的消息来得极快,厉耿在归武山久留之事也不是秘密,加上从厉煊与舒赫的对峙那儿,叫他拼凑出了一点踪迹,收徒之说实在太过诡谲,她的消息又断在海上,他也没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摆下玉间林抓住她。
也不过就是一条人命,错了就错了,如若当真是她,一切也都值了!
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
能帮助协阳城免去堰塞湖溃堤之灾,又利用天险成就归武山,这世上能有几人有这番能耐?
除了他所知道的颜娧还有谁?
他费尽心思来到她身边,只得到一句“你给我的,我就一定要?”
不…颜丫不能这么对他……
沉吟了须臾,梁王充血的眼眸,瞪视着她微凸的腰腹,咬牙问道:“厉耿那小子没有杀了承昀?”
闻言,颜娧唇畔那抹似笑非笑更为莫测,偏头不解的问道:“当真是王爷狠心下的毒手啊?非要了孩子爹的命?”
听着没有回答的回答,梁王顿了顿,怎么想都不对劲,如若承昀没有死,又是如何接触的颜娧?除了他之外还有人能自由出入戏秘盒?
王府门禁森严,也没有外力入侵的痕迹,戏秘盒更是被藏在旁人难以察觉的机关暗格里,难道她当真是在入盒前就有了身孕?
不可能!在盒中初次见面时,那处子特有温香不假,多次拒不见面令他也懊恼得无法探得究竟何时之事!
难道是他以醉夜归荼毒未果,反而被捷足先登?
“这日子怎么算也兜不上,颜丫,我不傻,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是我不该毒害妳,我错了,我杀了他。”梁王懊悔不已地凝望着她。
颜娧不禁摇头叹息道:“真杀了你的煊儿,怎么对得起卓苒?东越帝位又要给谁继承?”
王府里还有谁能背锅呢?
既然真有帝位可以继承,厉煊背几个锅也不打紧吧?
“不可能!煊儿硬气功未达化境之界,进不了戏秘盒。”梁王想也没想的立即推翻了说法。
正因父皇亦是洁身自好,硬气功上达化境之界,登上皇位后才被朝臣逼迫娶亲;他亦是洁身自好到逼不得已年岁才娶亲,也是同样破了童子身后,发现内息有衰退之象,也因此确认硬气功到达化境之界前必须守身如玉。
然而煊儿成亲不久,卓馨为能早日诞下继承人,一到能够孕子的年岁,便借宴饮之机,毁去厉煊的童子身,这也是煊儿看不上她的原因。
因为卓馨一手掐断了他的习武之路啊!
煊儿又岂会甘心被卓家摆布?从此踏上了流连花丛的不归路,即便人在东浀城,也能有多不胜数的姬妾送回越城。
若非卓馨后宅手段酷烈,只怕连嫡子之位都难以保全。

第696章 眉批
唉啊!差点忘了,这口锅不好扔呢!
颜娧扬起灿笑,笑着笑着,叹息也随之而来,昂首眺望烟岚外悬满星灿的墨色帘幕,此刻她真有些怀疑,这里究竟是真是假?
当真只是她的凭空想象?为何连天际的星空都能按着节气而有所改变?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将每个节气的星象改变给牢记于心吶!
垂眸回望始终不愿松口放弃的卓昭,颜娧扬起了闲适淡然的浅笑问道:“王爷还没回答我呢?打算何时要我随卓苒而去呢?”
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梁王如鲠在喉地不知该如何回应,那轻蔑的笑颜又传来嘲讽的笑声。
“难道只有我是清醒的?总不是打算虚设这良辰好景吧?”
悔,梁王心中说不尽的悔,她说的事实,的确是他不曾真心面对的事实,当初顾忌着她懂武,满脑子只想着将她关入戏秘盒,有的是时间与她磨合,谁能料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她强要了再关回王府,也不至于在此处后悔。
“颜丫,我不要妳死。”梁王难过得像个孩子般,眼眶子里湿润得随时有滑落的可能。
“把我带进戏秘盒那刻,命已经注定了。”颜娧眸光浅淡偏头看着似乎真快哭出来的梁王。
此刻的他的确肖似那个温文有礼,待人以诚的卓昭,可惜终究是错了。
“眼睁睁看着妳死在那场爆炸之后,我怎么可能要妳再死一次?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梁王颓然地瘫坐在地,无法接受谋划了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