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谖知晓,必须冷静,再心惊也忍下拥抱两个孩子的冲动,不停思忖,北雍还能有谁清楚他们的身份?
今日也如同往常单独进城,完成寄售后便前往东市的糕点铺子,买了些几个孩子喜欢的小食,最后的记忆是在柴薪铺子订了下个月的柴火,似乎踏出门槛之后的记忆全都没了。
试图厘清目前的形势,使得刚缓下来的头疼又开始隐隐作痛,姜谖咬着银牙忍着不断发疼的头颅,极为吃力地起身往烛火移动。
不管对方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孩子们跟着她已吃足了苦头,不论何事儿都得振作,不能再让两个孩子受难。
无力的颓靠在厚重的石门之上,看着烛火随风摇曳的方向,确认此处正是出口所在,因而奋力地捶打着石门,以虚弱的声音不停呼喊着。
“救命...开门...”

第684章 陪嫁
卖力地敲了墙壁许久,仍没有任何人来应门,看着身边的时而绽出碧蓝焰火的烛光,姜谖这才发现狭小空间除了霉味,似乎还隐隐有股淡淡的花香。
身为淳平伯府的嫡女,自小母亲耳提面命的教导,如何不懂得这些后宅的小手段?
烛芯的制程被添加了桔箩香,香气随着烛火肆散,气流通畅的厢房里自是绝佳的调情圣品,用在气流不通畅的空间,则如同她现在周身棉软无力,事后又不会有任何不适,雍城能用得上的也没几户人家。
结萝生于北方极寒的冻土之地,本就取得不易,更别说要淬出汁液凝入烛芯。
因此这桔箩香要价不斐,看来谋事之人身份不简单,费尽心思擒了他们一家,还用上这等名贵的香料?
这个结论令她焦急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怔愣地望着面前的烛火荧荧,姜谖掐灭也不是不掐灭也不是。
掐了烛火,一室黑暗她看不清孩子的模样心里又不安生,不掐烛火,孩子醒不过来又该怎么逃跑?
即便对方没有要伤人的心思,他们继续待在此地也绝非好事,本以为她们无声无息地来到归武山不会有人知晓,没想到竟是在有心人的监视之下。
安定公府已然化为尘烟,女儿也成了外姓人,寄居在如意书舍也不过是洒扫仆妇,她实在想不透孤儿寡母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忽地,沉重的石门被从外头缓缓开启,走进了位上了年纪,雖以布巾包覆,发髻仍梳理得一絲不苟,步态豪迈的圆滚中年妇女。
眼眸未能接受石室外的强光而抬手遮掩光亮,石门完全开启那刻,姜谖无力的朝外瘫倒在地,竭尽所能呼吸着石室外的新鲜空气,也不断试着看清究竟身处何方。
三面斑驳霜墙,不远处的月洞门上也落下许多岁月痕迹,协阳城临山,附近能有这种石室的地方真多了去,一时间姜谖也无法立即辨别究竟身处何方。
能察觉身后炙热的眸光正探寻着她,那不知有意无意的轻笑声,似乎颇为享受地看着她痛苦的挣扎。
“呦,这不是淳平伯府的嫡姑娘么?”妇人粗鲁地拽起姜谖的发髻,似乎长年与土壤为伍,使得指缝里沾满了洗不去的黑土,带着厚重茧子的掌心在细腻的颊上,不停厮磨轻拍了好几下,嘲讽地问道,“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粗哑的嗓音着实陌生,姜谖忍着头疼,痛苦地撑起无力的身躯,在脑子里寻找着关于此人的记忆。
“妳居然把我忘了?”妇人眼眸里透着嗜血,以令人发寒地嗓音问道,“淳平伯府毁了我一生幸福,妳怎么能把我忘了?”
在适应光线后,姜谖终于看清了脸上全是麻子的妇人,那双透着杀意,令人颤抖的眸光,她曾见过...
要出阁的前一夜,安定公为代替南楚,向雍朝表示永结同好之心,不远千里亲自前来雍城迎娶,那一夜按理来说夫妻不应该见面的,她的贴身婢女栀子不知为何,竟偷偷将安定公带入伯府。
如若人事进到她的房里,事情可能还不至于闹大,顶多博个心急的名头,偏偏安定公居然是被引去后院空院,还是事先被打点得与她闺房颇为相似的厢房。
南楚与北雍国情不同,安定公有所迟疑,也不至于怀疑她的贴身侍女,因此在真在小院里等着她的到来,美酒佳肴入腹,自是保暖思.....
当时那房里点着的,正是栀子从她的嫁妆偷出来的桔箩香,甚至请了坊间郎中,抓了帖能助孕的汤药事先喝下。
栀子自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安排这些事儿,未曾想母亲只是想看看她能作到什么样的程度,一切都是在她的默许下进行着。
陪嫁,自是等她有孕之时才替代她服侍安定公,而栀子却想着要生下安定公府的庶长子,她尚未出阁,身边的侍女就有了背主的心思,既然生了不该有的念想,母亲怎可能容得了她跟着去南楚?
在栀子以为计谋即将得逞,也已揽上了晕乎乎的安定公打算自荐枕席,母亲一巴掌呼醒了未来女婿,也适时的带离安定公。
将早已为栀子准备好合适的人选塞入房中,不管乐意与否便是一阵颠鸾倒凤,再后醒来早成定局。
庄子里的佃户多了去没有讨到媳妇儿,母親也沒打算讓梔子往後日子太艰难而枉生歹念,为她挑捡了庄上有能力的管事,日子虽不比安定公府舒服,也全小惩大戒的目的。
不得不说栀子的肚子当真争气,果真怀上花家子嗣,花家花了不少银子,依足了礼数将人给迎娶回家。
庄稼人家能迎娶伯府的陪嫁,也算是无上光荣之事,何况还一次就怀上了孩子,子嗣为重的雍朝哪个人家会不喜欢?
远嫁之后怎可能知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即便淳平伯府在东浀城被灭了门,她也不曾回来啊……
“要感谢夫人没将我从陪嫁单子里剔除,我才能做实了安定公府通敌的实据啊!”花大娘揪起细致粉嫩得令人想撕碎的下颌,抢扭着逼姜谖看向石室内的两个孩子,“不错啊!挺能耐,灭门都没灭到妳,还有机会生下两个贱种,老天待妳还真不错。”
“栀子,公爷都仙去多少年了,我怎么可能还生得出孩子?那两个孩子岁数根本对不上。”姜谖按下心中的忧心,冷静地解释。
如若栀子真被母亲嫁与庄上佃户,即便有举报之功,按着雍朝律法也无法去除奴籍,无法脱离奴籍有再多赏赐有何用?
“呵——”花大娘冷笑了几声,从怀中掏出了把雕琢细致的短匕,左右翻看着似乎正在思忖该对哪个孩子下手,透着寒芒的短匕贴着姜谖脸颊,不怀好意地笑问道:“以为乔装成乞丐,就没人知晓妳的身份了?多养了几个乞儿,就能遮掩妳的孩子?”
姜谖原本颇为不安的心,猛地沉落了谷底,原来她的臆测没有错,自始至终他们行踪都被监视着……
通了气的石室,孩子们随时会醒,栀子的步步进逼令她不寒而栗,实在不想在这样的状况让他们知道身世。

第685章 抉择
尤其栀子手上的短匕绝非凡品,想必后面有人操控着此事,如若为了保全两个孩子而认了什么,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得冷静,不能让栀子套了话!
“栀子,母亲都已经惨死在南楚的刀俎之下,难道还不能平息妳的怨气?”姜谖抬起脸丝毫没有畏惧地迎向颊上的短匕,无视悄悄滑落的一抹鲜红。
“惨死?”花大娘仰头长笑,再垂眸看向姜谖时,眼底有炽烈的颠狂,阴恻恻地笑道:“那是她罪有应得!”
“栀子,我待妳不薄……”姜谖眼底充斥着失望到绝望的伤心,是认识得太少,抑是从未认清她?
她们曾经情同姊妹的彻夜促膝长谈,也曾不顾主仆尊卑簇拥而眠,历历在目的温馨过往竟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薄?把我弄成今天这样叫待我不薄?”花大娘短匕又加深了一分,再两分必定毁容,另手揪起姜谖的衣襟,几近咆哮地问道,“妳说过早晚我都会是公爷的人,我只不过想抢在萱草与槐薇之前,早些生下公爷的孩子错了么?”
她不懂,为什么当初她的信誓旦旦,她真做了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如若真被抬为姨娘,谁不清楚庶子的命运又会如何?如若真是姊妹为何不能将长子的身份赠与她的孩子?
“那妳可曾为我想过,如若妳真成了事,日后在公府我如何立足?下面的人怎么看我?既然给妳承诺在先,我定当说到做到。”姜谖气力逐渐恢复,嗓音也清晰了些,“我虽视妳如亲,也仍旧是安定公府唯一的女主子,但是——”
姜谖的沉着泰然里,有着不容侵犯的决绝,睥睨着面前的妇人,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还在我手里的东西,妳就不能要。”
花大娘先愣了愣,喉间旋即传来阵阵低笑道:“终于说出来了吧!我看妳还要带着虚伪高傲的面皮撑多久?嘴上说不介意我们出身卑微,骨子里还不是把我们当成得仰仗妳鼻息的奴仆?”
花大娘面目狰狞,愤恨不平地将姜谖摔到一旁石阶上,看着额际冒出了脏污的血红,唇际不由得扬了扬。
长年在庄子里劳务养出的一身气力,用在此时教她身心快意,吃了一辈子的苦楚,终于在此时得到宣泄,何止心旷神怡?
“虎生犹可近,人熟不堪亲。”姜谖的心凉透了,原来半辈子的痛苦全是因为一个心念偏颇的姊妹,叫她情何以堪?
仿佛她坚信了一辈子的温良恭谦,全都化为烟尘般的讽刺,就连一起长成情同姊妹的婢子也没能看出真心,终究因未能满足贪婪而扯破了脸。
刻在骨子里那支撑了她一辈子的傲气,能顶这一时的相迫,还能否支撑她走完此生么?
“少说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要他们全家陪葬。”花大娘短匕又深入了半分,鲜血已逐渐染红姜谖衣襟,“如若妳安生的躲在归武山,也不会有人会察觉妳回来了,偏偏我都躲到协阳城来了还能来招惹?知道么?我见到尊贵的安定公夫人落到贩卖绣品谋生的境地,多安慰人心啊!”
“说吧!妳背后的人到底要什么?”
察觉栀子不管如何恐吓要挟都没有用尽全力,身上的伤看得恐怖,实际多是皮肉伤罢了,因此姜谖不论如何被嘲笑与施虐,心里反而淡定了,也在此时抬眼望进栀子仍透着蛮横的眸光,清楚看到一闪而逝的伧惶。
“说到底还是觉得淳平伯府亏待了妳?栀子,庶长子的身份妳都敢谋划,这次又谋划了什么?在妳身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到底要什么?”
花大娘再次逼问得哑口无言,姜谖身上的血污宛若刻在身上的光荣印记,闪耀得她无法直视,无法理解落入这般境地的她,为何仍能如此冷静地散发着属于她的光彩?
“栀子,那人真要成事,不会让妳这把造价不斐的宝石匕首。”姜谖眼底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妥妥的嘲笑着面前女子用不起也用不得这样的武器。
“妳什么意思?”栀子眼底又染上了薄怒,不由得又揣紧了姜谖衣襟,手里明显多了几分僵硬。
“把话说明白了,主仆一场,我能帮得上已打的定会帮妳,没必要拿两个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是么?”栀子没有被说破的困窘,反而扬起了莫名浅笑,“这忙还真只有妳能帮。”
“我们不过是如意书舍的洒扫奴仆,能帮上什么?”瞟了瞟那不知深意的浅笑,姜谖别过脸闪开了短匕,云淡风轻般地笑着。
“妳不成?还有几人成?”花大娘又扬起了那诡异的浅笑,没理会姜谖不置可否的神情,径自从怀中取出,当年黎承与钟兰芯的庚帖,在手上轻甩几下。
看着随着甩动时隐时现的字迹,姜谖忍下拧眉的冲动,故作淡然姿态冷笑问道:“怎么想跟我的孩子结亲?”
未曾想他们想动的竟是兰芯?
兰芯已经过两次改名换姓了,难道也是自始至终被掌控着?
“结亲?呵。”花大娘垂眸凝着故作镇静的女人,讪笑道,“现在的妳有什么资格与我们议亲?”
“单凭我们从来不是奴籍。”姜谖骄傲的抬起下颌。
虽然他们曾沦落为乞儿,身份上也从没被挂上奴籍,何况在恭顺帝为安定公府平反后,再也不是待罪之身,仍能气死卖身契还揣在淳平伯府的栀子。
“少跟我装蒜。”花大娘敛了敛眸色,没打算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要笑不笑地说道,“那位爷给妳三日时间好好考虑,看您是要揭了钟兰芯的身份,还是要两个孩子的命。”
“为什么?”姜谖不可置信地凝眉,怔怔地看着栀子。
手心手臂都是肉,为何要逼她做抉择?何况曾被卖入揽仙月的兰芯,如若身份被揭开了,还能是承王妃么?
兰芯婚后鲜少涉足雍城,众所周知承王妃产后体弱避世多年,承王爱重不舍她为王府诸多小事烦忧,因而迁居归武山,平日也从不参与官眷们所举办的花晏聚会,即便逢年过节也是乔装入宫参与家宴。

第686章 腰杆
为什么要拿兰芯的身份做文章?扯破了兰芯隐藏的过往有什么好处?
多年来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身旁之人永远都避谈此事,到如今也蓄意不曾提及当年之事,除了要诋毁兰芯的清白,还想要什么?
“姜谖,妳又能清高多少呢?说妳枉为人母都轻了,为公爷生了三个孩子又如何?不是奴籍又如何?妳可曾给孩子们该有的温暖?跟我装什么高尚?”花大娘丝毫不遮掩眼底地嘲讽,话里话外的尖酸刻薄,似乎是故意要张扬给里头的孩子知晓。
“只要看着他们都能平安成长,有没有喊上一声母亲都不重要。”姜谖眼底尽是看淡的释怀。
当初没能实时赶到东浀城没能带走兰芯,更没有救下一双年迈的父母,仅能目送一双他们没在南楚的利刃之下。
那些过往曾经教她痛不欲生,日日以泪洗面,也曾令她夜夜难寐,入睡便是恶梦连连,后来即便有了一双子女亦鲜少用心照料,多数时间都是日夜不停地沈浸针黹里麻醉自身,也为能应付一众孩子们的生活所需。
当孩子们结束玩耍,在回程路经私塾里时,他们被那个念着史籍的诵念声给吸引了,他们问婆婆,为什么他们有好听的名字,却从来没不知道该怎么写?
可惜当时的她只想着孩子们能避世保身,总是说她不识字草草带过,所幸遇上了颜娧,将她从绝望深渊里打捞出来,更为她的生命重新点上了盏,带着希望与方向的烛火。
她说人生不该抱着遗憾度日,感动时不时触动心弦,不是为了成为困住自己的牢笼,感动该是快意,该是美好,该是令人能记上一辈子的眷恋。
未曾想她一个即将年过半百的长辈,竟被一个尚未及笈的女娃儿给生生教训了,也是因此那些遗憾心里早已不是遗憾,而是在她心底落了根的新希望。
看了颜娧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心里已不是动容二字能形容,虽然她总说是照顾亲戚,可明白人都清楚,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照顾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
思及此,姜谖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她的确有那样的手腕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