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给师兄再备上些郁离醉送来,谢谢师兄体恤我南行不便。”
郑恺:……
张了几次口也没说出话,怎么就忘了小师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的性子?
明明方才还哭得眼睛红肿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转眼间又恢复那老练世故的行若无事。
起身整了整衣着,正想给郑恺来个照足了礼数的里,还没来得及躬身便被长臂一展揽入熟悉的胸怀,没意料到他能醒得那么快,更诧于他没有任何虚弱无力的力道。
“这么简单的道谢,师兄会难过的。”眸光不再疏离,承昀眼底漾出少有的花火,重拾怀中软玉的热切瞬时萦绕着满怀心安,抚平了整夜烦忧。
心脉经不起折腾,神识丝毫未损且异常清明,清楚感知她数次慌不择路数次透过凤鸾令疗伤,却因逆脉而行造成郁损,真差点疗得命都没了。
好在郑恺来得还算实时,谜离老人的高徒怎可能逊色?
强势疏导经脉,奋力推破逆脉,这才叫他有再次醒来的机会啊!
被那双如墨深邃的星眸不经意地窥看了眼底的讶然,纤腰上的大掌透过锁甲仍能感受热力。
他,好似真的挺过来了。
两相无语,眼波流转,情丝交缠,一腔子的忡忡忧心终于告终,半点也不愿理会男人为师兄报不平的调侃,瞥了眼摸摸鼻子径自看向岩洞外的郑恺,也不管不顾什么脸面,藕臂主动环绕男人颈项,松了口气窝在肩窝里。
以为能冷静坚强的心崩落在他熟悉的细息里,颜娧眼底耐不住的热意缭绕,喉际也更是哽咽得辗转几回才找回嗓音,致力将声息压回冷静语调问道:
“怎么回事?”
另手覆在纤弱肩背上,承昀在心里咀嚼了几次适当的语言,缓缓说道:“妳的内息似乎有异。”
思忖的顷刻,接受到男人眼底丝毫不遮掩的挂心,颜娧凝眉挣开怀抱,败阵地无奈苦笑道:“这么看我也没个结果,要能清楚也不至于叫你昏迷大半夜。”
昨夜被愤怒与感伤包围后产生的情绪变化,的确同她平日里的应对确大相径庭,不自然超脱自我控制的改变竟影响了内息?
承昀灼烈探问的眸光终于趋于和缓,事实如此,否则也不会差点逆脉到连命都差点没了。
昨夜在密道中听着李婶那番始终不悔的言词,连他也颇为动容,何况是她!
向来将人命放在首位的她,习惯付出给予的性子,忽地被给予一份无法拒绝的守护与疼惜,情何以堪?
被人护下而残喘的性命,那份沉重无力拼博的心酸负担,于她无法承受,更清楚如若她内息无损,必定拼尽全力也要护得那些人周全。
“曦阳冉冉,昨夜的事儿也就翻篇了,小师妹先想想如何进城。”郑恺不用臆测也能大抵知晓发生了何事,在单珩手底下这类之事哪儿少了?
尤其在得知东越之事多数为人祸时,心里再无法释怀又能如何?
不如遂了小师妹心愿,好好将晓夷大泽整顿一番,从实质的民生,各郡县商道,再到周府用兵,无一不悄悄介入夺回靖王势力。
有什么比起这番釜底抽薪来得快意?
除了酒楼茶馆,妓生小倌馆,不就是赌场最能获得消息?
下九流赌桌上的赌徒们鸿图大志,说明了上位者最卑劣的人性,要底层人民过什么样的生活,哪处赌坊不是各郡县的达官贵人邀他前去?
陶苏在前,他隐于后,赌场与他本就密不可分,不着痕迹的游走在各贵族掏空家业,正巧符合了那些为将手中的薪俸翻几番的权贵们,他不就是正好能妥善使用的其极啊?
回望小师妹不知深意的目光,心里虽凄凉惨淡,也能懂得那溢于言表的不认同,谁让他入越沾惹的便是赌?
悔与不悔又能如何?
能确实维持这份东越官场不为人知的险恶,获得他想要的各路消息,再多流言蜚语他都能承受。
被师兄那不知何意的凄凉感染,颜娧茫然不解地偏头问道:
“师兄怎么了?”
“在想来的不是郝师兄,少了场斋醮。”郑恺思及一片焦黑的村子感慨着,没有正面回应。
“嗯呢!”颜娧抿着唇瓣不知思索着何事。
“小师妹怎么着?”
“在想师兄经营赌场应该有不少银子可以挥霍。”
郑恺:??

第536章 差事
自怨自艾还没缓过来,郑恺顿时怔愣了下。
“我们俩现在身无分文,想帮着明珠村做点事儿都难。”杏眼眨巴眨巴的瞅着郑恺,阮囊羞涩的窘境,也只有无奈啊!
师兄那有排面的赌场,平民老百姓哪能随便进去输?
光是套路扶家的隐密手段,诡异的完全合理、合法就已是吊诡,没点能耐能办得下来?
再说,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家族骤然陨落,没谁授的意?
说笑了啊!
这个看似低贱,混居下九流之人的师兄,可一点也不简单。
如若没他在上三流里居中打转,时不时将朝廷的讨逆计划送达,指不定幽都山早被抄得一干二净,哪轮得到鳄军征讨?
师兄们在东越也不是白混的啊!
“取之于士,用之于民,也没什么不好的。”郑恺心安理得地摸摸胸臆的银票,正想一股脑儿掏给小师妹便被阻止。
“这事儿我不办,还是交给师兄了。”
颜娧自知再踏入明珠村必然又是一阵黯然神伤,如若昨夜失控误伤承昀是因为那场大火,已无法更迭的结果也就不沾惹为好。
李婶与村民们以命保下她,尤其承昀重伤昏迷那一瞬更有所醒觉,她此行不是来挥霍他人生命,想要改变东越现况必须有更坚定的意念与更周密的盘算。
更不能在此显得懦弱,祭悼村民之事遥想为好。
“小师妹觉着能离开此地?”虽说不办事,听得他俩身无分文怎么可能不塞点银票?是以仍是塞了一沓银票到她手里,戏谑笑问,“寻找世子侧妃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你们还想上哪儿去?”
“梁王世子那儿是该找时间拜访。”承昀眸光有如沉墨,这事儿心里的坎总过不去。
“这事儿他倒是聪明,去信西尧探口风了。”郑恺悠哉的取下腰际玉瓶啜饮,找着人终于可以安心醉一场了。
“想知道靖王这事儿,我搭了几把手罢了,他清楚我对于娧儿的态度,心里也明白我不会放她一人冒险。”承昀薄唇轻蔑微勾。
不以为然的又抿了口酒水,郑恺半点不想理会那言语间的拳拳情意,小师妹有人挂心是好事,在他面前挂心是几个意思?
谁不清楚几个师兄弟入了越,大好年华都蹉跎了?
他身边好歹有个陶苏相伴,除了钻研道法的舒赫,其余师兄弟哪个身边有伴了?这显摆的意念得改改!
“只要厉煊不离开东越,白尧那儿不需担心。”对于自个儿师弟的性子,他倒是有几分把握,他也清楚此行不光是护娧儿周全,更为了四国安宁而来。
家国之事他拎得挺清。
唯一担心厉煊抓着白尧比试武功,这些年白尧虽也深究过硬气功,到底仍不没法子与厉煊打个平手。
挨到师兄身边扯了扯衣襬,颜娧扬着甜美可人又无害的浅笑询问道:“我能不能借借陶苏的面皮?”
想跟在师兄身边只能借了陶苏脸面啊!
郑恺:……
能借么?
郑恺觉着背脊凉得瘆人,不光是感受到小师妹眼底的请托,还有陶苏想杀了他的怨憎。
陶苏这辈子最恨被别人当女子,要是小师妹疏漏了什么,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便罢,届时还得真娶了……
郑恺愣得一怔,他在想啥了呢?
苦等不着回答,颜娧将银票塞回师兄兜里,撒着娇搭上手腕催动回春,顷刻间陶苏面容已在脸上。
一个完全女性化的陶苏出现在眼前,郑恺一阵咯噔心知完了。
承昀:……
陶苏竟真是女性?
她触摸到了面容有所改变,竟没摸到喉际上该有的果核!
颜娧:……
不解地凝望面有难色的师兄。
郑恺:……
三人静默许久,郑恺清了数次嗓子也没开口,难得找回正经又再三踟蹰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捡了个女娃……”
“师兄不是说在小倌馆捡的人?”颜娧又被忽悠的错觉。
“是在小倌馆前被打……”郑恺笑得那叫一个尴尬不已。
别说他不知道,赌场里又有谁知道了?
若非陶苏初潮不适,躲在房里哭喊天道不公,命不久已被他察觉,可能至今也无人知晓。
“师兄瞒得可真严实。”颜娧褪去头巾,抓起发髻,不忘揶揄一番。
初见时陶苏那身雪白直缀,衬着不符赌场格调的俊逸尔雅,那份看似与生俱来的静谧泰然,早叫她印象深刻。
小哥哥缠不成,小姊姊也能行啊!
郑恺抹抹鼻尖,逃避小师妹那双凌厉的眼眸,低着眼睛道:“女子身份在赌场本就多有不便,陶苏本就不肯,我也不愿少了这个门面,有她在前场运筹帷幄,我能更方便的游走各处。”
陶苏本就是另一个他的存在,甚至知晓郑恺另有其人的并不多,对于这样的人那些皇家贵戚与达官贵人方能更为妥贴交办事宜。
“行吧!我懂师兄话里话外的意思,离开这儿我有多远走多远便是。”
来到承昀身旁,俩人眼眸里那劫后余生的缱绻情丝交缠着。
郑恺:……
他哪是这个意思?看着陶苏模样的小师妹,葇荑紧握在那双大掌里,心里仍萌生酸涩不适,原来小苏在他心里已有不容被他人沾染的心思啊!
起身飞出密道,海潮正巧迎面来,还没站定礁石便泼得他一阵激灵,听得密道内想笑又不敢笑的憋气声,郑恺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是挺想这么扔下俩人,思及陶苏面容挂在那身粗布包巾的身躯上,万般不甘心地原处折返,仍是将那一沓银票塞到小师妹手里,不悦地凝眉说道:
“去置办些行头,陶苏不这么落拓不羁。”
“好嘞。”
这次颜娧无异议的接过银票,师兄爱屋及乌,舍不得这张面皮受了委屈,她受得天经地义。
郑恺:……
这算不算又被师妹抓了个软肋?
颜娧喜孜孜地收下银票,抬起明媚眼眸问道:“师兄接下来要上哪?”
经济大权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就是好啊!
“妳交给我的差事还没办成呢!”郑恺没好气地笑了,斗茗得举办将近一月,这七日恰巧赛中休憩,让进入最后决赛的各家妥帖准备所需。
他没得休息便赶往各处寻她,这又给他安排上新差事……

第537章 空子
那泰然自若的闲逸姿态,郑恺忽地察觉有异,偏头问道:“妳这是打算用陶苏的脸面上哪去?”
不是该他回郜县?师妹去斗茗?
颜娧认真算了算师兄银票也有千两呢!全是没透过巨通商号兑换的东越银票,怎么用怎么安心。
“接下来的斗茗还是师兄代劳为好,临场换人会被说话的,要是被说成走后门那多难看?有白牡丹加上扶诚那些工具,师兄能轻松获胜。”
郑恺又是几次张口找不着话应对,他担心的是能不能获胜的问题?
人到了就该换人了不是?陶苏的脸都安上了还不想进京?
那些高官显贵自视甚高向来不待见他,即便送上银两供应花销,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供人驱使的走狗,屈居人下岂会有抬头被记清模样的时刻?
何况他还会时不时放些蛊虫改变真容,又有谁能真正记得清?
可如今小师妹到了又不参与赛事,这是为何?
思及此,郑恺纳闷问道:“难道师妹上京不是为了斗茗?”
“是也不是。”
颜娧绽出了个媚而不惑的浅笑,笑得郑恺顿时又是一愣。
陶苏,原来笑起来也能这么好看啊……
回身朝承昀挑眉笑了笑,原来师兄心里是有挂念的人啊!
赶着回家?
看着颜娧眼底洋溢着作弄人浅笑,承昀唇线微勾。
一辈子很长,路途也注定不平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辈子只在她脸上看到灿烂温暖的笑颜。
昨夜之事一次就足以胆颤心惊,仍不敢设想如若没有郑恺实时赶到……
他将如何?
偏头回望面前心不在焉地凝望她的男人,本想再按上葇荑,也被昨晚之事吓得够呛,本以为能不着痕迹的收回,迟疑间已被熟悉的大掌㩴住。
“妳也会十年怕井绳?”承昀胸臆轻颤出浅浅笑声。
又一次瞧着俩人眼波流转间的细腻纠葛,郑恺又无奈的一声叹息……
心累啊!
“我去寻些吃的。”
抛下话,郑恺头也不回地轻点礁岩离去。
认真跪坐在男人身旁,静默了顷刻,唇瓣都被不经意咬得红肿,被男人以指节轻轻滑开,墨色星眸里有若北方春寒里少见的和煦阳光,逐步温暖她向来以为能平淡视之的料峭。
本以为只是听从立秋姑姑提及的,找个不容易弄死的男人便好,真差点将他弄死那刻,心里竟也会仓皇无助吶……
甚至想对他提出一些要求,譬如要想办法免去不必要的伤与危险。
她没有挣脱被攫住的葇荑,而是反手交握掌心,青葱般纤长的玉指在指节上来回轻点,散漫说道:“伤得一次比一次重还能开玩笑,难不成内息也能练出铜墙铁壁?”
“不能。”长臂轻揽着纤腰,轻轻落吻在额际青丝,承昀苦笑道,“可是能保下妳不陷入危险。”
这话说得令她满心感慨啊!
打小体质属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真拿命借运打算护她一生?
纤指在他掌背轻划着凤鸾令的印痕,以前心有不甘的纠结不清呵!
偎在宽阔胸臆,细品着他的话语,陡然发现醒来迄今他迟迟未起身,两脚更不曾移动过,故意佯装看似无心地戳了几回。
见她想问又不敢问,被戳得如遭万蚁啃蚀的酸麻侵扰,承昀不由得又攫住纤手,面上再正经不过地说道:“没事,只是麻得动不。”
“好。”被戳穿了心思,颜娧也没见羞涩,故意抽回双手故意在长腿上轻搥抓按着,漫不经心地问道:“昨晚我的内息是怎么回事?”
“裴家当年本就没打算将妳许给我。”承昀星眸黯淡也不见悔意。
“嗯?这都几年了才发觉?”被他眼底的不知所措给逗笑,她揶揄着。
“在盛怒下那股狂燥无法控制的内息,是妳早年打下基础的裴家心法。”
见她一愣,也清楚她全然不知,本来也好奇她何来此等狂妄霸气的内息,若非在早年在平安寺曾与颜老夫人交过手,他可能想破脑瓜子也没办法知晓。
裴承两家的三代结亲之谊,未免昨夜憾事发生习武早有所准备,也是为何父亲要他上归武山寻亲的缘由之一。
原以为削骨剑一事,转换心法也能算有个圆满,谁曾想在她失去理智震怒之时,竟会是裴家心法跃为表像!
同习风破心法已有多年,为何如此连他也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