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主只稍记得,姑娘我乃归武山大掌柜,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是也。”颜娧再认真不过地提醒。
容静笑而不语,轻浅颔首,不予反驳。
此时门外传来诸多繁杂步履声与人们交头接耳的细语声,忽明忽灭的灯火越来越靠近。
脚步声停在正院门前,惟远脸上扬着熙熙浅笑推开门扉,瞧见山上遍寻不着的俩人竟在自个儿家中,还以为眼花地频频揉眼。
“你们为何在……”惟远,此时应为容惟瞪了双眼指着罗汉榻上俩人,但是能说他家么?
他家祖父站着,这俩人竟好意思一个坐,一个躺?

第494章 发糖
“都回来了?”
容静看着年幼孙儿不由得扬起舒心浅笑,无论此事结果是否能尽人意,后代子孙都能回归常人了。
无人能解的窘局终于到了终点。
“父亲正帮忙安顿着。”容惟忍下疑惑不解,恭谨揖礼禀报着。
打从进寺开始俩人便鬼祟得叫人怀疑,正殿撤离令一下,翻遍觉心院竟仅剩“昏”睡在柴房的莫绍。
开始他还揪心地四处奔波找人,直到父亲告知也仍半信半疑,俩人竟真已随着祖父下山!
“通知各处收拾细软,明日进驻船厂。”容静称意眼眸来回巡视着这个根骨极佳的孙儿。
容惟虽不及十岁,已显沉着之风,这些年刻苦耐劳地随着父亲研习武学,从未听闻他喊过一声苦,将来容家交于其手也没什么可忧心了。
看着孙儿,再想想相汯,他心里踏实的。
“是。”
接获祖父命令,容惟撇下所有不悦,径自退离主屋,回身前不自主地瞥了仍趴卧在男子腿上的颜娧,眼底一闪而逝的嫌恶拧眉而去。
接收到那恶意的眸光,颜娧不禁笑了笑,是个秉持礼教的好孩子吶!
是她故意没分寸摆明要叫老者不悦,没曾想不悦的竟是就傅之年的小娃儿表达了,真是有趣得紧!
试着提了内息,察觉已恢复泰半,佯装苦恼起身,叹息道:“看来小少爷讨厌我了。”
她既然不愿承认身份,容静一时间也没找着适合的称谓,苦笑说道:“惟儿不敢,只是没懂得尊...姑娘的疗伤方式。”
“容家主真是好眼力。”承昀唇線緩緩揚起。
一恢复气力,颜娧慧黠的眼眸一转,开始盘算着下一步。
“既然同为旧属,自然知晓承家门路,惟儿年纪尚小,日后还望两位多多提携。”容静揖礼请托着。
“相家不会轻易暴露织云岛所在,容家主多虑了,雨田城传承冶铁术之人已在几次灾祸里死绝,相汯不会傻到将容家送出去。”承昀看出了老者心中疑虑,沉着星眸展露着令人心安的笑意。
“据探子回报,百兽园兽军已在郜县驻扎,郜县可是奕王伸手可及之处,容家如何不担忧?”容静虽从未离岛,关于岛外的脉络也从不曾落下。
未进佛正寺的容家人,还不是潜入了相家现有海船协助修缮,两家子又怎能真的分得开?
唇齿相依如两家,怎可能不关心?
“我以为清家来得够隐密,竟在海岛上被揭了底。”
颜娧大失所望的回望男人,眼底落寞得叫人心疼,也惆怅得叫容静心惊。
什么叫以为来得够隐密?犹豫思忖半晌,容静耐不下心中狐疑,话也说不清地问道:“姑...姑娘此言...何意?”
“两王都没察觉兽军南下,容家如何知晓兽军南下?”承昀清冷的眸光审视着容静不似玩笑的忧心,没忘安抚泄气的她,厚实大掌紧握着葇荑,略带薄茧的长指厮磨着。
“自百年前百兽园上岛,容家几百年来都在防着此事再次发生,各处探子自然有能耐察觉兽军动向。”容静顿了顿,长眉拧起,呲声问道,“难道相家从未想过姑娘由来?”
“我能有什么由来?相家主与我有旧,自然没往容家主所想。”颜娧偏头一笑,倒也没想过相汯对她的身份知道多少。
谜团人人想解,能碰巧解开的也没几个,如若今日容静没坚守正殿到最后一刻,想来也无法发现他俩踪迹。
“既然容家能知晓百兽军动向,那应当能知晓为何而来,为何留下。”承昀扬着冷然浅笑应着。
“百兽军为救治庐县百姓,隐密携来大量药材来到庐县,藏于泰和山钟乳石洞,后来寄居晓夷茶山,直至数月前再度南下扶家龙窑至今未出。”容静一地不漏地详述所知。
听得如此详细的说明,颜娧反而放下该有的诧异,扬着可人浅笑问道:“那容家主觉着为何清家藏而不出?”
既然被发现也没什么好藏,见过杜琅那个博学爱哭的,又接触了清家那飒爽家风,再碰上心思缜密的扶家,这会儿再遇上个忧思多虑的容家,心里倒也没多少不安,多听多看总没错!
“总不会是扶家人单力薄需要协...助...”容静愈说心里愈心慌,来的信息似乎只有关于清家,全然忽略了扶家近况……
“为何不能是?”承昀薄唇微勾。
“是吶!如果扶诚真有什么心思,早早让兽军上岛接回夫人便是,为何需要我来?”
颜娧又是偏头一笑,笑得容静颤抖了下。
她真能无私地将兽军交与扶家?而非用于对付织云岛?
“扶家输光了千年家业,遣散了多数家仆,如今龙窑初成,出色得连岛上都购置了诸多艺品,没几个知冷知热之人守着,两王还不顺手就捏死了?”
颜娧也不介意为老者解解疑,他俩只身上岛,手底下目前说兵没兵,要将没将,难道还当得成危险人物?
岛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人啊!
“再问问容家主,除了百兽军还有发现什么?”她十分好奇手底下的楚军被发现了没?
“呃——”容静瞪大双眼愣了愣。
容家眼线致力追踪兽军,难道有忽略了什么?
没敢问出口,也只能要笑不笑地应道:“姑娘还希望容家发现什么?”
松了口气地呼出一口浊气,与身旁男人相视一笑,颜娧也不自主撮着大掌上的薄茧,抿了抿唇瓣问道:“如此看来,馥栈堂小二也是容家眼线?”
“是。”长髯底下的唇际咧了咧,容静没料到话题转换得如此快速。
打从他们上了相家船只的确有人定期回报,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看来还是小瞧了。
颜娧轻蹙柳眉,看似纯良和善的杏眼,无辜问道:“我又不发糖,盯着我们作甚?”
容静闻言笑了笑,如今解了禁制,不比发糖好?
“当时仅凭探子片谚之词判断,纯粹不放心生人上岛,不觉得姑娘对织云岛能有帮助。”
如今小姑娘这般清雅可人的模样端坐他面前,且不说探子回报了什么,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又如何相信她真解了数百年来的船厂禁制?

第495章 黎明
不管事哪个世代,以貌取人还是常态啊,她不正是以貌取人的最大受益者,怎么会介意?
如若能够接着安稳度日,接着取没关系!
“那…请容家主继续听片面之词啊!”颜娧扬着天真烂漫的笑颜回望。
容静:……
这是打算一逃到底?
现下对这张脸蛋既有了另一番认知,又怎可能再受那娇俏可爱蒙骗?
没理会老人家心塞错愕的神色,承昀径自问道:“想不想看看地貌如何改动?”
“想。”颜娧甜得似乎叫人心胸舒畅的笑颜应答着,眼眸转回容静身上瞟了一圈,偏头探询道,“观测地貌最好的处所就在山顶相家了,容家主是否愿意同往?”
这话问得容静迟疑了半晌,叫上他去相家?
都几百年老死不相往来了,这会儿到相家这是几个意思?
“不应该去么?”颜娧羽睫搧搧佯装不解。
不上相家,为何又要下令进驻船厂?
难不成两家打算拆伙,造船只给容家自用?
“是该去。”承昀深邃眼眸瞧不出真情实意,唇际那抹不知寓意何为的笑,看得老人家心底犯怵。
“那是,两家该坐下来好好说说,难道百年前的误会不想解开?”颜娧也频频点着头,光想容家白当了几百年僧人,头皮都不禁发麻。
“有些事儿不需要说明白了,默契仍在……”容静嘴角抽了抽。
活了年纪一大把还谈什么和解?几年来不也都这么过日子?
船只受损那次容家人没有主动靠过去帮忙解决?
否则按着相家那票人粗略的工法,哪还有百来艘船能用?
“默契?都老死不相往来好几代了,还有默契存在?”颜娧来回瞅着看似羞赧的老人家,想推推搡搡地把这事儿就揭过了?
“祖辈丢的颜面……”容静欲哭无泪地回望俩人,不能这样默默地过了?
望着窗外月相,听着静谧夜空下,随着海潮声往来有致地的机关声响,已数度增加音量,看来改变地貌的大变动即将来到。
与身边男人交换了个宠溺的神色,颜娧扬起扬起玩味浅笑,站定老者面前,也没再管腹痛是否恢复,在人还没来得及消化那抹浅笑何意时,迅即来到容静身后抓起后襟。
“姑娘作甚?”
活了一把岁数如同崽子般被拎起,传出去还有什么脸面?
“现在捡回来正好。”
“捡—什—么—”
容静中气十足,响彻凌霄的叫喊声,随着夜风蔓延开来,不停晃动四肢想脱离束缚,竟怎么也勾不着小姑娘。
“放开我祖父!”容惟焦急凄厉的喊叫声,指责着对祖父不敬的那抹长扬而去身影,祖父年迈消瘦怎能经得起这番折腾?
“有本事,来追啊!”
银铃般笑声伴随着老者一路前行,往相家山庄儿去。
承昀提气跟随在后,瞧着少年契而不舍地催动内息,大汗淋漓地想追上脚步,距离愈来愈远也不轻言放弃,不由得高看了孩子几分。
“稍你一程。”
是以他也擒了少年后襟,一路飞驰追着颜娧上山。
“我—自—个—儿—跑—不—行—么—”容惟喝了整路夜风,不停叫喊着。
俩人避过房舍奔走在林间小道上山,不到半个时辰已来到气势宏伟的相氏山庄之外。
深更露重也不急着叫门,生怕老者脱逃没敢放手,提气点地,借着门口石狮跃上广梁大门门檐。
就怕没了里子也没了面子,深怕惊醒倒座房内歇息的小厮,容静局促地细声问道:
“姑娘带我来此处作甚?”
看着远远随后而来的承昀,手里明显安静许多的少年,想来孙儿在他人之手,容静也不敢再逃,她拍拍手上尘灰,指着海岸边的荧荧灯火,兴味说道:
“找最好的地儿看清楚地貌变化,相家正好。”
容静:……
有必要如此为难老人家?这点儿面子还真难留。
“有些事儿还是得说开,心里没芥蒂了,日后两家在岛上方能合作无间,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此事不正好给孙儿立个榜样?”颜娧眉眼里尽是温婉怡人的笑意。
也忽地了解小姑娘在同他求身教、言教,先祖有错在先,即便后世子孙也不能得过且过的随意揭过了。
容家欠相家的,又岂是敷衍了事能掩盖过去?
在相辅相佐的路上,容家背弃了相家,无力挽回,也无从挽回。
不说她底韵独特,底蕴更是深不可测啊!
看着应当少不更事的小丫头,竟能如此通晓相容两家的百年纠葛,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大气不喘的拎着他疾走上山?
思及此,容静被气笑道:“一摞摞佛家经典怎么说也念了一辈子,妳真是好样的!竟同老头聊起道德经?”
“不论哪部经典,不都是阐扬与人为善?又不当皇帝,难道前辈也想知错、改错、不认错?”颜娧瞅了眼要笑不笑的容静,也知晓他心态上已接纳了意见,只想哄着她玩罢了!
呼出了一口浊气,容静无奈道:“小丫头片子倒是伶牙俐齿。”
“再过几日便要启程入京,我想看到岛上和和美美的,日后传来岛上消息也希望是和和睦睦的。”颜娧衷心说道。
若有所思地回望,容静白髯底下勾起了抹意味深远的浅笑道:“如若这是尊上予以岛上的使命,相容两家自当尽心协力。”
“使命也好,命令也罢,只要岛上平安,什么都好。”颜娧当然知道老头子打得什么主意,然而跳也是跳,不跳也是跳,人生在世最终要的不就是个归依?
他要?她能给得,给了便是。
何况按着相家与扶家的交情,迟早这三家都会相互通气,瞒着藏着实在也没意思。
不过,这隐匿东越里的扶相容三世家,着实有趣啊!
相扶?相容?听着都是无法没了彼此的错觉啊!
随后而来的承昀此时跃上屋脊,一松手容惟立即心急不已地来回巡察的祖父,眉宇打了无数死结,心疼问道:“祖父无恙?”
“无妨。”拭去孙儿眼眶子里几度欲出的泪珠,容静欣慰说道,“我们在此处等待黎明,看看日后容家安身立命之所。”

第496章 失踪
自小听得容家船厂的芸芸说法,祖父眼底总有掩不去的落寞,未见过现下这般神情轻松的宽慰神情。
瞟了对祖父无礼的颜娧,容惟无法接受地偎在长者腿上,愤愤问道:“祖父不生气?”
“无妨。”容静拍拍孙儿背脊安抚着说道,“那日祖父没法子照应你了,你可得好好听尊…姑娘的话。”
容惟不解地抬眼,又瞧了瞧半点不在意他怨毒眼神的俩人。
清夜里晶亮透彻的杏眼依然恣意水波流转,菱唇勾了抹淡雅浅笑,径自以容惟不喜的姿态,藕臂为枕趴卧在男人腿上。
瞧着她想伺机刁难孩子,秉持着多看不多说,承昀无奈的笑了笑。
故意伸手拉了拉容惟裤脚,颜娧迤迤然道:“如若多仇视我一分,能助你在为祖父报仇的事儿多一分助力,那就多瞪些。”
容惟呼吸一窒,直觉被羞辱,脸埋在祖父腿上。
老人家倒是唇际扬起一抹赞许浅笑,揉了揉孙儿不服气的小脑瓜子,轻声安慰道:“姑娘正提点你呢!”
容惟纯真眼眸再抬眼里头全是狐疑。
“容家能一躲数百年,靠的不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定性?”
见孙儿缓缓颔首,容静眺望远方,一声幽幽叹息缓缓说道:“如果没能耐将敌手一招致命,那就该沈住气,收起憎念,蓄积实力。”
停滞许久,容惟不情不愿的吐出话语:“孙儿知道了。”
容惟不情愿地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得颜娧不禁笑出声。
能听懂祖父的意思,也愿意改正,即便眼底有再多不情愿也能对她一笑,这孩子能教啊!
倏地,一袭水蓝锦缎圆领直缀飘然而至,落了领扣而敞开大半圆领,可想而知来得多匆促。
“天都没亮,你们几个坐我家门口作甚?”相汯讶然无言地看着三大一小,有这么拜访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