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幽暗天际被火光染上一层晕白,颜娧已知山的另一头人们也正在撤离,既然敢大胆随着老和尚来,又有何担心惧怕?
“姑娘放心,机关一旦开启势必没有回头可能,明晨一切即将揭晓。”容静话毕,悠然转身,步履轻移走在海潮礁石间,弄潮间浪花沫起也涓滴未沾鞋袜。
承昀二话不说提气横抱佳人,脚步飞快追上前人。
察觉身后之人来得极快,容静扬起淡淡笑意,不着痕迹地加快速度离开海岸,来到织云城外的不起眼的小渔村。
村内未见任何灯火,阒静得针落可闻,更不见巡更之人,似乎村内丁口全都消失了。
随着老者入村,家家户户紧闭门扉,村内村外都不见任何渔具,走在如鬼啸的幽幽海风吹拂里,衬着过于灿亮的盈盈月晕,真的阴骘得叫人胆颤心惊,胆儿不够肥硕时时刻刻都能被吓破。
老者走进村里一处不起眼的四合院子,熟门熟路地走进正厅,吹醒火折点燃灯火迎来光明。
容静忍到家里也算到头了,捂着腹部面有难色道:“寒舍简陋不比寺里,望请见谅,两位自便,容不才稍稍暂离。”
瞧着无比坚强的老者,俩人难掩尴尬地颔首,嘴角无奈地抽抽。
谁会想阻止他?寺里抢茅厕抢成什么样子了都?
将颜娧安置在竹制罗汉踏上,男人蹲坐在脚几上,迅即提气透过凤鸾令查探伤势,竟如同先前般,身躯丝毫未损,内息全然消失,如同平凡女子般的空荡气海。
窥见男人唇际那无奈苦笑,颜娧自然清楚又着了一次道,难不成这偌大船厂重现,靠的竟是内息?
一言不合就未经同意剥夺内息?
思及此,也只能露出了个惨淡笑容,所幸她孜孜不倦,每日勤练功法啊!
“我庆幸还有个你时时能喂养内息,如若不然应当同许后般形如槁木了,还好这一路上有你。”
瞧着男人沉默不语,心里有多少担心与不悦,全深藏在那双深邃星眸里,连透着凤鸾令来传来的内息,都潜藏着一丝霸道,未免他过于恼怒,颜娧不慌不忙的自我调侃,外加夸赞感谢了番。
跷家私自来此,他从未在嘴上喊过一句不悦,说骂也是轻轻带过,强迫他接受百烈也是二话不说,再不识相点说点好话,指不定他也会新仇旧恨一起报……
她不傻,识时务着!
“斗茗后,妳可以先行返北。”承昀淡定地抛出内心真话,低沉温润的嗓音,缓缓轻语道,“真不想碰触神国事物,更不该亲身涉险,已破除天谕多数预立之事,百姓也不再任由两王牵引,妳该回家了。”
冰冷葇荑碰触了冷毅脸庞,迎上男人眼底亟欲隐藏的愠火,颜娧柳眉轻蹙,苍白菱唇轻轻努起,听似伤感地问道:“难道不希望我留在此处陪着?”
“希望妳能平安健康陪着,不希望妳这般虚软无力陪着。”承昀没舍得放开主动投诚的纤手,低沉嗓音里有着万般无奈。
“我不怕吃苦,只怕没能真正参与该历经的一切,人生谁没个十灾八难的?有你在,凭着你的睿智与能耐,那次不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试着勾起一抹舒心浅笑安慰他,明媚的眼眸里尽是春日暖阳般温暖。
不知这男人遇上她,该说幸或不幸?
相识至今,时时都在卖命演出,以命相陪。
她家姑姑当初说得好,得找个不容易弄死的……

第492章 禁制
颜娧侧身打断男人已凤鸾令疗伤,蓄意忽略忧心仲仲的星眸,恣意枕在长臂上,如墨般深幽眸光瞅着剑眉深拧的男人,青葱般冰凉纤指眷恋划过冷毅脸庞,透着苍白的菱唇绽出和缓浅笑意图安抚。
未曾想他仍愿意让她留在东越直到斗茗结束,还以为会直接了当透过相家将她遣送回家呢!
“但凡妳想做得事儿,我都不会阻拦。”看懂了她眼底的疑虑,承昀又没忍住轻拧了粉嫩鼻尖。
除了应允还能如何?
这身功夫也算耗费了一番心力培养而来,武艺深浅他会不知?
如今再搭上剑法,即便再次与厉煊对招,没有硬气功也不见得会落于颓势,她要的,他定当竭尽所能的完成所求。
“累死也不打紧?”纤指淘气地轻轻划过薄唇,还没来得及再次进犯,便被温暖大掌给抓了个现行。
“妳舍不得。”承昀获住葇荑重重落下一吻,心里暗自发笑。
没想到也有被她轻薄的一日,来得措不及防,也来得心向往之。
“那倒是,找不容易弄死的...唔——”
话没来得及讲完,不甘轻薄的唇瓣朝她袭来,被枕住的臂膀反客为主,揽住软弱间既不容逃脱,直至几乎瘫软在男人怀中。
额际抵着她的,平复着内心热切,如饿狼般深沈低哑地问道:“想找谁?”
“找谁?”
颜娧被问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明白这是个惩罚大过于温存的吻!
她找谁了都?
近来的他早早遗忘什么叫浅尝辄止,就怕她遭人觊觎般,时不时烙个印记……
“还有谁不容易弄死?”男人威胁口吻浓厚。
“我.....”颜娧实时收住了话尾。
说只想弄死面前男人,好像也不太对……
男人这种东西,面前这个就叫她头疼,再来一个岂不是拿石头砸自个儿脚?
她有没有这么傻?
再抬眼,捕捉到男人眼底一闪而过的促狭,这才发觉这男人以最强横的态度演绎了场醋味浓厚的捉弄。
没好气搥了面前男人,果然听得他由胸臆间溢出了沉沉轻笑。
“眼前这个不够妳头疼,还想找?”虽然语调轻松得像是玩笑,男人眼底愠火丝毫未隐藏。
“我没有。”
听得这句话十分迅即肯定,男人轻啄菱唇表示妥协。
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不知名的曲调到来,承昀恢复正坐为她调整位置舒适枕在长腿上,长臂横过腰腹紧握葇荑,继续透着凤鸾令为她调整内息。
再次进到正堂,容静神清气爽地为自个儿斟上不知冷却多久的茶水,喝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也不打算问俩人是否同饮,径自搬来小杌子落坐在俩人面前。
老人家也是有点眼力劲儿,自然知晓俩人关系匪浅,本以为已够了解歇在觉心院之人,如今看来了解得还是不够透彻。
能够带着白轩玉前来织云岛,难道神后不再计较相家几百年前的破事儿了?
思及神后,容静又定定看着面前小姑娘。
谁曾想一个看似牲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竟会是神后?
几番言词往来已然知晓,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真正见着方才她立于阴阳卦象上,吸收极致月晖喂养白轩玉进而启动大佛机关,老人家心里还瑟瑟颤抖着。
不光为了佛正寺百年传承到了终点,能够亲眼见着神国奇迹再启,他能不激动?
“不才容静,叩——”
收起澎湃心思,正想磕头叩拜,竟被榻上看似虚弱无力的小姑娘,一招痛击在腿骨而退了两步,不解眼眸睇着俩人。
清冷眸光淡淡瞟过老者,颜娧佯装不解问道:“我一个汲汲无名的小辈哪儿经得起如此大礼?大师这是打算让我出不了这个门?”
“不才怎可能会有……”容静的辩解隐没在堂上男人的淡漠神情里。
“船厂真隐藏在佛正寺里?”她可没打算认老者口中任何身份,无论究竟想参谁都与她无关。
“是也不是。”容静也不知为何,面对她眼底寡淡薄情的询问,竟半点无法拒绝应答,“待海潮退去方才的礁岸便是船厂所在,机关仅是引体,佛正寺没于山间则船厂再现。
数百年来这段始末故意遭人抹去,几代传承下来记得之人所剩无几,迟迟寻不着船厂也只能被归为传说,除了现存海船谁也无法证明船厂曾经存在。
佛家成了岛上百姓的唯一信仰希冀,理亏的相家又怎敢相犯?”
“理亏?”承昀剑眉轻拧。
虽然曾想过相家苦寻不着船厂会是种惩罚,却无法理解如何办到船厂在一夜消失匿迹?
“相家从未真正臣服神后,仅仅希望获得更多海上霸权的根基,神后授予的船厂正是船只是否能远行的关键,因此留下容家一脉传承。
天未亮,容家妻小目送容家男性老小出海劳作,实际是透过密道进入佛正寺担任僧众,入夜后,有专人自渔市带来沾惹鱼鲜腥气的银两返家,日复一日,直至神后再临并了结对于相家的惩罚。”
“你们两家还真不相容。”颜娧不由得调侃了面前老者,舒服枕在肌理分明的长腿上,悠悠说道,“可惜我们不是你口中神人,只是恰巧路经雨田城得到了些本不该得到的东西,兼容两家之事轮不到我俩置喙,老人家只需遵守承诺回答疑问即可。”
即便能量守恒,多少在转化之时也会慢慢消竭,经由光能转化她的内息启动机关,这也太神奇!
“这——”容静拧起斑白长眉,这些话语岂能随意说给外人听?
早听闻东越国土不断传言神后再临,但十数年来未曾见到相关事迹,晓夷大泽在靖王一番作为下的悄然复苏,也是人尽皆知与神后毫无相干。
难道来的不是神后而是神皇?靖王会是神皇?
瞧着俩人神色泰然,对神国之事全然淡漠不介怀……
他无法相信一切只是机缘巧合,开启机关需要分毫不差的观察洞悉之力,仅有那半盏茶不到的时间能汲取月相盈晖。
恰巧能够解除神后的百年禁制?
说出去有几个人信?
他头一个不信!

第493章 反驳
“相家犯了什么错误,叫容家先祖执行了密令?”颜娧较为好奇此事。
第一时间就消失无影的神后,哪来时间传递消息?
说私心谁能没有?
百兽园隐伏潜入织云岛换来的臣服,怎可能没有半点利益为引?扶诚的死心塌地不也是如愿娶得美娇娘作为色诱,再以龙窑利诱?
短暂停留也能从说书人口中探得不少事儿,虽说相汯乍看不怎么着道,也是得了多数百姓的认同与支持,如若相家真是作恶之徒,又怎可能关心雨田城之事,难道真想当个有名无实的地下城主?
得不到实际税收,又得耗费大量重石冶铁,难道脑子有问题不成?
“四国初立,第一时间相家便联合扶家投诚东越,难道这不是背叛?”容静神色锐利凝视俩人,喑哑低沉的嗓音责问着。
“按照容家的意思,是要率领岛众群起攻之,方为正道?”承昀眸光颇有深意地睇着老者,清冷语调不乏笑意地问道,“神后为何消失,难道容家不知?”
按着杜琅先祖所言,神后不愿臣子百姓再受肇宁帝屠戮,因此希望照着天下大势而走,一旦国家出现了亡国之兆,又岂会是神后一人能够力挽狂澜?
“呃——”容静被问住而默然无语。
他不是先祖如何知晓当初心思?
在他看来保全岛上数万百姓生计,也保全了织云岛的隐蔽,站在织云岛最佳利益来说,相家所为没有错。
可偏偏他是容家家主,禀持家训的监督之则,几年来没少给使过绊子,可也没少过给予相家船只整护的方法,否则按着相家半调子的养护方式,哪还能保有大半海船?
“算了吧!”颜娧动了动不停透着凤鸾令传来丰沛内息的大掌,别有深意地悠悠说道,“带领后代子孙遁入空门,这是多大的决心?几百年来男人们心里不知有多伤心难过也不清楚,能把出家弄得跟上岗似的也不简单。”
看看寺里多少能人高手?能把莫绍逼得撒下一把巴豆多不容易?
思及此,她不禁笑了笑,按着这些和尚的身法与藏匿的船厂,想来她已经找着了失传多年的造船与冶铁术了!
能够保持佛正寺机关百年不朽,还不够浅显?
“相容两家世代焦孟不离,直至先祖启动了禁制……”容静虽也曾怀疑过先祖所为,尤其看到相家照应照顾百姓,又年年耗费巨资养护船只。
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然而没有能力恢复船厂又能如何?也只能日复一日维持着佛正寺运作,等待他日神后再临。
“换而言之,相家在找的实际上是容家,而你们为保全佛正寺不被发现,又来了个相家不敬神佛,禁入佛寺?”直言挑破现况,承昀不禁摇头,忽地对这举家遁入空门的佩服不已。
错一步后世子孙得跟着错到底,那是多凄惨的一件事儿?
隐伏在人后过日子,当了一半辈子假和尚啊!
再次所有所思地瞟了俩人一眼,怎么看都不像也受过腹痛之苦,容静迟疑地问道:“难道寺内众人今日不适……”见俩人笑而不答,无奈叹息伴随而来,苦笑说道,“两位前来导正织云岛直言便是,不才定双手奉上。”
“如若真愿意双手奉上,又怎会每逢望月之日彻夜诵课?”颜娧也跟着直言不讳地问道,“难道相家人不能自个儿把令牌放回机关?”
“即便是神国玺也无法启动机关,没有白轩玉仅是白忙一场,而白轩玉仅有在神后之手方能发挥作用。”容静面有难色地强调手字,笑得极为保留。
小丫头不承认神后之名,行神后之实,难道能逼着她认不成?
作为神后遗属难道能逼迫主子不成?
轻轻挪动身躯,藕臂横卧在男人腿上枕着下颌,慧黠杏眼瞅着面前老者,迟迟不作声,瞧得他手足无措地嘴角抽了抽。
“东越非我俩久留之地。”承昀瞧着她俏皮地作弄老者,冷然唇线也不禁扬起一抹弧线。
“祖上的错误,错了就错了,没有必要深究,做人嘛!要往前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释迦牟尼佛临终正觉不也是,自性无愿光明故,于一切相莫执着?”颜娧无暇杏眼眨巴眨巴的再次睇着老者,半掩着菱唇细声说道,“日后相家海运的话语权也有我一份,容家得与相家继续相容。”
这才是真义!
容静愕然之后,髯髯白眉也不禁拉出一道和煦笑颜。
一个小姑娘要相家海运作甚?他可能会过问。
神后要相家海运,容家能倾尽全力护持相家船只。
“我进正殿不过想看看机关如何启动,既然阴错阳差还是与神国有了牵扯,那么,容家主也且记着,织云岛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为好,神国覆灭多年,不再需要神皇神后了。”颜娧以最纯真的容颜说着最离心的话语。
踏遍各处全是神国旧属,她能如何呢?
东越对她还真是个寸步皆苦之处,没能理解为何大仙让异术被局限在东越,难道是为了限制发展?
看似术法其实合并现代科学,未抵达蒸汽时代前,希望尽力拖延时代进步?
身为现代人太清楚古代帝王如何控制人民,如今摸透了这个思维,她也开始想着这个异世,是否适合引进诸多现代科学?
“不才谨记。”容静算是听懂了她的想法。
小姑娘只想运用不想牵扯四国之事,想来进寺前已与相家达成海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