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信你一回,胆敢骗我,让你吃不玩兜着走!”王二拎着店家后颈警告着,将他随手往前一丢,喝道,“还不快些,老子时间宝贵。”
“欸欸——”店家捡起一旁鬼面,起身撢撢一身尘灰,远远交待自家婆娘道,“我陪着客官去一趟,摊子交给妳啊!”
女店主蹲窝在小灶旁探出头,轻轻颔首,不放心地说道:“早些回来啊!”
小市集一闹腾,几个覆着鬼面的小乞儿,行动迅速地往君子笑报信去。
一听小乞儿报信,姚掌柜连忙戴上鬼面,将几个孩子带到后院,定要沐浴梳洗,方能给予赏钱。
回到正院小二们已焚起艾香,覆着鬼面站定在客栈门口等着来人。
听得消息原,在城西香烛铺盯着艾香生产进度的颜娧,也以最快速度返回客栈,将马儿交给小二,正要进门便被姚掌柜长臂拦下。
“姑娘,进不得。”姚掌神色凝重慎重地说道,“对街茶楼已为姑娘备好包间,还请姑娘移驾。”
城外楚军疫病状况大抵知晓,关纬连自个儿子的棺木也没备上,完全不若一个痛失独子的父亲,眼睁睁看着儿子与军士们的尸首逐渐腐化,甚至被飞禽走兽啃蚀也不曾阻拦。
军士们逐渐病倒,所需药物也逐渐耗尽,逃过战死,难道关纬打着让军士们病死?
不是说此仇必报?哪有这么找人报仇的方式?
拖着全营军士染病给冀州城?这就算报仇了?
这是别人给他不好过,便让城中十数万居民不好过?
“没事,自家茶楼看得更清楚。”颜娧扬起淡然浅笑,按下掌柜长臂,率性进门,直接往二楼包间。
“姑娘——”姚掌柜追在身后上楼,进厢门前又拦了一次,心急道,“您不可以身犯险。”
已知疫病严重性,怎能让他们家姑娘留在危险之地?
颜娧亮了亮手上的只露出眼睛的鬼面,勾着自信浅笑道:“如若我安排了这危险的工作便撒手离开,如此谁还能安心为我办事?”
“姑娘此事切莫玩笑,您的安危本就是我们的责任。”姚掌柜凝起眉宇,审慎说道,“姑娘已经为此事耗费诸多心思,如若此事也得亲身处理,置自身于疫病风险,那么要在下何用?”
她将店家亏损至于脑后,疫病处理为优先,连妍颜坊亦暂停营业,将君子笑所有人安置了过去。
更别说裴家于他们本就再造之恩,门主将他们几人交与颜娧后,更是过上了比以往优渥舒适的小日子,此恩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这是大事,身为主事如若不与各位共进退,如何服众?”颜娧向来以同甘共苦为念,如今怎能抛下一室为她恰似家人胜似家人的伙计?
侧门小二瞧着小乞儿们洗漱,听得颜娧欲上楼等候,也着急探头说道:“姑娘的心从来与我们同在。”
一出声,其他人也跟着闹腾,二楼门口小二甚至挡在楼梯前。
“是啊!姑娘在对面茶楼等着,有消息一定马上递去。”
“如若疫病真染开,城内有多少人得遭殃?姑娘得养好心神。”
“无观大师不是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是啊!一旦疫病传开有谁逃得了?姑娘交给我们。”
姚掌柜脸上挂着欣慰,原来大伙思维全相同,是以更加沉稳慎重地,代表殿内所有人,朝着主子便是躬身大礼,庄重说道:“恳请姑娘移步。”
拥有一群危难时刻愿意牺牲小我的伙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缓步下楼,移步到门前,朝着一室众人,颜娧也慎重揖礼,正色道:“冀州城能否度过此劫,仰仗诸位了!待揭过此事,我们一同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好!”
一众同声回道,闻言,颜娧心里温暖得眼眶泛热,温吞脚步怎么也走不了。
随后赶来的春分,早就听得泪眼婆娑迟迟不敢眨眼,姚掌柜使了眼色,慌忙挥去泪水,将姑娘给拉离君子笑。
茶楼小二一见颜娧到来,迅速带着贵客落坐于二楼包间。
颜娧搁下碎银子,轻轻挥手让人退下,谢绝所有茶饮,仔细盯着街上来往。
不到半盏茶时间,身着苍黑短褐的壮硕汉子,从颈后拎着覆着鬼面的瘦弱男子往前来。
“是他们了。”缓下情绪的春分,看着两人步入君子笑。
第339章 把握
远远看着姚掌柜端出了命小二端出诸多名菜招待两人,两人各自一桌径自享用酒菜,侧门小二将赏钱交与洗净的乞儿,细声交待着事项。
几个小乞儿们捧着几个赏钱,又听闻还有得拿,难掩欣喜之情频频颔首,小二在他们耳畔仔细叮嘱后,拍拍孩子们作势散去。
见店内空荡得令人疑心警戒,数年来一席难求的君子笑,何曾有此等寂寥?
被素了老些日子虽不情愿,若是耽误将军大事,回头可不是没有好日子过那么简单。
王二不由得心悸,旁敲侧击问道:“难得看君子笑如此清冷啊?”
被这么一问,姚掌柜暗暗纳罕,警觉性如此高,来者并非简单角色,连忙唉声叹气道:“还不是前些日子来了个东越的牛鼻老道,说什么冀州城鬼气作祟,如若不打扮成这副鬼样便会被怨气附体,搞得城里人心惶惶也就算了。
偏偏又来了一个什么北雍的无观大师,两个像事先说好般,说啥牛鼻老道说得对,这下子全城哗然都乱套,买不着鬼面的都自个儿加工起来了,吓得全城没几个百姓敢出门了,连带我这生意黯淡至此啊!”
王二浅浅啜了口酒,勾着冷笑道:“佛道本一家,指不定后头有什么勾结也未曾知晓。”
“可不是,今年分红是凉凉啰!”姚掌柜又是一个唉声叹气道,“否则我们也不会沦落到帮傅大人守着几个恩人。”
闻言,王二掏出了被做记铜币,仔细端看着,鄙视说道:“刻上悬月雕刻的铜币,有什么好记留念?”
“欸——”姚掌柜佯装吃惊想拿起铜币,得王二瞪视而讪讪作罢,干笑道,“客官有所不知,可不只悬月,大人不见的铜币有五种月形微雕,客官手上只是其中一种。”
瞧王二一脸惨淡病容,被碰触到姚掌柜心里慌得很,等待酒里蒙汗药效发作,叫紧张得几乎汗湿里衣。
“这同知也真是闲着,刻这些作甚?”王二饮尽酒盏,深觉喂不了瘾头,瞧不上酒盏而抛碎一地,酒坛子飒爽就口狂饮。
不知药效所致,以为微醺的悠悠晃荡几下,王二嘴里不停念叨道:“这酒烈啊!”
姚掌柜呵呵笑着应付,身后小贩早已倒卧桌上,堂上众人屏息等待他药效发作已久。
此时王二撇见一旁小贩晕厥察觉不对也为时已晚,食指不停指着掌柜,满嘴漫骂没来得及出口便倾然倒卧。
松了口气的姚掌柜,正想回身告知对面楼里的主子,颜娧不知何时已站定在门外,只得无奈苦笑道:“妥了。”
“戴上手套里里外外洗干净了锁进客房里,差人给小贩家里送个信息,顺道送上些银子。”颜娧覆着鬼面淡然令道,“此人然显然病了,各自小心些,酥云散别漏了,记住了胰子净手前不得碰触鬼面,问好口讯我会再过来。”
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时代,她早请人将防水玢璘锦缝制成手套,再将郁离醉再蒸馏几次提纯乙醇来使用,无观大师早些年备给归武山水患没用上的疫病方子也在此时派上用场。
其余也只能听天命了,她得优先保护好这群为她尽忠之人。
不出所料,酒量颇佳的王二没让她久等,在后院沾了水便清醒大闹着,她三步并两步跃上二楼房檐,落坐在后院门口看着泡在油罗树果皮沫里的男子。
鬼面给了她良好遮掩,丝毫不客气的笑了出声,全身无力,满头泡泡,仅剩那张嘴能大肆喧哗,毫不客气的纵声漫骂着。
“姑娘怎么能偷看男子沐浴!”随后而来的春分不悦的遮掩主子眼睛。
“别碰鬼面,去把手洗洗干净。”颜娧闪躲了遮来的小手,没好气道,“问完我想问的就走,谁稀罕看浑身毛的猴子。”
春分听得一愣一愣,吶吶问道:“所以姑爷没有毛?”
颜娧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果然什么不可怕,一知半解最可怕!
怎么回答都不对啊!
鬼面下的俊颜禁不起这问话而布满红彩,恶狠狠推了春分一把,嗔道:“赶紧的去把手给我洗了!”
春分被轰得又是一愣,回头瞧见姑娘粉嫩耳朵上也泛起红霞,旋即理解她问了羞臊之事,自知理亏也红着小脸噤声离去。
随后而来的闫茵摸不着头绪地搔搔头,不晓得这两人演那出,不明究理问道:“师姊,这是怎么了?”
颜娧轻轻嗓子,故作镇静道:“没事,说你的酥云散真好用。”
这下闫茵也唰下红了脸,以为师姊这是打算翻旧帐,结结巴巴说道:“这...不...是要...他们镇静...点的?”
颜娧佯装头疼,沉思道:“嘴巴没安静吶。”
“我马上加个药。”闫茵起身便要往后院跃下,被一把抓住后颈,连忙乖顺得跟小猫般,顺服地窝在师姊身旁,怯畏眸光透着笑意道:“加个药很快的。”
“那我找谁问话去?”颜娧忍下笑意。
“呃——”闫茵思虑倾刻,倏然发觉自个儿被捉弄了!
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颜娧,吶吶说道:“都这时候了师姊还能开我玩笑?师姊都不紧张害怕啊?”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师姊能开玩笑的啊?
可惜没勇气问出口。
这也叫她再次审视着这个平时冷静自持的大师姊,居然能在这紧要关头开玩笑,难道真的如此有把握疫病不会扩散?
“紧张害怕也不能写脸上,只能找妳刮上几刀笑笑我。”颜娧按下人静静等着浴桶里的男人清洗完毕。
这话说得闫茵顿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原来她还有点作用......
“师姊对这疫病有几分把握?”
她也不是没瞧过疫病,西尧北境牧民只稍天公不作美,便会引动战乱入侵边境,战事一旦持续个把月,多种疫病便接踵而来。
那时师父在剪忧山落脚,时常带着她教导如何以蛊虫治疗疫病,可惜当时不懂事,将玩乐摆在第一位,师父一身功夫,她一项都不上手,否则此时定能助上一臂之力。
第340章 骑虎
“我?”回望闫茵,颜娧单膝跪于房檐,藕臂枕于膝上,无奈笑道,“完全没把握,只能尽人事。”
人与天斗?
自然清楚没几个能斗得赢,只能相信老天不会亏待做好万全准备之人。
一向乐观的闫茵闻言怔愣许久,愕然问道:“师姊这是打算与冀州城同生共死?”
颜娧闻言失笑,偏头问道:“我像是个大义凛然,不知死活之人?”
闫茵被问得嘴角抽了抽,这两个词儿似乎八竿子打不着呢!
“止损。”漠然口吻从鬼面底下传来,顿了顿,慎重说道:“如若冀州城染病已是无法避免之事,我们能做的只能控制损失。”
“所以师姊宁可把城内居民吓得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瞧师姊点头,闫茵豁然警醒。
这几日除了每日辛勤工作的寻常百姓,家里请得起下人的中上人家,能不出门也不出门了,不得不说师姊这鬼怨伤人用得十分妥帖。
男人浑身泡沫终被打点完成,压制在小院里等候发落。
颜娧冷然问道:“说,有多少染病军士进城了?”
王二瞳仁一缩,掩不了脸上知情的诧异,仍傲气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不快将我放了!”
颜娧耸耸肩半点也不着急,将屋檐拍拍干净落坐,还招呼着闫茵一起,悠哉得叫人发指,好整以暇的仰望午后晴空。
人都在院子里了还着什么急?
都还没来得及欣赏半刻钟,被擒在底下的王二便耐不住性子,着急挣扎怒吼道:“放开我!你们可知我是何人?私自囚禁楚国将军该当何罪?”
一时嘴馋真误了将军大事了,此人开口便问有多少染病军士入城,显然已知将军在城外所为。
当初就觉得诡异,为何劳军会是捐赠铜币,而非军粮冬衣之类,什么寻找铜币,根本是给城外的军士下套!
佯装惊不起大吼而挠挠耳朵,颜娧挺起身偏头望了不停挣扎的男子,语调十分困惑地问道:“四国不是给了傅同知管束驻军之权?傅同知留个小将在城内,需要上奏南楚?”
王二闻言挣扎幅度显然小了许多,虽为正五品同知,四国赋予共融之地的同知极大决断权,同样三年一任,四国轮替,除抄家灭族之罪需上告朝廷,其余不需事事启奏。
否则事事遭各国掣肘,这共融之地的父母官,能这么好当?
“知道多少事儿,还是吐实了好,不然病死在君子笑也没人知晓了。”颜娧云淡风轻的语调听似闲话,实里全是要挟。
王二棉软无力,自知跑不了,嘴硬说道:“我没病。”
颜娧冷笑了两声,戏谑问道:“营里都病了泰半军士,你自个儿面色如何难道不清楚?方才瞧你颈后、腰际发了红斑,已进入这疫病的转折期,如若用药得当自然能转轻症,日后不再为此疫所扰,若未佐以良药,那些没熬过得军士如何,将军就该如何了。”
王二困难的伸手触摸颈后,因触摸到斑块而惊惧于心,探入单衣腰际也摸着斑块更是心惊,他身处大帐并未与染病军士接近,何时染了疫竟不知晓?
关将军日日前去探望小将军尸首,难道关将军早就染上疫病?
不久前将军还发下豪语定要拿下冀州城献给陛下,只要疫病进入冀州城便能不攻自破,他们定能补回在百兽园之损。
那些豪语言犹在耳......
趁着底下人神游之际,闫茵无言以眼神询问师姊:偷看人沐浴了?
没好气地忽视询问眸光,颜娧轻推了闫茵一把,正色问道:“究竟有多少军士入城?”
“来不及了,半个月前我们早就安排了几个重症军士落脚在城南土地庙里,乞儿窝里没人逃得掉。”王二毫无畏惧地抬眼回望狂妄笑着。
颜娧鬼面下勾着浅笑,再次戏谑问道:“将军可知为何你们与城内富商勾结,买光外围郡县所有疫症用药,城内至今仍未发疫病?”
王二掩不去眼里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的确如此,他们等着城内传出疫病灾情等了好些时日,至今未有任何音讯,也为此他才焦躁不安,心性浮躁得定要偷跑进城好好大吃一顿。
“将军忽略了疫病成因,需不需要我来给将军说说?”颜娧没等应答,径自取下腰间艾香银叶缠丝熏球,小二接手呈现于王二面前。
“疫病成因莫过于天灾,民不聊生为始,敢问将军冀州城可穷困得没能给乞儿们一口饱饭?人们穷得连药材都买不了?多数人身强体壮之时,疫病也难侵体,即便有也能迅速康复。”颜娧撇了眼虚弱的王二,苦笑道,“如今将军发病,莫过于楚军粮饷不足,连日饥饿身体虚弱,让疫病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