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知府衙正院里,几人各自落坐于太师椅上,听着四方哨探回报,唯有颜娧对似乎半点不意外铜钱被洒了出去。
颜娧凝着剑眉,忧心忡忡地再次确认道:“确定都发出去了?”
关纬果真叫人失望了,并非真心思购置棺椁,看来又单纯是与东越不能见人的协议,只稍疫病不在楚越之境,其余百无禁忌?
真是恶心得叫人心寒......
“确定,傅大人送过去的钱箱,目前被丢弃在营区后山。”暗卫丝毫不敢怠慢地回报。
“知道了。”颜娧倾身询问身旁姚掌柜,细声问道:“城内店铺小贩姚掌柜掌握到多少?”
“主子放心,没有一家疏漏,全都纪录在册。”姚掌柜由怀中取出早已造册完成的名单递出。
“城中百姓存亡可得依靠这些人了。”颜娧回望主位上的傅惟问道,“可否借用傅大人纸墨?”
愣了下没反应过来的傅惟,怎么会借纸墨不是借笔墨?
再又被以眼神询问一回时,急忙躬身延请人到书案。
“裴公子请。”
春分跑在面前过去研墨,颜娧从绣袋里取出鹅毛比来,一连画下十数张铜钱印记样式,堂上几人都围在一旁,不解也没敢问叨她。
当她再回神,见着几人都围过来也楞了楞,凝起剑眉,无奈嗔道:“还看?闲着的赶紧提笔写字!”
清歌看着三个铜钱样式,不解问道:“这要写啥?”
“协寻纪念铜钱。”

第336章 祈福
春分没停下研墨,大眼搧搧瞧着颜娧不停的画下铜钱样式,咋舌道:“姑娘花了两天两夜刻下的铜钱全发出去了,又要找回来?”
“我倒是希望找不回来。”颜娧抬眼睨了春分,没停下手无奈说道,“真在城里找回来麻烦也大了。”
傅惟瞧了数张不明显的图案,吶吶问道:“裴公子在铜钱里做了手脚?”
丢了折合十几万银子的铜钱出去,谁能细看?谁会多看?
“如若休沐,不管病或不病,军士们势必依然会进城,换上百姓衣着谁又能真正分辨哪些人是军士?
冀州城每日进出城的人多如牛毛,又怎可能每个人都细细盘查?入城不过是食衣住行,从这些店铺摊贩下手最快。
不如告诉这些商家们,收到铜钱看仔细些,认出了这些记号,想办法扣下人与钱送到君子笑必有重谢,”颜娧抬眼慎重提醒道,“记住了,悬赏内容不得被商户以外的人知晓,定要人与钱。”
“主子要在下清空客厢便做此用?”姚掌柜愕然。
君子笑前后院子加上客房约莫百来间,为冀州城第三大客栈,如今真空下来给这些可能带来瘟病的军士居住?
“是。”颜娧埋头画图,交待道,“这几日我已去信各处,想办法将所需药材备妥,平安寺方丈亦会派大夫与药童前来协助,如若关纬真蓄意将疫病带入城内,我们须做好该做之事。”
一直以来她并未染指药材生意,总想着要留点后路给人,现下撞上这事,想来真有些后悔,如若药材生意也能掌控,势必在事件发展上也较能把握。
哎呀!谁会在意银子多点?当初真是善念多了!
如今空有无观大师坐镇,没了药材也是枉然。
思及此,颜娧倏地停笔,凝重问道:“傅大人可置办药材了?”
傅惟满脸愁容,勾着歉笑说道:“城内可用药材几乎被扫空,连城外野生艾叶、青蒿都被连根拔走,另派府兵到附近郡县采买,数量也非常有限。”
颜娧讶然不已地瞪大了双眼,暗付:还是慢了一步?
居然在人命关天的药材上做妖?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深吸了口气,抛去讶然,缓下情绪,在这时候发什么脾气都没用,对着裴家暗卫交待说道:“查察各处药材去处,探探城内哪些人家这几日开始熏艾。”
漕运谢管事挑眉问道:“主子怀疑城内有人勾结?”
“冀洲城四国混杂,哪能算勾结?”颜娧抬眼勾勒了抹淡漠浅笑,“事情成功便是为国效力,谁人管损不损人?”垂首继续作画,又问漕运谢管事道:“各处漕运所备药材几日能到?”
谢管事心里盘算日程后,不确定地答道:“最近的豫州估摸着还得三日。”
“行吧!有多少东西做多少事儿,没有药有没有药的作法。
今日起不管接触任何人事物前后,都得用胰子洗干净了,与人之间保持两臂宽,离说话口沫横飞的人们远些。
准备好给商户各种鬼面随告示发,城内贩卖各式鬼面的小贩,这几日加紧卖起来,就说是郝舒子路经此地,惊觉此次中元节城内怨气作祟,特留此法,让城里百姓能覆鬼面避妖邪。
到时再请无观大师来场祭厉,有多严重说多严重,这一闹腾下去,看看届时还有几人敢出门。”
“裴公子擅用无观大师名号也罢,怎能再擅自使用郝舒子名号?”傅惟停笔回望,笔尖之墨都快染上告示。
原先也十分怀疑这年轻孩子能作甚?在听见老太傅指给他的侍卫亦奉她为主,便暂时将满腹疑问先按于心。
虽身为同知,能号令的也仅有冀州府的几千军士,而那些军士还得放在城外与关纬对峙,未免被发觉城内有所安排根本动弹不得。
能运用的仅剩府衙内的衙役,光城内定时巡逻都不够用,何况配合颜娧行动?他现下如同被绑了手脚动弹不得的提线木偶,被动得叫人扼腕。
怎么说眼下需以冀州城安危为上,也庆幸遇上了她,即便她能用的人手不达百人,也能井然有序地陆续进行她的安排。
虽然没懂颜娧安排之事何用,这不怕得罪人的性子,的确为冀州城带来一线生机。
“画得可辛苦了,别浪费了。”颜娧眼尖夺过纸张,轻言浅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俩感谢我还来不及,傅大人先想想城内乞儿能掌握多少吧!”
傅惟听得一愣,是啊!怎就忘了还有城北乞儿窝的人能利用!
竟比他还熟捻城内?
清瑶知晓疫病严重性,不再顾忌笔下姿态努力抄写,纳闷问道:“这些真能挡住疫病?”
“病从口入,除了管好口,再管好帮助进食的手,疫病真来了,应该能大幅减少患病人数。”颜娧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预防医学,抿抿唇瓣平淡道,
“人们会受瘟病所扰,多数因为正气不足,邪气入侵,这些事而便是为身体打造正气。”
“啊嘶——”清歌拧起剑眉来回检视着颜娧,纳闷道,“看着也不像懂医理之人,妳怎么懂这些?”
春分轻哼了声,傲气说道:“归武山有最好的大夫,谁不晓得鼎鼎大名的无观大师留在归武山,除了诵经礼佛便是教导愿意行医的学子。”
“我不用全懂,懂哪些药材少不了便好。”颜娧轻挑剑眉,意有所指地清浅笑道,“日后绝不会让人在药材上拿捏我。”
被掐着脖子的感觉一点也不欢喜,不过就是钱吶!
且等着,她会为全城百姓讨回来!
“小兄弟有此豪情,下官佩服。”傅惟摇头失笑。
甩了甩酸涩藕臂,颜娧勾着玩味浅笑,提醒道:“傅大人该传人准备祭厉用品了,相信无观大师不会让城内百姓等太久。”
“真的?”傅惟难掩欣喜。
能为冀州城请来名闻遐迩的圣僧,能不振奋?
“请傅大人将各处划分,安排一下祭祀时辰,让各家在自家前院摆设中元祭品,圣僧将亲往为城内所有人家消灾祈福。”

第337章 铜钱
傅惟咋舌问道:“真能如此安排圣僧?偌大冀州城能把圣僧给走断腿了,何况家家户户祈福!”
“即便来的是郝舒子,仍是此等安排。”颜娧扬起一抹不容置疑的浅笑。
站在书房门口的无观大师听闻颜娧安排,忽地不知该不该进书房。
还没正是拜会,工作已经被安排妥当了?
远方的舒赫也不经寒的哈啾了声,喃喃自语着。
这回答真把傅惟给答噎了。
“届时能借着等候消灾祈福把多少百姓摁在宅子里,得靠傅大人了。”颜娧透着花窗瞧见伫立在门外的无观大师,勾着浅笑问道,“能拯救百姓于疫病为难,大师可担忧辛苦?”
来得挺快啊!
一听有疫病,能从归武山日夜不休赶来,说慈悲心有同他比?
“阿弥陀佛!老衲不辛苦。”无观在门外称颂着佛号。
这声佛号叫傅惟瞪大了欣喜双眼,这乳臭未干的稚气少年真请动了大师?
搁下笔三步并两步的朝门外迈去,二月才陪同母亲不远千里至归武山讲经,与大师有一面之缘,如今见着大师就在面前,能不欢喜?
这不立即躬身延请道:“大师请。”
颜娧搁笔,恭谨揖礼,客气地请托道:“大师在门外也听得不少,城内义诊便交由大师全权处理如何?”
“老衲定当尽力。”无观合十躬身回礼并未移动。
颜娧笑了笑,慎重问道:“发现铜钱之前,大师可否在同知府上落脚?方便勘察冀州城地势,与傅大人安排祈福之事?”
“阿弥陀佛,老衲自当愿意,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观正想伺机再弘法一番,便被颜娧抬手按了下来。
“大师知道的,阿娧不信天,不信运,只相信准备了多少。”颜娧如何不知三观大师们从没放弃对他弘扬佛法。
她盖了寺庙不代表得信佛啊!
如今后山也答应交与师兄兴建道观,难不成也得跟着阐扬道意?
她对宗教不排斥,毕竟清楚世上有多少人需要这份心灵依托,而她始终信而不迷,尊重各方神灵,只要不以宗教敛财,都能对于各个宗教睁只眼闭只眼。
否则她怎么对得将她捞来这个异世的狐狸大仙?
无观见又没了机会,扬着来日方长的浅笑,耐心应道:“老天定能见到姑娘此番用心。”
“姑、姑、姑娘?她?”傅惟闻言吶吶几声,没办法将话给说完整来,只能抖着手指着颜娧,这几日竟是个小姑娘在对她发号施令?
“老和尚一来急拆台啊!”颜娧没有理会傅惟诧异,径自又画起图样来,淡然回道,“傅大人若是找的着更稳妥之人能托付,在下能毫不恋栈离开此处。”
“此事不方便与更多人知晓,自是由裴姑娘打点为好,下官只是讶异裴姑娘竟有如此治世之才。”傅惟临时还能上哪去找一个比她更稳妥之人?
何况这几日早已臣服在她精确帷幄之下。
“傅大人识货就好。”春分又是一声冷哼,若非她家姑娘肯叫一声大人,她指定也只喊上一声贵人。
垫着脚尖寻望外头好几回都没见着门外有其他人,她着急问道:“大师只身前来,可带来帮手?”
“其余人顺流而下约莫再三日,姑娘要的艾香也正加紧赶工,姑娘家中亲眷忧思难安,特请老衲先行。”无观庄严神情里沾染了些许人间气息的无奈。
颜娧抬眼回望,忍下扶额冲动,尴尬地笑了笑:“大师辛苦了。”
这是怕有人担心她继续南走,特地请高手先来拦路吧!
清了清嗓子,轻声请托道:“既然大师提前来到来,可否陪在傅大人左右巡视城务?”
无观再平静无波的神情也因这话泛起了涟漪,尤其在察觉颜娧几不可见地颔首,心里更加笃定姑娘要将傅惟的安危交与他......
难道有人敢在四国共融之地大动干戈?
傅惟没等到回应,还以为大师不应允,正想开口缓颊便听得大师应答。
“老衲愿效犬马。”无观十分清楚自她小的招黑本事,瞧她这次预防疫病手段雷厉,连他也有些忧心。
“感谢大师为冀州城分忧。”颜娧客气地还礼,淡淡说道,“大师尽管回讯,此之事未了前,阿娧不会离开此处。”
“阿弥陀佛。”无观扬着慈悲浅笑,听得保证也不再多说,自是清楚她将百姓摆在第一位。
众人都期盼着此事仅是雷声大雨点小,所有人都忙着帮忙誊抄告示,直至寅时初刻,终于抄妥了一沓,也妥妥盖上同知大印。
听着傅同知招来衙役解说如何发放,在早已疲累不堪的颜娧耳里,已如同听大师们弘法般助眠,没多久便在太师椅上沉沉睡去。
天未亮,衙役们便赶在商贩们出门前,穿梭在名册上的所有商贩家门前,细细解说为何协寻铜币。
至情至孝的傅同知在发放衙门薪俸时,误将母亲交与的纪念铜钱,混入衙役薪俸里发了出去,待发现铜钱早已入市流通不之所踪。
如今恳求协助,未免寻找铜币造成城内民生大乱,消息仅供商贩间流通,若有发现铜币,将币与人带往城中君子笑,交与姚掌柜核实后定有酬谢。
寻找纪念币未有收获,随着乞巧节将近,没多久城内众人心绪,又被几个带着鬼面的乞儿言谈给勾去了心思。
在半信半疑间,城中开始贩卖起各式各样鬼面,原先兜售得并不理想,随着傅同知为免郝舒子预言成真,特意请来无观大师坐镇冀州城的消息蓄意走漏,鬼面迅速全部销售一空,甚至供不应求,买不着鬼面的百姓便着手自行制作。
一时间城内担心鬼气作祟的百姓们,几乎人手皆有鬼面,更按着无观大师所示,积极准备除障祭品等候祈福。
商贩们几乎忘记铜钱一事时,第一枚做记铜钱出现了!
中年男子一脸疲惫倦容,落坐在人潮热络的东市胡桐面摊里,大口大口地囫囵吞着热腾腾面食后,掏出了五个铜钱丢在桌上便要离去。

第338章 同在
面摊店主惯性地将铜钱来回审视,眼里绽出了惊讶,找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找到第一枚有记号的铜币。
店主查验作态触怒了来人,以为银钱遭到怀疑,不顾疲惫倦意,剽悍地拎起了店家前襟,拨去店主鬼面,轮起拳头对准店主,吓得店主妻子都躲到灶炕旁。
王二叱喝道:“不过几个铜板,老子用得着给你假的?”
“客官误会了!小的不是验假,小的只是找记号,您等等。”店主冒着冷汗连忙不停探手寻找落在桌上的铜币,惊恐解释道,
“客官您看,您的铜币方孔中有悬月雕刻,这是傅同知寻了好几日的纪念铜币,大人说了找到有赏,您愿意让出铜币也有赏!”
“当真?”听得有赏王二眼中露出欣喜。
“我怎有胆子欺骗客官?”店家忍下惊恐咧出笑脸道,“客官若得闲,我们同去领赏如何?”
“同知府是吧?”王二撇下店家取走铜币,另掏出了铜币扔下,悻悻道,“老子自个儿去。”
“别啊!别!”店家拉下王二歉笑道,“不是上同知府,而且定要我俩同去才有赏钱。”
王二恶狠狠推了店家一把,要挟道,“啰啰嗦嗦,莫不是想均分赏钱?当心我打死你!”
“不是啊!客倌!大人所发的告示的确如此,你自个儿去也领不着赏。”店家死死抱着粗壮大腿,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枚铜币啊!怎可能如此轻易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