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佩服。”谢霆不得不放下碗筷拱手称道,“关纬要是知晓你们在此地,不抓了你们俩祭祀他儿子,算我输。”
“谁要跟你打这种赌来着?”清歌凑近谢霆耳旁,细声说道,“偷偷告诉你,关纬最气的不是我啊,他正重金打探写免战牌的人吶!”
“免战牌?”谢霆神情里尽是困惑,两军交战写个免战怎么了?
“绥边将军太难杀,休兵三日,看看写字之人多挑衅,我家大伯父至今都没告诉究竟谁写得字,不过——”清歌贼笑两声,眉眼勾了勾在旁背地图的颜娧,细声说道,“那日在城楼备战的人......”
谢霆陪同小嫂子一路北上,知晓她字迹如何了得而静默了须臾。
“这话以后别说了。”清瑶拳头半点不留情的往弟弟头上挥去。
颜娧闭眼默背着地图,葇荑没闲着抚着小厮刚洗完澡送上来的谛听,戏谑笑道:“他丝毫不怕我有个什么万一,谁曾想这么大的园子没人肯写字,自然我倒霉了。”
的确是公亲成事主的遭殃事儿,众人听得嘴角抽了抽。
在场也无法帮衬的春分良心建议道:“姑娘有空还是逼欢主子练练字吧!”
“我都几岁了,哪来得及练?”清歌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赶忙摆手,正想接着拒绝,便收到长姊严厉眸跟光,连忙知趣回道,“会,再难,得空我都练!”
他自觉聪明的在心里狂笑道:常常没空啊!
“行啦!赶紧用完膳,出发了。”
颜娧深沈地睨了清歌,接收严厉视线的谢霆也不敢再造次,连忙三口倂两口地将晚膳全吞下肚,返回房内更衣,做好夜行准备。
正好背完城内夜间巡防地图,再抬眼见谢霆已做好准备,颜娧满意的勾着淡雅浅笑,称赞道:“手脚挺俊,不错!”
谢霆压下惊惧,回应着淡雅浅笑道:“小嫂子要办的事儿,不能耽搁啊!”
看过小嫂子怎么打人后,谁敢?
“好,我们消食去。”
“师姊根本没用到膳!”注定要留在客栈的闫茵不悦提醒。
颜娧调笑交待道:“春分留下陪妳,帮我吃一份啊!”
等等还得斗智,不留点思维空间怎行?
“还能这样啊!姑姑不在都没人管得动姑娘了。”春分努了努小嘴。
接连提气上了支摘窗,离去前颜娧无奈交待道:“准备点夜宵。”
春分闻言立即转怒微笑,咯咯笑道:“这还差不多。”
几人快速穿梭在各个屋脊围墙,闪避巡逻哨点,一刻钟便直达同知府邸。
越过寂静大堂,落于同知书房前环廊上,伏趴廊脊上瞧着正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的傅同知。
颜娧做了手势,让其余人等在廊脊上待着,一个提气便拎着早先准备好的食盒,缓缓落到书房外石桌前。
摆出佳肴美酒,燃上悠然水沈香,她轻轻落坐于石杌,骨扇轻摇送着幽幽香气入书房。
谢霆虽已知小嫂子喜欢不按牌理出牌,此等做派也是着实吓着他。
哪个人敢胆儿肥的夜闯同知府邸,闯也就算了,还在人家院子里摆上酒菜等主子来察觉。
要是搁在他家府邸,不早被护院揪出来打一顿?
打不打得过?
轻轻颤抖了下,谢霆不敢再想,闭上眼深吸口气静待傅同知察觉。
愁得未关上门户的傅同知,眼尾似乎察觉有人影?
似乎有水沉香气?食物香气?
阵阵水沉香气安抚了他焦躁心神,几日没有好好用膳的胃袋,在舒缓了紧张情绪后,发出了阵阵辘辘之声。
透着皎洁月色迟疑回望书房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位卓尔不凡的翩翩公子,正对着他勾勒浅笑轻轻颔首。
还来不及思考人如何来,傅同知瞬及惊惧阖上门窗,吓得连退好几步,力道倚得身后博古架上书籍落了满地,颤颤问道:
“来、来、来者何人?”
颜娧咬着唇瓣忍下笑意,轻轻嗓子,沉声道:“协阳城人士,裴姓。”
“所谓何事?”傅同知抱了几本古籍在胸口深怕会刺杀。
“在下担心同知大人未能好好用膳歇息,特此备上薄酒佳肴解解胃慌,希望能交个朋友。”
颜娧清冷嗓音字字清晰,听得傅同知心惊胆跳。
谁人交朋友是深更半夜突然来访?

第334章 棺椁
傅同知惊惧于心仍不想失了气节,挺起腰杆叱喝问道:“你想做甚?”
瞧着已吓得颤颤抖的男人,不惧死地板起脸面问话,颜娧起身恭迎,唇上勾着善意浅笑道:“在下路经此地,得知冀州城有难,特来询问傅同知做甚?”
傅同知闻言心安了三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真要取他性命,用得着如此客套摆宴?
暗箭一只便能送他上黄泉路,哪还需要多说什么?
傅同知虽知如此,仍迟迟不敢放下胸前古籍,奋力压下颤抖音色,振声问:“这时间来分明有诈!不能明日再议?”
“想来傅同知觉着时间够用吶!看来是在下忧思过度,想多了。”颜娧恢复了那份泰然无谓,眼底唇际那抹淡漠冷得令人颤栗。
傅同知闻言又是一阵静默,分不清来人究竟是臆测,抑是对冀州城了如指掌的透测,看来不过初初加冠又弱不禁风少年,有何用处?
颜娧见迟迟未有回应,唇际浅笑不减,掌中骨扇看似轻转翻腾,轻浅提气,一阵飒爽凉风扑面而去,风痕停歇,傅同知胸前半截古籍应声落地,前襟横敞,单薄胸廓隐隐可见。
“在下若想取傅同知性命不难,又何必多废心思?”她收起骨扇,凝起剑眉,星灿眸光充塞歉意说道,“真是对不住傅大人,力道没抓好。”
明里道歉,暗里恫吓啊!
檐上三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前襟一阵凉飕飕,抱在怀里的半截书籍跟着落地,畏畏垂首触摸袒露胸臆,傅同知原先安下的心又提到喉间。
这哪是力道没抓好?
几层衣裳交错覆盖,风切就这么刚好整齐截断古籍,划破衣裳?
明明妥妥的警告!
“你、你、你——”傅同知你了半天也蹦不出半个字。
颜娧仍勾着那抹淡漠浅笑,事不关己般问道:“同知大人没算算古籍与颈子厚度?”
众人:……
瞧瞧那横断的古籍,方才真瞄准的位置再高些,颈部以上都分家了。
为了冀州城百姓,再惊惧都得振作,如若屈服于恶势,如何带领城中百姓度过此次危难?
傅同知忍下惧意,愤然再次挺起腰杆问道:
“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黎太傅都在如意书舍授业十数年,难道傅大人还不清楚协阳裴氏是敌是友?”颜娧无奈摇头。
亏她将力道拿捏得如此之好,勘勘划破衣裳未伤半分,什么伤也没有还这么怕她?读书人的脑袋真是榆木疙瘩?怕得连判断力都没了?
若非算有几分骨气,敢挺起腰杆与她对峙,都想敲晕他直接抢走印信!
傅同知惊恐眸光燃起希望,终于不管不顾地跑出书房,又不敢太接近,于三尺开外欣喜问道:“夫子请您来拯救冀州城?”
“是。”能说不是?颜娧嘴角抽了抽,还真怕啊!
她轻轻嗓子,凝眉道:“正确说法是,共同御敌。”
傅同知捂着胸口,恨铁不成钢地急道:“兵力悬殊如何御敌?”
被南楚重兵围困实在无解,未免他的焦躁遭人传出,身边伺候之人全被屏退,院子里半个小厮也没有,莫怪不清楚院子里何时多人了?
“凉菜冷酒不利脑袋思考,别急坏了身子,请傅同知先用膳,”颜娧觉着全然不懂兵家战事的文人,愿意留守于此已十分难得。
傅同知一声幽幽叹息,无可奈何地拱手落坐,筷箸犹疑在那些平时根本吃不着的特色菜品,碗碟筷箸上的印记不正是君子笑?
瞧着举箸踌躇的男人,颜娧忍下扶额冲动,怎么就忘了这个枝叶末节?
没继承浮石堂的黎老太傅,宁可清贫一世也没沾惹贪墨半分,若没遇上真穷得差点叫黎家兄弟死于夺位之祸。
授他老人家传道解惑的子子孙孙,能余下多少腰缠能够品尝?
更别说他撞上那个看得出四处拼凑的楸木博古架,塞满本本厚重书籍,未见值钱古玩,真正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傅同知若是没将这些膳食用尽,得浪费农人多少辛勤汗水?”颜娧最懂得刺激这类人的食欲了!
眼神一黯,傅同知终于落筷,吃得颜娧从来不知,饭可以吞得那叫一个伤悲欲绝,心有挂念也顾不了细嚼慢咽,一刻钟后终将石桌上的饭食收拾殆尽。
兵围城下迄今,唯此一顿饱饭!
难为情地打个饱嗝,傅同知红着耳根探问道:“阁下可有良策?”
“大人得先跟在下坦白各国兵力。”颜娧忽地觉着同知这句兵力悬殊并非玩笑,难道跟她预算的兵力还有差异?
思忖半晌,傅同知十分清楚这座城里,没有任何可用之人,明知这如玉少年不见得能解决问题,仍一筹莫展说道:“东越半年前回防后,便没再驻兵换防,城外实际能调派的驻军仅有四千。”
颜娧顿时无语问青天,还真料中了!
恭顺帝说动梁王不再驻兵?
还是东越驻军换防之路有点远,迷路至今尚未走到?
她出门是不是又忘记翻黄历了?
关纬应是早知晓驻兵状况,难道真想借机收了冀州城?
傅同知有苦难言的饮下酒水,叹息道:“关将军说了,天气炎热他带着两千军士尸首回南楚,轻则势必沿途产生恶臭,扰乱民生,重则引来尸体腐化产生瘟病,他得备好两千棺椁方能开拔返回南楚。”
“的确是难以回绝的理由。”颜娧无奈苦笑。
而且这里由还是她送上的!
“冀州城如何在短时间凑出两千棺椁?虽以去信调动各郡县能用之棺椁,数量仍极其有限,何况关将军还言明,兵士们非一般庶民,而是勇猛战士,非一椁一棺不入殓。”傅同知紧握着手中酒杯,心中郁闷明摆着。
“大人给了关将军多久时间?”颜娧剑眉轻蹙,骨扇在掌中轻敲寻思着。
啧啧!两千副棺椁?
关纬还真敢开口!
清柳城位于东越扬州境内,为四国最大的棺椁大城,即便水运再畅达,也无法短时间送达冀州,不难想定是在盘算着何事。

第335章 协寻
“南楚换防日起算,仍有十四日。”傅惟从破损前襟的怀中取出一份军报,迟疑着该不该交。
不喜犹豫不决的颜娧,径自取过军报,没管拦阻快速瞄过,不悦地又塞回傅惟手上,讶然笑问:“大人上哪取得的军报?”
关纬如何将一万军士潜行至蓟山,答案都在军报里。
难怪傅惟说东越没有驻军,原来全混在这关纬军士里!
虽早知楚越勾结已久,真见到东越愿将冀州兵权交由关纬全权,仍是愕然。
两国深知神后留下百兽园用意,自然不愿园子继续决然独立于世,半年前换防便留下驻军屯于蓟山附近村落,等着第二次换防与关纬领军前来。
傅惟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道:“家父叮嘱,任职前必先去如意书舍辞行,老太傅深知冀州城犄角旮旯多不胜数,遣了一名私卫予我。”
想来黎承应有留意到冀州城之事,否则也不会藉辞行安排私卫陪同。
厉煊那衿带还真塞对了,她还真幸运,挑中好时机出门啊!
“这私卫挺能耐,截了军报啊!”
明白人何须话多?
颜娧挑挑剑眉,缓缓颔首,轻咬唇瓣思虑着,历来战事容许将士尸首必定会送回故里,如今捧着两千尸首要屯在城外一月,想图谋的可就多了。
奕王所作所为有多狠心,这些年还看得不够?归武山若非她竭力阻挡,闸门哪能安好?都舍得东越百姓受干旱饥荒,怎会不舍得来场人为的疫病?
“傅大人赶紧捉紧时间备下多准备几帖藿香正气水、玉屏风散,尤其艾叶、青蒿、金银花,千万别被抢截了路子。”
颜娧笃定眼神与命令语调,又骇着了傅惟。
惊愕后立即反应过来,那些全是瘟病时常缺乏的几款药材,吓得傅惟又是一阵胆颤心惊。
“关纬真敢拿冀州城十数万人命作祟?”傅惟惊恐得直呼名讳,如若真传出疫病,城内百姓岂能安好?
“怕是折损了独子,关纬心里已无百姓。”
谢霆由檐上飞跃而下,叫傅惟又是一阵惊恐提问道:“谢将军为何在此?”
“同为冀州城而来。”谢霆深幽眸光扫过颜娧,难掩忧心问道,“那些军士尸首连日曝晒,怕是已产生了病气。”
北方天气不似南方炎热,尸首亦是三日光景便开始腐烂溃败,何况现在正值七月酷暑,关纬似乎是有意为之,尸首来到冀州城连个顶盖棚子也未曾搭建吶!
“绝不能让疫病进入冀州城。”清瑶拎着弟弟也落在傅惟身旁。
那两千军士的的尸首因百兽园而来,怎么也得尽协助。
“你们又是何人?”傅惟又是阵惊吓,心里已纳闷府衙的安全性。
小小廊檐能躲如此多人?
“在下清瑶,舍弟清歌。”清瑶简略介绍。
“百兽园清家?”见两姊弟慎重颔首,傅惟直觉今夜的惊吓特别多。
颜娧慎重抬眼问道:“城外驻军能否入城?”
“休沐日。”谢霆迅速应答。
“明日请大人开始募捐两日,为南楚军士募棺回乡,有多少铜钱收多少。”颜娧慎重看向两姊弟拜托道,“傅大人在城内安全交给你俩。”又看向谢霆托付道,“雍尧两军身上有多少铜钱全都收来,不足千贯全部也一两计,有多少收多少。”
“要这么多铜钱做甚?”傅惟纳闷了。
颜娧勾着泰然浅笑,明快说道:“静待几日定详细告知,现下请大人吃好睡好办好公务。”
“阿娧不会把我们扔在此地,自个儿跑了吧?”清歌好似颜娧已逃跑般一把抓着云袖不放。
颜娧无言回望:……
清瑶没好气拍掉弟弟之手,慎重说道:“阿娧都没放下百兽园几千条人命,更何况冀州城十数万人命?”
傅惟闻言心里倏地松快了不少,还好老天没抛弃他啊!
……
一连三日,颜娧将城内铺子里能收到的铜钱,挑拣了部份做了三种印记,与各处收到的铜钱充分混合,再由傅惟以冀州百姓心意送交关纬。
虽说全是铜钱,经过核算也有十数万两银子,真用于购置棺椁,雇人不远千里送回乡里仍绰绰有余。
如今只看关纬心里是否仍存着良善,会不会拿冀州百姓性命来为儿子殉葬。
城内百姓目前生活仍维持着宵禁,据裴家暗卫来报,城外关纬驻军已开始有军士陆续犯病,营内军医忙得不可开交,整个营区内布满蒸腾药气。
铜钱送达后,关纬并未将铜钱用于安排购置棺椁,而是将所有铜钱全部发放给营中所有士兵作为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