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带了脏东西回我徒儿宅子里,我能不管?”方琛不悦地瞄了桌上的武器与一室沾染了殓馨之气的人们,苦笑说道,“这东西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的,专门划破清风之气,炼化玄铁之息,难怪他们根本无惧西尧与裴家势力,你们居然能活着回来?”
如若陨铁赋予的能力都被削减了,他们还能拿什麽对抗东越的术法?不正是以血肉之躯与术法对抗?
“灭了。”承澈居傲抬起下巴,证实自个儿仍老当益壮。
虽然灭得辛苦了些,终究还是灭了。
“没错,四位也快油尽灯灭了。”方琛认真地凝视着承澈,再流转到他怀中几乎快没了气息的女子。
那眼神真实得叫承澈心惊不已,惊恐望向虚软无力倾靠在长臂里的于缨。
“估计再几个时辰,伤得最重的王妃得先我一步应天命了。”方琛再看向承澈,淡淡说道,“放心,不会太久,你最迟也不过明天。”
承昀凝眉惊愕问道:“这些究竟何物?”
“百烈蛊母养出的殓馨蛊,早已失传数百年,你们说说为何会在此地?”
归武山周围早在第一天到来时便布下了驭虫蛊,只要稍有恶意的蛊虫侵犯,回春即刻能知晓,这也是为何方琛能他们回到此处便赶来。
“除了你们在客栈遇上的,仍有一批人在暮春城等着接应,我们几个去灭了那群人。”承澈对这避世的老头儿没什么好印象。
“殓馨蛊炼化入玄铁,至少也得十来年功夫,这麻烦惹得大了些,人家铁了心要灭了你们,还好这殓馨蛊尚未成熟,否则诸位应当是回不来了。”
方琛一面解释一面以回春血轻轻画过每一把剑刃,引出所有蛊虫入皿后,抬起手臂与回春对望,苦笑问道:“老朋友不断来访,还吃不吃?”
见回春迟迟不回应,承昀在旁哀戚地说道:“这里全是娧儿亲人,万一有什么事儿,娧儿定伤心死了。”
回春大眼晶亮地看着承昀,探寻着真假,方琛接着轻笑哄道:“娧儿那性子,能随便有人进宅子里?定是至关重要才带回来。”
只见回春默默跃上于缨手腕上钻进体内周游了几番,待蛊虫啃食殆尽餍足地探出头,往下个人咬。
待咬完所有人,方琛推拒了回春要回来体内的动作。
“等等。”方琛垂首望着回春说道,“我应当受不住了。”
回春一次吃了内息浑厚的四人,年迈如他能受得住这猛烈内息?再回春一回不得穿开裆裤了?
“把丫头喊来如何?”

第258章 万晓
回春软萌眼眸透着欣喜,能再咬一次颜娧,当然好啊!
方琛:……
这家伙!用得着这么明显地喜新厌旧吗?
承澈蹙起眉宇问道:“老家伙,你什么意思?”
回春吞噬活人的生机,然后回到寄主身上,已是多年常态,难道这次不守了?
方琛没好气问道:“你以为你们容易啃食?你们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还有多少年岁可回春?几个不知分寸的小辈,打算帮我襁褓?”
承澈闻言不由得滞了滞,仔细看了方琛,若非那双瞳眸太过老练,眉宇间的青嫩的确快比儿子年少。
“这副皮囊能用多久是多久,这辈子够了。”方琛意味深远地回望裴恒笑问道,“回春这名字与你不熟悉,可知万晓?”
“万晓?”
裴恒闻言又是一滞,差点又是一口老血呕上来,吓得宁娆也捂着胸膛,顺整内息,惊愕问道,“把万晓交给娧儿,不就更麻烦了?”
他们想的不正是要女儿离那本天谕预言远些?万晓可是神后所有,这不推得更近了些?
“回春交给丫头,你们才有后路。”方琛轻声忧叹,坦白说道,“殓馨,这蛊虫生长在神国皇陵棺殓里,以皇族腐肉为食,历代神后有回春相辅,肉身虽腐无恶臭,炼入陨铁不死,馨香不灭。
你们说说如此大费周章探寻神国皇陵所在,以百烈蛊母为引,诱出殓馨炼入陨铁所为何事?”
黎裴承三家能在神国屹立千年不摇,靠的不正是陨铁?
神后传承了陨铁技艺交与三家共同扶持神国,希望神国能够长久不衰,岂知在几百年前肇宁帝一事后,神后便销声匿迹至今。
东越欲兴复辟而找出殓馨蛊,企图断绝三家与陨铁的牵系。
若非闫茵临时起意偷脸,他也不会在此地,更别说认了颜娧这徒儿。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牵引,否则回春怎会断定要颜娧成为下任寄主?
他仅能叫回春吞食四人身上的殓馨蛊,如今他们除了那身功夫,长久以来受陨铁所佑的天然障壁已不复存在,这非他能力范围所及。
如果徒儿真为神后传人那又不同了,自然能约束殓馨蛊的影响。
承昀蹙起眉宇问道,“交出回春你会如何?”
“老人家还能如何?”方琛神情里大有无畏生死的气度,淡然说道,“我师父交付回春与我已告知,回春找了牠的主子数百年了,我们都只是过栈,也享受了回春给予的幸福,如今似乎是找着了,遇上了自然要还上。”
宁娆不可置信不停地摇着头,纳闷问道:“施家亦是数代传承的伯府门第,我们查过几代都与神国毫无干系,丫头怎么可能是神后传人?”
裴谚将人从伯府带出来时,裴家早就查完施家祖宗十八代,祖上荫封没有实际俸禄的爵位,如何与神国有染?
“关于丫头的事儿,回春一件也不说,不管是不是回春都认定她了。”方琛若有所思地望着承昀,沉默了下,递出仍残留香气的刀刃问道,“这香气你可熟悉?”
清爽淡雅的素心兰香气!怎可能不熟悉?
颜娧身上的素雅香气在南楚有了改变,那时以为来了初潮而有所改变,如今细想似乎是在第一次大仙庙参拜后。
接踵而来的各种巧合真是冥冥注定?
从棺殓里挖掘而来的蛊虫,竟能带有此等香气?
世上香气千百种偏与颜娧身上的香气无异?
“娧儿身上的。”承昀没有隐瞒。
“诸多现象,你我都无法解释,或许真本该是丫头的。”方琛扬起淡然浅笑予以厅堂上的人们。
如同他日前臆测,若非真因闫茵偷脸结缘,连他也怀疑颜娧有什么心思而蓄意靠近。
“原来大师多年盛名在外,竟也并非方外之人。”方琛察觉无观大师面色有异而苦笑问道,“是否感觉胸臆间的刚毅之气逐渐涣散?”
这小徒儿真有些能耐!除了来客整座恐怕找不到几位普通住民。
无观和尚与厅中诸人对视一眼,莫非是与四位受伤之人有过接触?
内息似乎也逐渐涣散,犹如气海被掏空一般。
“的确,我们歼灭行动到了下半夜皆是如此。”承澈难掩愤怒之色。
西尧的训练下本就少有能撂倒他们的药性,更别说裴家陨铁护佑亦是百物不侵,同样在奋战至半途无力再战,叫他们差点全军覆灭在暮春城。
“殓馨蛊解除了你们与陨铁灵契,因此陨铁成了神国余孽手里利器,灵契被解除,蛊虫入体便开始蚕食生机,内息愈耗损散失得愈快直至死亡。”
作为旁观者,内息逐渐消逝真有如寻常子弟,无观大师也对突来的无妄之灾仅仅称了声佛号说道:
“常惭愧僧医法佛礼皆有传承衣钵之人,足矣。”
方琛又释放回春啃咬无观大师身上蛊虫,不到半盏茶又餍足地离开,方琛无奈看着牠摇头叹道:“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无法负荷了。”
在座几位皆是毕生精进武学之人,这样的人回春能得一人已是福分,五人齐来对于宿主可不是好事。
回春也自知贪食,以无辜可怜的大眼回望着,一副被胁迫的委屈。
“我没怪你,只是缘尽了。”方琛逗玩着回春,轻浅笑道,“接下来几日几位好好疗伤内力可返,至于能不能像从前般无忌讳,得看丫头意思了。”
这聪明的老家伙,把问题丢给颜娧,唯有神后能驭使万晓缔结灵契,他们堂上几位何人不知?
身为西尧摄政王爷,风尧军统领没有武艺傍身,如何抵御外侮?
更别说裴恒夫妻,寄乐山没了陨铁傍身,还能是寄乐山?
两家精锐尽出,耗尽心力,差点连命都赔上,竟只是将颜娧推得离神国更近?
没了傍身之技如何守护颜娧?想要守护颜娧又必须让万晓归主。
堂上众人各个面有难色的不知如何是好,未曾想几个纵横四海的老人,也有好心办坏事的一日。
宁娆揽住丈夫的长臂,红着眼眶,心有不甘地哽咽说道:“跟了你一辈子,第一次遇上这么不甘心之事,进退两难,怎么做都不是......”

第259章 就义
裴家三代无女,好不容易盼来女儿,只不过想多留些时日,怎那么难?
终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宁娆多想咬着牙,忍下所有心酸,安慰自个儿那些能力没了就没了。
闭上眼便见着另一个嫁与裴家寻求庇护的儿媳,同样笑倩嫣然的温婉可人的小棉袄,哪个都不想舍弃!
宁娆做不到无观大师这般洒脱,只觉得心中剧痛难忍。
裴恒回握着妻子皓腕,勾出淡然浅笑安慰说道:“我们那女儿可不曾认命,妳这么认命了?”
虽然与女儿不曾相聚,消息于她还少了?
“不甘心,真不甘心!”宁娆活这么大岁数,首次吃了天意亏。
解了蛊毒稍能动弹的于缨,调整残存无几的内息,大口大口呼出一口浊气,承澈一见妻子终能稳妥喘息,终于卸下心口重担,牢牢将人拥在怀中。
“放心,我没事,好多了!”于纓回抱著承澈,柔荑輕撫著長臂。
本以为内息耗尽,这几天一直喘不过气来,现在胸臆开阔,总算是松了口气,惹得承澈心疼回望妻子久久不语。
他们太过自信,认为能轻松解决暮春城的脏东西,大意得差点失去了妻子,这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痛觉如何好过?
思及此,两夫妻也是相顾无言惟恨矣!
承昀看着愁容满面的爹娘们,也是脑壳瑟瑟疼得,前些日子才拿了摄政王府戒指遮掩颜娧手上的雕花,如今双方爹娘往东越一行,也算泄漏了根柢,恢复也不是,不恢复也不是。
此次行动有多少人知晓?对方又知晓了多少?
倏地,正堂博古架旁理应严实的雕花岩墙退开了几吋,从正门走出去,从小门回来的颜娧出现在厅堂里。
众人相觑吶吶无言:......
果然,在别人家里说秘密是不合适的。
静静将怀中的娃儿交与承昀,笃定步伐里透露着果断往方琛走去。
“交出回春,师父真无碍?”颜娧这话问的不是方琛,而是伏在掌上的萌虫,抬手阻止正要说话的师父,直视着回春,“这答案该回春给,师父有什么事儿,看我捏不捏死牠。”
回春吓得一缩,像似已经被捏着的颤抖着,方琛苦笑说道:“丫头把牠吓得不轻。”
她抬眼看了以命相与的师父,勾起浅笑问道:“是不敢回答亦是吓得不轻?师父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
师父唇际那抹意味深远的浅笑始终未减,叫颜娧如何放心?
方琛抚着徒儿头颅,再次摸到那垂针骨,又不得不笑了笑,此骨相多半天性诚朴率真,不妄一语而取信,不乱一举而持重,于她应得准确。
淡雅笑容里沾了些许请托说道:“解了厅堂上的蛊毒,为师收不了回春,难道徒儿希望为师裹上襁褓?”
不知为何颜娧总觉着,这些日子师父故意任由回春汲取了许多内息,似乎早在相遇便决定将回春交付的心思而做着某些准备。
颜娧凝起柳眉问道:“师父究竟作何打算?”
“徒儿不爱蛊虫,师父叫回春吃下了全部蛊虫,叫牠恢复百年前的英姿,任由妳喊牠发挥。”方琛这点完全没有隐瞒。
为何称为万晓?放眼望去史籍可曾看过神后饲养蛊虫?
蛊虫听从万晓号令,而万晓仅听从其主。
方琛握着徒儿皓腕,藉由回春传音心语道:“西尧因信物全在徒儿、徒婿之手而未有影响;裴家不同,寄乐山陨阵已毁,三个月内未重建陨阵,日后也不再有裴家了。”
颜娧吶吶回望方琛,这又叫她如何抉择?这一瞬热意已涌上眼眶,还未能消化讯息,师父又轻叹问道:
“徒儿此生为求全做了多少事儿?当有些事儿如何求也全不了时,徒儿该如何?”
这个问题让她心中一痛,忍不住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师父的修长的双脚,难以置信地说道:“难道今日真是周全不了?”
见她跪下,所有人都想站起来,一向淡定的方琛眼中闪过一丝威压,眼底的震慑逼得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出口。
“小徒儿不怕,回春会教导妳,小舟度余生,师父会好好的。”方琛这话说给了厅堂上的人听,众人眼底皆是一片黯然。
“如果一切无碍,又何必要回春的教导?”颜娧听出了话外之音,打算抗拒师父的安慰,却发现身躯早已无法动弹......
“我选的徒儿就是聪明,日后要好好与回春相处,牠只是贪嘴了些,性子还是挺好的。”
方琛眼底尽是和顺笑意,指节分明的大掌蓄力成爪,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地探入胸膛,取出了缓缓鼓动的血红玉髓,迅即没入了颜娧天灵盖里,在此同时,方琛的黑发瞬时以肉眼可见之速变得花白,成了真假难分的鹤发童颜,犹若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姿少年。
颜娧动弹不得无法顾及师父转变,一片血红从眼底晕开来,放眼所见全为血红,没有初次接触回春的疲累疼痛,牠肆无忌惮地游走于奇经八脉,最后落在气海关元穴间。
待回春适应了颜娧丹田,牠毫不迟疑地嗫咬了丹田所在,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数股由四面八方涌来杂乱无章的纷乱内息,如同迎头痛击般晕击了她。
方琛眼明手快,连忙扶起昏迷不醒的徒弟,免得摔倒在地,承昀赶忙将碧纱橱内罗汉榻上的杂物扫干净,二话不说抱着她上了榻。
心急的男人催动凤鸾令覆上掌心,顿时有如遭恶火焚烧般痛灼,承昀丝毫没有退缩,满脑子只想为她分摊痛楚。
承熙害怕的紧靠在看似唯一健全的方琛身边,颤抖着小身子看着承昀也跟着疼晕过去,卧倒在床榻旁也没松开手。
待承熙回头想询问怎么回事,原本握着他小手的温暖大掌,竟逐渐晶化粉碎化为齑粉,那抹意味深远的浅笑消散在吹入室内的春风里。
吓得不轻的承熙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惊恐立在原处大眼四处寻找能解答的成人,最后投入了最熟悉的承澈怀抱。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仍无法理解为何方琛会如此消失?没人敢起身妄动,深怕踩了方琛任何一部分。
“方施主就义了。”无观大师看着仅剩一袭直缀落于厅堂上,兀自称了几声佛号遥祭方琛。
谜离老人在众人面前仙逝,化为齑粉随风而去。
裴恒扼腕长叹道:“裴家竟也落得需要他人抵命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