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她上身一阵清冷,藕臂也恢复自由,茫然地跃起身子,迎上承昀恨毒了的眼神。
接着,男人怒不可遏地啐着之乎者也,关上船室大门离去,没多久便又传来重物落水之声。
颜娧抱着薄被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这是赌赢了?她的男人因曾许下承诺而落荒而逃!
她清楚这方法不好施行太多次,次数多了难免也擦枪走火,等他冷静下来势必又会回来询问,顾不得盔甲还在滴着水也赶忙穿上,披上衣衫追了出去。
到外头还没站定位置,他便又是浑身湿透地跃上船板,又恨恨地瞄了她,不想理会地走入船室。
颜娧嘴角抽了抽,这是生气?
她过分了?
几人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有默契地佯装视而不见地转身回了船舱。
弱弱地微启舱门,瞄了房内正打点着自身的男人,她默默走回花梨木桌前静静坐着。
“妳不够信任无法启齿,是我的错,不该勉强妳。”
承昀一声轻叹,嗓音清冷淡然地回荡在船室里。
思量了许久,没想伤他心呐!
颜娧抿抿唇,愤恨说道:“我只是讨厌天谕的内容,王铭烨会发了疯缠着颜姒,正是因为天谕里说了,颜姒是他的妻。”
这点倒是极为真确,本就打算与那本破书对着杠,怎可能折服于一本写着不幸过去的书?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了,而且每一次回答都很详细。
难道有哪儿不小心透露了进度?
“到这个年结束颜娧没有了,与那本书抗衡,只能改变,往好的改变,能往好的改变怎么也该去试,这是也急着想把颜姒嫁掉的主因,单纯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没嫁掉,按照颜姒的学识,这个花朝节她不该又是女夷?那么今天被单珩掳走的又会是谁?”
颜娧靠近他身边,从他身后环着腰际,偎在宽阔肩背上轻语道:“我没有瞒你什么,只是不愿意输,输给一本破书不甘心。”
况且,轨迹已改变那么多,过去之事会不会发生,连她也不清楚,大多都伴随着变异,说了又有何意?
“我们爹娘此次会突然潜行到东越,大抵也是为了恫吓奕王,一次歼灭至少能叫他们安静些时日,也叫奕王知道,承裴两家惹不得。
除了我们知道的,神使的所作所为都宣称是神国受命而不是奕王,身为前朝旧臣,他们真想定罪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确凿的证据,谁能将他定罪?因此我们爹娘觉得,既然没有人愿意承认,那么就灭了吧!为人父母的心思难道妳还不懂了,谁会愿意看着女儿在别人觊觎下成长?”
承昀抓过身后娇躯,再认真不过地望进剔透眼眸里,勾起浅笑说道:“换做是妳,我相信,会有比我们爹娘更为激烈的手段。”
这点颜娧也不否认,哪个父母不是挣开最温暖宽敞的羽翼照应孩子成长?
“你在替颜笙讲话。”颜娧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总归放下了心中畸零。
她的确时常忘了,自个儿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此刻依然不愿承认!
他拧了琼鼻打趣说道:“即使我不说,妳也会放下。”
依她的性子,只说一句为妳好,虽然会记仇,什么深仇也都会暂时放下。
“说得像是我没脾气了。”颜娧撇头冷哼了声,葇荑倒是没放人。
“谁说没脾气?一言不合就跳水啊!”他啧啧作响,摇头说道,“怕是父王给的窈匀丹不太够啊!”
“你就没脾气?方才那恶狠狠的是谁呢?”
“也不想想谁害我得冰镇?”思及此,承昀凝起剑眉慎重地警告道,“别再考验我的兽性。”
“呃——”她听得愣了愣,这是被警告了?。
他一丝不苟地慎重说道:“什么气宇轩昂,温文儒雅,一表人才,脱了外衣都是一个样,我也不清楚还能有几次理智去浸冰水。”
噗哧——
真的抱歉地笑了,还好她有自知,这不寻常套路不能常用。
......
谷雨之日,戴胜降于桑
提醒着播种的布谷鸟们,戴胜鸟开始频繁地落在桑榆上,提醒农忙的人们,该去采桑养蚕了。
颜娧带着酵液与果渣来到桑园施肥后,随着农妇们踩上桑几,学习如何帮忙,几个人说说笑笑半天过去了。
男人们带着桑斧、桑钩、桑笼等工具,游走在桑榆间,整理着桑树枝条,以确保每颗桑树都能结出最好的桑榆喂食蚕虫。
这前几年颜娧托人,从南楚深山里找回栗色王蛾培育,原先众人不知那又大又丑的王蛾能有什么稀奇。
未曾想第二年幼虫成虫后,竟结出了金黄蚕丝,这叫庄上所有人又惊又奇,只差没将那些金蚕给予最高规格供养。
今年幼蚕数量增加不少,若能量产金蚕丝顺利缂丝制锦,光是那天然金黄纯色愈洗涤成色愈为鲜亮,如此能吸引多少目光?
少有的王蛾已备妥,交与几个专门的老人照料,几年准备终于稍有曙光,期待来年能在布市里拔得头筹。
刚整理好蚕桑没多久,春分便急步而来,着急禀报着:
“姑娘!人都回来了。”

第256章 尽毁
颜娧收拾好桑榆交给农妇们,歉笑道:“我得回了,麻烦各位了。”
为首的陈婆子虔敬回道:“姑娘客气,感谢姑娘管我们顿顿管饱呢!”
“说得是那门儿的话?你们愿意帮我做事儿,才能有这些劳力换来的成果,我才要谢谢。”她对着众人轻轻福身,诚恳央托道,“劳烦诸位照顾王蛾,玢璘锦能否更上层楼,全在各位手上了。”
陈婆子噙着泪没敢受颜娧一拜,连忙扶起制止,颜娧屈膝未过半,众人十数人全都放下工具落跪于地。
“姑娘,这么说折煞我们这群老人了,没有姑娘,我们下一顿在哪儿都不清楚,更别说穿上保暖衣物,别说照顾王蛾,把命给姑娘都行。”
“是啊!没有姑娘,我们哪儿能餐餐温饱。”
“归武山下能有此等荣景,都是托了姑娘福气。”
“姑娘与我们有再造之恩啊!”
说着说着成了呜哇一片,看得颜娧嘴角抽了抽。
春分也看得先是愣了愣,又不得不再提醒道:“姑娘,还走不走?”
“姑娘您快走!”陈婆子抹着泪催促着。
颜娧摀脸苦笑,成了逃命了?
“都起来吧!先走了。”她轻浅颔首,耐着归心似箭离开桑榆林。
待她忧心忡忡回到宅子,正院大堂里几个熟悉面孔似乎……
出乎意料的精神奕奕!
哪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之人?
白担心了?
神色困窘地向爹娘们一一见礼,宁娆来到女儿身边给了温暖拥抱,轻抚僵硬背脊,缓缓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夫妻俩一收到王府的通知,便连夜带人赶往暮春城,当见到城内官府大营成了鹰犬之窝,而裴家全然没有任何消息时,也清楚立冬这条线断得彻底,连带进了东越的立秋也下落不明。
裴家要再派人来愈来愈来不易,老面孔绝对进不了,何况要重新建立不为人知的消息传递方式与路线。
女儿消息不间断地掌握在单珩手上,也叫裴家人头疼许久,能以水路从西尧跟回北雍,不叫人深感恶寒阵阵?
裴家岂是这些宵小之辈可以挑衅的?何况还是西尧未来的摄政王妃!
觑了无观大师正为面色苍白的承澈号脉,裴恒似乎坐立难安的困窘,连于缨亦无法动弹般落坐在太师椅上。
颜娧似乎瞧出了什么,这是派出伤势最轻来安慰她?
“母亲,娧儿没事。”退离怀抱,她挽着宁娆手腕,安慰说道,“师父也解决了不少人。”
“那个糟老头肯下山?”承澈一激动而泄露伤势,捂着胸膛没忍住,佯装没事地想将老血吞回去,鲜血悬在唇际胡髯上。
堂内三位爹娘们没好气地睨眼承澈,宁娆转了女儿身子想将人推出正堂。
颜娧丝毫未动回望堂内四人,撇开母亲关爱双手,径自来到无观大师身畔,平静无波的语气问道:“大师,请问四位高堂状况如何?”
“阿弥陀佛,外观无恙。”无观大师称起佛号,敬了个佛礼。
他目前靠谁吃饭能不懂得如何说话?
不违了门主,也不违了姑娘,只能挑能说的说。
颜娧听得既心疼又好笑,晚了一小步回来,大师已被下令封口。
几个人的伤势有多重,她都不知道。卖了老命的爹娘仍试图笑给她看。
若非承澈那抹血痕,出了这门,要找出端倪可难了。
她压抑着心疼,扬着浅笑徐徐问道:“大师需要哪些药物?”
“刘寄奴、红丝线、丹参、北杏,需多备些,其余寺里足矣。”无观大师轻浅的念几味了颜娧懂得的药草。
他真没说明伤势啊!
众人:……
第一味药物一出口,四位长辈互换了神色。
无观大师一字不提伤势,也算达成了裴恒的要求。
颜娧也不问伤只问药,这是钻了漏洞啊!
聪明成这样叫四个伤重老人怎么接着装?
“好,我请人进城采买。”颜娧一下子蒙雾了杏眼,这是受了多严重的伤?需要多备些?
爹娘们不舍得她难过,故作轻松来安抚。
要问也不能当着面问,她若是戳破了,岂不叫爹娘们难堪?
倔强着泪水不让落下,忍着鼻酸偎在承澈膝上,努力扯出笑容说道:“父王安心养伤,师父不是糟老头,帮了娧儿很大的忙。”
原想伸手擦拭承澈胡髯上的血渍,也只得作罢了。
哭也不是办法,心疼也不会改变现况。
让爹娘们好好养伤,是现下唯一能做的!
“瞧不出来那糟老头也是个能办事儿的,这么快收服了丫头的心思。”于缨苍白小脸,为得颜娧安心故意补上粉色脂粉。
颜娧洋溢着钦服浅笑,生动说道,“师父搞定了北雍宫里所有蛊虫,回来的路上只用了一瞬便解决了另一批人,好厉害吶!”
承澈不敢再闹太大动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还以为那老小子只养些播种虫蛊呢!”
“才没有呢!师父抓了好些种蛊虫,都好好玩呢!”
她指手画脚地解释着抓到的几种蛊虫,试着逗长辈开心她还稍稍能行。
等到无观大师为堂上爹娘们号完脉,承昀领着下学的娃儿也回来了。
“皇伯父!”承熙兴奋地挣脱怀抱,横冲直撞地往承澈奔去。
颜娧察觉承澈面色有异,在小娃儿触及前,一把揽回娃儿纳入怀中。
察觉承澈明显松了口气,她也只能在心中叹息,逗着承熙道:“没见着皇叔父正忙着啊?走了!小婶婶带你走走。”
“皇叔父忙着什么?”承熙偏头看着越来越远的承澈,没理解坐在太师椅上的承澈忙什么。
“你没见着大师正给几个客人讲课?”颜娧回身一笑,笑得众人毛了下,问道,“大师是不是?”
众人:……
正写着脉案的无观大师也难掩嘴角抽了抽,面有难色地回应称是道:“常惭愧僧,正书写着经文,打算交与诸位有缘人。”
无观大师心头沉沉,开始担心修佛数十年,会不会一朝尽毁。
承熙大眼四处张望着,看着众人虔诚地望着花梨木桌前的大师,也不再怀疑洒脱说道:“原来如此啊!,我们走吧!”

第257章 殓馨
一见颜娧带着小娃儿离开,一群僵在大堂的爹娘们终于松了口气。
从头到尾不吭半声的裴恒在看到女儿走出厅堂,瞬地伏在桌上呕出了口鲜血;于缨也摊在太师椅上腹脥上的伤口渗出了劲装;承澈长臂揽过妻子咽下又差点溢出唇际的鲜血。
宁娆强撑的泪水终于在握住夫婿手掌时溃堤。
四人察觉暮春城外兵营有异时为时已晚,初初的快速作战,到最后几乎是一命换一命,虽最终歼灭了整营军旅,仍是牺牲诸多暗卫换来的。
四人为保得她一人不伤,又是拼尽全力相护,到最后几人想到的,都是女儿甜人的浅笑,不想女儿为几个人担心而选择保下伤最少的等着应付女儿。
承昀:......
这群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爹娘们,女儿一走,他们就怂了。
这群老人家不晓得颜娧的宅子里到处挑高,想看哪儿都没问题?
他轻轻撇头暗示爹娘们看看身后的水榭檐廊,不正是颜娧抱着承熙瞧着正堂默默抹泪。
爹娘们:......
白装了方才那些功夫了。
承昀诧异至极而纳闷问道:“何物能伤了你们?”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没看过能伤得双亲的事物,双亲的风刃剑法早已炉火纯青,都不记得上一次受伤何时,更别说有幸见着裴家家主负伤坐在面前。
难不成是年纪大武艺生疏?
宁娆自桌下的麻袋里倒出几把折损的武器,他们熟悉的玄铁剑刃,不断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
回程路上已过了将近一个月,刀刃香气竟如同冶炼入陨铁般持久不散,也似乎在这异香影响下,这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如同新伤般,丝毫无愈合迹象。
本以为放慢回返的速度,总能拖到伤口愈合,未曾想他们身上的刀口子都没好过。
无观大师闻到了香味,拿起刀仔细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承昀拾起剑柄,刀刃上的光华晶透,竟在瞬间转为灰暗如墨,异香也在瞬间消逝无踪。
“你们不想给娧儿知道还真有些难度。”
承昀扬起苦笑瞧着堂内瞒得辛苦的爹娘们,想着不叫颜娧担心,到头来仍是事与愿违,被回春多咬了几回,对于蛊虫变得更为敏感。
武器上沾染了不知名的蛊虫,难道是这不知来历的蛊虫伤了爹娘?看样子
只能找初心湖里,爹娘口中的糟老头来。
“为何?”宁娆发现异样靠了过来。
承昀失笑地道:“被回春咬了几下,寻常蛊虫对我自然惧怕三分。”
“那糟老头肯让你也叫回春咬几口?”承澈听得有几分不悦。
那怪脾气臭老头,当初古朔城拜托他咬承昀几口都不肯,如今还多啃了几次?
“媳妇得师父疼,我赚到被回春咬几口。”他尴尬苦笑调侃着自个儿。
“那还不赶紧把那糟老头请来看看。”承澈瞧着面无血色的于缨,唇际又涌上心急的鲜血。
“开口闭口糟老头,我是哪儿糟了,老头?”方琛负手于后风姿优雅地踩着愉快脚步踏入大堂。
谁是糟老头?高下立显。
爹娘们:......
“你这是啃食了多少人?又回春成这年纪?”承澈瞧着宛若初初加冠的少年郎只能无言以对。
这是妥妥的被洗了把脸啊!
方琛毫无悬念地夸奖说道:“徒儿帮我找了不少好东西,徒儿好吃,徒婿也好吃。”
“不请自来又是几个意思?想轮着啃食一圈?”承澈没好气瞪视着来人。
原本勾着爽朗笑容的方琛,望着伤势不见好的几人,哭笑不得地说道:“怕是你们得求回春啃食。”
方琛藏在古朔城近五十年,从不轻易离开剪忧山,如今徒都收了也没回山,已是出乎了承澈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