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宫外小打小乱也就算了,真要进宫里他还是担忧的。
野惯了的孩子怎么适应宫里的拘谨?他从来不敢期望雍德帝能有父亲的担当。
对皇家而言不就是有开枝散叶即可,孩子能活多久是自己的本事?
头一个舞象之年的生辰礼不就是场精心设计的刺杀吗?皇家光环与污秽他可都领教了!
宫门前,黎承轻敲马车三下让黎祈收拾妥当下车。
例行盘查后,黎承与黎祈领着两名暗卫捧着金银鳞锦鲤往黎太后的永寿宫去
路上黎都祈规规矩矩一字不发直至见礼。
“总算回来了,让祖母好等。”黎太后朝着两人招手。
黎祈奶声奶气地往太后怀里钻,黎承则站在一旁陪着。
“祖母!孙儿可回来了,若非祖母传召,三哥差点又挖坑给把孙儿给埋了呢!”黎祈一如往常地写状子。
黎太后拍拍黎祈的手安抚着道。“又怎么惹你三哥生气了?非埋你不可?”
黎太后怎会不知黎祈是故意养歪的?
黎承如何疼惜黎祈她是知道的,在被他人挞伐前总会先让黎承先惩治,这次倒是来了新招埋土了。

第17章 贺礼
“祖母……”黎祈摇了摇黎太后,“怎么不问问三哥埋孙儿多久,这次三哥埋了孙儿三天呢!”
“承儿来说说。”黎太后撇了头笑着。
曾经的黎承也似黎祈爱笑爱闹爱撒娇,喜欢窝在祖母身边,但当他接下黎祈小小身子那日起什么都变了。
虽然雍德帝在母亲产子薨逝后,众臣非议许久也没再立后,偌大后宫就交给德贵妃打理,这十来年里也没有再纳新人入宫。
这一切看似钟情与深情,这般惦念忘不了先皇后,在黎承心里却是清楚的。
先皇后留下两个嫡子都成了外姓人,这天子家事众臣不管,雍德帝能受得住?
雍德帝岂会不知,明里的重视对他兄弟俩才是真危险?能在朝堂上制约朝臣十余年的皇帝,能不懂其中关窍?
在雍德帝不撕开面纱前,他也就姑且不懂吧!
“黎祈烧了父亲的信,煮了要带回来的金银鳞锦鲤。”黎承直言不讳。
黎太后起身看了面前的鲤鱼问。“那这是?”
这锦鲤有多难求她知道,平时的丹顶锦鲤官家贵人们已争相求买,何况还是一年不出十对的金银鳞品种。
“孙儿思来想去,没带回祖母六十大寿的贺礼,年也不好过了,于是带着黎祈大年夜去叶家跪求叶老爷。”
“祈儿为了祖母的鲤鱼,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脚呢!”黎祈赶忙搭话写状子,还揉揉早已不疼的胸口。
“怎么就挨两脚呢?”黎太后也识趣地问。
“孙儿准头不好,攀墙攀歪了,踹也踹歪了,差点摔进养鲤鱼的月华池,叶老爷为了救鲤鱼补了一脚。”
“孙儿觉着三哥就是故意的!三哥怎么可能失了准头,祖母您看看我。”话毕,黎祈这话痨还敞了衣襟。
“连伤都没见着的伤还好意思掀给祖母看!”黎承又赏了黎祈一顿爆栗。
“怎么连承儿都越发没规矩了?”雍德帝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两兄弟连忙伏地叩拜。
“参见皇上。”
又是这不温不热的称呼,雍德帝心塞了。
总归黎承也是喊了他几年父皇,怎就改口得如此彻底?
“连年都没回来过,心里可还有朕?”雍德帝语气里满满的酸涩。
“皇上吩咐没完成,黎承不敢回宫。”黎承语气里没有温度,彷佛陌生人的客套。
“不是给你送了信,让你早些回来陪祖母过年?”雍德帝本以为可以与两兄弟吃个团圆饭,结果都元宵了呢!
“黎承至今才知道信件内容,信让黎祈给毁了。”
“……”雍德帝一时无言以对,他很清楚黎祈的性子。
谁让他也同意两兄弟出宫教养呢?黎祈天上星星数不清的天性烂漫,也庆幸能养在宫外,虽然少见却能保平安。
黎祈这下知道晚回宫是自己造成的,讪笑了两声。“皇上不生气,来尝尝新玩意。”
黎祈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竹筒样的白陶瓶,旋开陶盖分别递给黎太后与雍德帝。
郁离醉绵香韵悠的缓慢溢散,彷佛竹叶清香的翠竹林就在身侧。
身旁的勤公公银针检查与试尝后,才将酒递给了黎太后与雍德帝。
雍德帝发现勤公公尝酒后的神色惊喜,不免好奇地问。“跟着朕几十年还能有让你挑眉的酒?”
“皇上,老奴是没尝过这么鲜活的竹露,竹香胜过酒韵一头,入喉不少辣,到了胃袋却有酒后暖身之感。”勤公公再拿起白陶瓶呲声连连。“若能给太后与皇上备上几盅,这个冬日就好过了。”
黎祈在勤公公话还没完前,又从黎承与暗卫手里接过十来瓶摆上,眼里满满自负。
“可好喝了吧!这可是挨了两脚换来的!”黎祈小脸可嘚瑟了,有勤公公的话,他们再晚回来都没事了。
“你喝了?”雍德帝还在细品香气,令人怀念神往的竹露香气!
“废话!三哥将我埋在深山中,就是这郁离醉救了我一命。”黎祈一脸的夸张。
“怎么着?喝了还能成仙了?”舐犊情深是雍德帝几十年来梦里也想着的,却偏偏无法实现。
“真成仙了!”黎祈伏在黎太后腿上,眼睛晶亮满天星辉道。“三哥把我在归武山埋了三天,被像个萝卜拔起重见光明那刻,脚还没得着地就囫囵了半筒酒,孙儿那时觉着真成仙了。”
“需要现在让你再成仙一次不?”黎承勾起意欲未明的浅笑,他可不介意再埋一次。
“祖母!您看看三哥!”黎祈又挨到黎太后脚边。
“就别贫嘴了!难不成真要你父王来惩罚?”黎太后嘴上骂着,在黎祈头上的手可没放下。
许久没听到两兄弟叨叨念念了,这会有孙儿逗,有贺礼瞧,又有贺礼喝,可舒心了。
雍德帝笑问。“可还有朕能罚的?”
黎祈连忙摇头。“没了!没了!三哥说过的!一罪不二罚。”
“刚刚不是还一个劲地告状?怎么着?”黎承以肩膀撞了黎祈一把。
“三哥对我可好了!我只是说说这次出去的游历,可丰富了!”黎祈可没忘烧了皇上给的信这事。
虽说以私信送给黎承,可怎么着也是圣旨,只是在他手里成了剩纸了。
“皇上!您喝一杯嘛!”黎祈见着雍德帝举杯许久不见喝,换着窝到他身边劝酒。
“……”堂上的人可被这句话给劝傻了。
“你们还上哪去了?”黎太后听了可笑不出来。
两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呢!
“三哥约不来叶老爷,跟着三哥听了几天曲,每个姑娘都这样哒。”黎祈还一副不明就里的脸。
黎承扶额。
是了!包了三日包厢还是不见人,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带着黎祈不规矩的拜访。
“孙儿递了帖子等了两日都没来,就在酒楼多待了些时日。”黎承真心觉着不该把黎祈挖出来,自个回京即可。
“是呢!我们一接到鲤鱼与郁离醉可慢马减鞭回京了,片刻不敢耽搁,三哥把我锁马车里整整七日呢!还说撒了一瓶酒就把我再埋回去,可辛苦了!”
“什么慢马减鞭?”雍德帝对这个歪长的儿子也头疼。
“皇上!那两只鲤鱼比我娇贵呢!不过吃了他两口肉三哥罚我整整七天隔日一食,都饿惨我了。”黎祈状纸又写上了。
“你不止煮了鱼,还吃了金银鳞锦鲤?”黎太后攒紧了手里的金枝软枕,心口都翻腾了。
“吃了一对。”黎承一脸心疼、肉疼、肝也疼。“所以才又等了叶老爷一回,年下等不到,只好攀了人家高墙。”
“外祖父的厨娘可厉害了!一家子都说新鲜好吃!”黎祈说得一脸兴奋,没察觉黎太后的焦心。
四国都想礼聘叶家为客卿就能知晓锦鲤多难求得,何况是数量极少的金银鳞。
叶家寻得最适宜养锦鲤所便处于协阳城外,雍朝是借了地利之便才能顺利求鱼,一下被吃了一对,还愿意给真奇了!
对于那叶家池子鲤鱼可非皇权能胁迫,四国本就和谐共处互利通商已久,锦鲤是唯一被提上台面保全的珍稀商品之一,金银鳞与丹顶鲤鱼更是各国所求,那个世家子弟不盼着自家池子也能挣脸呢?
黎太后捂着胸口,有些反应不过来,价值不菲的鲤鱼被吞下肚了。
雍德帝苦笑。“还赔了什么?”
“赔了一膝盖。”黎承也苦笑了。
这回换雍德帝扶额,堂堂皇子膝下黄金跪没了才求到鲤鱼,这真肝疼了!
一屋子只有月例不知被罚俸到猴年马月的黎祈笑出来。
作为一个虚衔的郡王可是靠家底吃穿的,他却总是千金散去还复来的洒脱。
雍德帝饮尽了杯中酒,没法细品个中滋味。
两个若有似无的儿子呵!
……
颜娧趴在她宅子里月牙弯的池畔旁,看着黑压压的人在还在深掘,白露深怕她栽进坑不敢离开半步。
“姑娘!这池子高得我也心慌,非这么深不可吗?都快比勘井深了啊!”白露紧紧抓着颜娧衣襟领口,深怕主子掉进池里。
“都这么深也不见水源,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挖这么深的水池吧?”
颜娧猜想着底下应该是岩壁,若这片确实是花岗岩,岩壁还延伸到她宅子底下,她可就完全没什么好担心地动了。
突然莫绍倚着栈道提气往上攀移,交了一块巴掌大的花岗岩片给颜娧。
“姑娘,岩地没错。”莫绍越来越佩服颜娧,都怀疑她是不是老夫人的失散多年的女儿了,从地勘的判断、工程布局都像极了,根本天生就该是寄乐山门人。
“莫叔,这月牙泉可为闸门调节水源了,日后真可以在自个家里鳬水了。”
莫绍尴尬地笑了。“目前可能蓄不满这月牙泉。”
“没事!不急着找水源,先把池底打好才重要,开了春融了雪,水就多了。”在这之前她想着从水道直接截一道水源做活泉呢!
未来确保月牙泉与山坳水源不竭,不管干旱与水患她都不需要担心了。
她要一座能藏水能调水的宅子,活水才能真正地运作整个宅体里的小机关。
“莫叔,我们再来画上细图面,让宅子活水不绝,廊道底下都走一道再回到水道。”

第18章 莲子
“姑娘是想在宅子里也有小作坊?”莫绍完全相信她不是一个愿意闲下来的。
“知己!”颜娧给莫绍竖起大拇指。“如果作坊能成,以水利而动,这个宅子能做的不比莫叔山上的作坊少。”
“这只怕姑娘冬日里太冷了。”莫绍被夸得臊。
“水榭楼台怎么会呢!”颜娧拍拍莫绍肩膀。“冷些脑袋也清醒些,再冷些也能抱个汤婆子或起个地龙,而且秋姑姑盯着我学武呢!身子骨包准差不了。”
这点苦修算什么?想当初探勘三峡的日子可多数在水里生活的,指不定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立秋的武学教导下能够有更强健的身躯。
她要一个能够真能调节水量的强力辅助作为宅子,没有现代社会的机动装备,只能靠物理来。
“那么西跨院就作为机关室吧!”莫绍核实着设计图逐一修整。
宅子不过就目前姑娘住,再不然也就多了几个下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五进的宅子只要不逾越规制,能做的事可就多了。
“莫叔瞧着办,最好屋里淹了一层也无损所有廊道的可动性就成了,虽然还不知道我们庄子能种出多少粮食,将来肯定会用上我们宅子囤积各类酒、粮,可不能让水漫了,也不能让火烧了。”
这就是为何要大量从岩山取材的原因,木质入水易朽,岩壁则需岁月更迭缓慢侵蚀,取材虽难,克服后却能有长达至少五十年可用。
莫绍消化完主子的话,快速的在图纸上着墨机关连动,半饷才抬头问。“颜氏族人在工事造诣都如此精湛?”
颜老夫人也是如此,颜娧也是如此,这绝顶的天赋与工艺绝非一朝一夕能养成,到底是积荫了多少年的世家才能养出这般的技巧?
颜娧哭笑不得,只不过把管道间加进来往的机关管道里,确保活动性也方便检修,至于吗?
“莫叔忘了我是捡来的?”
莫绍搔搔头酣笑着。
是呢!还真想忘了颜娧是敬安伯府的姑娘。
“真希望我也能捡到这么厉害的闺女。”
“莫叔没成亲就想见闺女啊?”白露打小就认识莫绍了,都没听他有想婚的冲动。
“寄乐山看看谁生出女儿了?还不是靠捡,捡就行了还成婚做啥?”莫绍搓搓八字胡,对白露抛了个眼。“给莫叔捡吗?”
白露笑得灿烂问:“莫叔打赢我爹了?”
莫绍啧啧连连抱起颜娧,“还是姑娘需要我之时,能抱上姑娘到处走走就好。”
颜娧咯咯笑了,能让莫叔直接认败,可不简单。“这样看来白露姊姊功夫也了得!”
白露自负撇头,“当然!爹爹手把手教的呢!”
她的武学开蒙得早,全是拜爹娘所赐,虽然后来爹娘再也没回来了,终归是帮她打下了最好的基石。
况且她可是少有的女娃呢!
有多么受宠可想而知。
颜娧从莫绍肩上看进月牙泉的每一层栈道,发现与岩山内大同小异,没有借助水力与内力绝对移动不了。?
“月牙泉每个分层都完成后,光是泉水流入带动这十步一盏的小水车,就能让宅子里所有廊道水源活水不绝。”
这基本的水利工事虽然各朝各代都有,只是看能人发挥到什么程度。
“莫叔,我还想要一条动力线路到我房里能行吗?”
“房里不正经睡觉要动力线做啥子?”也不是办不到,莫绍就见不得她一个人忙。
早先就按着颜娧的设计图,将前院也加高了半层楼,水道又往下加深了半层楼,以岩板隔层,整个宅子已是渠风荷院。
下两层作为成粮仓,为隔绝水汽也做了特殊处理,届时为干燥粮仓也能帮助水道冬日不易冻结,只待水源充足颜娧要的满园荷香就能实现。
“想做些小姑娘的玩意,莫叔看不上的。”颜娧还没想好什么能打发长夜漫漫,只想着先备着。
“行!需要备上水线不?”莫绍直觉又是不小的把戏。
“能行最好!安置在小楼隔间里,玩累了还能看看满园的荷花。”
莫绍安置好颜娧后揖礼道别,回仍没有泉水的月牙泉继续工作。
颜娧坐在半成的廊道上,悠哉地晃着小脚,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里挑着黝黑干硬的莲子,为每一颗莲子细细破去硬皮丢进木桶里。
白露看着替主子手疼,不是她不帮而是帮不了,她试了几次种子都碎散了。
“说好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呢?”看着这几日主子培育出来的清水粉荷,都怀疑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