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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浪又惊又奇,他并没想到这女子会是林霜红,只情急大叫道:“姐姐救我!”
林霜红轻笑一声,道:“这便来了。”她手臂甫一招展,钓钩便钩住江浪椅背上的绳索,江浪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呼地连人带椅骑上墙,椅脚刚好卡住墙头,坐得极稳。他高呼欢叫道:“姐姐钓鱼的本事真好!”林霜红俯身扯掉他身上绳索,这一靠近,江浪就看到了她脸上触目的伤痕,继而认出她来。他惊得呆住了,她的声音这么美丽,为什么此前从不说话?她的武功高得这般不可思议,为什么不使出来而任凭欺凌?
林霜红伸手摸摸他头顶,嫣然笑道:“小弟,咱们钓条大鱼来玩,好么?”江浪少年心性,一腔惊疑很快被满心欢喜取代,拍手笑道:“咱们钓乌龟,钓孟老贼这只老乌龟!”
林霜红这副钓具便是她当年使用的兵器,钓钩和钓竿都是玄铁所炼,不被刀剑所伤,亦不为内力所毁。钓竿竿身中空,节节套叠,收拢来不过三尺,全拉出来,却比寻常钓竿长一倍多。最难得的是钓线,乃是天山雪蚕丝织就,轻而透明,细软而柔韧无比,这样的雪蚕丝一尺也难得到,她的钓线全放开来,却能有十丈余长。她使动它,轻松随意得如臂使指,所以,她给它取名为“如意钩”。她从君山驾船回来后,先回她的居处换了衣裙,取出秘密珍藏的“如意钩”再赶到盟主府,她知道,孟不凡一干人决不会放过江浪,无论如何,她要救他出来。此刻听了江浪的言语,笑道:“好,咱们便钓这老乌龟!”
她站在高处,如意钩笼罩范围更广,因其充满弹性,钩上的招数几乎无从捉摸,但见那钓钩如一颗寒星,忽而远在天边,然而迫在近前,倏忽来去,变幻莫测。孟不凡不敢轻慢,舞阳剑锵然出鞘舞动开来。他内力充沛浑厚,剑重而招猛,一旦出手,那强悍绝伦的劲风和剑气便满屋纵横,钓钩原本甚轻,一时也难突破他剑风的屏障。先前林霜红钓起江浪一举得手,半是因她武功超卓,半是攻其不备之故,这时再要钓住孟不凡这样世间有数的绝顶高手,却是不易。
钓钩漫天飞舞,剑气四处激荡,摘星道长等人为免池鱼之殃,早就退出门去。不过片刻,四壁为孟不凡剑气所摧,竟沙堡般纷纷倒塌。林霜红一失地利,一手抓住江浪,一手振动钓竿,钓线尽数抛出,钓钩倏地钩住了院中不远处一棵高树的树枝,她借力弹身,带着江浪鹞子般轻飘飘飞上树顶。她这一下手法干净,身法曼妙,摘星道长虽然老迈,亦甚觉赏心悦目。
江浪坐在树顶,看林霜红以世间绝无仅有的如意钩远钓那不断挥剑蹦跃的孟不凡,但觉生平境遇之奇之趣无如此刻。他遭孟不凡几次三番的重手折磨,身体已甚虚弱,全仗这一股子兴奋劲儿才支撑下来。他一时欢呼拍手,一时大声惋叹,林霜红亦如少女般忽而咬唇皱眉,忽而紧张失声。
孟不凡怒极,数十年来何曾这般猴子似的被人耍弄过。他早就认出林霜红来,对她如此巨大的变化也甚惊奇。他暗暗咬牙,身形微滞,露出左臂一处破绽。他擅长于争斗中不动声色地故露破绽诱敌上当,林霜红岂肯错过,纤腕抖动,钓钩画一个长弧,闪入剑圈,一下钩住孟不凡左臂外侧。江浪大喜,欢呼未已,便就骂道:“不要脸的老狐狸!”钓钩被孟不凡大鱼似的左臂滑过,只钩住了他袖管,孟不凡舞阳剑挥转,趁机削向钓线,然而雪蚕丝的韧性当真无可比拟,宝剑之锋加上孟不凡的内力,竟未受损伤。
孟不凡见机极快,不容钓钩飞脱,腕际连转,舞阳剑将钓线不断缠绕在剑身上,顷刻之间,钓线已被拉得笔直。孟不凡自信数十年内力修为当在林霜红之上,发一声大吼,运足十成功力,无形的内劲如一条狂龙,沿钓线直蹿而上,攻向执竿的林霜红。
一瞬间空气骤紧,巨压如山,江浪胸口一窒,险些昏晕过去。他慌忙伏下身子,紧紧抱住粗枝,但觉身下大树颠簸晃荡如孤舟置身巨浪。他惊怕忧急,奋力叫道:“姐姐快走!”他气息低弱,话才出口便吹得无声无息。
林霜红忽然厉声长笑,笑声中,但见她脸上黑气涌动,神情凄厉异常。孟不凡内力涌至只是眨眼间的事,她既不弃竿,亦不闪避,但见她身子折断般向后一仰,已被孟不凡十成功力端端击中。孟不凡暗喜,见她兀自手不松竿,叫道:“妖女还不束手就擒!”臂举剑挥,林霜红一个轻若风絮的身子给拉得离树飞去。
孟不凡左手箕张,要将林霜红当胸抓住,眼看必中,五指捉空,林霜红忽然不见。他一惊回身,林霜红翩若惊鸿,又飞身到了他身后。如此几个反复,孟不凡醒悟过来,却已迟了,林霜红趋前撵后之间,竿上钓线已将他连剑带人绕上,这会儿一拉活结,钓线收拢,便将孟不凡紧紧缚住,孟不凡奋力挣扎,钓线反而勒入了皮肉。林霜红钓竿递出,竿头颤动,已点中了孟不凡全身十余处大穴。
她微微气喘,对着跳下树疾奔过来的江浪微笑道:“小弟,咱们钓着这老乌龟了。”一言方罢,唇齿间涌出一股血流,柔声又道,“你哭了,你怎么不欢喜啊?”江浪喉间哽咽作痛,含泪道:“姐姐受伤了。”林霜红道:“姐姐不受点伤,老乌龟不肯上当,就捉他不住了。再说,姐姐早就受伤了,这点伤不打紧的。”她意有所指,江浪哪里明白,恨极了孟不凡,叫道:“姐姐,孟老贼害得你好惨,咱们杀了这老乌龟!”
摘星道长等人团团围拢过来,只待林霜红真下杀手,便要一拥而上。
林霜红并不便即动手,凝视孟不凡,缓缓道:“为一己私欲而拆人姻缘,令人一生不幸,你当真就能心安理得么?”说话间,那鲜血不绝地从嘴里流出,濡染得白衣一片殷红。
孟不凡情知她伤得极重,冷冷一笑,道:“要怪只怪你有眼无珠,遇人不淑,那人若是真心对你,旁人便拿整个天下与他交换,他也不会答应。”
这几句话极是厉害,林霜红脸色倏地惨白,低下了头,鲜血一股一股淌到脚下。江浪慌了神,抱住她叫道:“姐姐,咱们快走吧,快走吧。”
林霜红定了定神,深深呼吸,血流稍缓。她看向众人,最后将眼光停在摘星道长脸上,说道:“你们不要再为难这孩子了,他对我‘姐姐’相称,其实跟我并无半点关系,我的身份来历,他也是今日才知。”
摘星道长肃然道:“好,只要姑娘放了孟盟主,老道代盟主保证,决不再为难这少年。”他顿了顿,续道,“这少年一身傲骨,深得我心,他若情愿,老道即刻便收他为徒。”
林霜红面露喜色,道:“多谢道长。”转头看住江浪,道,“小弟,摘星道长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你跟了他去,从此没人敢欺负你,便是孟不凡也不敢拿你如何,姐姐好生欢喜。你快跪下,给道长磕头。”
江浪抱住她一臂不肯松手,叫道:“我只跟姐姐一起,我说过要一辈子做姐姐的小厮,我向来说话算话的!什么摘星道长、摘月道长,我才不放在眼里,再说,他跟孟老贼狼狈为奸,哪会有什么好心!”摘星道长性情宽和,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了。林霜红叹了口气,凄然笑道:“你看不出来么,姐姐命不久长,转眼便要死了,你竟不听姐姐最后的话么?”
江浪只道她此言仍是为了说动自己,决不肯信,大声道:“姐姐要是再撵我,我就一辈子记恨姐姐!”林霜红怔了一怔,叹道:“人生各自有命,那也由得你吧。”她解开钓线,慢慢收短钓线和钓竿,凝视孟不凡道:“今日我不杀你,乃是为了这孩子,以你种种所为,我便将你碎尸万段,亦不为过。”孟不凡“哼”了一声,并不言语。此时他身不能动,林霜红若要杀他,确也是举手之劳。
夜风徐徐吹动,林霜红一个娇怯怯的身子弱不禁风。她脸上全无一丝血色,两颊的伤痕愈发显得凄楚而残忍,一双眼睛更黑,更深,眼神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意味,似有自伤自怜,似有痛恨嘲弄,绝望而迷茫。她慢慢转头看向江浪,眼光渐渐变得温暖,轻轻道:“小弟,我们走。”她一手拉住江浪,一手挥动钓竿,但见两人身形飞起,落上树巅,钓钩离树再钩住前方屋檐,人亦随后飞上屋顶,如此几个起落,二人便没入了茫茫夜色。
孟不凡亦在此时“嘿”的一声自行冲开了穴道。其实林霜红所用点穴法极为独特,孟不凡为保颜面,自恃功力深湛强行运功冲穴,穴道虽然解开,却已暗受内伤,但觉胸臆间一阵乱针攒刺的痛,一股腥甜直冲上来。他紧咬住牙关,慢慢将那股逆血吞回肚去。
崆峒长老郑伯非偏于此时问道:“盟主,咱们当真便容这双妖孽去了?”孟不凡正痛得捏紧双手,勉强“唔”了一声。摘星道长颇为不快:“郑长老,老道适才已代盟主答应不再为难那少年,莫非郑长老要令盟主和老道言而无信?何况,那姑娘经脉俱断,命在顷刻,郑长老又何必相迫太过?”
孟不凡稍稍缓过气来,沉声道:“道长所言极是,铲除幽冥谷非旦夕之功,咱们再找机会,从长计议。”他急欲运功疗伤,也不顾失礼与否,便拱手送客。摘星道长等人相偕而去,孟不凡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扶地,一手捂胸,“哇”地喷了一地紫血。
8、决斗
“人生除泛海,便到洞庭波……我能死在这洞庭湖上,当真了无所憾了。”林霜红立于船尾摇橹,笑靥如花。
其时半月在天,雾气蒙蒙,湖接春夜,层波寂寂。江浪满身疲惫,靠在小船船舱里,<!--NEWSZW_HZH_BEGIN-->
<!--NEWSZW_HZH_END-->眼皮越来越重,便要沉沉睡去,突然间脸上又湿又热,满嘴满鼻的血腥气。他一惊醒来,但见林霜红弯腰伏在橹柄上,鲜血一口口喷出,他本来是以头相向倚在她脚边,血便洒了他满脸。他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爬起来扶她坐下。
林霜红吐了一阵,又稍稍缓了下来。江浪骂道:“姐姐,孟老贼伤得你好重,咱们不该饶他!”林霜红微微一笑,道:“不关孟老贼的事,我便不受他那一下,也是活不成的。”她气息已然极弱,说这两句话,便不住喘 江浪摇头道:“怎么会,姐姐武功那么高强,不会好端端就死的。”
林霜红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姐姐是幽冥谷的人,你是知道了,当年我爹——幽冥鬼王不同意我嫁给卓凌风,我又非嫁不可,鬼王便将我的内息真气以奇门手法封闭在丹田内,自此后,我没了武功,也说不出话来,有时真气在丹田中冲撞起来,也是好生难受。其实,鬼王是为了我好,我没了武功,口不能言,旁人就不知道我是幽冥谷的人,就不会加害我。可是,自小刺在我身上的印记,终究瞒不了人。孟老贼无耻之至,他,他一定偷看过我(江浪想起自己当初也曾暗中偷窥姐姐,一张脸顿时在夜色中火烫起来。)……鬼王所加禁制无法可解,若要恢复功力,唯有破釜沉舟,将真气强冲而出,只是这样一来,全身经脉尽皆受损,六个时辰之内便会经脉尽断而死,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姐姐不会行此下策。姐姐本想把你托付给摘星道长,你啊,却偏生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