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妫如从梦中惊醒,恨声道:“你所猜想定然不错!”
沈孤芳细看那画中人物,叹道:“如果只论外表,此人真算得我生平仅见的美男子。”
杜妫冷笑道:“只可惜金玉其外者,往往败絮其中!”
沈孤芳笑道:“姐姐休急,我有办法帮你找出那个男人来!”说罢将自己设想之法说了出来,杜妫连呼妙计。
两人将不悔真人生前所作的千余幅字画通过八百里飞骑快递发往全国各地的书画古玩名店,上面都加盖了那方印鉴。每幅字画的标价均故意高达百两黄金。所有店家均被告知,若有人购买或打听这批字画的来历,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接下来的日子里,杜妫神情平静,有条不紊地为不悔真人料理后事,极少再哭泣。待到了下葬之时,她更是连一滴泪也未再流,只神情中有一种隐隐的决绝之意。
沈孤芳见她如此,心中反更忐忑:那份平静下面不知蕴藏着怎样的风暴,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自己为了《武林春秋》助她揭开那不悔真人捍卫的真相,究竟是对是错?
而奇的是,本一直暗中跟踪杜妫的快活王也不知所踪。转眼已过了一月,想想那金顶竞技会此时已近尾声,也不知许空谷战绩若何?暗思师父必定也正在峨眉观看这一武林盛事,便取出鸟笛,召唤黑鹰羽奴前往峨眉山一带搜寻师父踪迹。
过了两日,羽奴飞回,脚上果然绑着师父的亲笔回信。沈孤芳看后芳心大喜,原来许空谷终于不负众望,在竞技会上连战连胜,若明日辰时与老盟主谢秋山的最后一战能胜出,便可成为新一任盟主。
一想到未来夫婿明日那关键一战,沈孤芳不由坐卧不安,一颗心早已飞往了峨眉金顶。正好伤势大好的宋铁原率领众镖师找上门来,沈孤芳喜出望外,忙找到杜妫商量,要前往金顶为未来夫君助威。
杜妫幽幽地道:“妹妹对我这妹夫真可谓情深义重!你且自便,我还要留在观中等候消息。”
青城山距蛾眉山足有三百余里,沈孤芳快马加鞭,等她赶到时,许空谷和谢秋山正持剑相对,已是一番激烈恶斗。
突然,沈孤芳感到许空谷的呼吸倏地一顿,他要出手了!而他的出手显然比她的意识更快,她心中念头刚起,他的长剑已闪电般直刺而出!
当的一声脆响!谢秋山虽准确地算出了许空谷出手的部位角度,反应也够快,但力道却弱了,这一剑虽勉强接下,却虎口剧震,长剑脱手而飞,顿时脸色苍白,愣在当场。过了一阵,他眼中百感交集,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一战端地痛快!”
许空谷缓缓吐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前辈过奖了!其实晚辈不过是仗着年轻,比前辈耐力稍强罢了。此刻我也已力竭体虚,连剑都提不动了。”
谢秋山道:“胜而不骄,很好!”转身面对台下众人,大声道,“现在,我宣布,将这武林盟主之位传给……”
“慢!”忽听一声断喝遥遥传来。其声似乎并不如何响亮,却压下了满场沸腾的人声,直抵每个人的耳膜,清晰得就如在每个人的耳边说出。
但见金芒一道,流云一朵,冉冉于那千万人之间超拔而出,飘然而来,翩翩若鸿降落于台前。只这份轻功,就算人皆不识,也无人不知其为谁。
沈孤芳更是心头狂跳,险些大呼而出:“快活王!”
但见那已堪为武林神话之人,脸部轮廓极硬,犹如刀削过般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并不大,但亮如天上的北极星。所着长袍也不知何物织就,在日光下泛着点点耀眼的金光。负手立在高台之上,神情沉静,犹如孤崖上一株寂寞的松。他看也不看台下众人,眼中只有白衣如雪的许空谷:“我快活王愿与许大侠一战!”
好一个许空谷,即使此时面对着空前强大的对手,脸上也并没有丝毫惊慌之色,微笑道:“得蒙快活王青睐,空谷何其之幸!”
快活王道:“你连月激战,大耗真元,今日且住。一月之后,此时此地,不见不散。”许空谷道:“一言为定!”
快活王的目光这才缓缓扫往台下,突然双袖一展,如大鹏展翼般掠下高台,掠往山林深处。
沈孤芳心中闪过无数个疑问,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许空谷也已跳下竞技台追了上去,只听他边奔边声嘶力竭地唤道:“芳妹!等等我!”
密林深处,沈孤芳终于追上了快活王。他似在有意等她,慵懒地斜靠着一株松树,依然年轻俊朗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笑意。
沈孤芳怒道:“快活王,早在二十年前,你就不将这武林盟主之位放在眼里了,此刻你为何又一定要来争夺?”
快活王淡淡道:“也许我改变主意了。当然,如果你肯放弃你此次的任务,离开杜妫,我也可以再次选择放弃的。”
“呸!你休想!我沈孤芳从不受人胁迫!我真不明白,你既如此爱杜妫,为何又要阻止她去达成心愿?”
快活王摇头道:“你真是一个傻姑娘!你接近问奴,无非是想调查我。现在,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自回去复命,不要再利用问奴。”
沈孤芳“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打定主意先听他说些什么。
“我至今仍记得她向我摊牌时的情景。她的眼中闪着柔和的光,那是一种终于心有所属的幸福的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意志坚定、心比天高的奇女子!她带给我的震撼真是无可比拟,是问奴让我看到了我心里的这个真我,知道了我这辈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沈孤芳听得入了神,却似懂非懂,迷惘地看着眼前这叱咤风云的男子。她发现,他此时的眼神的确透着一种与他年龄阅历不符的纯净。
“在她走时,我意识到,如果错过这样的女子,我将憾恨终身!当时我就立下重誓,哪怕是付出一切,我也要她重回我的怀抱。我认为她太单纯,要让她知道人性之复杂。我便有意去诱发了李知问心中的邪恶,我以为这是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但未料药性太猛,竟将她也生生葬送!”
“你那夜骂我与李知问乃一丘之貉,我与他最爱的人其实是自己。我大怒之后冷静下来,反复思量你所说的话,真是愧痛难当。但我扪心自问,我待问奴是一片真心!我费尽心机阻止她复仇,全是一片苦心。”
“当年问奴跳崖自尽,我虽救下了她的人,却救不下她的心。于是我想到一个让问奴解恨的主意,我遣散所有姬妾门客,与她隐居关外,任由李知问去放手发展。十年之后,待他功成名就,再回来揭穿他的画皮,将他从幸福的顶峰打落地狱。我要她好好地活着,将李知问当作她手中的皮影,慢慢地操纵他、把玩他……”
沈孤芳不解地道:“既然这主意本是你出的,你现在为何又……”
“当时,她心中已无爱,我若不激起她的恨,她又怎能有新的力量活下去?我原以为十年时光足够改变一切,谁知,我既不能左右她的爱,更无力左右她的恨。现在,她完全就只为报复李知问而活着……”
至此,沈孤芳已完全明白了。快活王太了解杜妫了,她的感情是那般激烈,近于偏执。如果让她的报复成功,也就等于断了她最后的生机。
快活王道:“你且好好想想,我也不逼你,反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突然语声一顿,脸上神情十分古怪,眼中慢慢盛满温柔的笑意,“对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另一个选择可以让我放过他,就看你意下如何了。”
“什么选择?”
“取消与许空谷的婚事,和他一刀两断!”
沈孤芳未料他竟会说出这一无理之极的要求来,失声道:“为何?”
快活王柔声道:“我看上你了,这理由够不够?”
沈孤芳又羞又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一张粉脸瞬间涨得通红。
“住口!”林中传来一声怒喝,一条白色人影喘着粗气冲了出来,护在沈孤芳面前。正是许空谷,他关切地道:“芳妹,你没事吧?”
沈孤芳红着脸道:“我没事。”想掏出丝巾为他擦拭满头热汗,在怀中摸了一阵,却发现自己走得匆忙忘了带了。
快活王笑道:“许大侠,眼下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你肯把你这未过门的妻子让与我,我就立即携双美归隐关外,永不再回中原。我也不计较武林中人笑话我临阵脱逃。”
“放屁!”许空谷浑身颤抖,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俊美的脸庞已扭曲,圆睁的双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我就算死,也不会出卖我的芳妹!何况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快活王哈哈大笑:“好,我便成全你!你也不用急着准备婚事了,先准备一月后的丧事吧!”快活王仰天大笑,脚不点地往林中行去。只那狂妄得意的笑声在群山间不停回荡:哈哈,哈哈……

第七章 恕己

沈孤芳心悬这场比武,顾不得师父所说不得轻易与他联系的吩咐,发出了紧急联络的信号。谁知她一连发了几次信号,也不见师父踪影。沈孤芳不知师父发生了何等变故,心乱如麻,只能命羽奴飞往各处搜寻。
入夜,羽奴终于捎来了回信:为师另有要事,快活王之事容后再议。
各种危难之事纷沓而至,沈孤芳又要担心未来夫君,又要担心师父,还要牵挂杜妫,只觉一颗心被生生分成了数份。
倒是许空谷十分冷静,一直温言抚慰。
沈孤芳渐渐理清了思绪:以师父之能,若连他也处理不了,自己更是无能为力,又何必白白担心;快活王与许空谷这一战已无可避免,而唯一能化解这场生死之战的恐怕唯有杜妫一人!自己曾答应过不悔真人,只要杜妫改变主意放弃报复,她便放弃此行任务。看来只有先回青城山与杜妫商议了。
分别之际,许空谷十分不舍:“芳妹,一月之后,不知我是否还有命娶你,你究竟在办何等大事,竟连我与快活王这生死之战也顾不上了?”
沈孤芳并不回答,只道:“你放心,我必定在你们决战之前赶回。”
但赶回道观之后,杜妫却已赶往锦官城去了。
一路上她都在寻思,杜妫会用怎样奇特的手段对付那个既乃至亲又乃至仇之人?傍晚时分,沈孤芳终于赶至了锦官城,一入城便见到了杜妫沿途留下的标记,很快寻至一所偏僻的宅院前。
杜妫却不在院中,只有正急得团团转的宋铁原等人。
宋铁原满脸焦急,递过一封书信:“她临去时给你留有书信一封,要你来后即拆看。你赶紧看看,她信中写些什么?’”
信一拆开,便飘出一股隐隐的暗香。沈孤芳匆匆阅过,脸色大变,一跤跌坐在椅上,颤声道:“宋总镖头,浣花溪在何处,快,快带我去!”
两人两骑,飞驰而往。沈孤芳一路都在心中念佛,恳求菩萨保佑杜妫色诱亲父之计尚未及实施,一切都还有法挽回。
能令不悔真人付出一生而不悔的男子,无论如何也非寻常须眉。当年情事如何,唯二人自知,她助杜妫查明旧事,只是想弄清当年之事的缘由是非,又怎料到父女俩会如此相残?
来至浣花溪,看着那十里花街,清一色的大红灯笼倒映在溪水之中,波光荡漾,满溪皆是春色,却不知杜妫会在何处落脚?
似她那般绝色,若自愿投身青楼,那鸨母定是睡着了也会笑醒。
宋铁原见她神色紧张,知道必定出了大事,也不及细问,道:“你一个姑娘家,在这烟花之所不好行事,待我先去打探消息。”
宋铁原刚走,忽有一阵香风拂过,那香气好生熟悉。沈孤芳转身一看,却见一辆马车自小巷中驶了出来,沈孤芳大叫道:“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