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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孤芳见她如此镇静,知她虽不会武功,却身怀异术,也就不再白白为她担心,点头应允。
那密林中发生的一幕果然又在重演。四条汉子均被杜妫的绝世容光和天籁之音迷得呆若木鸡,连沈孤芳慢慢走至身后也不自知。
待上了车,杜妫含笑道:“妹妹真是心慈,宁可耗费内力点住他四人穴道,也不肯伤他四人性命。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害人,人便害你。看妹妹的武功路数,乃是出自正道,假以时日必能大成。不似我只修习了些邪魔歪道之术。”
沈孤芳道:“任何一种武功技艺本身并无正邪之分,邪与不邪全在人心。这媚术姐姐又只用来防身自保,无可厚非。”
杜妫凝视着她的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叹道:“妹妹年纪虽轻,却是见识过人。但是人生体验,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日后自然就会懂的。”
沈孤芳心系她那未了之心愿,将话题又巧妙地引了过去:“听姐姐所言,似乎对这人生有着非比寻常的体验?”
杜妫沉默了一阵,道:“说来话长……妹妹,此事隐密之极,更涉及我娘与我的身世之秘,我能告诉你的,自都会说,不能告诉你的,你切莫追问。”
沈孤芳点头应允。
杜妫道:“我娘便是……便是那曾名噪一时的魔教妖姬!”
虽已有准备,但沈孤芳还是吃了一凉。
那魔教妖姬乃魔教第一美人,兼之身怀媚术,艳绝天下。武林中谣传她早已被正道中人联手追杀,却原来就是杜妫之母。
“当年她并未死,而是被魔教教主废除武功逐出了门墙。只因她与中原武林一名门子弟私通,且未嫁先孕。她为保情郎的性命与声名,无论教主如何逼迫也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姓名。她独自一人流落江湖,却背负着‘魔教妖姬’之恶名,为逃避追杀,她自毁容颜,醒来后就有些疯癫了……”
“我娘带着我避入蜀中隐居。她的疯病时好时坏:好时就做些针黹维持生计;不好时则只能靠我上街卖花,换得一文半钱艰难度日。”
“我八岁那年,一个出手阔绰的客人看中了我,请了城中最好的教习,来教我琴棋书画、歌舞弹唱,授我仪容神态、为妇之道。我娘的疯病也渐渐痊愈。六年后,那客人接走了我。那时,我和我娘才知道他姓秦名关。”
“我走后,娘便在青城后山一所小小的道观潜心修道。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秦关虽未亏待我,我竟会亏待秦关,我、我竟爱上了别的男子!”
听至此,沈孤芳道:“姐姐说过宠,并不是爱。姐姐对泰关来说,不过是他后花园中的一株奇葩,姐姐要的不是宠,而是一段冰清玉洁、生死不枉的真爱。”
杜妫眼中露出惊喜之色,叹道:“以前见过我的男子,莫不有非分之想,见过我的女子,莫不心怀忌妒,哪能如妹妹这般知我所知、想我所想。”
沈孤芳道:“我与姐姐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更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此时说这话,她已是一片真心,最初为完成任务而起的机心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其实,我所看中那人,论武功,不及秦大哥十分之一,论财势地位,更是有天渊之别。但他对我体贴入微,最难得的是,他不嫌弃我曾做过他人姬妾,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嫁给他。他对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李知问,愿与杜妫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若有违背,必遭天谴。那时我便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纵使为他而死也算不枉了!’”
沈孤芳只觉得荡气回肠,感动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姐姐能得觅真爱,真可谓幸运之至。”
“幸运?呵呵!”杜妫一阵大笑。
沈孤芳心中一紧:“姐姐何故大笑?难道,那李知问后来竟变了心?”
杜妫蓦地止住笑声:“我早说过,得不到固然可怜,得到了,却不值得,才是最最可悲。”
沈孤芳无言。原来果然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秦大哥对我虽好,但我不愿成为他的玩物,也不甘心只做他的宠姬。如他那样的男子,也不是我杜妫可托付一生之人……”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她越是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快活王却越是迷恋她。到了第三年,他甚至已对她动了真情。但一切都太晚了。
“那时我已碰到了那个我不该遇见的人……”杜妫幽幽一叹,“那时他正落泊,然而,他是那么自信、坚强、勤奋,那么生机勃勃,设有快活王那目空一切的狂傲,也没有快活王那看破红尘的颓糜。”
“于是,我毅然与快活王一刀两断,将所有奇珍异宝尽数归还与他后,孑然一身飘然而去。我和李知问在峨眉山舍身崖上盟誓,要‘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若有违背,必遭天谴’。”
“他一心想出人头地,为自己和母亲赢回在家族的荣誉和地位。他疯狂地练武,四处行侠仗义,想为自己在江湖中闯下赫赫声名。”
“然而他总是失败,总是徒劳无功,甚至当众出丑。当有一次,他知道了秦关便是武林中权势遮天的快活王后,便开始变得魂不守舍,变得更加疯狂地练武。但我却知道,就算他这样练一辈子,也根本挡不住快活王的轻轻一击……”
“他经常喝酒,醉了之后便再三追问我:‘我是不是比不上快活王?你是不是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回到快活王身边去’?”
“开始我总是耐着性子解释,再后来就只能失望地哭,到最后,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沉默。我预感到,我们爱情的堡垒已是摇摇欲坠!”
“在一次家族演武当场失手后,快活王飘然出现。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快活王在戏弄他。他怒红了眼,但根本不是快活王的对手。”
“而快活王给了他一个复仇的机会,只要他对我说一句‘我不要你了,你走’,他便可以任选一本快活王的武功秘笈和一件兵器。”
“而他终于带着挑好的嫁衣神功秘笈、削铁如泥的宝剑,还有一箱价值百万的珠宝,满怀悲壮、也满怀兴奋地离去了。”
“从那晚开始,我们三个人都无法回头了。一月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重又约了李知问在两人盟誓之地——舍身崖上相见。一月不见,他身上的寒酸气已一扫而光,容光焕发、气宇轩昂。沉默良久,我才问他后不后悔,他摇头回答说他会痛苦,会惭愧,会自责,就是不会后悔。快活王让他知道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到了那时候,我仍未死心,我将一张写着‘一男一女一生一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牛皮纸冒充嫁衣神功的内功心法,然后将它扔到空中,同时我也跳了下去。”
“我赌输了,他要救的是那张牛皮纸。”
第五章 皮影
沈孤芳沉浸在杜妫的讲叙中,早已泪眼婆娑,哽咽道:“姐姐,你恁地傻!明知他是怎样一个人,却偏还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去试探他!”
杜妫取出一面丝巾替她拭泪,自己眼中却是一滴泪也没有,道:“我跳崖之后,是秦大哥救了我。李知问既那般想出人头地,我便成全他。所以我便要秦大哥立下重誓,随我避往关外,任他发展,十年时间足够他在武林中创下一番事业。这时我再出来揭穿他的画皮,让他声败名裂。”
沈孤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姐姐若有此心,何不求助于‘春秋笔’?若姐姐将此事在《武林春秋》上公布,那天下虽大,就再无李知问这伪君子的容身之地了!”
杜妫道:“我也有此意,只是不知如何才能与春秋笔取得联系?”
沈孤芳见时机已成熟,再不掩饰,起身一拜到底:“姐姐请恕小妹隐瞒之罪!小妹正乃春秋门下人,‘春秋笔’之弟子。”
杜妫扶起她来,嗔道:“我一直有些疑心你怎会那么巧地救下我,原来你是故意在接近我……”
沈孤芳脸上微红,道:“不错。但我对姐姐确是一片真心,绝无半点恶意。如今于公于私,我都会全力助姐姐完成这一心愿。”
杜妫道:“他并不知我其实未死,害怕秦大哥找他替我报仇,岂能安心追名逐利?必会改头换面,潜心练武。只要秦大哥一日未死,他就一日不敢公开现身。如今我重回中原的消息已在江湖上传开,他迟早会知道,那时他才有可能露出些蛛丝马迹。”
原来杜妫重新入关竟是为了报复旧情人。三人关系如此特殊,也难怪快活王不便出面。想到此行竟如此顺利,任务至此可谓已完成了一半,沈孤芳不禁心情大畅,连臂上伤痛都似已轻了几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夜,四人便在山林间的一处小溪边扎营露宿。沈孤芳与杜妫共居一帐,各自拥着一只香枕睡了。
二更时分,一缕细微声线遥遥传来:“沈姑娘,我在你左侧林中相候。”
沈孤芳听她直呼自己“沈姑娘”,心中一沉。睁眼看时,杜妫却沉沉睡着,忙蹑手蹑脚出得帐来,往林中寻去。此时月色正明,满林斑驳。那人道:“五日之限已到,不知沈姑娘考虑得如何?”
沈孤芳道:“你是谁?为何一定要我离开快活王妃?你既一路跟踪,当已知晓我身份,我又岂能半途而废、无功而返?”
那人道:“这么说,沈姑娘是执意不肯离开了?”
沈孤芳傲然道:“不错!春秋门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莫说只是这一条手臂,为了自己的理想,便是抛却性命也在所不惜。”
那人冷笑道:“探人隐私,杀人于无形,这便是沈姑娘甘愿为之舍身的崇高理想么?”
沈孤芳道:“前辈此言差矣!快活王乃武林中声名最盛之人,能左右武林局势,《武林春秋》有义务留下记载。而那李知问贪图名利,不惜卖妻求荣,《武林春秋》若不大加鞭笞,又岂能尽到惩恶扬善之职?”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许久道:“沈姑娘,我实不知该如何劝你。你最好立即停止调查此事,你可知你……你眼下不过是一只任人操纵的皮影!唉,其实,我早知你身份,我是不忍见你误入歧途而不自知。”
沈孤芳细思他之所言,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处。那人在其背上迅速拂了一掌,声音再响时已在十丈外:“我暂时将你臂上之毒压制住了,你又可数日无虞。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到帐内,却见杜妫正睁着眼等她:“妹妹哪里去了?”
沈孤芳略一沉吟,将那神秘人射伤自己、要挟自己离开之事告与她知。
杜妫突然冷笑了一声,起身走至帐外,大声道:“哼,你费尽心机想要阻止我达成心愿,我却偏不如你之意。你以为这毒除了你就当真无人能解了么?”
帐外什么声息也没有,只一地月光如水,也不知那神秘人听见没有。
杜妫回到帐内,道:“妹妹无须担心,其实我早已改变行程,就是为了先带你去见一个人,此人定能解你所中之毒。”
沈孤芳脑中念头飞转,心中忽地一动,失声道:“刚才那人是快活王?”
“不错!”杜妫点点头,神情黯然,“他说了放我回中原,任我去完成那未了之愿,却终究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