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海山重重地甩了甩头,仿佛要把头脑中的一切不快与郁闷全部甩掉,尔后爽朗地一笑,道:“算啦。阿爹吉人自有天相,我在这儿瞎操心也没有用。我们现下的当务之急……”他苦笑着揉了揉扁扁的肚子,“应该是到哪里去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呢。”
“咕……咕……”叶华的腹内竟似回应般地叫了起来。
她的脸顿时“刷”地一下红了。
“哈哈哈……”成海山甚是直爽,大笑着站起身来,提起了钢叉道:“我还是出去找点填肚子的东西吧。”转身便欲出门。
叶华一把拉住了他,她顾不得掩饰自己脸上羞赧的神情,盯着成海山的脸,认真地道:“没用的。这个岛已经完全被蛊毒所侵蚀,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吃的了。这个岛……已经变成了活死人的领地!”
“蛊毒?”成海山还不是太明白,“活死人?”
“蛊毒就是依靠寄生传播的毒。活死人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种鬼东西。”叶华神色凝重地解释道。
一股凉意在成海山心头升起,冲至顶门,沿着脊骨直贯全身。瞬间,他的全身已经变得冰凉,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恐惧之意,瞪大了眼,颤声问道:“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魔——狱——岛!”叶华一字一字地道。


解尸花

“叮铃……叮铃……”午夜的海风吹过,带动檐角的风铃。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风铃的声音显得犹为清脆悦耳。
这幢阁楼式的城堡共高三层,每一层四角均有飞檐,檐角挂着风铃。阁楼的顶端屋脊处,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铜牌。铜牌上用深红色的漆,画出一个古怪的图案——一个圆圈正中镶嵌着一个十字。这是在日本列岛上令各地大名望而生畏的“丸十字”纹章,代表着岛津氏无上的荣光!
相传岛津氏为平安朝源氏后裔,自日本战国乱世以来,岛津氏崛起于九州岛萨摩藩,与日本群雄逐鹿征战,建立起不世出的功业。其后丰臣秀吉问鼎天下,岛津氏投诚于秀吉麾下。庆长14年,岛津氏奉秀吉命,成功侵占琉球国,从此琉球国所属的琉球群岛,便成为了岛津氏的领地。
这座天守阁,是三年之前由岛津义弘督促建成。伴随着这天守阁一同落地生根的,还有一个关乎岛津氏家运、关乎整个日本未来的秘密计划。天守阁建成后,岛津义弘便将最为倚重的家臣、军师阿多盛淳留下来,全面负责这项计划的进行。
此时,就在第三层的某个静室内,阿多盛淳静静地站在半开的窗口前,眺望窗外的夜色。苍白的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草木山石,以及窗内他那张苍白的脸。
阁楼之外那漫山遍野如火焰般燃烧着的奇异野花,竟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疯狂蔓延滋长。在此之前,他在这个岛上从来没见过这样怪异的花朵。就在他杀掉那人后,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它们就在山脚下冒了出来,然后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疯长着。绿色的藤蔓和两茎四叶的红色花朵便覆满了整座山头。
为此,盛淳先后派了几批人出城下山查看究竟,但出去的人竟从此杳无音讯。事态之严重,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没有人再敢出门,也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进来! 这座孤城里的所有人,都被笼罩在未知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就连一向足智多谋、处变不惊的盛淳,也不能例外!他整日把自己关在这静室里,等待着未知的厄运降临。
“大人!”静室的门外,响起侍卫仓皇的声音,“又出事了,大人。”
“滚开!”盛淳怒吼道,“不要打扰我,我需要静心思考。”
然而门外的侍卫却没有离去,隔着门禀报道:“大人,那花……那鬼花已经蔓延到地下去了,地下的大半守卫被尸毒感染。鬼武者育成营发生哗变,目下我们已封锁了本城的任意出入口,但是还是有一名鬼武者逃脱出去……”
“知道了……”盛淳颓然跌坐在地,无力地叹道,“你走吧,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办……”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按他的吩咐离开。日式木格障子门轻轻地滑开了,一个白衣身影出现在门内。门又被轻轻推上关闭。
“哧”,盛怒之下的盛淳还未看清来人,腰悬的太刀已经出鞘。他霍地回身,一刀斩下。对方大袖一挥,宽大的袍袖顿时卷住了盛淳出鞘直劈而来的倭刀。
“哧啦……”有刺耳的裂帛声响起。同时,盛淳也觉有一股反震之力传来,虎口发麻,倭刀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夺”的一声,倭刀带着半片碎布钉在木制的地板上,震动不休。
白衣人嘿然笑道:“盛淳大人,这便是你的待客之礼么?”说着径直走到矮几前跪坐下去。
盛淳在白衣人对面跪坐下来,阴沉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白衣人却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呢?”
盛淳突然目露凶光:“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最好放聪明点。”
他二人对答,皆以汉语进行。盛淳驻守此地多年,早已通晓一口流利的汉语。
“哈哈哈……” 白衣人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道:“早在一年前,我就猜到你们这些倭人不可信,不可信啊!”
“哈哈哈……”盛淳目中的凶光突然敛去,竟也跟着笑了起来。良久,他才收了笑声,继续凝起兀鹰一般的目光,死盯着对方,冷冷地道:“你既然不信我们,又为何会说动他来岛上?嘿嘿,你我二人也不要互相讥讽了,大家不过是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白衣人眼中倏地精光一闪,随即全身发出了一阵轻颤。但只不过片刻时间,他便回复如初,以沉静如水的眸子,盯着对面的阿多盛淳,叹了口气道:“你是什么时候对他下杀手的?”
盛淳道:“不过就在半月之前。我不明白,他的死是你意料中的事,你却为何又要到这里来?
白衣人道:“盛淳大人,这个与你无关,不劳你操心。现在这个岛上的情况,也是我不曾预料到的。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你们遇到大麻烦了。而且那个人……也许还没有死,或者说,没有完全死去!”
盛淳大惊之下,霍地站起,一把揪住了白衣人的衣襟,嚷嚷道:“这不可能!我亲手杀死那人,然后便亲手把他的尸体扔到了万尸坑里。就算他没死,那万尸坑深处山腹之中,他也决不可能重见天日!”
白衣人虽被盛淳揪住衣襟,但却不恼不怒。他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仿佛受惊野兽般的盛淳,良久,他动了动嘴,几个古怪的音节从他那枯裂的唇间迸了出来:“萨瓦阿奇,卡普!”
这听起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六个音节,却似乎带着某种魔魅的力量,仿佛一记重锤,击落在盛淳的心底。盛淳忍不住手一颤,放开了对方的衣襟,脸上显露出一种极度惊恐的神色,颤声问道:“你……你刚在说什么……是咒语吗?为何光让我听到就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白衣人还是一脸淡定的微笑,他轻轻踱步,走到盛淳起先站过的窗口。那窗半开着,可以看到月色映照下的外面山野。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工夫,青藤已经爬到了这阁楼上来,沿着那雕工精良的飞檐斗拱开始蔓延,一朵朵妖艳而眩目的红花亦随即次第绽放出来。
他看了半晌了花与藤,终于关上了窗子,回身道:“‘萨瓦阿奇卡普’是古苗语,意思是尸之花。在我们的古籍中,这花叫做‘解尸花’!”
“解尸花……解尸花……”盛淳喃喃地念叨道,脸渐渐变得苍白。
只听白衣人解释道:“解尸花也是一种蛊毒,但却是属于被禁断的古秘术之一的草木蛊。培养出解尸花的条件,就是以身事蛊、人蛊合一!”
“你是说……那人……以身事蛊?人蛊合一?”盛淳不可置信地问道,“可是他明明已经死了的……不可能……”
白衣人还在继续道:“解尸花属于草木蛊,而草木蛊的最大特性就是随风而散、落地生根。这些解尸花的花粉会随风而散,山脚下那村子里的人,呼吸了含着花粉的空气,全部遭了无妄之灾呢。呵呵,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的绝世奇蛊现世啊!”
盛淳突然从地上又站起身来,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对方的衣袍,道:“先生你能有什么办法么?只要能解除这场危机,我阿多盛淳一定会给先生满意的回报……”
“嘘……”白衣人突然竖起手指于唇边,示意盛淳禁声。
盛淳又愕然了,却见白衣人侧着耳朵,似在倾听某种声音。
“呜……呜……”万籁俱寂的夜里,有阵阵呜咽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低沉而清越,听起来像是某种乐器所吹奏发出的声音。
盛淳静静地听了半晌,对白衣人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征询的意思。
白衣人道:“这是苗人的芦笙之乐,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正是这吹奏芦笙的人。大人只须把这人抓获,一切麻烦便可迎刃而解了!”

灯火如豆,跳跃不休。跃动的火光将两个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拉得不住颤动,仿佛在互相纠缠。在这间废弃的木屋里,叶华靠着墙坐在干草堆上,捧着那支碧绿的芦笙正在吹奏着。成海山坐在她身边,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着这奇妙的乐声。
随着灯芯寸寸燃尽,火光也变得越来越暗淡,而墙上的两人的影子也渐渐变得稀薄起来。直到最后随着“叭”的一声细微的轻响,整个屋子便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
正是更深露重的深夜时分。
“吱嘎……”本应紧闭的木门突然无风自开了,叶华闻声停了吹笙,抬头望去,瞬间愣了一下,随即,她从坐椅上一跃而起。
“阿爹!”她雀跃地向门口迎了过去。
门口出现的那张脸,正是令她挂念多日的阿爹华辉的脸。
然而当她蹿到门口的时候,原本站在那里的阿爹却瞬间消失了,随即又出现在离她十来步开外的地方。
叶华急了,大声道:“阿爹,阿爹你不认得我了么?是我啊。”
华辉不说话,只站在原地木然看着她。她往前追一步,华辉亦相应地往前去一步,直到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之间离开了那个寂寥的小渔村,来到了村后的那座山上。
现在,她正站在山腰。眺望远方的大海,一片暗红,海潮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