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还修渔网?成海山也起了疑,他握紧了手中的钢叉。
这时,那两人也已缓缓地转过身来,向他们接近。
叶华低声道:“小心,这两人有点不对劲。”
那两人走起路来的样子颇为怪异,步伐极慢,且走起来东倒西歪,口里还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借着月光,成海山定睛一看,随即惊得双眼圆睁,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月光下的那两人,面目惨白,五官扭曲。
又是活死人!叶华顿时想起了船上的恐怖经历。眼前这两具活尸的样子,正和船上所见一模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和山上的那座城有关?连串的疑问在叶华脑海中涌现,但她已无暇多想。“嗬……嗬……”两个活尸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叶华道:“阿哥,他们已经变异了,要砍掉他们的头才行。”
“好嘞!”成海山应答一声,一叉戳出,准确无误地刺入其中一个的脑袋,那活尸顿时倒地不动了。这时另一只活尸已逼到叶华身前,叶华下意识地往腰间去摸刀。谁知却摸了个空,随身苗刀早就在落水时不知沉到哪里去了。这一下她便有些慌了,急切间不知该拿什么去打活尸。
便在这时,成海山的钢叉已横扫而至,“呼”的一声,将那活尸打得远远地飞了出去。
成海山一把将叶华拉在自己身后,大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嗯!没事……”叶华苦笑道,“我突然忘了我的刀掉在海里了……”
那活尸将临近的木屋撞出了一个窟窿,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向着两人走了过来。令人吃惊的是,从那木屋的破洞里,又陆续走出几个同样的活尸来。看服色,生前都是寻常的渔民。
成海山吃惊地道:“这些究竟是什么怪物?”说话间,从附近的木屋里、田陌间,悄然间出现了不少摇摇晃晃的黑影。想必是刚才的一番响动惊动了它们,于是它们闻着生人的气味逼近了过来。
略略一数,大约有十数只。叶华知道,这些只是最低等的活尸,虽然收拾起来并不费力,但纠缠着却是麻烦。当下她抓起了成海山的手,道:“阿哥,别跟这些活尸纠缠。我们找地方先避避!”
她跨前一步,运劲左掌,对准身前的木门猛挥而去。
“吱呀……”门缓缓地打开了。屋里的灯火毫无阻滞地流泻出来,在门前投下一块昏黄的光斑。
成海山“嘿嘿”讪笑道:“呵,我倒忘了,姑娘你是有本事的人,原也用不着我这个粗人来逞能。”叶华皱眉瞪了他一眼,幽幽叹道:“阿哥你说哪里的话,叶华再有本事,这条命还是阿哥你从鲨鱼嘴下救来的。”
这时,成海山已关好了门,并且把屋里的重物拖过来堵在了门后。暂时算是安全了。叶华从窗口望出去,但见十余只活尸已齐聚在木屋前,口角流涎地徘徊着。不过它们也暂时无力攻进这间屋子。
这是一间普通的渔民居所,屋子不大,进门就是厅堂,空无一人,厅堂后是一间卧房,借着昏暗的灯光,两人发现床榻上的支架已经倒塌,纱帐覆盖了整个床。
小屋内弥漫着一股腥臭气,气氛让人有点儿发毛。正在两人紧张打量时,又是两具尸化的渔民从纱帐下钻了出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缓缓地朝两人走近。
叶华目光一扫,看到先前落在地上的钢叉,当即用脚挑起抓住。
“哧!”钢叉探处,已刺入一只活尸的肩头。另一只活尸却视若无睹,又逼近了小半步,伸出鬼爪般的双手,向叶华抓了过来。
叶华想抽回钢叉抵挡,但一抽之下竟抽不出来。成海山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钢叉一端,“呀”地大喝一声,猛力横扫。他虽无武功底子,但胜在蛮力甚大。顿时将钢叉带着那活尸一同抡了起来,然后连尸带叉地砸中了另一活尸。
“轰隆”一声,房子的木头壁板都被砸了个窟窿。那两只活尸脑袋对脑袋地碰作一处,摔落开去。
砸破的板壁处,有风灌进来,带来了外面的空气,也令得这屋子里的浊气稍有稀释,两人顿觉气息大畅,好受多了。
成海山拄着钢叉,大口大口地喘息,半晌问道:“姑娘,这些究竟是人还是鬼?”
叶华道:“不是人,也不是鬼。他们都是感染了尸毒的活尸……”话未说完,眼光瞥处,发现那床榻上的遇害者,竟穿着苗家的衣服。
又一个遇难的教中弟子!她心中也跟着又是一阵悲伤。良久,她取过尸首旁边的苗刀,拉过长海山道:“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直接从破碎的板壁中钻出屋外,环顾四周,突然发起怔来。原本聚集在四周的活尸,竟不知为何突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在附近有着放牧活尸的幕后黑手?除了砂石铺就的小道上,散落着三两瓣红色的花瓣之外,别无他物。
成海山这时指着旁边的一个院落道:“姑娘,你刚才脸上沾了血污,那边有水,去洗洗吧。”搀着叶华,走了过去。
隔壁的院落里,有一口深井。摇动辘轱,成海山打上了满满的一桶水来。叶华先凑近水桶,借着月光看看了,然后小心地嗅了嗅,确信这井水尚未受到蛊毒污染,才敢放心使用。洗净面上的血污,叶华抬头看着成海山,再一次说道:“阿哥,谢谢你。”
成海山又像先前那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道:“姑娘你总这么客气……呵呵。”
叶华道:“阿哥你别老姑娘姑娘地叫我了,听着生分。我的名字叫做叶华,你就叫叶阿妹好了。”
成海山面红耳赤,道:“这个……这个不太好吧。”
叶华瞪了他一眼,道:“我们苗人,不比你们汉人那般夹缠,让你叫你就叫。”成海山嗫嚅了半晌,终于拗不过叶华,涩涩地叫道:“叶……叶家阿妹……”
“扑哧……”叶华忍俊不禁,笑道,“我又不姓叶。这个叶啊,是我的名字。我们苗人的规矩,是名在前、姓在后的……”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成海山插嘴道:“哦,那就是华家阿妹了……”
“哈哈哈……”叶华大为畅怀,开心大笑中,很快将刚才的惊恐与悲伤抛诸脑后了。她笑着解释道:“这个华更加不是了,那是我阿爹的名字。我们苗人都不惯用姓的。真要论起我的苗姓来啊,嗯……应该是姓仡宿的。”
“喝……水?”成海山一脸的困惑。苗语自古以来便音节繁复,而且又没有苗文传承,外人念起苗语来便不免舌头打结、失之谬误,而成海山是泉州人,惯说闽南语,说起官话来都不爽快,遑论生涩苗语?
叶华笑得直打跌,只觉在这个憨厚得近乎木讷的阿哥面前,自己真的是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开怀。
好半晌,她笑得累了,方才喘息着道:“好了好了,别老说我的名字了。我还不知阿哥你叫什么呢。”
成海山说了自己的名字,叶华笑道:“那么,我就叫你海山哥吧。”
成海山顿时又讷讷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在汉人眼中,男女大防是世俗常理,岂能“阿哥阿妹”地呼来唤去?但叶华却是苗家女儿,哪管这许多,只是一口一个“海山哥”叫得亲热之极。
她调笑了半晌,眼前成海山已窘得不成样子,当下心中暗骂“傻阿哥”,不得不转移话题道:“海山哥,我刚见你时,你为什么会从鲨鱼的嘴里出来的?”
成海山点点头,道:“我这次和阿爹出海,原本就是为了除害,前来捕杀那凶物的,一直搜寻到了这魔狱岛附近来……”
当下他一五一十地道出自己与父亲在海上所遭遇的一切事端。想起父亲自堕海后至今生未见人、死不见尸,这个坚强勇猛的汉子终于忍不住眼圈发红,泣不成声。
叶华心中不忍,移步到成海山身前,伸手握住对方粗砺的手掌,柔声安慰道:“你阿爹是老海客了,兴许还活着也不一定呀。”话虽这么说,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海面上打捞起的那具浮尸。
成海山回忆起死里逃生的经历,似乎心有余悸,被叶华握着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被那凶物整个吞了进去。我在里面挣扎摸索,竟意外地摸到阿爹的钢叉。原来那凶物吸我入肚时,把阿爹失落的钢叉也一并吸了进来!
“我突发奇想,何不从里面动手呢?于是,我在那凶物的胃里用钢叉乱刺乱划。果然,那凶物抵不住了,开始往外吐胃里的食物。就这样,我终于从它的肚中重见天日!”
叶华震惊已极。这个海山哥是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啊!在那样的环境中还能求生,除了必须的勇气与胆识外,还需要多么坚忍的毅力啊!她不禁对这位憨厚良善的阿哥,又生出一分钦敬之心来。
成海山兀自低着头,喃喃低语:“阿爹……你究竟在哪里呀……”
叶华心中一颤,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海山哥,你阿爹究竟是怎么一副样子?我在坠海之前所乘的船上,曾救起过几名落难的渔民……”
成海山眼光蓦地一亮,向叶华详细描述了父亲的样貌特征。
叶华心中顿时沉到了谷底——没错!当日在船上捞起的那具浮尸,果然正是眼前这个阿哥的父亲成大壮!只是,面对成海山那如此殷切期盼的眼神,她又如何狠得下心来告诉他真相?如今想来,那条巨鲨的出现,和五毒教的蛊毒有着联系,多半是倭人用以试炼蛊毒的产物,成大壮亦是中了尸蛊之毒。只是这种蛊毒却又更加霸道。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倭人研制这么霸道的蛊毒究竟想干什么?
不过对叶华而言,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海山父亲的死,间接由自己的父亲造成!假使成海山知道这一切,会作如何感想?假使他知道她来自那罪恶渊薮的苗疆邪地五毒教,他还会对她这般关怀备至吗?他会否因此憎恨于她?甚至……抛下她,离她而去!
叶华心乱如麻,一双眼睛偷瞥成海山。跃动的火光将他手中的亮银钢叉照得寒光毕现,映出他那张坚毅如钢的面孔。他的眼睛纯净明亮,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杂念。他盯着叶华,追问道:“叶华姑娘,怎么样,你有没有见过?”他终究还是不习惯亲亲热热地唤她“阿妹”。
叶华脸上一红,硬着头皮道:“没……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