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来,身边一边灿烂的花海。漫山遍野,都生长着一种似火烧般的藤蔓植物,颜色火红,红得就像山脚下的海水。
这些藤蔓植物一片连着一片,覆盖了她所有目光所能企及的地方。相互纠缠的藤蔓之间,有一种两茎四瓣的小花次第绽放。这生机勃勃的野花却又隐约掩藏着死亡的气息。
蓦然间,从那粗壮的藤蔓下,竟伸出一只瘦如枯骨般的手来。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爪,一把就紧紧攫住了她的玉腕。
“啊……”她吓得失神大叫起来。
然而,她的全身已酥软无力,眼睁睁地看着身周的藤蔓之下,接二连三地伸出无数只这样的手臂来,将她死死地往地面下拖,她已有半截身子被拖入腐土之中。虽然看不到腐土之下的情形,但她却感觉到,腐土之下埋葬的,就是无数的死尸。
难怪这些藤蔓植物如此的生机勃勃,原来是以死人为养分。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一个仿佛来自天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醒……叶华姑娘,醒醒!”
她霍然睁开眼,眼前是满室的阳光,成海山那熟悉而亲切的脸庞正在面前。芦笙落在脚边,昨天实在是太过劳累,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过还好,那恐怖的经历,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成海山一脸的担忧:“做噩梦了吧?看你一头的大汗。没事了,醒来就没事了。”叶华却觉心里阵阵恐惧的余波尚未消散。噩梦中的情况着实太令人震撼了,以至于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漫山遍野的可怕野花。
成海山一伸手,递给她一个黑糊糊、约有拳头大小的东西。挠着头笑道:“总算找到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再不填填肚子,咱们还没离开这里,就要先饿死啦。”
叶华大感疑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个野蜂巢。
成海山又道:“呵呵,刚才到楼上去看了看,无意间在窗台下发现了这个野蜂窝。我便把它摘下来了。可以吃的,放心吃吧。”
叶华掰了一小块,送放嘴里。连接吃了好几块后,胃里总算有了久违的充实感,比起之前饿着肚子舒服多了。
倏然间,她目光一瞥,看见成海山的一条手臂上,长满了通红的小肿块。她心中顿时一颤,一把将成海山的胳膊抓了过来。
成海山兀自挠着脑袋讪笑道:“呵呵,方才抓那蜂巢被叮的。没什么大碍,片刻便自己消了。”
叶华突感鼻中一酸,一滴热泪“啪”的一声,恰好滴落在成海山的手臂上。叶华含泪呜咽道:“海山哥,你待我这般的好,你叫叶华怎么办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蘸了唾液,逐个涂在那些小红包上。
成海山大窘。虽知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在是为自己消肿,但这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姑娘家把自己的口水涂在一个男子的手上……这未免太有失礼数了。他忙不迭地想抽回手臂,但叶华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哪里容他抽出半分。叶华是五毒教的人,自幼经百毒淬炼,体内便较常人多了几分抗毒性。这区区野蜂之毒,经她用口水一番涂抹,等到逐个抹完时,毒便消了大半。
成海山也早已窘得满脸通红。在这万般的窘迫中,一刻就好像一年那般漫长。他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看叶华,期期艾艾,竟说不出半个字来。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叶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啦。”
成海山如蒙大赦,倏地抽回手臂,心中已是一团乱麻,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了。叶华暗叹一声:“阿哥好面薄……”
苗家女儿率性自由,敢爱敢恨,毫不掩饰夸张。从海上获救,到共遇活尸,再到为他涂涎疗伤,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叶华已对这个憨厚勇敢、纯朴善良的海山哥萌生爱意,偏生这个阿哥却有点木讷得过头了,而且面皮真是奇薄无比,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令叶华有些束手无策了。只得心中低叹,黯然惆怅。
“沙沙沙……”屋外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成海山霍然一惊,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他转身对叶华道:“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叶华点点头,用手指指门后,示意他守在那里。然后她走向窗边,准备到那里窥看外面。刚一动身,从身上悄无声息地掉下一件东西。她眼角余光扫过,瞬间却着了定身咒般,愣在了当地。
——在她刚刚站立过的地方,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朵红色的无名野花。那野花两茎四瓣,颜色似火般烧红,赫然正是她噩梦中所见的恐怖之花!


鬼武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的恐怖经历,究竟是真的还是噩梦?
叶华一时脑中纷乱,随即只觉天旋地转,便欲倒将下去。成海山见状不对,抢上前一步,将她扶稳,诧声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叶华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挤出一丝笑容来,强撑道:“没……没事……”
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影挟着一股冷风,猛然撞进门来。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身上穿着一袭漆成朱红色的锁片铠甲,头戴兜鍪。身形健壮、孔武有力,一张紫膛脸上,自有一股轩昂之气油然流露。他看到了二人,剑眉一轩,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话语之间,自有一股威势流露,让人难以生出半点抗拒之心。
成海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里是魔狱岛,我们是遭遇海难,无意漂流至此地的。”
叶华凝神仔细打量这男子。她清晰地感觉到,他也被一股死亡的气息所笼罩。当下她悄悄拉了拉成海山的手,低声道:“小心提防。”
然后她按住了腰间苗刀的刀柄,跨前一步,对着这男子道:“你问我们是什么人,我倒还要问你呢?你又是谁?”
那男子脱口答道:“我是九十七。”
叶华和成海山同时一怔。哪有这般古怪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编号。
叶华正待继续发问,却见那男子突然右手按住了脑门,左手伸出连连摆动道:“不是……不是!”
他像突然中了邪一般,时而拍拍脑袋,时而伸头乱晃,口里兀自喃喃道:“我是九十七……不是……不是九十七……我是谁……”
一种极度痛苦的神色,爬上了他的脸庞。他像发疯一般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最后干脆蹲下身去,号啕大哭。
成海山看得目瞪口呆,只觉他这样一个大男人这般号啕大哭,着实是可怜,心下不忍,当下上前两步,准备扶他站起来。
叶华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接近这古怪的男子。
成海山叹道:“哎,这位大哥,你究竟怎么了?大家同是落难之人,有难处不妨说出来。我成海山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自当不遗余力……”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九十七”突然止住了哭声,猛地抬起头来,夺过成海山手中的钢叉,只听他大喝一声,“刷”地一叉,朝门口直捅过去。“笃”,叉尖刺入物体的声音响起。
叶华不用转头便知又有外人来了,当下拉着成海山的手,朝屋内退去。这时便又听那男子大声道:“你们快走,这里危险。”听他语气,看他举动,竟似有回护他们二人之意。
叶华的目光往门口扫去,只见钢叉正刺在一个打扮和“九十七”一样的人的胸口,令人奇怪的是,他竟面色自若,浑然无碍。
“九十七,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这人说。但他说话时的语气极为怪异,僵硬而不含任何情感,就像一具傀儡。
“我不是九十七!”似乎“九十七”这个字眼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精神刺激,他瞬间又变得激动而疯狂,大吼道,“没有九十七!我就是我!”
他说着,猛地回手,将刺入对方身体中的钢叉抽了回来。
那武将的胸口现出几个对穿的血洞,受了这样的重伤都没事,看来他绝非普通人类了。叶华脑中疑问纷至沓来,寻常的中了尸蛊的人都变成了没有意识的活尸,这两人似乎也是被尸毒感染的活尸,但却又拥有着活人才有的清明神志。
那武将“咚”地一步跨进屋来,又道:“九十七,你为什么要逃走?你要违背我们‘鬼武者’的使命么?”
九十七手臂一抡,以叉作棍,狠狠地抡了出去。“砰”的一声,已重重打在这武将的胸口。这一抡力道奇大,武将的身子顿时被抽飞了出去。那健硕的身子撞破了木屋的板壁,一直飞到院落里才落下地来。
整个屋子里已经一片狼籍。透过撞破的板壁,叶华吃惊地看到,院子里竟然还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的人——或者说“鬼武者”。
九十七也看到了院里的另两名鬼武者,连同刚才那名,一共是三名敌人。他叹了口气,回头对二人道:“你们还是上楼避避吧。等我收拾了他们再说。”
说着,以叉拄地,大踏步地走出门外。

成海山只觉今日所见之事,匪夷所思,一时也没了主意。他以询问的眼光看看叶华,叶华握着苗刀的手在微微发颤。她也看出来了,外面的所谓“鬼武者”,是一种介乎于寻常人和活尸之间的存在。这样可怕的怪物,绝非以她一人之力所能对付得了的。
当下她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上楼暂避吧,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进了二楼的一间房间,从窗口往下观看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里,那三名身着同样装束的“鬼武者”已抽出了腰间的刀,一色的日本太刀,将九十七围在了中间。和九十七一样,这三人的背脊上也各自高高隆起一大团,就像一个驼峰。
瞬息之间,风起云涌,刀影闪烁,九十七抡叉横扫,“叮叮叮……”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三名鬼武者均被震退了数步。
九十七一招得手,趁势进击。“刷”地一叉刺出,将一名鬼武者的肚腹刺了个对穿。然而此人脸上却殊无半点痛苦之色。
叶华在楼上看得清楚,禁不住面色惨白地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人还是尸?”
便在这时,另两名鬼武者又一左一右朝九十七夹攻了过来。
叶华渐觉遍体生寒。看了这半晌,她自己也悟到了许多关节。看这三名鬼武者的装束打扮,显然都是倭人武士。像他们这样无惧痛楚、力大无穷的特征,显然都是源于尸蛊的作用,只是无法得知为何他们在拥有尸的体能的同时,还能如正常人一样行走说话?莫非倭人与我们圣教合作的意图,就是为了把人变成这样的“鬼武者”?
楼下的那一场恶战也越来越惨烈。三名鬼武者和九十七都被对方戳出了无数血洞,这九十七依然骁勇如故,转眼间就只剩下最后一名鬼武者,眼见两名同伴先后落败,却也没有显露出半分害怕的表情。他站定看着九十七,道:“九十七,你流了很多血。你尚未进化到最终形态,如果不及时回去接受治疗的话,你一样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