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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篇武侠小说合集下一章:红海镇魂歌 作者:横刀
“它好像不太对,怕是生来便带着病了。”女子皱眉道。
庖丁张大了嘴:“那……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有小心照看了。”女子仔细呵护着小东西,好让它睡得暖和舒坦,“起了名字没有?”
庖丁愣愣地摇了摇头。女子抬起尖尖的下巴,仔细想了想:“就叫小望吧,希望它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庖丁拼命点头,虽然他本来想叫它葫芦的,不过小望这名字显然比葫芦来得好听。
“汉子,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养这些鸡?”女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为什么?”庖丁眨了眨眼,这问题他从未想过。
“为了卖钱吗?”女子见他不答,又问道。
庖丁摇了摇头。
“那就是拿来自己吃了?”
庖丁的头摇得更急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只为了开心养着吧?”女子绷着脸道。庖丁一听,高兴得连连点头。是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养着老白和阿霞它们,可和它们一起时,的确是开心的。
女子笑了:“像你这般的人,在这世上也算难得了。只是……”脸色却又一寒,“你既是真心喜欢它们,便要好生相待,再不可将它们卖了。否则我决不饶你!知道么!”
庖丁不懂她为什么又生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女子见他答应,便是微微一笑。庖丁只觉她笑起来极是灿烂,整个人整间屋子整个世界都是烟花绚烂般的一亮。
“汉子,在你这儿住了这么久。还不知你的名字呢,能告诉我么?”女子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将小望身边的棉垫理得一丝皱褶都没有。
名字……自己是有名字的,爹就曾经叫过自己的名字。不过后来“大家”都叫他庖丁,不叫他的名字了。所以那名字到底叫什么,他实在是记不清了,只能心虚地道:“大家……大家都叫俺庖丁……”
“庖丁?庖丁解牛?”女子一愣又是一笑,“倒也有理,你们可不都是拿刀割肉的主儿。哪天让我瞧瞧你切肉的样子。看看你的刀倒是及得上人家真庖丁的几层。”
女子言语间颇有些好笑的意思。
庖丁却不高兴了。切肉他可是下过工夫的。若论出刀的敏捷,判断,下刀的力道,准确,怕连爹也是比不上他的。她又没见过,为什么要笑他?
女子看他显得有些孩子气的脸,只觉有趣:“说你几句,还真急了。算我说错了,行了吧?”
庖丁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他那傻傻的样子,女子也笑了。
她的笑容很清澈,带着一抹淡而远的嘲意,却又有种含蓄的妩媚。庖丁见她笑了,虽然不知为什么,可也跟着开心起来。
“有什么吃的么?”她问道。
他这才想起来她今天还都没有吃东西。忙出去熬了一锅的排骨汤,炒了两个菜,又热了几个白面馒头。弄了一只大盘子装好,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
女子静静看着他忙碌,心头一片宁和。
她品味着这种生命中少有的安详,抬起头来,望向窗外。那里,一树红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第二天傍晚,下起了蒙蒙细雨。庖丁早早收了摊儿回到家里,竟然发现饭已经做好了。一锅高粱米饭,几只烤红薯,满满的大盘炒芸豆,简单却丰足,正是农家的本色。吃着这样的饭,心里总是暖暖的。女子正在灶边忙碌,看样子是在热昨天的剩菜。
“别,别,你还没好哩!”庖丁忙叫住她,“还是俺来吧!”
女子一挣,烦道:“呆着吧,我又不是草扎纸糊的!这点子小伤还废不了我。你要真是觉着闲了,就去切点肉来!”
庖丁见她生气,便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到一边拾掇起今天的剩肉来。
虽然吃了女子的抢白,他的心里却美滋滋的,手里的刀也越发的麻利。他左手按着肉皮,只轻轻的一刀,那厚厚的一层皮便清清爽爽地和白白的肥肉分开了,没沾半点余脂。左手再扯着肉一旋,右手腕只微微一抖,刀锋拖拽中,一条上好的五花肉便成了一寸见方的肉片,均匀地摊在肉案上,整齐得仿佛一列等待检阅的军队。
女子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盯着他手中的刀,神情变得肃然。
庖丁察觉到女子在看他,越发的兴起,右掌一伸,一斤多的剔骨尖刀滴溜溜地在掌心转了两圈。便在这时,庖丁飞快地抓起一块连肉脊骨,向空中一抛,双眼圆睁,轻叱了一声。右手的刀又画了个圈子,像个被抽狠了的陀螺,咻地转到了左手上。刀一入庖丁的左手,便仿佛失了踪影,直见白得透明的刀光一闪,再闪。
那刀光闪过的一刹那,女子只觉眼中的天地万物、造化乾坤、须弥芥子,尽俱静止,只有庖丁手中的刀,挟着一那道亮得逼人的刀光,切断了这世间的一切混沌。
庖丁的左手一震,那滟滟的刀光便又如冰河凝罢,月色还江,依旧静静地持在他的手中。
那块脊骨直立着落在肉案上,无声无息地从中而裂,倒向两边。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好久,女子才轻声道:“汉子,你这刀法是谁传给你的?”
“刀法?啥是刀法?这是俺爹教俺切肉的本事。”
“那这本事你学了多久?”女子又问。
“那可久了,俺算算,……不行,太久了,记不清了,可到现在怎么也得十来年了。”庖丁说到自己的刀,话不禁多了起来,“开始爹只是教俺砍死物,像筷子、铜钱,一刀下去,都得不偏不倚,分成两半。后来就是砍能动的物事,砍水滴,砍柳叶。再后来爹又教俺砍活物,俺不敢,爹就骂俺。爹才厉害,一刀下去,整条鱼的鱼鳞就剔得干干净净,比馆子里的师傅还利索!”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眼中的神色多了些什么,倒叫庖丁纳闷了一阵。
终于,肉好了,女子做饭的手艺并不如何出色,不过是些家常菜色。然而对于庖丁来说,那却是有生以来最丰盛一顿。
“有酒么?”女子问。
庖丁点了点头,忙不迭地去拿了酒壶和一只碗来给她。
“汉子,陪我喝一杯。”女子说。
于是桌子上又多了一只碗。
烛光下,两个人静静地喝着,谁也不说话,却不闷,因为窗外雨丝沙沙地响着,很欢快。
就这样,两个人对饮了许久。
“雨停了……”女子说。
“嗯。”
“小望它们都关好了么?”
“嗯。”
“你看那树石榴花……”
庖丁向窗外望去,见外面庭院中的月光下,那树石榴花俏生生地,欢快地绽放着。
“在我老家,整片的山上,全是这样的石榴花。开起来的时候,就像天上的火烧云一样。”女子的声音有些模糊。
“石榴花……像火……这酒喝下去,也像火……”庖丁憨憨地道,觉得酒真是好喝,暖乎乎的,脑子里有春风盘旋着,身子舒爽得很,依稀便是小时候光着屁股在江边晒太阳的感觉,只是,山上怎么多了这许多的石榴花?
女子看他那孩童似傻乎乎的笑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了起来。嘴里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山歌。
庖丁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觉得那绵长的歌声婉转地投入他的胸膛中,绕了几绕,柔和地缠在了他的心头。不禁拿起筷子敲着酒碗,也跟着低声地哼了起来。
那天,庖丁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很灿烂了,庖丁努力地睁开眼,看到阳光下的女子。她还在睡着,嘴角还残留着昨夜的笑意,而那阳光的灿烂似乎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当天的肉似乎割起来格外地顺手,手中的刀好像也很明白他的心思,活泼地翻飞着,一刻也不想停下来。钱三爷额头的皱纹是那么的慈祥,马大胯的大嗓门是那么的顺耳,小野菜的笑容是那么的甜,疯子李的二胡是那么的婉转,连许大嫂露出的两颗门牙都是那么光闪闪的……
这样真是太好了。
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的话,那真的太好了。
然而,河边的莲花渐渐地结了莲子,女子的伤也眼看着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庖丁的心却随着烦闷起来。她的伤好了,想必便不会留在这里了吧?那样,这里就又只剩下一个人了。虽然他已经一个人过了这许多年,虽然他每天仍旧可以看到“大家”,虽然他还有那些可爱的鸡陪伴着,可现在要回到那从前的日子,不知怎地心中就格外地难受。于是本来就拙于言辞的他话便越发的少了起来,脸上也没了那傻傻的笑容,整天只低着头,盘算着女子的伤势和离开的日子,就连卖肉的时候也是如此。
“庖丁,你怎么总是哭丧着脸,该不是你媳妇死了吧?”马大胯有点激动地问,像往常一样,见到别人难受,他便分外地兴奋起来。
“鬼扯,庖丁哪里来的媳妇,我看倒是李屠子的猪又涨了价才是真的。” 许大嫂不屑地道。
“啥?我说庖丁,你的肉可不能涨价啊!那可不成!”马大胯有些急了,他可是每天都得吃上四两弹子肉的。
让他感到宽心的是,“大家”也跟着纷纷附和起来,甚至连最喜欢和他抬杠的二滚子也是如此,只听他道:“马大胯说的对。庖丁,你的肉本就是卖得贵了的,原来都是我们在关照你的,现在你要涨价,你也得先问问自己的良心吧?做人,总得有良心吧?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庖丁啊,我可是打你爹在的时候就买他的肉,你可不能忘本啊!”许大嫂子嚷道。
“就是,我说庖丁,你可别忘了,你爹死的时候,还是我去你家叫你的哩!”刘哥儿也想起了自己做过的善事。
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努力地想着自己对庖丁的恩惠。
马大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子:“就是啊,前些天你得罪了赵大倌儿,还不是我们大家替你解的围?”
“大家”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是一阵附和,确认他们的那件义行对庖丁的的确确是个天大的恩情,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涨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