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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忙劝道:“这怎么成?好妹妹,若你身子不得劲。请太夫人过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明兰直直坐起,眼睛睁得大大的,透着一股奇异的神气,竟有几分怀崽母狼的凶狠,“我不去见她……她又想来害我了,我绝不见她!”

  

  说换这句,她就抱着肚子,朝里躺下,颤着身子,低声哭泣起来。

  

  邵氏欲待去扳她身子,再好生劝导一番,却叫崔妈妈拦住并拉起身来,只听崔妈妈道:“您瞧见了,夫人是叫上回给吓着了。也是一般挺着肚子,也是一般侯爷不在,太夫人是长辈,夫人只有叫收拾的份。只求大夫人念着往日情分,到外头去招呼太夫人罢。”

  

  邵氏僵在当地,还没想出要回什么话,已被众人推搡簇拥着到前头厅堂去了,发现太夫人已坐在首座喝着茶了,她见只邵氏一人出来,眉头一皱:“老二媳妇呢?便是分家了,难道我就不是她长辈了,她就恁般尊贵,连见都不见了。”

  

  邵氏慌慌张张的敛身行礼,支吾道:“弟妹……她,她……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您……”

  

  太夫人怔了下,冷笑道:“好好好,我来了,她就病了。不能出来见我,那我去见她!”说着抬脚便要往里冲,谁知廖勇家的领几个健妇堵在当口。太夫人大怒,骂道:“不长眼的奴才,也敢拦我的路!”

  

  邵氏听了这话,微微惊奇,记忆中的太夫人从来都是温文和气,举重若轻,虽在府中说一不二,权柄极重,却从不疾言厉色——怎么今日这般凶神恶煞,火烧火燎的?

  

  她缩在一旁,偷眼去看,只见太夫人穿着首饰一如往日端丽高贵,只是气色不好,面片发黄,身子明显消瘦许多,神情中更是说不出的焦躁。

  

  廖勇家的不慌不忙,恭敬道:“侯爷出门前定下的规矩,没夫人点头。任他是谁,都不能随意往里闯。”她挑眼看了下太夫人,又笑笑补上一句,“夫人身子重呢,出事就不好了。”

  

  太夫人气了趔趄,指着廖勇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一跺脚,转身朝邵氏,厉声道:“好!你们这儿如今是金銮殿,我闯不得,怕冲撞了里头那么天仙!你这就进去跟她说,我有事要商量,要么她出来,要么我进去!不然,我这就不走了!”

  

  邵氏这辈子都没跟太夫人顶过嘴,哪敢不从,闻言后转身就走,一路冲忙的奔至嘉禧居里屋,顾不得喘气,赶紧将太夫人的话与明兰说了,谁知明兰怕的梨花带雨,哭叫道:“有什么可见的?!难不成还叫她放一把火,烧死我才好!”

  

  邵氏哑口无言。没劝上两句,又叫崔妈妈使婆子推了出去,听身边丫鬟连身催促自己去前头打法太夫人,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边是娇贵不得惊动的弟媳,一边是威严素著的婆母,两边都得罪不起,两边都应付不了,邵氏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维谷。

  

  站在原地愣了半响,邵氏还是想不出如何是好,茫茫然的溜回自己院落,走进里屋。

  

  娴姐儿正伏在炕几上写字,见母亲失魂落魄的进来,问道:“娘,怎么了?不是说太夫人来了么,你怎么回来了。太夫人要见我?我早换好衣服了,这就能去。”

  

  邵氏听了这镇定的语气,好似忽然找着了主心骨,抓着女儿的小手一顿急诉,好容易才将适才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她着急道:“我的儿,娘怎么摊上这事儿了?!这好好的,跟我什么相干,怎么会……?”

  

  没头苍蝇般的急了半天,她忽想起什么,低声道:“你说……你二婶,是不是装的病?”

  

  娴姐儿静静的听着,放下手中的玉管青鬃小笔,“是不是装的,有什么打紧的。二婶的意思清楚的很,她不想见太夫人,连照面都不愿意打,还要娘去出这个面。”

  

  邵氏急的都快哭出来了,捂着帕子发急:“你你你……这可怎么是好……”

  

  娴姐儿道:“娘跟太夫人去说就是了。”

  

  邵氏一把扯下捂在脸上的帕子,拍在桌上,怒道:“死丫头,读了两天书。浑说些什么呢?!那是太夫人!我我……我哪里敢放肆!”

  

  “娘你怕什么?”娴姐儿抽出自己的帕子替母亲拭泪,笑道,“现下咱们都分家了。太夫人还能打骂咱们不成?”

  

  邵氏低头拭泪不语。

  

  娴姐儿轻轻叹气:“娘,我知道,你是怕得罪太夫人。二叔现下在前方打仗,团哥儿还小,若有个什么,怕她将来为难咱们。”

  

  邵氏只觉着满心凄苦,搂过女儿小小的身子,哭道:“我的好孩子,难为你这么点大,就这么懂道理……没了你爹,咱们娘两的日子,能不小心着过呢?”

  

  娴姐儿蜷在母亲怀里,幽幽道:“若是为着这个,我劝娘一句,大可不必顾忌了。其实,娘去不去外头应付太夫人,咱们也早得罪了。”

  

  邵氏惊道:“这话从何说起。娘进门以来,自问从未对太夫人有半点不恭呀。”

  

  娴姐儿小小叹了口气:“娘,当初爹为我们做了些什么,难道你看不明白么?不肯过继三叔的儿子为嗣子,退还祖父给二叔的田地银两,亲笔上疏宗人府,请立二叔承袭爵位。临终前,更是当面列清侯府家产,更对族人说什么两位叔祖父是早分了家的。”

  

  邵氏听得发怔,不明女儿忽提这些作甚。

  

  “我小时候半懂不懂,可这几年渐渐大了,又跟薛先生学道理,才慢慢明白。”娴姐儿眼睛开始发红,“明着看来,爹爹是为了劝二叔回心转意,保住侯府爵位;实则……”她稚嫩的脸庞留下两行清泪。“爹爹都是为了娘和我!”

  

  想起亡夫临终前百般筹谋,只牵挂自己娘儿俩,邵氏再也忍不住,捂着帕子失声痛哭。

  

  娴姐儿低头擦干脸上的水渍,坚强道:“爹爹临终前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得罪人?爹爹这是拿四叔祖父、五叔祖父,还有太夫人,换了我和娘日后的尊荣富贵呀!连我都看得出来这是,何况太夫人?到了这会子,娘还指望她能不记恨爹?唉,娘,爹早就替咱们选好投靠哪边了,娘还有什么顾忌的。”

  

  邵氏抽泣道:“既然你爹都这么委屈了。为何你二婶还非要我出这个面!我…我,我是见了太夫人就怕呀…”

  

  娴姐儿懂事的轻拍母亲的背,柔声道:“娘,二叔是应了爹爹要照看我们,可怎么照看,照看的好坏,就全凭二婶的心意了。娘,您说,这几年来,二婶待咱们怎么样?”

  

  邵氏抬起脸来,边擦脸,边迟疑道:“…说句良心话,您二婶,是极厚道善良的。”

  

  娴姐儿抬起头思索道“上学的姐妹里,有位郑四奶奶的外甥女。她爹是个秀才,屡试不第,只好给族中为官的兄弟做了师爷,跟着外地赴任去了。就这样,家里当家的大伯娘还常可口她们母女的份例,衣裳吃用,不是慢一步,就是短缺了。”

  

  她转头注视母亲,好声气道:“娘,二婶若也那样,单一个守孝的由头,就能省下我多少衣裳穿戴。可二婶非但不那样,还变着法儿的给我整治皮裘首饰,每每出去,人都说,没见戴孝的小姑娘,还能装扮这么精致素雅的,显示家里极用心的。还有娘日常礼佛,烧香,捐香油,哪会二婶叫咱们自己出银子了?都叫走公中的账目。”

  

  邵氏听得也是动容,真诚道:“你二婶,待咱们真是没话说。”顿了顿。咬牙道:“你说的没错,便是为了报这份情,我也该替她出这些子力气。”

  

  她是大人,又想多了一层,将来娴姐儿议亲,自己是孀居之人,娘家又不甚得力,能有多少人面路子,想找个上选人家,怕到时还要明兰出力。

  

  “可……该怎么跟太夫人说呢?”一想到强势能干的前婆母,她又开始六神无主。

  

  娴姐儿歪头想了想,“二婶不是说‘怕见她’,‘怕再放一把火’么?娘不如直说,反正娘也只是传话。”顿了顿,她小小的脸庞上露出一种孩子气的讥讽,低低嘟囔了句,“反正,也不是算多冤枉了。”

  

  听到前面几句,邵氏险些跳起来,正要尖声训斥,待听到最后半句,她忽又偃旗息鼓,无力的喟叹几声,然后叫外头丫鬟进来,服侍自己冲忙梳洗,对镜整装,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狠狠跺了下脚,出门而去。

  

  再见太夫人,只见她已等的万分不耐烦,见了邵氏当即冷笑:“多日不见,连你也金贵了?不过传句话的事,折腾了这么半天才回来!”

  

  邵氏依旧怕她得很,几乎想转身逃跑,想起女儿的将来,只能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将明兰的‘惊病吓情’诉说并夸大了一番,当说到‘放火’云云之时,太夫人涌上满脸戾气,目光凶狠的叫人不敢正视。

  

  邵氏虚脱着才把话说完,最后道:“弟妹说了,她…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见您的…逼急了她,她就去娘家,还有沈家郑家搬救兵。”

  

  她喘上一口气。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胆量,连看都不敢看太夫人,哆哆嗦嗦道:“…反正,您也闯不进去…不如就…就回去罢…”

  

  太夫人脸色铁青的吓人,仿若一副青铜面具,直吓得邵氏几要跪下了,只听她短短冷笑几声,上下打量了邵氏和厅中仆妇几眼,“好好,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走,再也没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