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银一怔,“是谁蓄意谋害吗?”

  江沁叹了一口气:“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洛阳城想杀郎主的人何止一个。”

  说着,他摸了摸雪龙杀的头,“后来此人被锁拿,交廷尉问罪,但却在下狱的头一夜,便在狱中自尽而亡。老奴记得,那一日这雪龙沙被锁在清谈居外头,吠了整整一日。”

  席银闻言,眉心一跳。

  江沁抬头看向她:“郎主是行孤路的人,注定无人作陪,独面刀剑,姑娘若要行在他身旁,也不能避开各样冷器,和各色人心。”

  “不……我不想行在他身边,等哥哥回来,我就要回去。”

  江沁摇了摇头:“姑娘若要回去,那清谈居,就又剩下郎主一个人了……”

  席银抚在雪龙沙背脊上的手指微微一握。

  雪龙沙突然抬起头,哀怨地朝着清谈居的隔扇门呜咽了一声。

  席银抬头朝那重重帷帐之后望去。

  帐后寥落寂静的一切,她都已经熟悉了。

  他素朴至极的起居,单一的饮食,执着而不肯变通的性格,人欲尽断,伤痕遍布的筋骨血肉,毫无保留,尽曝于数月的相处之中。

  “江伯,朗主伤还没好全,哥哥也还没有回来,我……没有说现在要走。”

  江沁站起身,向她拱了拱手。

  “如此,老奴该谢过姑娘。”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地面。

  各色落花汇成嫣流,顺着廊沿朝低洼处淌去,逐渐汇成了一汪浅洼,远看似血泊。

  席银凝着那一抔“血”,轻声道:“江伯,您别谢我。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但我又不敢问郎主,所以我想想问问您。”

  “姑娘请说。”

  “我想知道,郎主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洛阳城有那么多的人要斥责他,甚至要杀他,为什么大司马大人要对他动刑罚,为什么,小二郎君,甚至是……女郎,都不耻他的行径?”

  江沁摇了摇头,轻道:“姑娘觉得他有罪吗?”

  “没有!”

  她应得很笃定。

  江沁一怔,继而竟然烫了眼眶。

  席银见他沉默,起身道:“江伯,怎么了。”

  “哦……没什么。”

  他说着揉了揉眼睛:“只是不明白,整个洛阳城都不敢直论的话,姑娘为何这般笃定。”

  席银道:“奴不懂洛阳城的事。奴只知道,他救过奴。在太极殿上,他也没有放弃奴。这几个月以来,奴没有见过他恃强凌弱,反而他自己成了个遍体鳞伤的……孤……”

  她想说孤鬼,又觉不敬,猛地想起了赵谦给张铎的判词——孤贵人。

  太贴切了。

  江沁沉默须臾后,方开口,“姑娘焉知,郎主不曾凌人,甚至杀……”

  “洛阳城里杀人的人还少吗?”

  她忽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江沁的话。

  “刘必为请兄长,在青庐前杀了十二美婢,陆还和皇后要杀皇帝,甚至奴…… 也曾想杀人……谁说杀人就是罪人?的若这般论处的话,洛阳城,有几个人配活着?那些不曾杀人的人,他们又有多高洁,靠着祖宗的荫封,收了佃客们的粮银,日日夜夜,携妓乐游,殊不知,路中冻死,饿死的佃客奴婢,都是……”

  她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说着说着泄了底气,蹲下身顺着雪龙沙的背毛来掩饰心虚。

  “奴见识短浅,我就是觉得……大司马不该那样对他。”

  这确实是浅薄粗陋的见识。

  是一个奴婢,想要求存于乱世的私心。

  贵在她毫无掩饰,实实在在地吐露出来,顺着一条人眼不见娑婆暗流,流入市井的轰鸣之间,也混入高风送来的金铃声中。

  江沁明白,张铎一定很想听到这一席话。

  奈何,何以有风送铎声,但无孤燕寄人言呢?

  ***

  永宁寺的九层塔中,张铎与张奚相对而立。

  海灯的灯阵之中,流焰如滚金。

  燎烧着两端极不相似的身影,窜上塔壁,在塔顶上,如鬼魅般缠斗。

  塔外风雨不断地撞向那四角的金铎,其声寒冷锐刺耳。

  然而,佛像前的两个人却沉默无声。

  张奚是一个清瘦的人,但目光炯明,虽然已年过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他身上穿了一身簇新的黑袍,其上讲究地绣着松涛纹,袖中藏着老料檀香,冠帽下的发髻一丝不苟。

  “父亲想好了,要与我说什么?”

  张铎的声音划破寒寂。

  张奚却仰面望向那壁上狰狞的金刚壁绘。“中书监以为,我要对你说什么。”

  “云州城破,南渡在即,先帝托孤,而孤将覆灭。父亲身为人臣……”

  他说着笑了笑:“罪极。”

  张奚手扶佛案,不顾灯焰灼热,灯盏滚烫,低头看着灯油中的倒影。

  “所以我该向中书监请罪吗?”

  “不敢。”

  张铎拱手退了一步。

  “我受张家教养多年,即便受过责罚训斥,也从无记恨之处。但我所行之道,为家门不耻,为母亲不容,这一样,张铎诚不甘心。”

  张奚冷笑了一声。

  “你无非想我认那一句;‘浮屠塌,金铎堕,洛阳焚。’”

  他说着,转身望向他:“何须如此,你如今是中书监,整个洛阳的中领军,全掌于你手底,你大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向你行跪,逼我认你的妄念和痴道!何必拿江山来和我这个老朽……和你那柔弱的母亲斗气!张退寒!这江山不是张家的,也绝不能是张家的!”

  “为何不能?”

  张铎迎上一步。

  “我虽不是你的亲子,但我既然随着母亲拜了张家宗祠,我就自认是张家子孙,十几年来,我对子瑜何处亏待,对长姐何处的不敬,对你,对夫人,何时不尊。可当年我身陷金衫关,曹洲护军,明明可以驰援,你为何要向陛下进言,弃守金衫!”

  张奚摇了摇头:“你是领军之人,你不懂吗?”

  “我懂!我知道陛下跸于北关山,曹州护军驰援金衫,会使北关空虚。可是那又如何?陛下,还有你们,在北关作甚?行猎,游山?就为了护卫这一行涉春之人,你们让我,还有赵谦,以及金衫关是数万将士殉关?父亲啊,君就是这么忠的?子嗣的性命笑谈间即可交付?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认过我,是你的儿子?”

  “你住口!”

  “为何要住口?我说错了吗?”

  他说着,步步紧逼,几乎将张奚逼入灯阵。

  “功高震主是罪过。我心里清楚。是,我是养寇自重,我是抓攫了地方军力物力,但那是为了自守,为了防范陈望和你张奚之流,身在洛阳,躲在血肉之躯之后,却能言辞惑君,卸磨杀驴!”

  张奚气血翻滚,伸手颤抖地指向张铎的眉心:“你……你竟如此厚颜无耻。你拥兵自重,枉杀忠良,逼胁陛下,你还……你还有脸训斥我……”

  “我不杀忠良,难道,等着忠良杀我吗?”

  他言及于此,忽然笑了笑:“父亲,你已不是第一次,对我起杀意了。”

  “你……你在胡言乱语……”

  “前年,父亲的六十的寿宴,有人拔剑祝舞,父亲应该还记得。”

  “你说什么。”

  “那个人,受过我的亲竟,不过,最终没有写入廷尉的卷宗,父亲以为,真的有忠义之士肯为国是杀奸而清白自尽吗?沾了肉刑,一样吐得干干净净。无非是我……”

  他反手指向自己。

  “无非是我,不想伤父亲的清白之名罢了。”

  他说完,肆然笑道:“张奚啊,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这十几年,我戍守过边关,杀过胡人,但我犯过谋反大罪吗?谁给我扣的这个大罪,谁让我站上风口浪尖的?谁害得我的兄弟姊妹视我为叛逆,谁逼我走到的这一步的?啊?”

  话音刚落,他一把捏住张奚的手。

  “父亲,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说着,他提声又重复了一遍:“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第38章 春衫(五)

  张奚慢慢抬起被张铎握住的手, 捏握成拳。

  “兴庆十二年,官学不兴,礼仪教化散于各地之名都大邑。我张氏一门, 陈氏一族,门下子弟, 从无一日废《周官》, 而你!你……你也曾秉笔与我同研一经,是时,我何曾不当你是张氏子弟!是你行歧路而不知返,以身入修罗界, 陷此众叛亲离, 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此还要佛前吠嚣!怨怼世道亲族。张退寒,你要我给你交代……哈……”

  他张臂荒唐笑开,旋步仰面叹道:“想我张奚秉承家学,却养子如你……如豺如犬!”

  他说着, 颤巍地指向张铎。

  “我又如何向我张氏先祖最交代,如何向先帝交代!”

  说完,他甩袖跨步, 踏出高塔。

  塔外大雨倾盆,张奚还不及跨入雨中, 背后的声音旋即追来。

  “父亲忘了今日之行,所谓何故?”

  四角金铃撞鸣,朱漆门前的鎏金铜灯忽明忽灭。

  张奚脚步下一绊, 身子前倾,踉跄间险些跌入雨中。

  回身之时,已睚眦欲裂。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逆子!不得妄想!”

  张铎撩袍向张奚踏近,“君为臣纲?君若亡于战乱,国若毁于嚣斗呢?”

  他虽在笑言,可眉目之间分明有伤意。

  “有那么难吗?”

  张奚浑身颤抖,几欲顿足。

  “不得妄言!”

  “认我的道理有那么难吗?”

  他全然无顾张奚的怒状,逼行于漆门前。

  五千枚朱漆门在风雨之中“咿呀”惨呼,把海灯照出的残影尽数煽乱。

  “你既忠于君主,可以弃我性命,如今……何妨为君,恳我一回?”

  “你……”

  张奚只觉胸胀欲崩裂,所有的气血都涌入头顶。颅内滚烫欲炸,永宁寺中无数的梵音佛号也压不凉冷。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强抑下愤懑之气。

  谁知脑中却回想起了昨夜徐婉跪在他面前的情景。

  白玉观音目光慈悲,寡素的窗纱上映着因多年茹素而越见消瘦的影子。

  她跪在观音像下,含泪说:“妾弃过他,你也弃过他,可是你我都知道,他从未想过要做张家的逆子。是妾,是妾把逼到孤道上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无非是想妾给他认一个错。”

  张奚低头问道:“你要去给他认错?”

  徐婉含泪恳切道:“若可以解你之困,妾情愿。”

  “不准去!”

  他陡然动怒。

  徐婉抬起头,眼眶青肿如核桃,哑声道:

  “为何?”

  张奚胸口一阵酸疼,几乎有些不忍再看上的女人。

  他索性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向她,负手而立。

  “你自囚于此这么多年,是要教他分是非。我重你人品,从不轻视你为女流之辈,如今,你竟也说出这般言辞,枉我信重你多年!”

  “是妾疑了!妾知道他有罪,可妾不能眼见他死啊。”

  张奚闻言,厉起一道,直呼其名:“徐婉,你若生疑意,我即离弃你!”

  徐婉在他的雷霆之怒下,颓然跪坐下来,声泪俱下道:“是非……就重过你和他的性命啊?”

  “妇人之仁!”

  “他是我的儿子啊……”

  “你还敢认他!”

  “我对不起他……你让他来……见见我吧,他一定会听我的话的,求你了……”

  “你想都别想。”

  他说完便要走,徐婉却膝行过来抱住他的腰道:“郎主跟妾说句实话,郎主究竟要与他如何了结。”

  如何了结。

  此一言,竟令张奚默然。

  东晦堂前的那株海棠摇曳生姿,溶溶的月色映在天幕上,流云席卷,时隐时现,如同《易》中那些玄妙而难以勘破的章句,偶见于日常之外的灵性,不过一时,又消隐在破碎的山河,征人的残肢之中。

  这是头一回,他觉得,玄学清谈皆无力。

  “放手,也放心。”

  他最后吐了这五个字给徐婉,掰开他的手,朝东晦堂外面走去。

  徐婉怔住,随即抬头,凄厉地朝他喊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张奚已经行至海棠花下,花荫在身,阴郁难脱。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字,寒声应她的问。

  “我只想给张家,留个清白。”

  清白这个东西,实难明说。

  好比他眼前痛恨的这个人,穿着月白色的宽袍,免冠,以玉带束发,满身是刑伤,却无处见血污。

  “张退寒。”

  他收回思绪,张口唤了他一声,本不指望他应答,不想,他却应了一个“在”字。

  张奚闻声不由笑了。

  “你还记礼,只不过,你学儒多年,但从来都不明白,‘士可杀,不可辱’究竟是何意。”

  “你并没有教过我。”

  张铎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声舒意展。

  “乱葬岗东晦堂都是我的受辱之地。我不为士,何必在意士者如何,父亲,你既无话与我说,我即告辞,至于洛阳如何,我与父亲一道,拭目以待。”

  说着,他跨过朱漆门,独身赴向惶惶的雨幕。

  “你……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垂老悲绝的声音追来,而后竟有顿足之声。

  张铎顿下脚步,回身看去,张奚还立在灯洞之前。

  “你已决意,不调中领军驰援云州城。”

  “是。”

  “好……”

  张奚转过身,踉跄地朝佛像行了几步,仰头提声道:“士不可辱,但可杀之,我…可以做第二个陈望。”

  张铎背脊一寒,朝前一步。

  “你是活得太过锦绣所以视性命如虚妄是吧。明明有生门你不入,你要向地狱,父亲,我真的不懂你。”

  “我不需要你懂,你也不配。你有一句话是对的,于国于君,我张奚罪极,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但煌煌六十年,我自守底性,无一日愧对先祖上苍。而你,必受反噬而至万劫不复,你不要妄想,我认你的道理,也不要妄想,你的母亲向你认错。”

  “与我…母亲何甘,她是她…”

  “她是张家之妇,奉的是我的法,我不准,她这一辈子,都不敢走出东晦堂。”

  “我不信!”

  “你不信,就拭目以待。至此我只有一句话与你…”

  他说完,转向塔柱。

  “让赵谦驰云州,护洛阳。”

  塔外风声大作,从天劈下的惊雷照亮了永宁塔上的鎏金宝瓶,四角金铎与悬链上的铜铎碰撞,尖锐的摩擦之声灌入人耳。

  红木塔柱下,张奚匍匐在地,那动魄地撞柱之声,被惊雷隐去,张铎耳中此时有雷声,金铎之声,风雨之声,独没有了人声…

  血从张奚的额前流淌出来,沾染了他的发冠,衣袍,张铎突然明白过来,张奚今日为何刻意周正了衣冠,又为何不肯行于雨中。

  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之。

  衣冠,仪容,皆慎重关照。所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呵…”

  张铎回过头。

  “懦夫…”

  一言毕,虽是面上带笑,却也笑得渗了泪。

  江凌见状,忙走到柱下查看,一试鼻息,抬头道:“郎主,人尚有息。该如何…”

  张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返身走入塔中。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蜿蜒流向海灯阵桌。

  张铎蹲下身子,一把扶起张奚的身子,望着那道丑陋的撞伤,“所以…儒者何用,连自尽都无力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掩住张奚的口鼻。

  江凌惊道:

  “郎主…你这…”

  “摁住他。”

  江凌不敢违抗,慌忙丢剑,俯身摁住张奚的四肢。

  果然,不多时,人的身子便抽搐起来,然而须臾之后,就彻底地软塌了下去。

  张铎半晌才松开手掌,站起身,低头道:“送他回去。”

  说完,他整衣转身,却赫然发觉背后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张平宣。

  “你…弑…弑父…”

  她已然口齿不清,说话之间,甚至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一面说,一面朝后退去。

  张铎沉默不语。

  金铎阵阵哀鸣。

  张平宣抬手指向张铎:“你是我大哥啊!”

  “你看错了。”

  他无情无绪地吐了四个字。

  张平宣几乎撕破了喉咙,尖生道:

  “没有…没有…我都看见了…你…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一把将她从雨中拽回。寒声道:“我说了,你看错了。”

  张平宣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肩膀:“我是看错你了!你不要碰我,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带父亲回去!”

  张铎扣住她的手腕,呵道:“不准哭,他此生懦弱,自戕而死,你有什么好为他哭的!”

  张平宣拼命地挣扎着,鬓发散乱,满面凄惶。

  “你放开我,不要碰我,求你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说着,身子便失了力,一点一点向下缩去。

  张铎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我不能让你这样回去。”

  “那你要干什么?你…要灭…我的口吗?”

  她凄哀地看向张铎。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灭口!”

  张平宣腕上吃痛,心绪大动,被他这么一骇,凄厉地哭出声来,后面的话语含糊不清。

  “都怪我…都怪我…母亲让…我来…找你,让你回家……都怪我没有找到你…都怪我…父亲,母亲,都怪我…”

第39章 春蛹

  张平宣声泪俱下, 反手抓拽住张铎的袖子,一点一点屈下膝盖,在张奚身前跪了下来。

  张铎看着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 不忍再对她使力,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 撑着张平宣与她一道蹲下身去, 强压着心头的气焰,逼着自己平声道:

  “张平宣,这跟你没有关系,要有错也是大哥的错。”

  张平宣张口无声, 身子几乎匍匐于地, 她甩开张铎的手, 朝着张奚的尸体膝行而去,扑伏在张奚胸前,哭得肩背抽搐。

  “你为什么是这种人啊……为什么……为什么大哥是这种人……”

  她已然语无伦次,顾不上张铎说了什么, 口中断断续续地哭喃着重复的句子。

  散乱的湿发搅缠在一起,狼狈而无措。

  张铎眼前的鎏金灯盏辉煌夺目,映着漆门外的雨幕, 延展出一篇潋滟的水光。

  他将手搭在膝上,转身望向张平宣。

  “你从前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张平宣说着, 颤颤抖地直起身来看向张铎,目光凄惨,每一句话, 都似是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一般。

  “你……你是我最尊重的大哥,我以前以为……无论你对旁人对狠,你都不会背弃母亲,和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你不会做对不起张家的事,你会一直一直护着我们。所以每一回,父亲责罚你,我……还有姐姐……我们都偷偷地怪父亲对你太过严苛,就算是子瑜,私底下也处处在维护你,我们这样待你,还抹不平你对父母的怨恨吗?”

  “我并不怨恨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杀父亲!”

  “我说了,你看错了!”

  他突然猛一拍佛案。海灯震颤,人影猛被撕乱。

  “江凌!”

  江凌困于此局无解,忽听张铎厉声唤他,也怕张铎要对张平宣用极,立在雨中,一时竟不敢应声。”

  张铎转身看向他:“你也忘了身份了吗?把她带走!”

  “不!不要碰我……”

  张平宣的声音若碎瓷刮地,说完,伏尸抱住紧了张奚了腰,“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儿陪着父亲,我要跟父亲一道回家……”

  江凌看着面前的惨状道“郎主,这……如何……”

  张铎闭上眼睛,握拳的手背上经脉凸暴。

  “张平宣,我是张家长子,父死,我即是宗族之长,你今日胡言乱语,我姑且念你受惊惶恐,但你不要在我面前过于放肆!跟江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