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闭上眼睛,孱道:

  “无德……又有修养……是……是什么样的人。”

  “斯文败类。”

  他解得彻底又痛快,不禁招惹出了她的笑。

  然而一笑顿觉喉肺辛甜。猛地又咳出声来。

  张铎没有在说话,扶正她肩膀等着她慢慢平息下来,方道:“你很聪明。”

  席银捂着脖子上的伤,抬头看向他。

  “要奴有一把刀就好了。”

  他闻言,笑而不答,起身转道:“明日跟我进宫城。”

第23章 春潮(二)

  席银一怔:“可是奴……奴刺杀过陛下,进宫城会……”

  “不会。”

  不会如何,张铎没有明说。

  她也问不出来。

  精神松弛,便引起肠胃翻涌,稍微一动,顿时又激出一阵干呕,后来甚至真的呛出很多污秽之物。

  张铎不回避,看着她作呕难受时肩膀耸动,眼眶发红的模样,一言不发。

  基于四肢五脏之中相似的记忆,他此时不觉得她脏。

  春夜的暴雨浇溶淫言秽语,没有人敢再对着她浑说。

  牢室内外,静听针落。

  张铎认真地在看席银脖子上的勒痕,而她则试图抱来莞草,遮盖地上的呕秽。

  至此他倒是回想起,铜驼街上初相遇,她也是这样慌乱地收拾马车上那些潮腻的春流……

  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从前他从来不屑深想的道理。

  想那世人挟妓携伶,多是为此。

  没有名分的女人,她们身体里这些流质的东西,诚实地向男人们陈述欲/望,表达痛苦。门阀渊源,尔虞我诈皆不沾染,实不失为生死局中人的一剂良药。

  为人则贱。

  白玉作观音,也有碎裂的那一天。

  又好比他那一副酒肉肠胃,偶尔也会期待一丝果肉酸甜。

  张铎此时有两个冲动,一是摸摸她那一双柔软无骨的手,二是杀了她。

  两个冲动同样激烈,引动心绪,崩张血脉。

  但最终,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

  云开雨霁,天光大亮。

  席银被锁链晃荡的声音惊醒,睁眼见赵谦把一副镣铐甩地叮当作响,靠在牢室的大门上对她笑道:

  “银子,你们郎主带你去见个大世面。”

  席银盯着他肩膀上镣铐,往墙角缩了缩身子。

  赵谦直起身走进牢室:“要进宫城,这个避不了。我先说啊,我可是统领内禁军的大将军,要不是看在张退寒求我的份儿上,提解人犯这种事我可不会干第二次的。”

  刚说完,却听外面的江凌道:“郎主什么时候求过大将军。”

  赵谦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儿去。”

  他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亲自给她张罗,无意之间碰响了她脚腕上的铜铃铛。

  “上回我就想说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捏住其中一颗铃珠,“戴着这么个东西不膈吗?趁我在这儿,要不替你砸了吧啊?”

  “别碰它!”

  这一声惊恐尖细,惊地赵谦赶忙松了手,瞪眼道:“又不是金的……”

  席银不回答,只是把脚往回缩。

  赵谦无可奈何,“好好好,不砸不砸,你把脚伸出来。”

  席银摁着脚腕,戒备地看着他,仍是一动也不肯动。

  赵谦抹了一把脸,索性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指了指她的鼻尖,“好,张退寒不准人碰你,你今儿不伸腿,我们就这么耗。”

  江凌在外道:“姑娘,郎主今日有大事,不得耽搁。”

  赵谦闻言指向江凌:“你看,他的大事。”

  席银这才试探着,慢慢将脚从新伸出来。

  赵谦埋头继续倒腾镣铐,嘴上不忘骂张铎:“啖狗肠的张退寒,逼我伺候他女人。”

  江凌闻言,忍不住道:“赵将军,言语自重。”

  赵谦也反应过来,自己瞎咋呼乱说话毛病又犯了,忙提溜着镣铐的铁链,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往牢室外牵去,一面面红耳赤地遮掩道:

  “走走走,交人去。”

  一行人从铜驼道上徒步行过,至阖春门。

  负责守卫的内禁军都认识自己大将军,纷纷让道行礼。

  赵谦示意众人各自归位,对守将道:“中书监大人几时入朝?”

  守将道:“半个时辰了。”

  “廷尉正呢?”

  “与中书监大人同入。”

  赵谦点了点头,回头对席银道;“张退寒说,见陛下也跟之前一样,知道什么说什么。”

  席银垂头应了一声。

  不多时,宋怀玉亲出阖春门,宣召二人入内城。

  席银跟着赵谦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宫道。

  宫城内虽无榆杨,但春絮无骨,无视巨门高墙,倾洒漫天。

  她上一次跟着陆还走进此门的时候,还是个春雪如粉的寒天,转眼十几日,天风回暖,草木向荣。从宫城到清谈居,再到宫城,好似天地转换,令她应接不暇。

  太仪殿上,皇帝负手背向正门而立。

  身后放着一座青铜莲花博山炉,和一道白鹤雕镶贝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纤瘦的女人影。

  张铎和与李继一道立在皇帝身旁,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殿中。步履受桎,有些蹒跚,面上清白,唇纹干裂,脖子上那道勒痕触目惊心。

  囚衫外面仍然裹着他昨日留给她的玄袍。

  她那模样倒像是真的听了他的话,虽然胆怯,却没有退缩。

  战战兢兢地跟着赵谦走到殿心跪下,伏身叩拜。

  赵谦拱手禀道:“陛下,人犯带到。”

  皇帝的手在背后狠狠地捏了捏,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皇帝无话,张铎也视人不语,李继只得开口道:“宋常侍,验一验人。”

  宋怀玉在宫宴夜是见过席银的,此时已候这一遭多时。正要去掰人的脸,却听皇帝声旁传来一句:“席银,自己把头抬起来。”

  宋怀玉一怔,回头见说话的竟是张铎。

  半伸出去的手不由迟疑地握住,悄悄常回了宽袖。

  面前的女人直起身来,宛如流瀑的长发下露出一双晶莹的眼,秋水在眶,楚楚可怜。

  宋怀玉见此忙退了一步,亦步亦趋走到皇帝面前:“陛下,是当夜那个女子。”

  皇帝这才回过身,看向下跪之人,待识出她后,面色一时局促。

  行刺之事发生在寝殿之中,此女又籍出贱口,非士族贵女,与之交合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若不是牵扯皇后及太子,牵扯逆臣刘必,牵扯到迫在眉睫的东伐大计,他万不愿把这事摆到太仪殿亲审。于是此时愧愤皆有,甩袖落座殿中正位,提声对李继喝道:“彻审!”

  李继明白皇帝心绪不佳,侧面扫了张铎一眼。

  竟见皇帝的余光,也正扫向他。

  而张铎的唇侧爬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

  君臣之间,若狼盘虎伏,虽然都没有出声,却有刀剑切磋的铮然之声。

  他再看向女犯身后的那个少年将军,虽垂头肃立,却也是拇指顶刀鞘,手腕压锋刃。

  这冥冥之中的剑拔弩张之势,令李继不由吞了一口唾沫。

  “廷尉正何以踟蹰。”

  张铎声中情绪稀薄。目光却是落向殿心的,至始至终没有转向皇帝。

  然而此一言毕,皇帝捏握的手掌突然颓然松开,收回落在张铎身上的目光,对李继摆了摆手,缓声道“审吧。”

  李继拱手应诺,撩袍走向殿心,低头对席银道:“把你供述之事,以及昨夜廷尉狱中遭遇,供之陛下。”

  席银抬起头,昨夜的勒伤未愈,以至声音喑哑,却令有一段孱弱的风流之感。

  “奴本是青庐人家中女婢,不识宫中贵人。十五日前,一位青衣宦者带人扣押奴主,逼奴就范,听其差遣,奴若不从则要将奴与主人双双处死,奴无法,方犯此滔天大罪。是夜宫中宴饮,宫门前车马差遣混乱,奴趁乱逃出,在外郭躲藏数日,终被内禁军捉难,奴自知死罪,不敢辩驳,谁曾想,昨夜竟险些被人灭口!”

  李继道:“何人灭你的口。”

  “奴不知其姓名。”

  李继“嗯”声,对赵谦道:“带人。”

  不多时,陆还被内禁军从殿外压了回来,口中勒了一根血迹斑斑的布条,下/身鲜血淋淋,眼见已被施过刑。以至于他根本跪不住,内禁军将一松手,人就砰的一声扑了下去。

  此声落下,那座玉屏后面几乎同时传来“当”的一声,一只青玉樽应声衰地粉碎。

  皇帝牙中闪过一丝惊疼,吸气缓和后,方沉喉唤了一句:“皇后。”

  玉屏后的女人没有出声,宫内人入内收拾碎玉,碎片与地面刮擦,声响刺耳,竟逐渐逼乱了她的呼吸。

  皇帝看向玉屏,雕花缝隙处露着皇后的一双手。

  此时与腰间绦带搅缠,指节发白,指尖充血,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丑恶狰狞。

  皇帝不禁闭上眼睛,咬牙道:“皇后,痛杀朕。”

  “妾不曾!”

  玉屏镂空之处突然抓抠出十根手指。

  宫内人忙入内搀扶,皇后却不肯退去,抓地屏风哗哗作响,口中往复道:“妾不曾啊,陛下,妾不曾啊!廷尉正屈打成招,妾求陛下彻审啊!”

  皇帝捏拳垂头,手腕上青筋暴起。

  李继一时不敢多话,却听殿心的赵谦道:“此奴昨夜欲咬舌自戕,末将即施以缠舌之物,奈何此奴凶悍不肯就范,这才不得已动刑压制。此奴供陛下今日亲审,是以廷尉及内禁军至此皆一字未问,并无屈打成招之说。”

  皇帝眼光寒烁,转面向张铎。

  他却负手独立沉默不语,仿若置身事外。

  “解开缠舌之物,朕亲自问他。”

  “是。”

  是时缠舌之物被解开,陆还猛地流了一地的口涎。

  他自知自己昨夜被席银诱出了实话,李继亲见,早以无机翻供,此时只求尽快地了结了自己,却奈何力竭气弱,连牙关都咬不住,又何以自戕。

  不由哀目圆睁,仰起青筋凸暴的脖子,朝那道屏风惶恐地看去。

第24章 春潮(三)

  至此其实已无须再问。

  皇帝顺陆还之目,回望白鹤玉雕屏。屏风后的人影婆娑绰绰,战战兢兢。

  三纲五常虽被颠覆,但为人夫的情意,度量,尚且存一分。

  皇帝沉默了良久,逐渐背脊弯耸,似有内痛。宋怀玉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挡下,继而指向屏风后,低声道: “送皇后回金华殿。”

  “陛下,妾实蒙大冤啊……”

  话音一起,皇后顾不上张铎李继等外臣在殿,从屏风后面扑冲出来,直扑到皇帝面前。

  那身紫碧纱纹绣双璎裙从席银眼前翻滚而过,其人如同一只伤了羽翼的大鸟仓皇匍匐在地,撷子髻(1)垂散,乌发披盖于肩。面上妆容湿乱,唇上的胭脂沾了眼泪,在下颚处腻糊成一团。

  皇帝是王朝审美情志的顶峰。

  席银看得出来,皇后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发若流瀑,面如山桃。如此才得以入了皇帝的眼。即便此时罪无可恕,但她那痛哭流涕的神情,哀婉的声音,还是令皇帝情不自禁地动容。

  皇帝低头望向伏在自己脚边的女人,伸手抬起她的脸,用拇指拭去她的眼泪,“你不去金华殿,是要让朕送你去掖庭吗?”

  “陛下……不要……陛下,妾有大冤,妾……百口莫辩啊……”

  不知道为什么,席银觉得这些话有些刺耳。

  即便眼前的女人身在极位,周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繁复华丽的纱绸,却也和那个曾经在席宴上眼波流转,示弱谄媚的自己毫无分别。

  与之相比,她甚至觉得,如今这个身着囚衫,手负镣铐,静跪于殿心的自己,似乎更有底气。

  她想着不禁抬看向张铎,张铎面噙笑意,也正看着她。

  席银说不上来,那笑里暗含着什么深意,但她却感觉得到,那人很得意。这层得意关乎眼前的这个局面,也关乎她这个人。

  是时殿中无人一人再言语,帝后相望,也是一人垂泪,一人沉默。

  良久,皇帝收回手,试图把她推开。

  “你自己走,朕不想叫人押你。”

  谁知却听见郑氏拖长的哭腔。

  “不……”

  一语未毕,竟不顾内宦的搀扶,扯住皇帝衣袖不肯松手,直扯地皇帝身子向前一倾,险些摔倒。

  皇帝不禁失了耐性,反手抓袖猛地一抽,喝道:“贱妇!”

  郑氏被拂地跌坐在地,却还是不肯止声“陛下,您深思,妾何以自毁青天啊!”

  话音一落,却听张铎笑了一声。

  “自毁青天。是个大玄的清谈之题。”

  他说罢,拱手礼道:“陛下,臣等回避。”

  皇帝忙道:“中书监不必如此。朕……”

  皇帝说着指向匍匐在地的陆还:“朕把此贱奴交给中书监,必要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宫中为何有人与刘必秘通。”

  张铎哂然,“此人不配受廷尉的刑。臣也问不出什么,请陛下把该教的人教给臣。”

  皇帝闻言,背脊渗出了汗。

  郑氏惊惶地看向张铎,“中书监,你……你放肆!”

  张铎并没有回应郑氏,对皇帝提声道:“东伐檄文尚无处着笔,但祭旗之人此时已有。”

  皇帝牙关轻颤:“中书监,郑氏乃……”

  话未尽已被张铎朗声打断。

  “谋逆者当诛九族,女子不可杀,”

  他口中一顿,一直噙在唇畔的笑意终于挑明。

  “则其子可杀”

  此言一出,李继咂舌,赵谦背寒。

  宋怀玉见皇帝手握成拳,不断地在大腿上磋磨,知其被张铎震骇,忙上前道:“张大人,太仪殿上,还请慎言啊。”

  赵谦张口喝道“太极殿议一国之务。逆党祸乱内廷,威我帝性命,此等大事岂有阉宦妄言之理。”

  “大将军这……”

  眼见赵谦顶起刀鞘,露出白刃,宋怀玉生怕他一个不仁,自己就要被斩于殿前,顿时失了语。

  张铎走下东楹,朝着席银所跪之处走去,含笑道:“东伐军机在即,三月开春,河开路通,晋地粮马载途,此一战就没那么好打了,陛下尚有几日可思量,臣在家中敬候陛下明决。”

  他说完,冲着席银笑了笑。

  那双清隽的眼中明光闪烁,恣意放肆,若无旁人。

  “中书监……留步。”

  博山炉喷腾出最后一丝烟气儿。皇帝扼袖,抬臂相留。

  虽然牙齿龃龉,心痛地几乎落泪,却最终还是开了口道:

  “朕……拟诏。”

  郑氏闻言,不可思议地望向皇帝,惨声呼道:“陛下!阿律是陛下的太子啊!”

  皇帝忍无可忍,抚摁胸口,回身几步逼近郑氏,直把她逼得缩抵屏风。

  “你与逆臣密谋,指使贱奴行刺朕的时候,为何不想朕是他的君父啊?”

  “陛下……”

  “你给朕住口!如今何氏和萧氏二人的尸首尚为收殓,朕为你们错杀二女,正好,随同你与太子一道大葬!”

  郑氏浑身颓塌,瘫软在地。

  “陛下……贱妾知罪了……一切都是贱妾的罪,受刘必蒙蔽,犯此大弥天大错……贱妾不敢求恕,但太子无辜啊,求陛下的在贱妾侍奉陛下多年,看在兄长常年驻守河西,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太子……求陛下饶恕太子……”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在地上几乎蜷缩成球。

  李继看了张铎一眼,见他略一颔首,这才出声道:“陛下,太子年幼,不知实情尚有可原,况其正位东宫以来,并无……失德之处啊。”

  皇帝一掌狠拍席案:“养于此等贱妇裙下,其何以即位大统!中书监,朕……”

  话至此处,皇帝只觉自己心肺一阵剧痛,腥气上涌,几令他作呕。

  他分不清此时心中是大怒还是大悲,但为求说话顺畅,批命地把那口散发着恶臭的气给吞咽了回去。

  “朕……朕即废郑氏为庶人,押廷尉候审判罪,其子一并罢黜!赐……赐酒”

  “陛下啊!求您念恩啊……”

  皇后挣扎着扑跪到皇帝脚边,以头抢地,声嘶力竭。

  一时釵环散坠,玉碎珠落,尽皆滚到席银的膝边。

  戴在皇后头上的,一定是这世上最好,最光亮的东西。

  晶莹剔透,辉映着背后的天光,几乎盲人眼目。

  席银不禁伏下身去,想要去捡离她最近的那一颗东珠,谁知珠子却被一履(2)踩住。

  随即听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不准捡。”

  她骇了一跳,忙捏了手指。

  抬头见张铎低头正看着她, “物凭人而贵,亦因人而贱,你自己慎重。”

  要拧转一个人的习惯,总是需要些雷霆的手段。

  但比起深夜放狗,此时席银眼中的张铎,到还像个人。

  “对不起……”

  她说着,垂眼伏下身,向他行了一礼。

  “我以后不会了。”

  他低头望着她的背脊,突然道:

  “女人喜欢金银珠玉无妨。以后向我讨。”

  他的声音始终不大。

  在皇后惊慌无措的哭喊声中,并没有人知道,中书监和女犯说了些什么。

  他就这样无情无欲地和一个女人在旁人生死局上相谈,甚至不自知地撩拨。

  让她跪着,也教她站着。

  皇帝此时早已身魂具疲,命赵谦把郑氏压下,摁住眉心对张铎道:“明日入朝,朕要和你与赵谦,裴放议东伐之务。”

  说完,又看了一眼张铎身边的席银和那个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陆还。

  “陆还枭首,此女……凌迟。拖下去吧。”

  席银听到“凌迟”二字,不禁瞳孔收缩。

  “怕了。”

  能不惧怕吗?

  她身处洛阳宫城,满身镣铐,身犯重罪,皇帝亲口下了诛杀之令,一切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殿外飞絮吹进,雪浪一般地从她的膝前翻覆而走,终在张铎的鞋履前停驻,她这才发觉,太仪殿中,除皇帝外,众人为表恭敬,皆脱履穿袜而行,独有他不解履。而水性杨花之物,果有灵气,就这么覆粘在上,再不流走。

  席银望着他鞋履上杨絮,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了手。

  她并不指望什么,只是因为身世漂泊,无枝可依,死之前,她想要拉一只温暖的手而已。

  谁知手竟被人握住。

  “起来,跟我走。”

  这一句到是阖殿皆闻。

  李继错愕,忙道:“中书监,此话何意啊。”

  张铎没有应答,仍看着席银道:“是不是站不起来。”

  席银怔怔地点了点头。

  张铎余光睇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赵谦。

  “过来,开镣。”

  若不是因为身在太仪殿上,赵谦真恨不得乐拍大腿,心思这木偶像终于开窍心疼起姑娘来。刚要忙不迭地上来替人打开镣铐。抬头却见皇帝面色涨红,捏放在席面上的拳头颤颤发抖,这才幡然回过味来:张铎在借这个丫头,逼看皇帝的底线。

  于是忙将性子压下来,拱手朝皇帝行礼道:“臣请陛下示下。”

  皇帝面色由潮红转向清白,口中津液(这是口水,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麻烦审核看清楚!!!)酸苦。

  他扶着宋怀玉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中书令,这是行刺朕的大罪之人!”

  张铎没有松开席银的手,垂眼笑了笑。

  “是,但臣有怜美之心,陛下就恕臣英雄气短吧。”

第25章 春雷

  英雄气短。

  一时之间,皇帝脑中十方洞天,金铎轰鸣。五指绷张,以至于手背经脉凸暴,看起来十分骇人。

  然而又悬掌在案,迟迟不落。

  他不是不明白,张铎在探他的底线。

  是以这一巴掌,他不敢落,也不能落。

  “朕……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