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诧异地看公子寒一眼。
“唔,那好吧。”
说话间,张婴细致地观察公子寒的表情,见他眼尾一喜,得意地瞥了公子扶苏一眼,张婴联想一下扶苏的政治主张,就大概摸清楚公子寒的思路。
张婴摸了摸下巴,他冲不远处的酒仆招了招手:“能麻烦拿几块锅盔过来吗?”
“好的。”
没多久,酒肆送上来了几份锅盔。
张婴立刻从盘中拿起一块锅盔,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研究如何下手。
扶苏见状好脾气道:“这份量是大了些,给我,我帮你撕开,你沾着羹汤吃易消化。”
“扶苏阿兄!其实我没太听懂郡县制和分封制。”
“没关系。”
扶苏误以为张婴在和他求助,瞪了公子寒一眼,然后温和地看向张婴,“阿婴好好在学室学习就好。”
嬴政:“扶苏言之有理。”
王绾:“有些人虚长年龄,没长脑子,不必都听。”
公子寒:……
“但阿婴听明白一点,分封制,好像是烙饼做饼子,然后分饼子给旁人嘛。”
张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王绾,将手中的锅盔分为三份,一份给扶苏,一份给公子寒,一份放在自己手上。
“是担心,分出去的饼子越多,喂饱的人越多,担心他们抢自己的饼子,抢做饼的庖厨吗。”
众人一愣。
这个比喻,倒是有点小雷同的意思。
嬴政饶有兴致:“若真是如此,你该如何?”
张婴放下自己的锅盔,从扶苏和公子寒手中将锅盔拿回来,然后两块锅盔又分成了好多份。
张婴指着两摞碎面饼道:“让他们再分给亲戚们,这样他们也吃不饱,就没力气来抢夺摊位了呀。”
众人瞳孔一缩:!!!
扶苏目光灼灼。
公子寒暗道一声不妙,他连忙道:“等等。那些壮汉可不像我们会乖乖将饼子给你,若是不能和平分饼子,这不还是会卷入战争吗?”
他自认为抓住了漏洞,说到后面,脸上还荡漾着一丝小得意。
“唉,你好笨哦。”
公子寒:“什,什么!”
张婴一脸叹息地看着公子寒:
“刚刚说的例子,都不会举一反三的么。”
公子寒见张婴居然摆出一副小先生的谱,差点没气歪鼻子,他哼了一声道:“哪里有什么例子。”
“摊位主,会给什么人分饼子。”
“自然是……”公子寒生怕有陷阱,脑子多转了几圈,才开口道,“他的子嗣,或者立下大功劳的人。”
张婴点头:“对呀,人都会有子嗣后代,你不是说出来了么。”
“什么我……”
公子寒瞳孔地震,语气虚弱得仿佛在梦游般补充道,“是也,拿到饼子的人也会有子孙后代。子孙也会想要那些饼子,子孙越多,分出去越多……”
公子寒还未说完,身侧忽然传来“轰”的巨响。
张婴整个人被扶苏手快地抱开好几米,他惊得回看过去,原来是王绾猛然起身,将面前的案几给撞翻。
王绾冲到张婴面前,一把将张婴给抱起来:“哈哈哈!小神童!小神童!不愧小神童!是极!是极!妙,妙啊!”
“陛……”
王绾激动地想与嬴政说话,却被对方伸手制止,嬴政神色复杂地瞥了张婴一眼,然后看向王绾:“以奏章方式,去明日朝会上讨论。”
“唯!”
王绾在这一瞬间精气神高涨,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去。
酒肆安静下来,公子寒脸色有些灰败,坐在原地发呆。
扶苏和嬴政几乎同时扭头看向张婴。
张婴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下意识扣了扣脸颊。
扶苏忽然微笑道:“阿婴,这事日后定能流传千古。”
张婴一愣,难掩心中涌现出来的欣喜与感动,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扶苏,就见扶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微笑。
“张婴论锅盔”
扶苏微笑地看着张婴,仿佛自己说了一个绝世好名字,“回头我便与史官说,值得记下来!”
张婴裂开了:……
这是报复吧!扶苏笑得黑泥都快溢出来了,绝对是报复吧!早知道就不替扶苏出推恩令的点子了!摔!
嬴政闻言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笑容温柔,逗弄张婴的扶苏,暗暗感慨,没想到阿婴居然能将扶苏幼年时的性子给找回来一些。
这时,一只右腿绑着叶子的鸟雀飞到窗台。
这是汇报任务的信号。
嬴政微微侧身,余光瞥向窗外,只见一位衣着打扮很朴素的老者,借着伸懒腰的动作,上下挥舞了三次手中的小黑旗。
嬴政微微蹙眉,居然还有三个方向的陷阱落空么,看来潜伏在咸阳的细作比他以为的还要狡诈。
这时,他看见那老汉忽然举起了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左右画了个圈。
果然,长安乡那边的出口出了些问题,但阿婴被赵文及时接出来,问题不大。
想到张婴。
嬴政又想到梦境,目光忍不住重新落在他身上。
调查了这些时日,阿婴的资料翻来覆去依旧是那些,即便在他刻意释放出疏远信号,也并未看见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接近张婴。
所以这段时间嬴政在纠结,到底是细作隐藏太深,还是说那个梦境并非巫蛊之术,纯粹是底下的老祖宗们看不下去上来托梦。
毕竟从过去豆腐、踏锥等来看,阿婴是优秀的,祖宗托梦也不奇怪。
尤其这一次锅盔类比分封制。
谁能想到困扰朝堂数月之久的治世理念,居然被阿婴,以如此轻松又戏剧化的方式劈开一条新的道路。
当然,这条道路从长远来看,在一定程度上能解决诸周时诸侯分疆裂土的问题。
问题也在于得从长远才能解决来看。
不传承个三四代,五六十年,这些诸侯国压根来不及分裂,只会越来越强大。
现如今,他年近四十,张婴才三岁。
等他百年后,张婴年少,诸侯王却在春秋鼎盛之时,万一有某个不孝子被六国余孽鼓动,登高一呼,岂不会成大祸患?
况且他一统六国只用了十年,难不成还要留下个祸患,让子孙再熬几十年?
等等……
他怎么下意识考虑阿婴继位了。
嬴政捏了捏眉心,或许是因为阿婴不仅仅只是优秀。
但倘若真是先祖托梦……
那么究竟谁会是那个败尽祖宗家业,得挨千刀万剐的秦二世?!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利芒。
他拿出一张帛纸。
上面有几个名字,李斯、蒙毅、冯去疾和王绾。每个名字后面有的画叉,有的画圆圈。
嬴政在王绾的名字后画了一个圆圈。
……
……
张婴没注意嬴政变幻莫测的心思。
他听到系统熟悉的“叮咚”声,有些无奈地撑着脸。
【光球,没心情接任务。】
光球冒出来【宿主。我看过了,这个任务奖励真的超棒,你一定会喜欢。】
张婴听到这,便戳开了【!】
任务:让超过五人感慨:顽劣,太顽劣了!神童才能这么顽劣。(0/5)
奖励:健体丸*2(增强身体素质,提高免疫力)
张婴顿住了。
对于两辈子身子骨没好过的人来说,健康,真的会激发他无穷的动力和欲望。
他心动的同时也不忘吐槽:【把你这系统名改改吧,什么人生赢家,根本就是人生作精系统,完全货不对板嘛。】
光团讨好地蹭了蹭张婴。
这时,楼下忽然冲上来一名男子,正是章邯。
他一路低头找到张婴后,满脸都是焦虑,低声道:“婴小郎君,有人来找麻烦,连黑甲卫都来了。”
“哦。”
章邯见张婴一脸淡定,满脸着急道:“真的是大麻烦。”
“不急,算找茬的命不好。”
章邯满脸呆滞,以为张婴是慌傻了。
他正准备开口安抚,便见张婴伸出小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往后面指了指,“瞧瞧。”
章邯一愣,他一抬头,这才发现皇帝陛下、扶苏公子,还有一位不知身份的贵族同时看向他。
章邯:!
打,打搅了。
第50章
长安乡的福源市起了火,所幸扑救及时,目前只余零星火光。
最近的疾医所前坪站着五六名县卒,十多名身着黑甲的士卒,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烧焦的味。
为首的黑甲卫的满脸络腮胡,头戴长冠,身披藤甲。
他看向身侧的青年,开口道:“这次喊我是为了救火?”
“百将,救火是赶巧。”
那青年连连摆手,“我们可不敢在集市里纵火,这可是轻则做城旦,隶臣,重则被斩首的罪。”
络腮胡喝了一口茶汤,看向青年:“那让我来做甚?李廷尉与我说,他只是看在同乡份上照拂一二,与你们并无关系。”
“不敢不敢!”
青年听到李廷尉几个字时,瞬间想起那位神色严酷下令鞭挞的老者,脸上露出惧怕的神色,“只是,只是恳请百将过来撑一撑门面。这事我们也占理。”
之后,他将来龙去脉详细与络腮胡说了一遍。
自从豆饼爆火咸阳开始,尤其红薯横空出世,小福星小财神的名号炸响,福源市简直成为附近黔首、商户们朝拜的圣地。
前往长安乡福源市的人气越火,这也让长安乡原本的官市生意渐渐落寞。
他们也不是傻子,咸阳那么多大商户与这一边做冠名合作,这里肯定有背景。
所以他们在发现福源市许多开设商铺的人都没有入商户籍时,第一反应不是去报官,而是来合作。
络腮胡嗤笑一声,轻蔑道:“谁会想入贱籍。”
他也明白青年是想搞什么套路,鸠占鹊巢。
秦律规定,各司其职,重农轻商。想要做农户还是做买卖,没有人拦着,但是一旦入了商户贱籍再想改回平民就比较困难。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如此严苛的秦律下,黔首们依旧会动用些小心思。
要么,是不在意籍贯的家中妇人出来做小买卖,即便被官吏抽查,也不会影响男丁。
还有一种是与其他商户,就是将自家生意交给正儿八经的商籍来经营,最后双方分成。
但后一种嘛,在络腮胡看来其实是大商户巧取豪夺、鸠占鹊巢的诡计。
他们通常用这种借口骗取黔首的信任,让黔首将商铺和秘方交给他们经营,等大商户彻底弄清楚这里面赚钱的奥秘后,就会一脚将黔首踹开,自己重新开业挣钱。
青年看到络腮胡鄙视的目光也不在意。
做商户处处低人一等,脸皮不厚,心不黑,压根做不大。
他正准备继续说,不远处数马奔腾的声音响起,县卒们和黑甲卫第一时间站起,握紧佩剑,警惕地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
当来者靠近,众人见他们绫罗绸缎,又有黑甲护卫,松了口气,知晓不会是落草为寇的盗匪。
络腮胡却越看越心惊,这贵人是何等牌面的人物,随从居然是最精锐的那一批黑甲卫。
见他们径直过来,络腮胡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是踢到铁板了?
但很快他又暗自庆幸。
好在当初接到李廷尉的命令时,他提前找同僚问过一些福源市的情况,知道了些福源市的特殊,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在骑马过来之后没有急着按青年的要求做任何威逼利诱的事。
要不然麻烦大了。
络腮胡恭敬拱手道:“不知郎君来找何人,有何吩咐?”
公子寒冷冷地看着络腮胡,他压根不想搭理,但想起酒肆中父皇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扶苏笑盈盈的面容。
他下巴一抬,指向被章邯抱着骑马的张婴方向。
“问他。”
络腮胡诧异扭头,便见一半大小子抱着一稚子
骑马赶上。
章邯抱着张婴翻身下马。
张婴没看其他人,直接走向疾医所,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小福星!”
疾医所的人看到张婴,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眼泪落下来。
张婴心里一突:“别哭!到底什么情况,难道死人啦?”
“没,没有伤亡。”
疾医擦了把眼泪,弄成了个花猫脸,才哭戚戚地说,“河神保佑,商铺没有烧完,但还是毁了很多,银钱,收成全都……”
“没事没事。”
张婴听到全员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伸出小手手拍了拍疾医,奶声奶气地说,“人没事就是天大的福气,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没关系。”
疾医一愣,不光是他,其他面带愧色的残废军卒们也都是一愣。
半晌,他们眼眶红了,铁塔硬汉也落了几滴猫泪。
公子寒端坐在马车上,冷眼看着张婴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拍拍这个的肩膀,一会摸摸那个的脸颊,那些人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他心里哼一声,对一些贱民张口都能说出笼络人心的话,怪不得能问出“父皇与扶苏掉入水中救谁”这种刁钻问题,小小年纪,心眼也太多了些。
公子寒有些不耐烦的说:“婴郎君。先把这里破事处理完,都抓走?”
络腮胡和青年心头一惊,好强势的话。
青年细细观察了一下,率先上前一步微笑拱手道:“这位郎君,我们是从陇西那边过来,赵氏嫡系分支之一,我们……”
“赵氏分支?”
青年摆家谱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五官艳丽的男子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一介商贾,也敢四处称呼自己是赵氏嫡系子弟?这个送去咸阳狱好生调查,看是冒充了哪一房贵族。”
“唯!”
跟随公子寒而来的黑甲卫们齐齐翻身下马。
青年人都吓傻了,他狗仗人势那么多次,从来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做派,不应该先互相通报一下对方家族背景以免误伤吗?
主要是,他的身份还真经不起推敲调查。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这,我们是良民,我没有犯罪……”
青年在被捆住时,整个人都慌了。
当看到奶团子的张婴走近时,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青年疯狂扭头喊着:“婴小郎君,婴小郎君!我叔父叔母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我们勉强也可以算是故交,我们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说到这里,他便把自己的行为美化成,看到福源市有籍贯方面不妥的操作,他很担忧小福星,所以特意带人过来提醒一句,抱着的是和气生财的想法。
张婴嘴角一抽,来到秦朝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脸皮这么厚、巧言令色的人。
“哎。等等……”
公子寒听到稚气的嗓音,无趣地瞟了一眼,看向张婴道:“你小子要作甚?”
“要他!”
公子寒一愣,艳丽的五官露出嘲讽的笑容:“要他?你小子信了?哈……你知不知道……”还没说完,他眼珠子一转,扬起讽刺的笑容,“行呐,你小子要保他也可以,但……”
“寒公子你等等!”
张婴甜甜地看向公子寒,凑过去故作亲昵的扯了扯公子寒的裤腿。
公子寒看着对方甜甜的笑容,浑身一僵,幼时的惨痛回忆瞬间开始攻击到他,公子寒下意识后退半步。
张婴完全没注意公子寒警惕的表情。
他一手扯着公子寒的裤腿,一边看着青年道:“你很狡诈……啊不对,是聪明,要不要加入我们?”
青年一愣,腆着脸道:“小福星与我真是英雄所见略
同。”
“不同不同!”
张婴非常干脆地摆手,直白地看着对方,“我只是要你加入福源市,替军卒们担责哦。”
其实早在福源市开启的时候,扶苏就与他谈论过残疾军士的户籍问题,让他们放弃军爵当商籍很划不来,但不可能一直以军籍身份当商户。
之后,张婴与扶苏提过一个折中方法,找明面的商籍代言人,只挂名,实际收益依旧全归做事的残障军卒拥有。
扶苏同意了,但也强调只有残疾军卒能享受这种待遇,正常军卒、农户不可用以挂靠商籍的方式规避律法。
再之后,张婴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商籍代言人。
扶苏倒是推荐过几个,但都是秦国顶级大商户的子弟。张婴不想与这些老狐狸扯上关系,担心被他们找出律法漏洞。
现在白送来一个有把柄又机灵的,张婴想试试。
青年听张婴简单描述了下,欲哭无泪。
若是答应了,这未来妥妥的冤大头。
但若是不答应……
他看看笑眯眯地张婴,又扭头观察与张婴贴得很近的公子寒。这有大佬罩着的,他得罪不起!还不得去咸阳狱当倒霉蛋。
公子寒见状了然。
他翻身下马,单手拢着张婴似笑非笑,呢喃道:“狗仗人势?还借我的势?”
张婴一点都没生气,小手手伸给公子寒,轻声说:“寒公子,你也想知道落水怎么救人的答案吧。”
公子寒脸上得意的笑容一扫而空,这臭小子还好意思提之前坑他的问题!
罢了,反正都被父皇他们赶到这里来为张婴出头,也不介意再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