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当这样的前提建立后,请大家再一次思考——如果赫西夫人没有撒谎,如果那位伯爵夫人真的是个可怕的邪恶之辈、拥有不可思议的诅咒的力量,那么为什么管家卡尔斯、赫西夫人,以及玛丽安女士三人,却都能够活到现在?为什么那些冒犯伯爵夫人的人理所当然地死在了伯爵夫人的诅咒下,而你们冒犯过伯爵夫人却可以安然无恙?你们与他们有什么区别?赫西夫人,请就这个问题给我一个合理的回答!”
这一刻,不但赫西夫人瞠目结舌,就连周围的人们也是哑口无言。
虽然大家早就在白天时就见识过伊莲娜的口才,但比起白天来说,如今的伊莲娜的表情更是凛然,那滔滔不绝又咄咄逼人的驳斥,就如同子弹一样轻易击穿了众人的心防,将众人的怀疑步步削弱,直至消失。
——不说别的,有哪家的嫌疑犯能像伊莲娜这样摆事实讲道理甚至还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
甚至认真来说,此刻的伊莲娜比起嫌疑犯来说,更像是正义凛然的审判长,而她对面的赫西夫人正是被审判的罪恶之徒,至于在场的众人,则是被迫围观、想走又不能走的无辜群众,唯恐稍稍露出破绽,就会被伊莲娜审判长毫不留情地砍下脑袋。
想到这里,在场的众位男士都忍不住心中莫名发虚。
场内,伊莲娜目光紧迫,逼视着赫西夫人,见赫西夫人说不出话来,顿时再度发出一声冷笑:“答不上来是吗?也对,当然如此,因为你们本就是因为心中成见,看不起那位伯爵夫人,这才将当年的那场死亡牵强附会、诬陷在伯爵夫人的头上,甚至散播可怕的流言,试图以此将她赶走,但你们没有成功。
“而如今,你见到邓莫尔司祭的死亡,不但不为他的逝世感到悲伤,甚至心生邪念,再一次翻出了多年前的谣言,并试图将它化作真实、套在我的头上,好令我成为这起事件的真凶?请容我提醒你一下,赫西夫人,你之前说过,冒犯伯爵夫人的人都会在三天内死亡,可一来,我与邓莫尔司祭几乎没有说过话,更谈不上谁冒犯谁,二来,邓莫尔司祭并不是‘三天内’死亡的,而是死在了与我见面的当天晚上。
“那么,当这一切前情知悉后,赫西夫人,现在请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你要翻出多年前的这个谣言,并且意图将大家的目光引到我的身上、让大家以为我就是曾经的那位伯爵夫人,甚至是真正杀害邓莫尔司祭的凶手?你对这起可怕的谋害事件,是否知道什么别的内情?”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赫西夫人。
赫西夫人怎么都没想到,伊莲娜竟能在短短数分钟内就将自己的身份从嫌疑犯变成了被污蔑的受害者,接着又变成了观察敏锐的调查员,最后甚至反客为主,变成了洞若观火、手持裁决罪恶的天平的审判长!
而赫西夫人自己,则从知情人的身份急转直下,成为了那个为了包庇凶手不惜恶意引导众人、意图陷害伊莲娜的可怕之人!
赫西夫人一时间脸色明明暗暗,难看极了。
而更不利的是,在场众人显然都认为伊莲娜的话语更具备说服力,王子朱尔斯的话语紧随其后,那一贯亲切的神态也变得威严起来,冷肃道:“赫西夫人,就如同伊莲娜女士所说——对于当年事件的真相,以及你将这件事引至伊莲娜女士身上的心态和真正目的,请你向大家好好解释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并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赫西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赫西夫人当然明白。
朱尔斯的意思是,他不愿冤枉任何一个好人,所以她最好以最快的速度在众人面前坦诚剖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否则在她被当作恶人以及杀害司祭的同谋后,等待她的必然是最可怕的结局!
赫西夫人胸膛剧烈起伏,就如同她此刻波动不安的心情。
但就在她惊惧犹豫着该怎么圆回这件事的时候,伊莲娜竟再度开口了。
“朱尔斯殿下,既然赫西夫人不愿说,你又何必勉强她?”
赫西夫人心中一沉,不但没有敌人为自己开口说话的惊愕和庆幸,反而感到了十二分的不妙和不安。
而果然,她的预感应验了。
下一秒,就听伊莲娜继续说道:“更何况,如今在场的众人中,了解当年事件真相的,也不止是赫西夫人一人,不是吗?赫西夫人不愿说,总有人愿意说的……你说对吗,玛丽安女士?”
在伊莲娜一步步的引导下,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玛丽安的身上。
而就如同伊莲娜所想的那样,会因她区区几句恐吓就将她带到五楼书房的玛丽安,如今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么多人的逼视?
于是很快的,玛丽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向众人如实坦白了当年的事。
第080章 灾厄的故事
就如同伊莲娜分析的那样, 六年前……不,准确来说是七年半前。
七年半前,当伯爵夫人的身份还在“来历不明的孤女”和“即将成为城堡的女主人”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 城堡内的确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并且也一度有谣言说这些怪事跟伯爵夫人有关, 很可能就是来自伯爵夫人的诅咒!
但对于这个谣言, 玛丽安心里并不相信,因为她心里清楚知道,当年的她跟管家卡尔斯曾经做过一件非常冒犯伯爵夫人的事, 所以这一系列的怪事如果真的是伯爵夫人对冒犯她的人下的诅咒,那么她和管家卡尔斯绝对是第一个死去的人!
也正因为这样,当听到邓莫尔司祭的死状时,玛丽安只以为是诅咒重现,但她完全没有将这件事联想到伯爵夫人和伊莲娜身上, 更不知道赫西夫人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对大家说出刚刚那些话,还意有所指地将矛头引向伊莲娜。
听到这里, 博林男爵的职业病犯了, 多嘴问了一句:“是什么冒犯伯爵夫人的事?”顿了顿,博林男爵见大家都用诡异的目光看向自己, 连忙尬笑着补充,“当然, 当然, 我绝没有冒犯伯纳德家族的意思, 如果这件事是关于莫城领的秘辛,那玛丽安女士你当然不必向我们说明。”
玛丽安犹豫了一下, 似乎真的准备就此将事情永远埋在自己的肚子里, 但当路西恩冷肃的目光扫过后, 她蓦然一个激灵,迅速做下决定。
“不不不,男爵先生,这件事我虽然……至今都难以说出口……但现在情况跟平时绝不相同,我有义务为了大家的安全和我自己的安全道出一切的真相……只希望大家听完后……不要太过责备我……我当年也只是……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玛丽安脸色难堪极了,每一句话都说得格外艰难。
但在路西恩的注视下,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善解人意”,将当年那件冒犯之事坎坷道出。
原来,一切都是从八年前开始。
八年前,当赫伯特六世将那位跟伊莲娜同名的孤女带回城堡没多久的时候,城堡上下的仆人都很看不惯她。
女仆讨厌她是因为她得到了年轻英俊的赫伯特六世的青睐;而男仆讨厌她的原因则比较复杂,有些是因为她出身不祥身份低下、不愿为她服务,有些则是嫉恨她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成为城堡的女主人、靠性别轻易实现他们做不到的阶级的跨越。
总之,在这样汹涌的暗流下,有一天,赫伯特六世有事外出,暂时离开了城堡。
三天后,似是确定了赫伯特六世不会半路回转,管家卡尔斯做下决定,命令女仆玛丽安做出了一个她至今想起来都惊骇万分、觉得管家卡尔斯简直胆大包天如同恶魔附体一般的举动——
命令留在城堡的孤女伊莲娜,去服侍前来拜访赫伯特伯爵的一位男爵大人,阿莫斯·莱克斯。
这一刻,听到这个堪称劲爆的消息,所有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服侍?什么服侍?
是他们想的那种服侍吗?
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有心思纯净不受世俗和爵位束缚的艾伦助祭在这一刻眉头紧皱,不满出声:“什么?玛丽安女士,这是真的吗?你们怎么能这样做?这实在是太失礼了……不,这已经不仅是失礼了,这简直就是冒犯!是可耻的犯罪!!”
所谓的“服侍”说得好听,但具体指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所以,卡尔斯当年的举动对无依无靠的孤女而言,绝对是可耻的逼迫,而对倾心于孤女的城堡主人赫伯特来说,也同样是极大的冒犯!
卡尔斯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管家,他怎么敢这样做?!
玛丽安哭丧着脸,叠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各位大人们!我真的不知道管家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听从他的命令,请大人们相信我绝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心思!而且,而且——而且夫人她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呀!甚至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当年的伯爵先生下定了决心要跟她结婚,请相信我真的无心、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在玛丽安忙不迭的自辩下,大家很快了解到,原来当年玛丽安的确在管家卡尔斯的指示下,让那位孤女去服侍来拜访伯爵的莱克斯男爵,试图就此将她从伯爵的身上扒下来。
然而那位孤女根本就没有去,甚至她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当时,面对在门外敲门的玛丽安时,那位孤女甚至连门都没有打开,只坐在房间内说了一句“赫伯特,你还在等什么?”,而下一秒,城堡那位离开了三天的男主人便突兀出现在了三楼,向玛丽安说了一句“退下吧”,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将一切的人关在门外。
玛丽安心惊胆战地退下了,这一天无事发生。
而就在玛丽安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的时候,第二天一早,赫伯特便向众人宣布了他即将与这位孤女结婚的事,并警告城堡内的众人决不允许对她有任何不敬,甚至为此险些开除了服侍过五世的老管家卡尔斯!
于是,就是在这一天,玛丽安明白了赫伯特开门的那个眼神,明白了这个孤女在男主人心中的地位,也明白了冒犯过对方的自己日后恐怕不太好混的事实。就此,她将这件事压在心底,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数年如一日地夹着尾巴做人,倒也相安无事地在城堡内混了这么久的日子,见证了老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悲欢离合,以及小主人卡叶塔娜的出生。
犹豫了一下,玛丽安小声补充:“夫人她……我总觉的夫人她不像是孤女……她很厉害……”
是各种意义上的厉害人物。
当然,这一切都与诅咒无关了。
一旁,伊莲娜不知为何,竟听得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刻,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她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向路过的男人主动伸出了手,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中对彼此露出了相同的微妙微笑。
但最后,当一切结束时,她选择转身离去,身后的男人却叹息一声,化作石像悄然碎裂。
伊莲娜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手指。
众人并没有注意到伊莲娜这一刻的表情。
在听到那位伯爵夫人直接呼唤出老伯爵、轻描淡写地化解这场危机后,他们也颇为惊讶,没想到这位孤女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也没想到赫伯特六世竟然这样……说到就到?
不过这到底与诅咒无关了,于是众人追问了下去。
“原来如此,玛丽安女士,你的确应该引以为戒。若非那位伯爵夫人好脾气,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又怎么会安然待到现在?算了,这件事暂且不提,你口中的诅咒又是怎么回事?”
玛丽安讷讷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八年前,孤女伊莲娜来到城堡,七年半前,她与赫伯特六世结婚,成为了伯爵夫人,也成为了莫城领的女主人。
而就在那段时间的前后,城堡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夜晚时分,黑暗的走廊,以及靠近湖泊的草地,巡夜的仆人们总会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而当他们壮着胆子提灯望去时,则往往能看到奇怪的影子闪过。
有些人说那是窍窕女性的背影,有些人说那是人身鱼尾的怪物,甚至还有些人说旁人看到的都是恶魔的引诱,事实上闯入城堡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实体,而是由一堆可怕阴影堆积而成的真正怪物!
就这样,在各种谣言与传闻越演愈烈时,某天清晨,有仆人赫然发现湖泊内浮出一具死状扭曲的男仆的尸体!
城堡内众人吓得肝胆俱裂。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之后的一个月里,一共有十三具尸体出现!
他们或是从高处摔落,或是被马儿踏死,或是干脆失足淹死在树林内不足腰深的溪流中……这一个个古怪可怕的死亡,如同诅咒的连锁,令城堡众人人心惶惶,都在恐惧下一个死亡的就会是自己。
无数仆人都因此向管家递出了辞呈,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城堡,甚至玛丽安一度认为赫伯特六世的婚礼也会因为这件盘绕城堡上空的可怕诅咒而推迟。
但赫伯特没有。
盛大的婚礼如期举行,而奇怪的是,当婚礼结束后,这一切的怪事也随之结束了。
直到七年后的今天。
“这是诅咒,各位大人们,这一定是可怕的诅咒!”玛丽安哭丧着脸,哽咽说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赫西夫人说这是跟夫人相关的诅咒,但我觉得,这一定是要死去十三个人才会结束的诅咒!呜呜呜……我不想死,大人们,这座城堡如今已经再度受到诅咒了,而且是要死亡十三个人才会结束的诅咒!我们绝不能继续再待下去了,就让我们连夜离开这里吧!好不好?好不好?!”
这一刻,伊莲娜没有理会情绪激动近乎崩溃的玛丽安,也没有耐心听众人对玛丽安的细心安抚。
她只是后退几步,站在走廊的边缘,推窗向下望去。
这一刻,城堡外暴雨夹杂着雷电。
在明明暗暗的雷光中,三楼窗下的那一口湖泊竟如同深海,泛着幽寂的死亡色泽。
恍惚间,伊莲娜再度看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坐在一间华丽的卧房中,虚空浮现无数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去的线条。它们古怪而幽暗,带着如同灾难般地不祥色泽,而她,她只是伸出指尖,在这一团不祥的色泽中轻轻一勾,它们就会化作可怕的血色,而紧接其后的,就是某个仆人“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
天色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她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重复着同样的事,就像是恶意拨弄毛线团的顽劣猫咪,冷眼看着人类因不同的厄运自取灭亡。
而就在她第十四次拨弄厄运时,她的房门蓦然打开、被这个城堡的主人抓了正着。
但城堡的主人并没有叱责她,反而在门口的沙发椅上坐下,昭显身份用的昂贵手杖被他随手靠在门边,含笑看她,像是挑衅又像是引诱。
“伊莲娜,你害怕了吗?”
“哦?”
“你害怕跟我结婚,害怕因我心动,害怕所有与我有关的一切……所以你才要这样迫不及待地动手,等待我恼羞成怒、将你赶走?这样一来,你就能说服你自己,并不是你搞砸了这一切,而是我玩不起?”
“所以你会吗?”
赫伯特笑了,那双本该冷酷无情的灰色眼瞳这一刻却像是闪烁着奇妙而令人心动的光。
“婚期会如期举行。”
他拿起手杖,又站了起来。
“伊莲娜,这场游戏,我一定会陪你玩到最后——直到死亡。”
——轰隆!
巨大的雷声将伊莲娜惊醒,令她从遥远的混沌记忆中复苏。
她回过神来,倒吸一口气,咬紧了牙关才没令自己震惊出声。
她呆呆抬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反复打量。
灾厄女士,灾厄女士……原来,这个外号竟然是这个意思?!
这算什么?
这些事情都算什么?
反派竟是我自己?!
所以那位同样惨死在房间的邓莫尔司祭——
难道真的是她杀的?
但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这一刻,伊莲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081章 入梦杀人
就在伊莲娜心神不定的这片刻间, 那一头,众人已经飞快地安抚好了玛丽安。
接着,就在赫西夫人欲言又止、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顾忌什么的时候, 朱尔斯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将她跳过, 直接看向了最后一个人——加德纳男爵。
“加德纳男爵, 我想你或许也有一些话想要对我们说?”朱尔斯说,“我想在如今的情况下,有些事或许越早说明白越好, 男爵你认为呢?”
加德纳男爵的脸色非常难看,说不上是哭是笑:“当然,当然……殿下,你说得太对了……只是我……但我其实……我只是不知道……”
这一刻的加德纳男爵,冷汗直冒, 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如果不是在场的两位王子的目光实在太过具有压迫性了, 恐怕此刻的加德纳男爵早就用晕倒这个办法逃避了。
博林男爵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 暗暗用手肘推了加德纳男爵一把,厉声呵斥:“加德纳, 你还磨磨蹭蹭什么?殿下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就是了,只要你没有做过恶事, 就完全不用心虚!两位殿下博学广闻, 目光如炬, 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难道还会因为小小的疑点就冤枉你吗?还不快点说!!”
这段呵斥看似责怪,实则提醒。
加德纳也不是真的傻子, 连忙回神, 在众人起疑前连忙道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 不同于大家默认的那样,加德纳男爵竟然并非生命圣教的使徒,而是世代信仰着复仇女神,也就是除五大正神以外的“他神”!
这样的事,哪怕是与加德纳一家世代好友的博林男爵都没听过,因为这样的信仰放在数十年前无疑是邪恶的,甚至是可怕的犯罪!一旦暴露的话,哪怕他是男爵,也不妨碍东奥雷王国内的任何一人将他举报并押送审判庭,踩着他的尸骨获得荣光。
但放在现在,大家只是稍作惊讶的同时,也从另一个角度上理解了加德纳男爵刚刚的隐瞒和难以启齿。
“不过,我想事情应该不仅于此,对吗?”朱尔斯平静的话语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如今信仰罪已经被正式废除了,而且加德纳男爵你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应该也不是那种看到死亡就吓得说不出话的人吧。”
加德纳男爵的笑容更难看了:“当然,当然……殿下你如此睿智,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拙劣地拍了一个马屁后,加德纳男爵咽了咽口水,“我……我之前的……可耻表现,的确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信仰……也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大家追究这件事……而是因为,因为我知道……邓莫尔司祭的死因……”
知道邓莫尔司祭的死因?!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侧目,因为加德纳男爵的这句话无疑于在本就凝重可怕的空气中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而这个炸弹甚至比七年前那个遥远的诅咒的谣言更为可怕!
就连性格沉稳的路西恩都忍不住在此刻变了脸色。
“你都知道些什么?”路西恩肃声追问,“快说!”
加德纳吓了一跳,连忙结结巴巴地诉说起来,于是一直活在生命教会的教义中、被生命教会的解释所笼罩和灌输的众人,在此刻从加德纳口中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原来,在“他神”的教义和神典故事中,在世界的诞生之初,根本没有什么“正神”、“邪神”、“他神”、“从神”的区别,只有无数种族各异的生命体,以及被生命体信仰的神灵。
所谓的正神之说,其实是经历了第一纪的神话纪元、第二纪的神秘纪元、第三纪的天灾纪元后,在时间和各种族实力的兴衰演变下,这才逐渐化作了如今第四纪元的神话体系。
但即便如此、即便正神和他神在信徒的数量和质量上已经形成了巨大差距,但人类信徒与神灵力量其实并不挂钩,而且对于神灵本身实力的强弱,人类信徒也其实很难辨明,而是长久地处于混沌的迷雾中——当然,这里头不包括邪神,邪神就是人人喊打。
听到这里,艾伦助祭脸色有些难看,瞪着加德纳男爵的目光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显然对于这位正直纯白的助祭来说,加德纳男爵的这番言论就是在给他们神灵抬咖:什么“其实世上没有正神和他神的说法”,什么“人类其实无法辨明神灵的真正实力”……这不就是在暗示加德纳信仰的复仇女神很厉害吗?这不就是在暗示正神和他神其实是平起平坐的吗?
呸!胡说八道!你们信仰的他神那么有本事,那祂怎么还是“他神”?祂怎么没能登上“正神”神位?
果然是狡猾的异教徒!
艾伦助祭暗自腹诽,但忍住了没开口。
于是加德纳男爵顺畅地继续说了下去。
正因为正神和他神其实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因此复仇女神也能像生命之主那样,赐予信徒特殊的属性力量。
生命之主的信徒属性都跟生命相关,比如说德雷克公爵的生命呼唤,又比如说路西恩殿下能够称量生命重量的能力,这些能力无论是什么表现,它们归根结底都是与“生命”相关的。
可复仇女神的信徒属性却无疑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因为祂赐予信徒的力量,并不是与“复仇”相关,而是与“噩梦”相关!
“噩梦?”
众人异口同声,面面相觑,显然都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因为“噩梦”这种属性,在场众人几乎从未听过,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路西恩也没见过拥有这样属性的使徒,最多也就是在有关神话纪元的故事中听过这种力量的神秘生物。
听说,在神话纪元时,神灵与神秘生物都是行走在大地上的,而那时候大地上曾出现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秘生物种族,名为梦魇。
它们天生就拥有不可思议的噩梦的力量,是梦境世界当之无愧的统御者。它们流连梦境的流光溢彩,极少出现在现实世界,因此后来,当黄金人类在大地上逞凶斗狠、引发一场场可怕天灾时,它们干脆直接举族之力创造出了梦界,抛弃肉身与现实,步入梦的世界,再没有回来。
到了第四纪元的现在,这些有关梦魇的传说早已经遥远得难以考据,甚至与“梦”相关的能力属性也从未出现在人前,因此大多人都是将所谓“梦魇”当作杜撰的三流传奇故事来听的。
可如今,复仇女神的信徒却说,复仇女神的属性就是“噩梦”?
这代表着什么?
复仇女神跟梦魇跟梦界有什么关系?
梦魇真的消失了吗?它们的举族迁徙是真的还是……
众人不敢深想,收敛心神,聚焦当下。
“所以加德纳男爵,你认为敌人杀害邓莫尔司祭的方式,是通过噩梦?”
加德纳男爵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为了加强说服力,同时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绝没有对邓莫尔司祭不利,他主动坦白了自己的能力:“像我这样的复仇女神的使徒,我们可以通过辅助的方式让敌人快速入梦,或者在敌人睡着后直接进入敌人的梦中,对敌人动手,而被我们在梦中杀死的敌人,在现实里也会呈现同样的死状……而其中,最常见的死态就是‘扭曲’……就像是邓莫尔司祭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