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怀疑并不隐蔽,甚至刻意显露面上。
可约瑟夫警员只是爽朗一笑,好像根本没察觉到伊莲娜的质疑:“对,当然是这样!女士,你瞧彭斯警长就知道了——”
伊莲娜的目光顺着约瑟夫警员看去,刚好看到彭斯警长正站在德雷克公爵的房间门口谨慎打量,眉头深皱,一身衣着也是十分齐整,看起来就像是从没脱下来过。
约瑟夫说:“每个警员在外勤任务时,都要做好万全准备,这可是我们莫城警署的警员素养。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这样吗。”
约瑟夫越是表现得无懈可击,伊莲娜心中对他近乎直觉的怀疑就越发深重。
虽然伊莲娜也知道,“直觉”这种东西太飘渺了,远不如理智可靠,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倚重直觉的人,但在如今失忆的情况下,她直觉地感到,自己最好不要小看“直觉”。
而“直觉”现在就在告诉她,这个约瑟夫很有问题!
伊莲娜脸上不动声色,像是打消了疑虑一样,将约瑟夫好意递来的外套披在肩上,挡住了深夜的疾风骤雨。
与此同时,只披着外袍的助祭艾伦也在此刻慌张地跑了过来。
“谁受伤了?是谁受伤了?请让一让,让我看一下!”
围在德雷克公爵身旁嗡鸣不停的仆人们立即听话让开一条道路,露出了坐在地上的德雷克公爵,以及他那条被鲜血染红的裤腿。
艾伦助祭动作麻利地将德雷克公爵的鲜红裤腿撕开,露出了下头的皮肉,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也不知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此刻,德雷克公爵腿上的皮肉绽裂破碎,鲜血不受控制地从每一道皲裂的伤口下涌出、难以止息。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此刻的德雷克公爵的小腿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的血肉了,反而像是摔碎的曲奇饼,而且还是会渗血会蠕动、会露出下头的血管与森森白骨的那种,只令人感到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艾伦助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手掌放在德雷克公爵小腿上一寸的地方,掌心冒出耀眼的青色辉光。
在这样辉光的笼罩下,德雷克公爵的小腿终于慢慢恢复了人类的模样,但作为代价的,却是紧随而来的属于人类的巨大痛苦。
德雷克公爵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紧咬牙关,哪怕额上疼得青筋直跳、后背的睡衣也被冷汗浸得湿透,但也没叫过一声痛,显出了出人意料的坚强。
见德雷克公爵腿上的伤口迟迟难以愈合,就像是有两种力量在他腿上拉锯,反复愈合反复撕裂,朱尔斯眉头紧皱,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道:“邓莫尔司祭呢?我记得他就在不远处的客房。如今三楼出了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没人通知邓莫尔司祭?”
伊莲娜忍不住看了朱尔斯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有意思。
比起他锋芒毕露的兄弟路西恩来说,朱尔斯为人实在过于圆滑,就连“为什么邓莫尔司祭在这种重要关头还没到现场”这句话,都要换个不得罪任何人的角度来说……奇怪,这样的人怎么会出身王室呢?
真正王室出身的人,难道不该像路西恩那样眼高于顶、想到什么说什么,绝不怕得罪任何人吗?
伊莲娜没有想太久,因为下一刻,额上冒汗的艾伦助祭就很难为情地开口了。
“抱歉,朱尔斯殿下,邓莫尔司祭因为年纪很大了,平时总是很难入睡也很难醒来,所以他现在应该是还在睡觉……”艾伦助祭显然知道朱尔斯真正责问的人是谁,连忙出声为邓莫尔司祭辩解,“司祭绝不是故意的,这都怪我,是我没有经验,在醒来后忘了叫醒司祭大人,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现在我一时间走不开,还请大家赶快派人去将司祭请来吧。”
朱尔斯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一个仆人,让他赶快去将司祭大人请来。
仆人慌张跑去了。
而一旁,路西恩则注意到了外围悄然站着的小小的卡叶塔娜。
“卡叶塔娜,你怎么来了?”路西恩见她甚至没有穿鞋就出来了,上前想要将她抱起,但约瑟夫却先他一步,从气喘吁吁跑来的女仆长赫西夫人手里接过了鞋,笑眯眯给她穿上了。
“可爱的小小姐,夜晚风凉,要小心不要生病啊。”年轻人毫不畏惧卡叶塔娜的冷漠和木然,甚至非常顺手地从赫西夫人手中将外套也接了过来,细心披在卡叶塔娜的肩上。
赫西夫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年轻人,又小心看了看卡叶塔娜,愕然发现一直对外界的事都冷漠无情的小主人这会儿竟有了些许不同寻常的表情,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约瑟夫。
“我见过你。”
卡叶塔娜竟开口说话了!
赫西夫人惊骇看着卡叶塔娜,心中越发打鼓,一种说不清的慌张感涌上。
约瑟夫笑着,不以为意:“当然,我们白天才见过面。”
赫西夫人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眼珠颤抖着不停转动,嘴唇嗫嚅间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却又说不出口。
只可惜此刻除了冷眼旁观的伊莲娜外,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路西恩皱眉四顾,发觉到了另一件事:“管家卡尔斯呢?他怎么没来?”
如果说邓莫尔司祭是因为太过年迈,已有百岁高龄了,所以睡得迟醒得慢。
那卡尔斯呢?他也老了吗?
路西恩也如同他的兄弟朱尔斯那样,随手指了一个男仆:“去把管家叫来。”
男仆领命而去,消失在了三楼。
而很快的,几乎就在这位男仆消失在楼道的下一刻,奔跑的脚步声就从长长走廊的另一端疯狂响起。
众人讶然看去,只见那位本该负责叫醒邓莫尔司祭的仆人这时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神色间满是惊恐骇然。
“不好了,不好了……”
他气喘吁吁,声音惊恐而颤抖。
“邓莫尔司祭大人,他……他……”
艾伦助祭心中咯噔一下:“司祭他怎么了?!”
仆人牙关战战,不知是惊吓的泪还是恐惧的汗从他脸颊留下:“司祭大人他……他死了……”
“什么?!”
众人悚然一惊。
而不等大家回过神来,与此同时,另一声恐怖惊叫也从一楼的仆人房那边响起,而后,那被路西恩指使着去叫醒管家卡尔斯的男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是与前一个仆人一样的惊魂未定、恐惧不安。
“不好了,不好了!小主人,两位殿下,管家卡尔斯他……他死了!!”


第078章 灾厄诅咒
两个毫无关联的人物, 在这个晚上毫无预兆地同时迎来了死亡。
再加上遇袭后狼狈逃生的德雷克公爵,仅这一个晚上,就发生了三起可怕的事件!
这是巧合, 还是早有预谋?!
众人心情沉重极了, 而其中艾伦助祭和朱尔斯的脸色最为难看。
但如果说艾伦助祭脸色难看是因为与他朝夕相处的可敬长者的死亡, 那朱尔斯难看的脸色又是因为什么呢?
朱尔斯转身离开:“我去看看司祭。”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 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的德雷克公爵睁开了眼:“等等,朱尔斯——”
德雷克公爵的声音嘶哑极了,显然他此刻正被腿上的痛楚深深困扰。但即便如此, 在朱尔斯决定独自去看邓莫尔司祭的时候,德雷克还是叫住了他。
“今晚……袭击我的……是一个高大可怕的男人……”他的声音非常艰难,就连艾伦助祭都心生不忍,想要他停下,但德雷克只是摇头, “他的能力……正是约瑟夫警员提过的……阴影与石化……”
阴影与石化?
竟然真的是那群黑山羊?!
众人再度感到了心悸与恶寒。
德雷克公爵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要……独自面对他……我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是一个可怕的敌人,他防不胜防的恐怖能力, 几乎在第一个照面时就杀了他!
如果不是他藏了一手, 恐怕这会儿的他早已经与邓莫尔司祭和管家卡尔斯去地狱作伴了!
但德雷克公爵对那人的描述显然令路西恩王子并不满意。
“没人是他的对手吗?有意思,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敌人的手段!”路西恩不屑一顾, 当即转身,越过朱尔斯, 向邓莫尔司祭的房间走去。
朱尔斯深深看了德雷克公爵一眼, 落后了路西恩一步, 跟了上去。
德雷克公爵并没有回应朱尔斯的目光,甚至没有看他, 只向艾伦助祭道:“艾伦助祭……没有关系, 请不用管我……我相信你现在一定更关心邓莫尔司祭的事吧……请过去看看吧, 我一时间不会出事的……”
艾伦助祭显然非常感动德雷克公爵的贴心,但却主动摇头拒绝了:“不,这怎么行?德雷克公爵,你的伤势非常严重,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离开?”
“或者,就当作是我的请求吧,艾伦助祭……”德雷克公爵的声音越发干哑,“敌人实力强大,可两位殿下却绝不能出事,请你……去保护他们吧……”
艾伦助祭呆了呆,像是这才想起那两位殿下的身份,犹豫片刻后,终于在德雷克公爵的再三催促下跟了上去。
伊莲娜一言不发,却也悄然跟了上去。
在路过德雷克公爵的房间的时候,伊莲娜敏锐注意到德雷克公爵的房间里有许多被石化的小动物,从昆虫到爬虫到蛇类甚至是飞鸟兔子,应有尽有,几乎都能开个动物派对了!
伊莲娜若有所思:看来这位德雷克公爵的能力,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无用啊。
只能召唤小动物的生命呼唤?
恐怕不止于此吧!
伊莲娜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彭斯警长,发现他看似正常,紧捏着帽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显然知道些什么。
她又看向约瑟夫,但此刻的约瑟夫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行动,只专心勘察现场。
接着她看向了赫西夫人。这时,赫西夫人已经恢复了正常,那鼓鼓的像是要眼眶里掉下的恐怖眼珠也恢复了正常,在卡叶塔娜身旁恭敬垂首,一言不发。
最后,她看向卡叶塔娜,刚好迎上了卡叶塔娜投向她的视线。
这一刻,这一瞬间,一大一小的两张脸隔着走廊,如同诡异镜像的两端,而那双几乎如出一辙的碧蓝眼瞳,更是相似得令人感到恐惧。
卡叶塔娜突然开口,隔着长长的走廊、无数的人群,无声跟伊莲娜说了什么。
伊莲娜皱了皱眉,认出了那个口型——
“杀。”
卡叶塔娜竟这样跟她说。
为什么?
卡叶塔娜难道是在威胁她?
还是在……告诫她?
莫名的诡异感再度涌上,伊莲娜不解地收回目光,身形消失在转角处。
但很快的,脚步声跟来。
“等等,我也来!”
伊莲娜回头,看到彭斯警长的面容在灯光与黑暗中明明暗暗。
伊莲娜想到之前彭斯警长的紧张,心中若有所思。
很快的,几人来到了邓莫尔司祭的房间内。
因邓莫尔司祭的身份比身为调查员的伊莲娜的身份要高多了,所以他的房间也比伊莲娜的房间更大、更华丽。
然而此刻,再华丽的内饰都挡不住床上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
伊莲娜定睛一看,只见邓莫尔司祭平躺在床上,双目圆睁,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脸上的表情惊愕到了极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他薄毯下的身体线条则是呈现出了可怕弧度,淋漓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床铺,让人不敢深想此刻的司祭究竟是什么模样。
房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
艾伦助祭眼眶微红,脸色苍白地上前想要扯开薄毯,但路西恩拦住了他。
“我来吧。”
路西恩说着,大步上前,一把掀开被鲜血濡湿的薄毯,于是这一刻,邓莫尔司祭扭曲的身体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伊莲娜眉头紧皱,奇怪发现邓莫尔司祭的死状十分奇怪。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说,这时邓莫尔司祭脖子以下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抹布一样,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折断,又像是从高空摔下的饼干,虽因皮肉的包裹还未彻底散架,但他全身呈现出的可怕扭曲的血肉骨骼的姿态,却让人不敢多看、不敢多想。
几人再度哑然,面面相觑,为邓莫尔司祭的奇异死状而陷入片刻沉默。
杀死邓莫尔司祭的使徒,到底是怎样的属性?
粉碎?扭曲?巨力?冲击?
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死状,也是他们没有见过的属性。
但可以肯定的是——
“不是石化,也不是阴影。”路西恩沉声说,“看来跟袭击德雷克的使徒不是同一人。”
伊莲娜敏锐注意到,彭斯警长不知为何,悄然松了口气,发白的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看来这个警长真的有问题。
伊莲娜收回目光。
而另一头,路西恩也当机立断,做下决定:“去看看管家的尸体。”
一个晚上,三起袭击,两个不同属性的凶手。
会出现第三个凶手吗?
目前谁都说不准。
接下来,在小心地为这位可怜的老司祭盖上薄毯后,五人再度同行,来到一楼的仆人房,站在卡尔斯的房间外向内看去。
只见管家卡尔斯的房间内,一具尸体同样散落床上,但管家卡尔斯的死状可比邓莫尔司祭的死状要惨烈得多,也熟悉得多了,因为他与城堡外小树林中的艾诺克赫然是同一个死法——头颅以下全身化作碎肉而死。
就像是被残忍打碎的人肉石雕,也像是德雷克公爵房间内还未褪去石化痕迹的死去的小动物们。
非常奇妙的,在看到这样的一幕后,众人暗暗松了口气——好歹没有出现第三个凶手。
但很快的,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到底是谁做下了这一切?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如今,加上白天小树林的凶案,莫城城堡一共发生了四起凶案,但其中的三起案件都显然是同一个人所为。
但是,艾诺克、卡尔斯、德雷克公爵,这三个人显然并无联系,让大家想不明白对方的杀人动机。
而至于被第二个凶手杀害的邓莫尔司祭,他又是为何而死?
难道说是邓莫尔司祭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凶手要出手杀他?
几人初步勘察了现场后,心情沉重地回到三楼德雷克公爵的房间前,向大家告知了这件事,也告诉了众人第二个凶手的存在。
然而,不知为何,在听到“第二个凶手”和邓莫尔司祭的死亡方式后,在场众人中有三个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伊莲娜看得清清楚楚,这三个变了脸色的人,分别是加德纳男爵,赫西夫人,以及女仆玛丽安。
伊莲娜心念一动,刚想开口道破这件事,却没想到另一个人先开口了。
正是那位进退有度、处事圆滑得不像王室中人的王子,朱尔斯殿下。
只听朱尔斯的声音温柔响起,亲切又不容置疑:“加德纳男爵,赫西夫人,还有玛丽安女士,你们好像知道什么,对吗?”
这一刻,三人蓦然抬头,面面相觑间,脸色难看又惊讶,目光慌张又恐惧。
朱尔斯继续道:“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不管大家有什么秘密、什么线索,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或许都应该开诚布公才行。因为这不仅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辜者的死去,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三位,你们觉得呢?”
路西恩微不可察地嗤笑一声。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朱尔斯的漂亮话总是说得很好,那真情意切的诚恳的模样,总是分外打动人心。
因此三人没有犹豫多久就开口了。
玛丽安是身份最低的人,所以她也是最先开口坦白的人。
“我……我很抱歉……大人们,我并没有什么秘密……我只是……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她颤抖着,手指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胳膊,“很多年前的往事……或者说诅咒!”
“诅咒?!”众人诧异出声。
赫西夫人沉声开口:“还是由我来说吧。”她像是看不下去玛丽安的结巴,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各位大人们,不瞒你们说,其实我们莫城领在六年前一直流传着一个诅咒,而中了那个诅咒的人,就会如同司祭大人那样死去……但这个诅咒已经消失六年了,我们谁都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她?”朱尔斯皱眉,“你们说的诅咒是什么?‘她’又是谁?”
这一刻,玛丽安不由自主地向伊莲娜看了一眼。
伊莲娜心道不妙,而下一秒,她就听到赫西夫人的声音响起。
“‘她’是我们上一任女主人,伯爵夫人,赫伯特先生最爱的女人。她来自神秘的梦比斯境,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的诅咒力量,凡是胆敢冒犯她的人,都会在三天内以如同司祭大人这样的扭曲姿态死亡,所以我们都将这样的死亡称作——灾厄诅咒。”
说着,赫西夫人看向了伊莲娜,而所有人也都在这一刻看向了伊莲娜。
“而‘她’,我们这位女主人的名字,叫做伊莲娜。是一个与伊莲娜女士一模一样的名字,也是一张与伊莲娜女士一模一样的脸。而这,也是管家卡尔斯见到伊莲娜女士的脸、听到她的名字后那么失态的原因……因为大家从没想过,离开多年的她,竟然还会再度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079章 反客为主
众人在这一刻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谁都没想到, 这件谜团重重千头万绪的事件的线索,最后还是回到了伊莲娜的身上。
而就连伊莲娜自己都没想到,令她迷惑不解的邓莫尔司祭的死因, 竟然会跟她有关。
来自梦比斯境的神秘人, 六年前的神秘诅咒。
——凡是冒犯她的人, 必将在三天内惨死?
这是真的吗?
这真的是她会做下的事吗?
有那么一瞬间, 伊莲娜觉得这非常荒谬,因为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哪怕可能不是个普遍意义上的好人,但也绝不可能因区区的“冒犯”就残忍谋害一条人命……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但又有那么瞬间,伊莲娜觉得这或许真的是自己会做下的事。因为在如今的这起事件中,她发现自己的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未解之谜上,而对这个城堡中那些惨死的、以及即将惨死的人物,她竟毫不关心, 甚至下意识认为他们哪怕全都死光了也无所谓……为什么?
她明明不是残忍无情的冷酷之人,为什么却会生出这样的冷酷念头?
为什么她觉得人命值得郑重对待的同时又认为这些人的性命并不重要?
奇怪的差异感与恍惚感在这一刻摄住了她的心神, 但伊莲娜很快回过神来, 指出了赫西夫人话语中的逻辑谬误。
“赫西夫人,在进行自辩前我必须要提前申明, 用意味不明指向模糊的话语去陷害一位无辜者,是非常下作且极不怀好意的行为, 你的这番话简直令整个莫城领都因你而蒙羞, 更何况是伯纳德家族!”
“你——”赫西夫人脸色剧变, 瞪视伊莲娜的目光像是要喷出火来。
但伊莲娜毫不理会,继续说了下去:“所以, 如果在我进行自辩完后你却无法对我的质疑正确回答, 那我有理由怀疑试图将罪名丢给我的你, 才是那个真正了解内情了解敌人的内鬼!”
不等赫西夫人回答,伊莲娜自顾自加快了语速:“首先,你刚刚其实一共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六年之前,你们上任伯爵的夫人,那位跟我同名甚至长相也十分相似的伊莲娜女士,有着可怕的能力,能够令所有冒犯她的人在三天内全身骨骼扭曲死亡,如同遭遇诅咒。但是这里需要点明的是,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十分可怕,但说到底只是你们口中的传闻,具体事件的真相你们其实并不清楚,并且也没有任何证据,对这起事件的解释很有可能只是牵强附会,甚至以讹传讹。
“而第二件事就更有意思了,因为你清楚的表达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你,以及管家卡尔斯,你们两人对上一任伯爵夫人有着非常深的成见。管家卡尔斯在见到我的脸后就对我态度大变,而在听到我名为伊莲娜后更是试图诬陷我这个无辜者,试图将我送进监狱;而你也非常有趣,你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对我表露不敬,但当袭击事件发生后,你的第一反应却是将牵强附会的罪名套到根本不可能跳出来反驳你的前任伯爵夫人的头上,并且试图将我指为前任伯爵夫人,最好是令我直接背负其杀害邓莫尔司祭的罪名,被押入监狱……”
伊莲娜发出了一声不屑嗤笑:“赫西夫人,你知道你这样会令我想到什么吗?”她顿了顿,道,“你会让我以为你其实早就知道凶手的身份,但为了包庇这个凶手,你迅速决定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推到我这个有着你讨厌的名字、讨厌的脸的女人头上。”
“胡言乱语!”赫西夫人面色大变,高声驳斥,“我只不过是说出我知道的事而已,女士你为何就这样长篇大论、对我咄咄逼人?难道我刚刚的话真的踩到了你的痛脚,说出了你意图掩饰的真相吗?否则你为何这样诬陷我这样一个年迈的、忠心耿耿的老仆?!”
伊莲娜冷笑一声:“那好,既然你将自己说得如此无辜,那就来让我问你两个问题吧!第一个问题是——赫西夫人,你为什么会认为诅咒死亡是上一任伯爵夫人带来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赫西夫人反问:“我们莫城领在她到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可怕的死亡,但继她到来之后就出现了,并且每一个死亡的人都曾经冒犯过她,所以除了她带来的诅咒之外,难道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伊莲娜“哦”了一声,突然随手指了一个男仆:“这位先生,请问你见过之前的伯爵夫人吗?”
男仆一呆,有些吓住了,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连忙回神,有些结巴道:“没……没有,女士,我从没见过那位夫人。”
“为什么没见过?”伊莲娜追问。
男仆有些紧张,目光游移间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在两位身份高贵的王子的目光逼迫下,他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因为当年的夫人很少出门,甚至我都没有见她出过房间。夫人平日的三餐,也都是由管家卡尔斯和赫西夫人送去的,像我们这样等级的仆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到夫人。”
赫西夫人立即抬高了音调:“但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夫人的!更不是一开始就拒绝与外人的见面的!在成为伯爵夫人之前,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我们都以为她只是被老主人从小镇上带回来的野女人,所以大家都看不起她,都冒犯过她,于是他们都死去了!
“如今出现在城堡内的仆人们,大多没有经过当年的可怕事件,他们不清楚当年内情也是情有可原,但我们对夫人的恐惧厌恶更是情有可原!就连老主人赫伯特伯爵大人,也都是因为夫人做出了这样残忍可怕的举动,这才将她幽禁在地下的卧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大人们,你们真知灼见、目光如炬,请一定要相信这一切绝非是我在胡言乱语!”
伊莲娜几乎瞬间就断定赫西夫人在撒谎。
至少其中有大部分是谎言。
伊莲娜冷笑一声:“赫西夫人,照你这样说,管家卡尔斯难道就从没有冒犯过伯爵夫人吗?不,为了避免一些难堪的结果,赫西夫人请你先不要回答我——各位先生,此刻我想先请你们仔细回想一下管家卡尔斯见到我的脸后对我的态度,以及在树林中听到我的名字后对我的态度。请你们仔细思考,就连面对一个同名之人都如此疾言厉色的管家卡尔斯,他当年在对待那位他所认为的孤女时,难道就真的从未有过冒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