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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平没有撒谎,这的确是一间很小的屋子,里头堆满了书,进了两个人,都觉得挤得慌。
“九弟还请恕罪,兄长并没有故意隐瞒什么,那松儿之事,的的确确是因为张小年性格太过傲气,无奈之下方才撒的谎。松儿在我心中,与我亲子无异。”
池时皱了皱眉头,“谁同你说这个?我想问的是,你乃是池家的仵作,为何一问三不知?池家仵作必修的功课,你都没有看过么?”
“你口口声声说,有心此道,可我瞧着,不像那么回事。池家的废物仵作很多,不差你一个,你若是觉得勉强,就趁早回家躺着算了,像我爹一样。”
池平嘴角抽了抽,“你以前在佑海,也是这么说其他哥哥们的么?”
他们怎么不打死你,你不知道自己排第九?
池时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有何问题?哥哥们都觉得我说得极对。”
池时说着,声音低沉了起来,“有的人觉得仵作很低贱,推官很渺小,可是,他们才是接触凶案的第一人。仵作同推官不做人,闭着眼睛验尸,胡乱抓人,但凡刘仵作的良心没有被狗吃……”
仵作做的事,很渺小,可是对于被害者而言,是他们唯一发声的机会。
池平听完,苦笑出声,“我实话实说,九弟莫要骂我。卢松的父亲,与我乃是同窗。你知晓的,以前池家并没有这样的一条规矩,说是每一房都至少要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当年祖母同姨娘争得厉害。祖母出身侯府,一心想要通过科举,改变池家,瞧不上做仵作的,觉得没有出息;祖父则是认为,池家乃是靠当仵作才有了今日,不能丢了祖宗基业……”
池时听着,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老太太生了头两个儿子之后,一心让他们读书,都没有学仵作,同池老爷子的关系日渐紧张。
在这场战争中,很明显,是池老爷子赢了。池家多了一条家规,每一房都必须有一个男丁,来当仵作。
“你知道的,我们长房三个孩子。大哥同八弟,都是嫡母所出,唯独我一个庶子,自是逃不脱。九弟聪慧,哥哥自是不好意思骗你。”
他说着,叹了口气,从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中庸,递给了池时,“九弟你一瞧便是明白了。”
池时接过那书,翻开来看,只见上头工工整整的写着蝇头小字,几乎写满了书的所有空白之处,乃是读书人对于书的注解与体会。
“颇有见地,这本书很适合你”,池时一语双关道,将书还给了池平。
她见过池瑛的书,池平不如池瑛,但胜寻常人良多。
池平接过书,胡乱的将它塞了回去,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来,“我胜大兄良多,嫡母自是不愿让我出头。九弟乃是嫡出的,不知道庶子在家中,有多如履薄冰。”
“那会儿我心高气傲,旁人家中,聪慧如你我,有那金榜题名的本事,恨不得割肉喂血的,将他供养出来,领着全家人,出人头地。”
“可我们池家,不缺银钱,为何要墨守成规,断绝我唯一翻身的机会?我惋惜张小年,因为看着他,就像是看到自己没有完成的梦似的,可惜他……”
池平说着,叹了口气,“在卢家被灭门之前。我是压根儿不想当仵作的,我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想着指不定哪一日,也能够像二伯一样,大器晚成,一举高中。”
“嫡母见我如此,自是乐意。卢家灭门,卢松的姐姐卢慧逃过一劫,她知晓我与她父亲曾经同窗,乃是至交。知晓我是仵作,求我前去验尸查案。”
“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睛,宛若一根利刃,直接戳破我的这么多年来,心中幻想的假象……当时我就想,若我是九弟就好了……”
池时哼了一声,池平不知道何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你想什么呢?像我这样连续九年胸口碎大石夺头魁的人,佑海往前数五百年,往后数五百年,都不会有第二个!”
池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一哭一笑,王八搭灶,灶一垮……你的假象被戳破这么久了,你还学成这样,我觉得你还是不当仵作,继续躺着的好!”
“你的池氏要义呢?有何不明?”
池平瞬间哭丧了脸,“被烧掉了。”
第九十六章 特殊的签
“我决心要好好当仵作,叫小厮家去取书,不料书房走水了,书都被烧了个精光。这也是为何,我们一家子,突然搬进了种李院。”
池时听着,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她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池平,直看得他背后出了薄汗,方才收回了视线,嘀咕道,“看脸你是我三叔,看年纪你是我三哥,看脑袋你是三侄子。”
“三哥你年方几十?怎地半分主见也无?祖父倒是说,每人只得一本,要妥善保存,若是丢失,绝无二回。但是你理那糟老头子作甚?”
“那池氏要义,我都拿来当字帖。你若是想要,回去给你一本。左右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倒是让你整得,像是要山崩地裂了一般。”
“早知道,我还不如回京城去,陪我哥哥用饭。”
池平先是一喜,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池家的两个秘法,也在池氏要义中么?”
池时一愣,“什么秘法?”
“就是从骨头里蒸出三滴精血,滴上一滴药,就能够让血迹显形的?那药九弟也会配么?”
池时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法,诓人的罢了。不信你问祖父去,当然了,你这么怂,自是不敢问的。那你就憋着吧。”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久乐,罐罐,回家了!”
池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个转身,坐在了桌案后头的椅子上,瘫软了下来……呆呆地坐了许久,他方才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白玉平安锁来,这锁头小小的,用红色的绳子穿着。
他翻过来一看,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松字。
……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池时一上车,便瞧见坐在马车里撸着罐罐的周羡,他也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个大萝卜,正逗着小毛驴玩儿。
罐罐瞧见池时上来,头伸过来蹭了蹭,欢喜的叫了两声。
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子,“怕盛平有危险,我快马加鞭的就来了,谁知道还是没有赶上,叫你把河都凿穿了。我叫人送过去的杀人签的案子,你都看过了?可有什么发现?”
池时在周羡身边坐了下来,见一旁有久乐放好的肉干,拿起一根,塞进了自己的嘴中。
“先前我以为是有人在家中闭门造车,想出了各种自认为完美的杀人手法,想要找人一一验证,所以随机撒签。但是,这个想法,在今日被证实了,是不正确的。”
“我听完那江老夫人的话,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幕后之人,乃是刑部,大理寺,疑或者是京兆尹的人,可能是个仵作,也可能是个推官,甚至是整理案件卷宗的笔墨官。”
“他把自己发现的,别人没有发现的杀人手法,聚在了一起,写成了杀人书,那不光是教人杀人的书,还是一本错案录。”
周羡听得认真,“那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个想法呢?”
“二十四件案子,实在是太多了。京城里有许多老仵作,比如你们楚王府的汪大妄,这些人,看过许多卷宗,没有道理,发生了这么多件杀人案,他们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联想。”
“就像今日我们一听到江老夫人说起她杀死书生的手法,立马想到了杀人签一样。杀人签,像是寺庙里的签一样,分为上上签,中签,同下下签。”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分呢?”池时挑了挑眉,问道。
周羡眼睛一亮,“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第一桩案子,是上上签。你的意思是,上上签才是凶手发现的,已经验证过的杀人手法!”
池时给了周羡一个赞赏的眼神,“没有错。一个案子的目击者不好找,可是好几个上上签案的目击者呢?就算不是目击者,多少也是同这些案子,有着共同关联的人。”
“而且,这个案子的关键之处,不是在一个个独立的案子,而是在中间的衔接之处。幕后之人,是如何准确的挑选到有杀人意向的人的?”
“京城里的寺庙那么多,他又是怎么把签放进签筒里,然后准确的叫人抓到的呢?要做到这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池时越说越是兴奋,“他做了这么多,一定不会对案子不闻不问,我甚至怀疑,这个人,在每一个凶案现场,都出现过。”
“而且,在这些案子当中,有一个案子,我觉得是特殊的。那就是京兆府苏仵作女儿被杀案。这个案子,是京兆府负责的,几乎每一个杀人签案的被害者,都被苏仵作验看过。”
“这个案子历经了二十年,凶手不可能不知晓这件事。他为何突然之间,将苏仵作的女儿当做了目标?是苏仵作在前一个案子中,发现了什么,激怒了他。”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变故?”
周羡见她兴致勃勃的,伸出手来,扯了一下池时的头发。
池时一愣,啪的一巴掌打了上去,“你做什么?”
周羡疼得嗷呜一声,甩了甩手,“你这厮吃铁长大的么?手都叫你打断了,你的这处头发翘起来了,看上去实在是有损男子汉的威严,我替你压上一压。”
池时横了周羡一眼,伸出手来,摸了摸那处头发,的确是有一小撮不听话的头发,像是刺头一般,翘在那里,不照镜子,池时都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像个呆瓜。
见池时不悦,周羡清了清嗓子,他后悔的将手背到了身后,老虎屁股不能摸,这男儿脑壳自然也不能随便摸。但要他道歉,那是一万个不可能的。
“杀人签的案子不急于一时。虽然你有了点眉目,但实打实的线索太少,抓到写书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听说过卢家灭门案吗?就是你三哥口中的那个同窗,松儿的本家。”
池时皱了皱眉头,“有所耳闻,不是说马贼下山,去到镇上。卢家乃是当地大户,前几日刚办过喜事,开了流水席,那新娘的嫁妆,引人眼红。”
“马贼半夜闯入,屠光了所有人。朝廷命官被害,滁州遣军,将马贼一网打尽,全部砍头示众,以慰卢氏英灵。”
第九十七章 卢氏灭门
滁州卢氏灭门案,不说轰动一时,但至少同在南地的池时,有所耳闻。
“你觉得这个案子有不妥之处?”池时并不意外,根据之前池平所言,灭门案发生之后,卢氏遗孤卢慧前来请他去验尸。
倘若案子无可疑之处,卢慧为何有此行径?
周羡犹疑了几分,池时抬头看他,天已经黑了,周羡的眼睛,却像是在夜里能够发光似的,橘色的灯火映在他眼中,随着水波闪动,看起来格外的动人。
有的人,就是越到夜晚,方才会露出他的真面目。池时想到。
周羡要甚有甚,为何要惺惺作态的装出一副温柔模样来?靠近了些,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同类的气息。
一如今日那江老夫人所言,是适合杀人的人。
“确实有疑点,卢家的有一尊价值连城的玉观音,马贼下山,杀光全家人,拖走了新妇嫁妆里的金银,却没有拿走放在佛堂里的玉观音。”
周羡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不符合常理,当时我知晓此事之后,叫汪大妄前往滁州验尸,可赶到的时候,卢家人已经下了葬,那些马贼已经全部砍头,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汪大妄想要开棺验尸,却是遭到了卢氏遗孤卢慧的强烈反对,卢家一共有二十三口人,只剩下卢慧一人独活。那会儿她十四岁,恰逢好友生辰,邀她去耍,这才躲过一劫。”
池时皱了皱眉头,“卢慧为何要拒绝?卢慧上京,是在汪大妄去滁州之前,还是之后?”
周羡一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是之后。她不肯开棺验尸,根据当地仵作以及推官的证词,卢家人都是被马刀所砍,几乎全部都是一击毙命,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仵作,在当地也十分有名气,人送外号宋正直。你可有耳闻?”
池时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听过,宋正直一口气能吞八个饺子。”
……周羡汗颜,“为什么叫他宋正直,乃是因为他为人清正,验尸从不撒谎。同八个饺子有什么关系?”
你们仵作都这么别具一格的吗?吞饺子,碎大石……一口气吞八个饺子,那是生了一张血盆大口吗?还是那嗓子眼比碗口还粗!
池时鄙视地摇了摇头,“仵作本来就应该正直,实话实话,做人的基本,也能够被当做美誉吗?那我瞧你的外号应该叫做假笑,爹强,人美。”
周羡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呢?棺材脸?娘富?碎大石?”
两人大眼对大眼,马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那模样,活像是华山论剑,仿佛谁先动了一下,就是你死我活的开始……
“歪了。宋正直有这个外号,那就不是一般的仵作……”周羡木着脸,让了一步。
池时摇了摇头,“不对,这样想不对。宋正直可能没有撒谎,因为他以为自己判断的是对的。但是,他的判断,就一定正确吗?”
“所以,一个人没有撒谎,但并不代表,真话就是对的。”
周羡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我着相了。总而言之,虽然这个案子的卷宗写得清晰明了,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不少的违和之处。”
“我希望在年节过后,咱们一起去一趟滁州,查一查卢氏灭门案。”
池时没有接话,盯着周羡的眼睛看了看,“你不是觉得有违和之处,而是你知晓,那些人屠杀卢氏满门,明显是另有目的的。”
“玉观音如果真的价值连城,那肯定不会随随便便的放着,现场一定有翻找的痕迹,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他们翻找了,却没有拿走玉观音。”
“因为他们要找的,根本就不是玉观音,而是别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在千里之外,笃定卢氏灭门案,另有隐情,对吗?”
周羡看着池时,满眼都是震惊。
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都觉得,每一次池时都能做到远远超出他预期的地步。
他想着,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扇子,“我并非有意隐瞒,而是你惯常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便没有多言。”
“且这一路来,你不是常说么?断案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想着让你自己去发现,比我事先告诉你,要来得更好一些。”
池时呵呵。
周羡清了清嗓子,“卢家如今的家主,叫做卢恳之,他是你三哥的同窗,也是松儿的父亲。同你们池家不同,卢家世代书香,全都是读书人。”
“卢恳之的父亲卢叙义以前同汝南王往来密切,可谓属臣。汝南王战死沙场,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副将卢叙义。你知道的,汝南王身上,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池时虽然一心验尸,但汝南王的名头,整个大梁无人不知。
那汝南王,乃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是位高权重的皇叔。先帝在位之时,主文治,而弟弟汝南王则主武功,手握军权。
先帝待他十分的信任。有一回边关大捷,汝南王回京,先帝大摆筵席,号令文武百官,共同相庆。可不料宴会上,突然出现了刺客,汝南王救下了先帝,却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这事赶事到了一起,先帝一时激动,送给了汝南王一面免死金牌,这玩意,翻遍整个大梁史,也只有这么一块。文武百官自是不依,因为这个事情,还险些闹出了乱子。
可这事儿还没有争论出个结果,汝南王便战死了,那块免死金牌,也就下落不明了。
“所以,免死金牌在卢家?或者说那些人杀光卢家全家,去翻箱倒柜的找,想要找到的是那块免死金牌?可是问题在于,卢家人活蹦乱跳这么多年,为何突然之间被灭门了?”
不是她冷性情,换做她是想要免死金牌的人,早在汝南王刚死的时候,金牌不见的时候,直接就问卢家要了。就算那会儿先帝尚且在世,不好行动。
那么先帝死了之后呢?如今的皇帝,也就是周羡的哥哥,登基的时候,年纪不大,朝纲不稳,根本无心也无力腾出手来,管这么一块免死金牌。
池时想着,不等周羡回答,突然灵光一闪,“有人犯了事,急需金牌救命?”
第九十八章 马车论道
“可是,免死金牌那是先帝赏赐给汝南王府的,汝南王府没有后人。那些人就算抢到了免死金牌,又有什么作用?”
周羡挺了挺脊背,果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池时虽然断案如神,但是在这种弯弯绕绕的人心方面,还稚嫩得很。
“没错,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周羡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
“免死金牌是我父皇赏赐给汝南王府的,必须是汝南王府的人拿着,方才有用。譬如说,有人犯了案,需要金牌救命,汝南王府若是乐意,可以拿着免死金牌,替他免罪。”
“就在卢家人出京之前,太皇太后,也就是我祖母,说要在宗室当中,选出一子,过继给汝南王府,省得他这一脉,断了香火。”
池时点头表示理解,如今很兴过继之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家中穷得要当裤子了,那些恶心的男人们,也生怕他那光腚的人生,没有人继承。
“这事儿乃是人之常情,我皇兄没有拒绝的理儿,就在要应承的时候,卢恳之说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说他发现了汝南王妃的行踪,有人在滁州的当铺里,瞧见了那枚免死金牌。”
“卢恳之在上告此事后三日,便领着一家老小回滁州祭祖,实则是奉了皇命,要去追查汝南王遗孤下落的。汝南王妃的事,一直是个禁忌,我生得晚了些,对其中知之不多。”
“但宫里头的人,对汝南王可能有遗孤在外,并不意外。显然当初王妃失踪,就是怀有身孕的。”
池时听着有些黑线,这些人吃饱喝足不幸福么?成日里整一出出的弯弯绕绕的,虽然周羡说得淡定,但这其中,她已经听出了无数内涵着的问题。
汝南王妃怀有身孕,为何还会失踪?她夫君身亡,又怀有遗腹子,还有免死金牌!辈分比皇帝都高,不说三夫四妾五通房了,只要她不给死去的汝南王再整个娃儿出来,那就不是问题!
完全是高光的人生,脑子傻缺才会走,这其中定是有巨大的隐情。
“所以,那些人去找免死金牌,并非是想要金牌救命,而是不想汝南王遗孤被找到?”
周羡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他们把卢恳之灭口,然后拿走免死金牌。只要等新的汝南王被过继过来了,然后再寻一个合理的时机,假意寻到金牌……”
“自然就又多出了一条命来。”
池时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所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除了验尸,旁的也不会。就算找到凶手,可权贵杀人,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
周羡看池时一脸懵的样子,笑了出声。
他实在是忍不住,又伸出手来,压了压池时翘起来的那一搓头发,“我同你说这个,是因为你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的案子,都是快刀斩乱麻,几乎是一两日的功夫,便破了案,抓到了凶手。”
“可是池时,这世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简单明了的。”
“你可以很快的破了案,找到了凶手,结果发现,不过是贵人收买的一个贩夫走卒,亦或者是他们养着的死士。”
周羡说着,苦笑道,“如果是池时你的话,兴许会发现贵人买凶的证据,将他抓了起来。可是结果并不如你的意思,有的人,你明知道他是凶手,也没有办法让他偿命。”
“明明做了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可依据大梁律,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只是罚俸禄,降爵位,就这么草草了事了。更有甚者,免死金牌在握,所有的罪行,都一笔勾销。”
周羡正了正色,又用力压了压池时翘起的头发。
可这头发,就像是春日石头下的杂草一般,不管你怎么样,它都傲然的翘起,不给你半分颜色。
“你很厉害,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仵作。可是,你还是个笋,还不是竹子,我怕你尚未长成,便叫人拔了去炒肉。”
“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非黑白分明。”
周羡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池时,整个京城都是灰色的,现在,你要回去佑海还来得及。”
池时定定的看着周羡,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周羡一个触不及防,被他拍得往前头一栽,险些鼻子着地。
他腾的一下冒了火气,“你做什么?不知道脸有多重要吗?”
池时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来,“你这么喜欢做夫子,去国子学不是挺好?叽叽歪歪个没完了,京城是什么颜色的,同我验尸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懂这些,不过,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作用,就只是大冬天的扇扇子,拿着清白印盖个章吗?我来验尸查案,你就在一旁说九爷真厉害!九爷真棒?”
池时说着,嫌恶的离周羡远了几分。
“那我不会去楚馆里唤最好看的小倌来,叫他们穿着薄纱,甩着彩带,一边跳一边喊吗?比你赏心悦目得多。”
周羡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抱住了马车壁,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如此败类?”
“竟是要寻小倌!不是,你一个大老爷们,要寻什么小倌!花魁娘子她不美吗?”
池时一愣,深思了起来,“花魁娘子见到尸体,吓得花容失色,还怎么欢呼?”
周羡想了想,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待他回过神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池时,“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京城的案子,都跟蜘蛛网似的,我是怕你想不开,把自己给断送了,走不出牛角尖来,方才同你说的。”
“你倒好,倒打一耙!”
池时深深地看了他一样,别扭的扭过头去,撩开了马车帘子,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彻底的黑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黑的也好,白的也好,灰的也好,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没有本事改变一切,也从未想过,要把灰色硬生生的分开来。”
池时说着,转头看了看周羡的眼睛,“我就只是一个小仵作而已,从我出生之日起,我便看得很清楚。倒是你,周羡,你看明白了自己吗?”
第九十九章 越夜越危险
马车到达楚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食时分了,周羡从马车上下来,脑子里还回响了池时的问声,“倒是你,周羡,你想明白了么?”
楚王府门前,立着两头巨大的石狮子,年关将至,狮子的脖子上,还系着大红色的绸子。门前的侍卫,一瞧见他,上前就拜,屁颠屁颠的去牵马。
周羡罕见的没有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那味道像是一记大锤,直接锤在了他的心中,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想要将是非曲直,分个清楚明白的,不是池时,而是周羡。”
他望着王府北面的的小楼,轻轻喃语。
站在他身后的常康,再也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