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
这时马车停下,桃夭抬头一看,竟是县衙角门。
不等她说话,赵仲和笑,“你兰子姐姐听说你今日进城,非要见一见你不可。”
赵淑兰成婚以后一直帮衬自己,桃夭觉得确实该去打个招呼。
赵仲和这时已经上前敲门。
很快便有门房应门。
门房一见是赵仲和,正要请安,见他身后还站着个体态风流的小娘子。
小娘子十五六岁年纪,云鬓堆积,肤白若雪,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淡绿襦裙,却难掩倾城之色。
甫一见到这样一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门房看呆了眼。
直到赵仲和不满瞪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引着两人往后衙走,
一行人走了约一刻钟,才到衙门内院。赵淑兰早已叫了一个丫鬟在门口等着桃夭。
赵仲和交代桃夭两句,便去衙门了。
小丫鬟领着桃夭穿过一道水廊,在一个花团锦簇小花园停下,道:“我们夫人说让您坐等片刻,她随后就到。”
约坐了一刻钟,赵淑兰还没到,桃夭见园中一棵海棠开得极好,情不自禁走到海棠树下,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月门传来动静,还以为是赵淑兰来了。
谁知一转头,一着月白色圆领袍杉,生得斯文俊秀的年轻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水廊上,正呆呆望着她。


第8章
几时可以下聘
桃夭也不知那人是谁,向他行了一礼。
那郎君回过神来,立刻回了一礼,“见过娘子。”
桃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头,只见一个着绛红襦裙,披白色披帛,年约二十,长相端庄,身材较为丰腴的美貌妇人。
正是赵淑兰。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去,柔柔一笑,粉腮旋出两个酒窝,“兰子姐姐好。”
赵淑兰握住她的手嗔怪,“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若不叫你来,你便不知道来看我。”
说罢,像是才看见水廊的男子,惊讶,“李郎君怎么跑这儿来了,夫君还在书房等你。”
李郎君向赵淑兰告辞,走出很远,还不断回头。
赵淑兰见桃夭一直低头看脚尖,也不多言,领着她去自己屋里。
一推开门,就见厚厚地毯上坐着一个着宝蓝色的棉袄,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项圈的男娃娃。
他嘴里正咬着一个鹅黄色鸭子布偶,一见到有人进来,立刻丢了手中的鸭子,伸手要抱抱。
正是赵淑兰才一岁多的儿子,生得粉雕玉琢,非常可爱。
桃夭上前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白嫩的脸蛋,从怀里摸出本来打算托赵仲和送给他的小老虎给他玩。
那小老虎是用各色布头拼接而成,里面塞了软软的棉花,两个眼睛绣得活灵活现。
赵淑兰见儿子特别喜欢,笑,“也只有你才有这么巧的心思。”
桃夭笑笑,又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这是我自己调的香料,姐姐闻闻喜不喜欢。”
“竟然还有我的,算没白疼你。”
赵淑兰接过。打开匣子,一股子极其淡雅的丁香气息萦绕在鼻尖,淡淡的,香气宜人。
她惊喜,“果然不错,比上次我在长安买的还要好,可有名字?”
桃夭摇头,“不过是在山里采药时无意中得来,姐姐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些来。”
赵淑兰点头。
两人说了一会子家常,赵淑兰叫母乳把孩子抱走,切入正题,“你觉得方才那位李郎君如何?”
“李郎君,”桃夭疑惑,“谁?”
“就是刚才小花园遇到的那个人。”
桃夭想起来了,摇头,“我没注意。”
赵淑兰见她傻乎乎,只好开门见山,“他今年二十有三,家里做丝绸生意,你觉得他如何?”
饶是桃夭再迟钝也听明白了:这是给她相亲来了。
她正要拒绝,赵淑兰正色道:“我且问你,那陈八两可是隔三岔五去到你家里去?你也知道,便是官府也难管这些家务事。到时候他赖在你家里不走,强占于你,你可有法子应对?”
桃夭轻哼:“我招个上门女婿来,看他还敢不敢来!”
“都是孩子话!能给人做上门女婿的,又能有几个好的。且就算好些的,又有谁敢跟陈八两这种泼皮无赖对着干?”
张淑兰叹息,“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宋大夫跟宋大娘。难道他们就不担心你吗?再说若真与那李家郎君成了,到时候也可将将他二人接到万安县来,岂不是更方便?”
桃夭轻咬着指尖不作声。
赵淑兰见她指甲都要咬烂了,知道她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死心眼,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便扯开话题,说起了旁的事儿。
“你年前时给我绣的帕子,与你姐夫交好的几位夫人见了十分喜欢。马上入夏,我想托你帮我绣几把团扇,想要拿来送人。”
桃夭颔首应下,见时辰不早,忙起身告辞。
赵淑兰伸手在她白嫩的脸蛋捏了一把,嗔骂,“说你没良心你还不信。你来我家,我若顿饭都不管,若是我下次回娘家,你张婶儿岂不是要骂我一顿!”
她话说到这份上,桃夭不好不留。
赵淑兰知道她急着回去,立刻派人将她要买的东西买来,然后安排人下去准备晚饭。
这时乳母抱着熟睡的孩子进来,小心搁在摇篮里。
他睡着后嘴巴微微张着,两手两脚像一只青蛙一样曲着,桃夭越瞧越喜欢,感叹,他怎么那么可爱!”
赵淑兰笑,“你若是喜欢,就赶紧成婚生一个。你人生得好看,到时候生得娃娃必定也是一等一的漂亮。”
桃夭有些好奇,“成婚后就可以有宝宝了吗?”
赵淑兰没想到她都成过亲会问这种问题,扑哧一声笑了。
桃夭不懂她在笑什么,好奇:“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见村里的大牛哥成婚不到半年,大牛嫂肚子就大了。”
她不说还好,赵淑兰把脸埋进臂弯笑得浑身直打颤,好一会儿才抬起脸,忍着笑,“你说得对,不过需要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才能生娃娃,以后等你成婚就知道了。”
笑完,又别有深意道:“恐怕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莲生更疼你的男子了。”
她生得这般好模样,就连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李郎君见她一眼都痴了,更何况是普通人。
宋莲生的确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桃夭却不懂她的意思,十分认同的点头,“莲生哥哥自然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这时婢女说饭已经好了,是否可以摆饭。
赵淑兰道:“你去前院问问郎君可回来用饭?”
那婢女走后,桃夭想起谢珩的话,问道:“姐夫最近很忙?可是因为那位长安的贵人?”
“谁说不是呢,”赵淑兰一向与她无话不谈,再加上贵人南巡也不是什么秘密,便一股脑儿说给她听。
原来那位所谓的贵人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南下巡视,整个江南道忙得人仰马翻。姑苏的郡守更是日夜难安,生怕被揪着什么错处,不晓得给下面的县城增了多少事端。光是大街一天都要清扫好几遍,更别说其他的事儿。为的就是怕太子殿下突然杀大家个措手不及。
桃夭心想这也算是天大的大事儿了。
赵淑兰又道:“好在太子殿下前几日去了金陵,整个姑苏算是松了一口气。”
语毕,瞥了一眼屋外,见四下无人,悄声道:“听你姐夫说那太子殿下为人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来姑苏那么久,想要拍他马屁的人愣是没从他身上找出破绽来。谁知人才到金陵便露了本相,在秦淮河租了一条花船,日夜寻欢作乐。”
桃夭好奇,“不是说太子殿下与圣人不同,一心崇尚道教,是个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之人。”
圣人好色,因为曾抢过臣妻,逼得那人自尽,被天下人不耻。
而太子殿下却贤名远播,就连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都知道。
“他是大胤未来的主子,在长安有那么多臣子盯着少不得要装模作样。如今南下自然无须顾虑这么多。男人,呵……”
赵淑兰原本还想再深入跟桃夭探讨几句,见她一脸纯真稚气,实在不好开口,便作罢。
这时婢女已经回来,道:“郎君说了,今儿陪着李郎君在前头用饭,让夫人好生招待娘子便是。”
赵淑兰道了一声“摆饭吧”。
待婢女们已经摆饭,她拉着桃夭在桌前坐下,夹了一筷子清蒸猪肉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到这儿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
饭后,桃夭见时辰不早便要告辞。
赵淑兰虽不舍还是将她送出门,并嘱咐道:“我今儿跟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桃夭低垂眼睫,“我晓得了。”说罢便上了马车。
赵淑兰并不着急进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她扶了扶鬓边海棠,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角门处行来两个人。
一个是早上花园里的李郎君,另外一个则是她的夫君陈壁安。
那李郎君见马车走远了,还在张望。
赵淑兰见他这副痴样,心里有了底,微微一笑,“不知我这妹子可入得李郎君的眼?”
李郎君立刻向她作了一辑,“几时可以下聘?”
赵淑兰笑道:“李郎君先别着急,我那妹子是个望门寡,这事儿得要先跟你说清楚。”
*
桃夭回去到家中天已经快黑了。
她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东屋的门还开着,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才跨进门槛便吓了一跳。
莲生娘踞坐在床边拉着谢珩说话,一见桃夭回来,立刻冲她招手。
桃夭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儿,莲生娘捉着她的手放在谢珩手心里,柔声道:“你这孩子一走就是两年,留桃夭在家里独守空房,这次回来不能再走了,阿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桃夭的脸倏地红了。
谢珩本就不大好看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第9章
媒婆上门
原来桃夭走后,午睡后醒来的莲生娘就一直守在东屋窗口,任凭宋大夫如何劝说都无用。
趁着宋大夫进来替谢珩换药时,她也非要跟着进来。
宋大夫根本劝不住她,见她情绪还算稳定,只好允许她一块。否则凭他一个,若是莲生娘疯起来,恐怕制不住。
好在她进来后也不闹,只在床边怯怯看着谢珩。
可换完药后,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出去。
宋大夫只要多说两句,她就对着谢珩抹眼泪。
谢珩见她着实可怜,便由她去了,哪里知道莲生娘一见到桃夭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时刚刚去完茅厕的宋大夫进来,见桃夭回来松了一口气,示意她劝莲生娘出去。
桃夭道:“让莲生哥哥好好休息好不好?”
莲生娘却死活不肯,紧紧拉着谢珩的手,“莲生,你是不是还在怪阿娘上次弄伤你,所以才不想留阿娘在这里?”
谢珩不做声。
莲生娘嘴一瘪,眼泪都要出来了。
桃夭忙道:“莲生哥哥定是饿了,咱们去给莲生哥哥煮饭吃好不好?”说罢,巴巴望着谢珩,希望他能配合一下。
谢珩见莲生娘正一脸期待看着自己,勉强“嗯”了一声。
莲生娘终于松手,“那阿娘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面片。你等着,阿娘很快的。”
她说着便要出去,桃夭也要走,被她拦住,“你莲生哥哥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哪儿都不许去,在这儿陪你莲生哥哥!”
她完匆匆忙忙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陶罐,塞到谢珩手里,笑,“你喜欢吃就吃,不要偷偷躲在屋里吃。就是不要吃多了,不然待儿就吃不下东西了。”
桃夭一脸诧异看向面无表情的谢珩。
突然,他手里的罐子“咔嚓”一声响,里头的糖渍顺着缝隙流得满手都是。
莲生娘“啊呀”一声,要帮他擦手,被他不着痕迹避开。
莲生娘急道:“桃夭赶紧打水给你莲生哥哥洗手。”
桃夭只好打了水来,踞坐在床边一边替谢珩擦手。
他的手生得极漂亮,指骨修长洁白,就是指甲有些长,需要剪了。
莲生娘拿把剪刀递给桃夭,这才满意地离开。
人走后,桃夭立刻松开谢珩的手,偷偷觑他一眼,见他白皙的耳尖竟然红了。
先生两幅面孔的样子好像有些可爱……
谢珩察觉她的目光,冷睨她一眼。
平日里他若这样看人,那些人早已如临大敌,跪地告罪。
可她递了一颗酸梅给他,莞尔一笑,“其实先生喜欢说出来就是,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先生若是憋在心里,旁人又怎么知道先生的心意。”
谢珩盯着她指尖的酸梅没有作声。
从小到大,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太子殿下无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切不可表露出人前。
否则,被底下的人窥得心机,容易受人摆布。
从未有人告诉他,只要喜欢就可以说出来。
半晌,他拿帕子慢条斯理擦干净水渍,神色淡淡:“为何要说,底下的人若是连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留着也无用。”
“可猜来猜去多累啊,”她把手举到他唇边,“先生喜欢吃,我给先生就是。”
他不张嘴,她便不知疲累举着。
酸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光是闻着就叫人口水生津。
谢珩迟疑着张开嘴含了那颗酸梅入口。
不经意,她的指尖划过他的唇。
凉凉地……
她揉揉有些酸疼的手腕,笑眯眯地问:“甜吗?”
那句“尚可”就要脱口而出,她突然凶巴巴地威胁他,“不许说尚可,要说甜,不然我下次就不给先生吃了!”
这个小寡妇,胆子越来越大了!
屋外这时有人敲门,是莲生娘端着面片进来。
桃夭已经吃过饭了,帮谢珩摆好饭便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宋大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看着她。
桃夭知道他是要问相亲的事儿。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好一会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阿耶是不是想要赶我走?”
宋大夫一听就急了,“瞎说什么,若是可以,阿耶恨不得你一辈子留在这里。可是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她不作声。
宋大夫还欲劝她,莲生娘高高兴兴从东屋,“桃夭,你快去帮你莲生哥哥打水洗脸洗脚。”
桃夭与宋大夫对视一眼。
莲生娘道:“都看我干嘛啊,我去洗碗,你赶紧去。
宋大夫见状上前搀着莲生娘,哄道:“你也累了一日,我先扶你回去睡觉。”
谁知莲生娘突然一把推开他。
宋大夫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她轻哼,“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叫我吃药,就是叫我睡觉,我又不是你的病人!
桃夭见她似乎又要犯病,忙道:“我现在就去,阿娘您别急。”
*
东屋。
谢珩正坐在床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见桃夭端着盆水进来,眼神里闪过一抹诧异。
桃夭正欲解释,门突然关上。
她赶紧放下水去开门,却发现外头竟然已经上了锁。
她急道;“阿娘,你锁门做什么?”
莲生娘在外面道:“你莲生哥哥腿受伤,今晚你就歇在屋子里,也方便照顾。”
桃夭下意识望了一眼谢珩,见他正望向自己,耳根子不由地烧起来。
她解释,“等我阿娘睡着,阿耶肯定会过来开门的。”
谢珩“嗯”了一声,问:“城里可有大事发生?”
桃夭这才想起他临走前托自己问来着,便把赵淑兰说的那番话说给他听。
谢珩闻言眉头紧锁。
他人在这里,金陵那个是谁。
桃夭见他不说话,道:“那太子一定是个假道学。”
谢珩不动声色问:“何以见得?”
她突然凑到他耳边,顿时一股子极淡雅清新的香气如同一张网把他罩在里头。
谢珩不自在转过脸去,只听她悄悄说:“村里的人都说圣上惯会抢人家妻子,是酒色之徒。想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珩闻言,眉心直跳,脱口而出,“放肆!”
小寡妇吓了一跳,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不得妄议圣人与太子,此乃大过。”
谢珩平息片刻,淡淡道:“且据我所知,太子殿下情爱单薄,绝不会做出抢夺人妻之事。”
她却很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在屋里徘徊片刻,抱膝蜷缩在地板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先生,我今日去相亲了。”
谢珩等着后话,她不作声了,把脸枕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皎洁月色发呆。
谢珩望她数眼,她却丝毫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门外这时传来响动。
是宋大夫趁莲生娘睡着来开门了。
桃夭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回去睡觉。
可不知怎的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入睡。
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到了晌午。
她赶紧起床洗漱,这时宋大夫端着一碗熬好的药递给她,叫她送去东屋。
桃夭才端着药进去,就听到院外有说话声,像是张氏的声音。
她把药递给谢珩,走到窗子往外看,果然瞧见一脸喜色的张氏正在与宋大夫说话。
她知道定是说昨日相亲之事,赶紧收回视线,谁知张氏眼尖,已经瞧见她了。
隔着窗子,她笑道:”亲事成了!”
她嗓门大,正在吃药的谢珩也听见了,不由地抬眸看了一眼桃夭。
她白皙的面颊微微红了,有些局促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指甲。
这时屋外的张氏已经走了进来,朝谢珩点点头,上前牵着桃夭的手,笑,“你害什么臊啊,那李郎君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必定满足!”
桃夭迅速看了一眼谢珩,低着头不作声。
张氏只当她害羞,拉着她出了东屋。
人到了院子,宋大夫道:“若是人真有淑兰说得那样好,那就嫁。”
张氏又去看桃夭。
她正低头在那儿玩蚂蚁。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如果他同意我耶娘一块去我就嫁。”
张氏一听傻眼了,这要是亲爹娘也就罢了,哪有一个寡妇带着公婆改嫁的?
这样的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莫说张氏惊讶,就连宋大夫都愣住。
他心里头感动万分,面上却板着脸道:“纯属胡说八道,我活这么大年纪,还没听说寡妇带着公婆改嫁的!”
桃夭倔强,“从此以后就有了。”
宋大夫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转过脸不作声。
张氏忙道:“那我回去问问。”
张氏一走,宋大夫不停劝桃夭,可无论他说什么,甚至搬出宋莲生,她都咬死不松口。
说多了,她就背着竹篓去山里,一去就是一整日,把宋大夫急得嘴上起了两个燎泡。
等了约有五六日,就在宋大夫以为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又要黄了的时候,张氏突然回了消息。
李郎君说只要桃夭肯嫁,他愿意将桃夭的公婆奉做岳父岳母来供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桃夭再坚持,那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媒婆上门提亲那日,桃夭在宋莲生的坟头坐了一整日,晚上回来后,对宋大夫道:“阿耶觉得好那我就嫁。”
宋大夫闻言哭了一整晚。
于是两家商定好,五日后李家来下聘。
一时之间,桃源村宋家那个美貌的小寡妇要带着公婆改嫁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在桃源村那棵百年大榕树下的大池塘,惊起巨大涟漪。
春花娘道:“这种二嫁的能有什么体面,哪里比得了我家春花。我们春花,那可是我娇养出来的,十里八村的大小姐!”
前两天,她家春花订了城里卖米粮的孙家,光是聘礼都五六抬,她在村里见人就说,大家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此刻她又吹嘘起来,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家春花论模样论品性连桃夭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春花娘见大家都不理她,又道:“我看啊,那个李郎君要不就是长得丑要不就是身子有毛病,要不然,怎么会同意这种事儿!”
曾去过李家绸缎庄买东西的英子年说:“我见过一次,模样虽不如莲生,可也很不错。”至少比她那个矮麻子女婿强太多了。
春花娘愤愤不平,“那就是身子有什么毛病!”
自从上次被张氏骂过,宋大夫来要过钱,家里男人都大吵了一架。
大家都不敢接茬,可也泛起嘀咕,这李郎君莫不是真问题?
五日后媒婆上门,带来的聘礼足足有十五抬,浩浩荡荡进了宋家,把宋家本就不大的院子堆满了。
其中光是上好的绸缎满满五大抬。
这李郎君模样好不好不知道,反正体面是给足桃夭,就连看热闹的小孩都备了糖果。
村里人别说从来都没有见过哪一家二婚给这么多聘礼,就连头婚的都少见,各个奔走相告,都围在宋家院外看热闹。
成日在屋子里看书养伤的谢珩听着外头喧哗的动静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脸抹得惨白,涂着血红大口的女人正在一堆红绸子里,扯着嗓门跟微微弯着腰的宋大夫说话,将那个“李郎君”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他下意识去寻那个成日里笑呵呵的小寡妇,却见她蹲在花圃里侍弄着那颗叶子边缘已经焦黄的美人蕉,神情格外落寞。
她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突然转过脸来,白皙的面颊上似还挂着一滴泪。


第10章
可以在先生屋里打地铺吗
桃夭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下意识往东屋看了一眼,却什么没有看到。
她瞥了一眼还在院子里喋喋不休的刘媒婆。
“不是我说,你去打听打听,这万安县有谁有李郎君这么大方!”
屋外头日头大,有些眼晕的桃夭觉得趾高气昂的刘媒婆的血盆大口一开一合,就像是山里要吃人的大灰狼。
一向好强的宋大夫此刻在她面前唯唯称是,顺着刘媒婆的话将那个根本没有见过面的李郎君夸了一遍又一遍。
“阿耶!”桃夭叫住宋大夫。
她不想嫁了!
她不喜欢宋大夫对着旁人点头哈腰。
她觉得心里很难过。
早知道应该找个上门女婿,长得不好没有什么关系,家世差也不要紧,只要能吓唬走陈八两,真心实意能好好跟她过日子就成。
反正这天底下的男子,除了莲生哥哥,其他男子在她看来都一样。
宋大夫这时看向桃夭 ,笑得一脸慈爱,“怎么了?你若是热,就先回屋去,待会儿吃饭时再出来。”
桃夭那句到了嗓子眼的“她不想嫁了”了又咽了回去,起身去倒了杯水递给刘媒婆,希望她赶紧闭上嘴巴。
刘媒婆接过水,一对贼溜溜的眼在桃夭胸前背后打转。
果然是个美人坯子。
全身的皮子雪白,一粒黑点都没有。青丝浓密乌黑,眉不勾而黛,唇不点而朱,且胸大腰细屁股翘,一看就是好生养。
最难得的长了这副勾人的好模样,眼神却纯真无邪。
她做了几十年媒婆,知道这种女子最能激起男人的怜爱之情。
怪不得那一向挑剔的李郎君挑挑拣拣这么多年,却对她一见钟情,迫不及待来下聘。
她清了清嗓子,还要说说李郎君的好处,一颗枣子突然砸在头上。
她本以为是树上落下来的,可一开口,又一颗砸在后脑勺。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砸老娘!”
刘媒婆回头,见朝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年近四十,身形瘦弱,衣着整洁的妇人。虽年纪大了,可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模样生得非常不错。
见她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刘媒婆吓了一跳,不等开口,宋大夫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醒了?”
莲生娘扫了一眼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的院子,一脸警惕:“你一个媒婆,来我们家做什么?”
被砸了两下脑袋的刘媒婆看出来了,这是小寡妇那个据说脑子不正常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