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江茴带鱼阵压土豆粉,师雁行去用左手煮了个高汤底。
如今她们卤肉做两斤半,炒菜用肉一斤,至少每天要割三斤半肉,俨然已经成了那肉铺的大主顾。
张屠户也从一开始的爱答不理,变成了如今的灿若老菊。
见时机成熟,师雁行鼓励江茴与那张屠户进行了第二次讨价还价,达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新条件:
肉还是比外头便宜一文钱,但每两天送一根大棒骨,而且不能刮得太干净!
所以现在她们日日都有骨头汤喝。
吃得好了,营养足了,师雁行和鱼阵姊妹俩吹了气儿似的长。
尤其是后者,简直一天一个样,如今小脸蛋子鼓嘭嘭肉嘟嘟,原本一头稀疏的黄毛也日益浓密发黑,很像个美人坯子了。
雪白的骨汤打着滚冒着泡,师雁行单独舀出来几勺,用小砂煲盛了,将压好的土豆粉放到里面煮。
江茴和鱼阵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蹲在旁边,托着下巴看,鱼阵的腮帮子肉都挤出来。
师雁行看着就笑。
嗯,蜡笔小新脸诚不我欺。
不多时,土豆粉变得透明,如白蛇,似银龙,随着水流上下翻滚,竟有几分空灵矫健之美。
师雁行往里浇了一勺卤汁,汤汁中迅速晕染开瑰丽的油红。又撒了碎菜叶子,滴几滴香醋。
她先用小碗给鱼阵挑出来几根,又问江茴,“吃不吃辣子?”
香醋被热力催发,酸甜的味道迅速疯狂蔓延。
这酸味极淡,却异常锐利,像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利刃,轻而易举地破开骨汤和卤汁的联合封锁,顺利杀入围观者的鼻腔。
江茴和鱼阵都跟着咽口水,“吃的吃的!”
鱼阵也跟着学话,“吃的吃的。”
两人失笑,“不,你不吃。”
小孩子家家的,吃什么辣?
鱼阵就皱巴了小脸儿。
小孩子不可以吃辣吗?
辣是什么呀?
加入辣子的土豆粉内又多了一份妖艳,辛辣刺鼻的味道若隐若现,像小钩子似的,搔得人鼻腔发痒。
江茴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这才尝试着夹。
“滋溜~”
好滑,第一次竟没夹住。
鱼阵看了看她,犹豫了下,直接把脸蛋子凑到碗边,张嘴,蠕动,扒粉。
“啊~唔!”
哇哦哦哦,嘶溜溜,好滑好弹哦!
小姑娘捂着嘴巴,眼睛瞪得圆溜溜,“在乱跑!”
粉粉在我嘴巴里乱跑哎!
土豆粉本身没有太大味道,但它却可以最大程度吸收汤底和辅料的香醇。
骨汤的鲜,卤肉的荤,配菜的香,都在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师雁行看着江茴难得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笑完了才狠狠吸了一大口。
“呼呼!”
又鲜又烫!
唔,久违的嗦粉,很爽!
土豆粉是做菜洗出来的淀粉做的,骨汤是张屠户送的,卤汁是卤肉顺带的……
除了煮开的柴火和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盐巴、辣子、香醋,嗯,成本约等于零!
小孩子总眼馋大人的东西,那像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里面藏满了珍奇。
鱼阵吃了几口,眼珠子便滴溜溜直转,偷偷把筷子尖儿戳到江茴碗中,沾了沾里面红彤彤的汤汁。
她激动得不得了,飞快地放到嘴边一舔。
嗯?
口腔中有陌生的滋味迅速蔓延,初始极细微,然后便如燎原之火席卷一切,如鞭打般细密的刺痛如此鲜明。
“哇呜呜呜!”小姑娘皱巴着脸大哭,泪雨滂沱。
娘和姐姐为什么要吃那么可怕的东西!


第18章 少年狂
郑平安大大方方邀请师雁行她们去做菜,虽未刻意声张,但当时正在吃饭的黄兵还是听见了。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都很丰富。
但没吱声。
第二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来吃饭时说了句很熟悉的台词:“去县城,你不怕吗?”
师雁行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怕?”
上次买骡子后,大家无意中说起以后去县城发展,他也是这个反应。
黄兵似乎对县城有种很特殊的感情,既向往,以至于时不时自动提及,可又……怕?
不光他自己怕,还惊讶为什么别人不怕。
这话把黄兵问住了。
他举着个卤蛋愣在当场,嘴巴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没开口。
晚上回家,黄兵躺在炕上,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盯着房梁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妻子沐浴完回来,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黄兵好似终于回神,“咱们说说话。”
对方头也不回,“说呗,我听着呢。”
黄兵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忽然说:“我琢磨等忙完了这阵子,就去县上看看。”
黄妻梳头的动作一顿,怔了下,然后从镜子里看着他笑,“想开了,不怕啦?”
黄兵相牲口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好,早年曾有县上好大一家车马行来邀请他,但黄兵琢磨了几天,只道在这里待惯了。
其实是没敢答应。
对方非但没气恼,还夸他重情重义,临走前又说只要想,随时可以去城里找他。
黄兵被妻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腾出右手来,捻了她背后垂下的一缕长发,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原本还在踟蹰,可如今看一个黄毛小丫头都那么有干劲,天不怕地不怕的,突然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倒退……”
或者正是因为他一把年纪,有家有室有儿有女,才不敢轻易变动。
黄妻三下两下梳完头,爬到炕上去,挨着他躺下,饶有兴致的问:“你说的可是这几日频频提及的卖大碗菜的小姑娘?”
黄兵嗯了声,把前几日买牲口以及今天郑平安邀请她们娘们几个去家里做菜掌勺的事儿说了。
黄妻听罢,十分感慨,“可真了不得!”
才十来岁就有这样的本事和胆量,以后长大了还不得成精啊?
“当年我想着,如今咱们的日子也不算难过,这边车马行上下又都器重我,可若去了县城呢?那边地界大,想必能人也多,若真去了那边,还能有我说话的地儿吗?”黄兵缓缓道。
纵然有,恐怕也做不到像在镇上这般说一不二。
黄兵记得自己年轻时也曾想过要出人头地,去大省府,见大世面。
那时的自己野心勃勃,像一头小牛犊子,憋着一股劲到处乱撞。
可大约是镇上的太平日子过久了,周围的人吹捧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份雄心壮志就渐渐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
小牛犊被上了鼻环,怯懦了。
所以当年轻时求而不得的机会突然降临,黄兵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然不是激动,而且……恐惧和茫然。
对,就是恐惧,就是茫然。
他实在已经安分太久了,不敢,甚至不想面对可能存在的落差和丁点儿风险。
宁当鸡头,不做凤尾。
黄妻认认真真听他说完,忽然笑了。
“你知道当年我最看重你什么吗?”
黄兵疑惑道:“什么?”
“身上那股劲儿,”她认真道,“那种天塌下来也不怕,埋头往前的劲儿。”
黄兵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所以想干什么就去试试吧,”妻子笑道,“反正只要人活着,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有真本事的人,去哪儿都能出人头地。
师雁行并不知道竟然有人因为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这会儿她正窝在炕头上跟江茴和鱼阵数银子玩呢。
“今天的一斤卤肉卖完了,后面还有几个人问呢,明儿要不要多做点?”
江茴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没法再改的旧衣服,用削尖的炭棍在上面记账。
如今小衙门和郑家差不多都是隔一天要一斤,这么算来,哪怕不刻意加量,平均每天也至少能卖出两斤卤肉,就是一百二十文流水。
这两天卤蛋开始试水,三文钱俩,卖的有点慢,但最后也卖光了,也能有个十几文。
对面那对夫妻被衙门抓了现行之后,如今看着倒是老实许多,每天只做大概十几二十份,日日新鲜。
还是卖三文钱,所以即便味道差些,也还是有不少人贪便宜过去吃。
师雁行她们这边已经降回三十份左右,卖得也比平时慢,但仍旧不会剩下。
这么一来,目前阶段每日的流水大概是大碗菜三十份共计一百二十文,卤蛋照十文,卤肉一百二十文。
合计差不多两百五十文上下。
可能偶尔会有上下浮动,但不会相差太多。
今天收工回家时,她们又先去银号将铜板换成银角子,比上一回大了一圈儿,看着已经有些分量了。
但鱼阵不喜欢。
“扎手!”小姑娘瘪着嘴说。
刚才她一不小心按在了上面,小手都被边角扎红了。
于是鱼阵迅速舍弃了两钱多的银角子,转而兴致勃勃玩起了旁边的鸡毛毽:
之前炖大公鸡留下的璀璨尾羽还在,这几日手头宽裕了,师雁行就履行承诺,拿出一枚铜钱来给她绑了鸡毛毽。
公鸡尾羽璀璨华丽,鱼阵一眼就爱上了。
可惜现在孩子太小,偶尔跑快了两条腿还不听使唤,这会儿就学着踢毽子太过强人所难,故而只拿着玩耍。
江茴轻轻往她脑门上戳了一下,“傻丫头。”
鱼阵一手拿着毽子,一手捂着大脑袋,很不服气的反驳,“不傻!”
江茴噗嗤笑出声。
师雁行跳下炕来,抓着那毽子试着踢了几下,然后……就上了房梁。
江茴:“……”
你早说自己不会不就完了吗?
不知真相的鱼阵大拍巴掌,欢呼喝彩毫无立场,“介介棒!”
踢得好高!
这几日娘和姐姐总夸她棒,她很高兴。
这么夸姐姐的话,姐姐也会很高兴的吧?
师雁行摸摸鼻子掩饰尴尬,又去堂屋搬了高脚凳子来,踩上去举着鸡毛掸子往下戳。
“噗,咳咳!”
毽子带着一蓬灰劈头盖脸掉下来,呛得她够呛。
江茴笑得前仰后合,又去打水来给她洗。
别看做买卖走一步看十步的,私底下照样有丢脸的时候!
师雁行搓了一回,把毽子还给妹妹,想着什么时候去院里练一练,定要雪了今日之耻才好。
“以后大碗菜只是配角,咱们的经营重心要往上走,”师雁行说,“卤肉只是开始。明天除了小衙门那边要的一斤,再做一斤半吧,后天又是郑家的。”
如果说之前的大碗菜是因为她们本钱少,承担不起任何风险,只能做这等针对底层客户的买卖,那么卤肉就是在有余力的基础上,往上层兼容。
而且事实证明效果很不错。
郑小官人的号召力惊人。
自从那日他买了卤肉之后,许多镇上的百姓也不知从哪听到风声,开始在饭点儿端着碗过来买“郑小官人同款”。
大禄朝带货达人由此诞生。
大家要的也不多,你一块儿,我两块儿,尝个味儿,甜个嘴儿,可架不住人数多,一斤卤肉被郑平安吃掉一半后,竟不够卖的。
师雁行琢磨着,可以逐步试着往上加加量,看镇上百姓的极限在哪里。
“万物皆可卤,”师雁行笑说,“等过几天鲜藕下来,卤藕片特别好吃。”
最好再加点辣椒,又香又辣,别提多过瘾了。
上辈子年轻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着自家做的卤味琢磨事儿,那么一大盘子呢,不知不觉就吃没了。
说着说着,口水都流下来,师雁行砸吧下嘴,“还有腐竹,毛豆,海带,鸭脖,鸭翅,各类鸡货鸭货……哇哦哦,一定要多一点汤汁,卤透了,想那腐竹啊,豆干啊,边缘褶皱最吸汁水,一口下去噗滋溢出来……”
还有啃鸭脖!
肉不多,但就是令人欲罢不能,谁能拒绝从骨头缝里挑肉吃的成就感呢?
那边母女俩直勾勾盯着她,发出响亮的咽口水声。
嗯,已经充分感受到她所说的美味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去找水喝。
馋了吗?
馋就对了。
喝点水垫垫吧。
“咳,”江茴放下水碗说回正事,“如今咱们手头宽裕了,我琢磨着要不要扯布做件衣裳出门穿。”
师雁行负责在前面冲锋陷阵,她就必须竭尽所能把后勤操持好。
鱼阵嘛,先长膘吧!
嗯,一家三口分工很明确!
师雁行明白她的意思。
无非就是下个月要去郑家,怕穿的太落魄了,被人瞧不起。
“也好。”师雁行想了下,没反对。
纵然她们自己不在意,到底也是郑家请上门的人,若真穿得破破烂烂,岂不是打主人家的脸吗?
况且天冷了,她们也实在该添置衣裳了。
“倒也不必太好,”师雁行道,“咱们什么家底他们也清楚,且不必打肿脸充胖子,只用寻常棉布做一套家常衣裳即可。”
江茴点头,“我晓得。”
眼下普通棉布不过八十文上下一匹,她们娘们三个瘦的瘦小的小,两匹就能做三套了。
到时候再画两张精巧雅致的花样子,用线细细地绣上去,就很能看得过眼了。


第19章 酸菜猪肉炖粉条,腐竹
师雁行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去往县城前几日,她和江茴骤然忙碌起来,一起做了许多准备。
江茴去布庄买了一紫一灰两匹棉布,很是细腻柔软。
白色棉布是最便宜的,但不耐脏,也不适合外穿。这两个颜色雅致大方,老少皆宜,很压得住场面。
因紫色颜料贵重,导致紫色布匹价格也高些,一匹便要九十文,灰的才七十五文。
江茴将买的两匹布往三人身上比了比,“咱们三个人足够做了,若排布得当,说不得还能剩下碎料做点肚兜、发带、荷包。”
“荷包!”鱼阵抓起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小荷包展示。
江茴摸摸她的小脸儿,“对,荷包,给鱼阵换个新荷包。”
小孩子爱丢东西,江茴就给她缝了个小荷包,如今鸡毛毽天天装在里面,宝贝似的。
师雁行捏着鱼阵的小手笑道:“我对缝纫可是一窍不通,全靠你了。”
江茴抿嘴一笑,“布料既少,少不得拼拼接接,不如单给你做一套水田衣,一来弥补布料不足之憾,二来风流雅致,便是见贵人也不怕了。”
水田衣就是将几色布料裁剪成大小相同的三角形或方形,穿插着重新拼接成大料,再行裁剪,因形似水田而得名。
这种做法极其耗时耗力,而且又考验裁缝的针线功夫,但凡中间有一道缝不好,成片便歪斜凹凸,很不像话了。
师雁行断没想到江茴竟有这等本事,也是喜出望外。
“既如此,是我有福了,我且等着受用。”
说着,她一拍巴掌,忙趿拉着鞋子下炕,“啊,我的酸菜!”
前几日她发现院子里几棵大白菜长好了,便整颗摘下来,去掉根部和外层脏叶子,倒挂在屋檐下。
北地气候干爽,秋风飒飒,凉意细细,短短一天下来,原本嫩生生的大白菜就蔫儿了。
江茴和鱼阵母女也跟出来瞧,“前儿我就想问了,什么酸菜?”
做的时候她也看了,便是将蔫白菜用热水烫一回,放入无水无油的坛子里,再把方才那热水倒到勘勘没过白菜的位置,封好,置于阴凉处。
若说是腌菜,可也没用盐巴呢。
她是见过人家腌菜的,只是盐价高昂,寻常百姓很少做,日常储存食物多以风干和窖藏为主。
师雁行道:“这法儿不必一粒盐,而且十分清脆可口。”
只要不弄进去水和油,保存一年不是问题。
一掀开盖子,浓烈的酸香轰然炸开,围观的江茴和鱼阵口中津液迸发,直如银河下了三千里,嘶溜溜狂吸口水。
“好清爽好清爽!”
腌制成熟的酸菜微微泛着黄绿色,柔嫩无比。
师雁行用干净筷子夹了一角出来,简单洗去外部酸浆,快刀切碎了,用略肥些的五花肉片爆香,末了加入粉条,稍稍炖了片刻便得了。
“尝尝!”
若说做餐饮最大的好处,莫过于什么好东西都能尝头一份,管够!
江茴先给鱼阵挖了一勺,小姑娘本着对姐姐的无限信任一口吞下,然后小脸儿瞬间皱巴成麻核桃,眼睛眯成两条缝,口水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哇啊啊啊好酸!
其实经过烹饪,酸度已然大大削减,但她小小年纪,哪里吃过这等酸味?活像被人兜头撞了一回似的,晕头转向起来。
即便如此,她还是眯缝着眼睛,吸着口水吧嗒吧嗒嚼得欢畅,跟个小松鼠似的。
中间嚼到肉片,猪肉的浓和焦边的香瞬间均衡了酸味,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厚重清爽来。
小姑娘咕咚咽下去,吧嗒下嘴儿,复又用力张开嘴巴,“好次,还要!”
江茴只看着她口水滴答的熊样儿发笑,“不是嫌酸么,还要?”
听听,酸得话都说不清了。
鱼阵扶着灶台直蹦高,快乐极了,“好次的!”
酸溜溜,口水哗哗,多过瘾呐!
搞定了酸菜,第二天师雁行又开始磨豆浆。
前几天一口气买了五斤豆子,泡发之后才想起来没有豆浆机,一看那满满一大盆,也觉头皮发麻。
磨豆浆是个力气活儿,还要随时扫豆子、加水,单靠人力能累死。
好在现在有骡子了!
买的这头骡子年纪不大,性格很温顺,江茴回忆着村民们糊弄驴子干活时的做法,给它蒙了眼睛,套了笼头,用小鞭子在它背上轻轻一击,骡子就乖乖原地转起了圈儿。
石磨跟着吱呀呀转动起来,师雁行往上面的窟窿眼儿里注入清水,两块磨盘中间的缝隙内便开始渗出浅黄色的生豆浆。
豆汁特有的味道缓缓飘散在弥漫着晨间薄雾的农家小院,合着“咯吱咯吱”的磨盘转动声,扩出去老远。
鱼阵跟着骡子转了几圈,仰头问师雁行,“介介,骡骡为什么转圈!”
师雁行失笑,一时间又不晓得怎么解释,只好道:“你在身上栓根绳儿,蒙着眼睛也转圈。”
鱼阵似懂非懂哦了声,扭头就走。
师雁行忙问:“干嘛去?”
“找绳子!”鱼阵脆生生道。
师雁行和江茴笑得前仰后合,立刻阻止了她原地变骡子的自虐行为,又糊弄几句,好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茴拿着小刷子,隔段时间就将石磨槽内汇聚的豆渣和豆汁扫下来。
很快,第一只木桶就装满了。
鱼阵好奇,踮起脚尖,伸出手指沾了点溅出来的豆汁,小舌头轻轻一舔,立刻皱巴起脸蛋子。
“不好吃!”
好奇怪的味道!
江茴噗嗤一笑,重新换上一只空桶接着,“傻丫头,还得煮呢!”
生豆子腥气,自然是不好吃的。
磨好的豆浆滤掉渣滓,下锅煮,不多时,表面就起了一层浮皮。
师雁行将浮皮挑起,挂在事先准备好的棉绳上。
待表层油皮去了之后,继续熬煮,过一会儿,又会结出第二张。
如此往复,便有第三张、第四张……
熟豆浆的香味浓得惊人,原本退避三舍的鱼阵又吭哧吭哧蹭回来,眨巴着眼睛流口水。
好香哦~
想喝……
师雁行失笑,舀出来三碗,狠心加了一点糖。
趁热喝,厚重的豆香中透出丝丝甜,鲜得眉毛都要飞出去。
微烫的豆浆顺着喉管一路往下,热力奔流,雀跃着游走在四肢百骸,渐渐从皮肤上逼出一层薄汗。
师雁行惬意地吐了口气,斜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看院中的大柿子树:
树叶渐渐凋零,微薄的晨曦坦荡地穿透过来,几无滞涩,显出几分萧条之意。倒是上面滴流嘟噜的大柿子已然泛了艳色,衬着清晨轻柔的薄雾,似红澄澄的小灯笼。
想必再过几天就有熟透的了。
脆的时候吃甘甜,拿下来捂一捂,放软了吸食更浓郁。
了不得,师雁行砸吧下嘴,穿越后物资匮乏,偏又是长身体的时候,真是越来越馋。
只这么一想,口中便津液四溢起来。
锅子有限,师雁行分了三次才煮完,揭下来的油皮也挂满了大半座院子。
风一吹,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壮观。
滤出的豆渣也不浪费,用纱布包着,拿大石头压结实了,干燥后便是豆饼,是非常好的牲畜口粮。
江茴觉得自己看懂了,又好像没有懂。
“这些要做干货?”
民间吃豆子的不少,豆腐、豆腐脑,甚至还有外头传进来的霉豆腐、腐乳,可唯独没见过这个。
因为喝豆汁的本来就少!
豆子属于贵价粮食,比起喝几口就没,大家更倾向于将它做成看得见的大块豆腐。
至少填得饱肚皮。
“这可是好东西,”师雁行活动着僵硬的肩颈和手臂,“做卤味、凉拌、炖肉,怎么都好吃。”
“介介!”鱼阵奋力伸长了胳膊拽她的衣角,“捶捶!”
师雁行眉开眼笑地蹲下,然后就感觉到小拳头横七竖八落下来。
鱼阵抿着嘴,敲得非常认真,时不时撅起嘴巴吹一吹,“呼~呼~”
天气渐寒,师雁行被她吹得直缩脖子,奈何小朋友工作热情高涨,倒不好打扰。
还是江茴忍笑把小家伙提起来放到一边,“好了,鱼阵歇一歇,娘来。”
师雁行推辞一番,奈何这幅身体实在累狠了,便认命地爬到炕上享受起来。
“自然是好东西,”江茴揉她的肩背跟揉面似的,“上等黄豆做的,能不好吃嘛!”
师雁行就笑。
因为被柔得一晃一晃的,笑声也有些抖,好似风吹河面碧波荡漾。
“你想在郑家宴席上做这个?”江茴问。
黄豆本钱加费的这些事,又泡又磨又煮又晒……若将前后这许多工序折算成钱,算下来可也不比卤肉便宜多少了。
师雁行嗯了声。
“显然郑家要宴请一位或是多位很重要的客人,偏偏那客人又很挑剔……”
“等会儿,”江茴打断她,茫然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师雁行笑道,“猜的。”
郑家那般家业,自然是有自己的厨子的,等闲家宴犯不着从外头找人。
若是平时想吃,还像往常那样早上派人来买就是了,何必巴巴儿倒贴她们几天的流水,非把人请过去做?
她问过黄兵,郑老爷子的寿宴早在八月份就办过了,当时县城里还开了流水席,场面一度十分轰动。
老太太的生日在三月,也对不上。
故而师雁行大胆推测,郑义这次摆宴大概率是要酒桌上谈买卖,在尘埃落定之前不便大肆张扬。
对象要么身份不一般,要么确实挑剔,以至于见多识广的郑义都感到棘手,觉得自家厨子乃至以往能接触到的厨子都不保险,这才不惜冒险请她这么个半路杀出来的野路子。
当然,郑义绝对不可能只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充其量不过双保险。
国人自古以来就习惯酒场上谈买卖,一个好厨子在很多时候可以起到意料不到的效果。
只要郑义不打算金盆洗手,师雁行就一直有用。
非常有用。
所以这次去,郑义想借她的力量达成某种目的,相应的,师雁行也势必要从他身上得到金钱之外更多的回报。
比如说证明自己的价值,再比如,撬动某些潜在的高端客户。
高端客户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他们能带来的除了实打实的金钱之外,还有隐藏的人脉。
听师雁行一脸平静地说完,江茴脑袋里就跟炸了十个八个烟花一样,轰隆隆晕成一片。
她杵在原地呆了半晌,“你……胆子好大呀!”
原本觉得郑家人请她们去做宴席就够难得的了,美得够呛,没想到……
这何止是所图甚大,简直野心滔天啊!
江茴低头看着师雁行的脑瓜子,语气复杂,“你这到底怎么长的?”
师雁行失笑,翻身坐起来顺了顺头发,“总不能白活一辈子吧。”
江茴摇头,“人是多活了一辈子,可脑子不还是那个脑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