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好吃但费油,所以一开始她没做。
这几日赚了些个,手头宽裕了,才第一回 上。
猪肉剁成细细的臊子,先在锅底狠狠煸炒出油,之后再放入茄子土豆大火爆炒。
土豆片先反复焯水,这么一来不容易粘锅,吸油也少。
这几日土豆泡出来的淀粉师雁行也没浪费,都一点点收集出来,摊在日头低下晒干了,已经攒了一小盆。
江茴不明白留着这个做什么,问时,师雁行就神神秘秘地笑,说过阵子给她个大惊喜。
“那就要这两个新的!”
紫的茄子,黄的土豆,酱红色的肉沫,还有那翠绿的菠菜,金黄的炒蛋,那么多颜色都浸满了油亮,在日头影儿下泛着油润的光。
老张没读过书,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觉得好看!
茄子条儿细腻,土豆软嫩,合着夹在里面的肉沫,格外过瘾。
老张吃得次数多了,无师自通许多新方法,比如说将热炊饼掰开,往里面狠狠塞一大筷子菜!
汤汁浸润了炊饼,更添风味,还一点不浪费呢。
他肠胃不好,家里人也看得开,几乎日日来吃。
其他好多同伴只是隔三差五来解馋,私下里时常打趣,说老张是不过日子了。
老张振振有词道:“你们懂什么,我这才叫过日子!吃得舒坦了,干活又快又多,精神头也好。不然都跟你们似的三天两头犯病,又误工又吃药,花的比我还多呢!”
众人一听,确实有些道理。
可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还是不舍得花。
“黄叔来啦?”觉察到旁边的视线,师雁行转过去一瞧,嘿,大客户!
“黄大爷,”那边江茴罕见地主动过来问好,“我们想买头牲口,您看……”
挑牲口是门学问,总有那么些个奸商把些老弱病残的牲口伪装成好的,你买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家去养不了多久就死了。
老张吃完了,一抹嘴,“这事儿你们找老黄还真找对了,他相看牲口,那是一绝啊!”
黄兵照例要了两碗菜,“买牲口才是正办,你们娘们几个也不能老这么着。是买来做这买卖,还是别的什么?”
江茴道:“就是这个。”
黄兵往嘴里扒了一筷子菜,“那买骡子吧!”
像他们这种小地方,能见到的马只有驽马,就这么着,一匹至少也得十两往上。
犯不着。
而牛主要为耕地,好的牛犊一头也得五六两,成年健牛至少得再加一半。
吃的又多,不合账。
驴子小,不耐操练。
倒是骡子性格温顺,力气大耐力也好,胃口比牛小,价格还便宜。
师雁行和江茴对视一眼,都觉得靠谱。
“那得多少钱呢?”
黄兵略一沉吟,“照如今这行情,少说也得四两。明天就是大集,你们有空早点来,先在市面上问问。不过他们看你们是女的,又年轻,不懂行,少不得蒙骗。先转一圈儿,心里有个谱,晌午我再带你们走一走。”


第11章 荠菜蛋饼,南瓜小米粥
次日,师雁行三人果然早早起来。
昨晚临睡前师雁行就把淘好的小米和切成大块的南瓜放入锅中,将那未燃尽的柴火用薄薄的草木灰盖住,让它不至于熄灭,整晚缓慢燃烧,小火慢炖。
一大早,三人就被浓郁的南瓜甜香熏醒,呼吸间还能分辨出里面夹杂的馥郁小米香。
掀开锅盖的瞬间,白色水汽翻滚升腾,甜香越发浓郁。
一夜焖煮,南瓜外层都被熬化了,橙红色的瓜肉融化在厚重的米脂内,深浅分明,莹润而富有层次感。
用筷子轻轻一夹,边缘模糊的南瓜肉便轻易断成两截,俨然已经熟透了。
师雁行把南瓜粥舀出来,正好两大一小三碗。
快手快脚刷干净锅,用铲子尖挑一点雪白的猪油,丢入锅中。
等待融化的间隙,她快手快脚打了个蛋,把昨夜泡发好的干荠菜切成碎丁子,一并洒到加了盐的面糊里。
做完这一切,猪油已彻底融化,厚重的荤香弥漫在灶台间,与先前的甜美味道轻触、融合。
“嗤啦~”
面糊入锅的瞬间,晨间的空气中又多了一抹蛋香。
荠菜蛋饼摊得薄薄的,熟得很快。
师雁行叉腰数了十个数,就把铲子顺着锅底往下一划,再往上一挑,轻轻松松将老大一张荠菜蛋饼翻了个儿。
完好无损!
“哇~”
江茴和鱼阵发出整齐的赞美。
被荤油浸润过的荠菜越发浓翠欲滴,蛋液是璀璨的金色,两种颜色混在一起相辅相成,勾得肚皮越发要唱空城计了。
“开饭!”一个人说。
“好!”两个人应。
自然生长的南瓜风味极佳,根本不必加糖或任何其他调味料,自带一股香甜。
小米本身就足够香,只是这香似乎有些单调,如今加了南瓜肉,就仿佛分出了层次一般,越发完整了。
蛋饼边缘酥酥脆脆,一咬直掉渣,内部又十分细腻绵软,合着荠菜清香,好似又重回春日。
师雁行痛喝一大碗南瓜小米粥,意犹未尽道:“南瓜实在是好东西,回头咱们可以买点蜂蜜和糖,加了猪油做南瓜发糕吃!红枣的也好!”
她一边说那边一大一小就偷摸咽口水,十分之馋。
这几天日日都有一百多文进账,钱活起来了,她们也敢吃饱吃好了。
用完早饭,鱼阵吧嗒吧嗒跟着往外走,走到一半,却又站住,“车车!”
今天没有推车车诶!
江茴笑道:“今天咱们不做买卖,去赶集买大牲口好不好?”
师雁行心道,这么点儿大的豆丁知道啥叫大牲口啊?
果然,鱼阵就只听清并记住了两个字:
赶集!
小朋友高兴了一瞬间,然后马上一脸郑重地说:“赚钱啊!”
人怎么能老想着玩呢?
江茴:“……”
这小财迷!
经过上次那几个泼皮出没的路段时,江茴虽没说什么,但脚步明显加快,可见还是有些怕的。
师雁行就想着,无论如何这牲口都得尽快买成。
步行很容易被围堵,如果有牲口驾车的话就不同了:
敢堵我?
直接冲过去!压不死你!
稍后到了集市自不必细说,因人多手杂,江茴便将鱼阵抱在怀里,这才放心的往卖牲口的角落走。
“臭臭!”
走近了,小姑娘捂着鼻子道。
这么多牲口聚在一处,又拉又尿,味道嘛,自然是不缺的。
江茴笑道:“等买了咱们自家的,就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好不好?”
鱼阵皱巴着脸点头。
她一抬头,就跟一头牛犊对了眼。
那小牛犊子看样子出生没多久,两只大眼睛格外水灵,里面盛满了好奇,不管看谁过来都颠儿吧颠儿吧凑上去。
两个不同物种的小崽子大眼瞪大眼,终究是牛犊子的眼睛更大,鱼阵很快败下阵来。
“牛!”她以一种十分惊诧的语气道。
牛犊子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顶了她一下,似孩童间的玩闹,嫩生生地“哞”了声。
师雁行忍不住也上手摸了两下。
果然不管什么动物小时候很可爱。
哦,除了蚊子,老鼠,苍蝇,蟑螂,蛇,蜥蜴……
骡子、驴子和牛是民间最普及的三种牲畜,卖的也最多,几乎走几步就能看见。
江茴不懂这个,看到最后总觉得都是一个模样。
她忍不住想,落到骡子的眼里,人是不是也一个模样?
“那边那头看着不错。”师雁行忽然道。
江茴这会儿早就挑花眼了,正为难,听她这么一说,满口应下,马上走过去看,又问价格。
那牲口贩子听见问,却先不答话,只拿着两只三角眼往她们身后觑,确认没有男人跟着,又打量她们几眼,这才狮子大开口:“娘子眼光不错,这正是上好的大青骡,最是膘肥体壮耐力惊人,只要纹银七两。”
师雁行和江茴互相看了看,心道你还真敢要。
若再狠狠心,都够买头牛了。
“能不能近前看看?”师雁行问。
那牲口贩子意义不明的笑起来,神色中颇有几分轻视。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会看什么?不过装模作样罢了。
“行啊,看吧,”他笑着往旁边退开,“被踢着了可别哭啊。”
江茴心中突然无名火起,直接抢道:“若真伤了人,就不是哭不哭的事了,少不得报了官,叫差爷们来主持公道!”
众人原本见她娇滴滴一个年轻妇人,美艳艳三分动人姿色,抱着小的带着大的往牲畜市场上扎,十分显眼,都跟看西洋景似的等笑话,没曾想却听她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都愣了。
就连师雁行也很意外。
认识这么多天了,对方一直都是温婉的,柔和而不接地气的,平时在街上都不好意思大声叫卖,这会儿竟敢在男人堆里大声为自己出头了?!
别说她,江茴自己说完了都有点懵。
我刚才干什么了?
她腔子里一颗心砰砰直跳,全身的血都好像涌到头上来了,让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乌,周围人说的话、做的事儿也都听不到,看不清了。
刚,刚才那真是我?
过了会儿,也不知谁起的头,哈哈笑起来。
“方驴子,听见了吧?当心拉你去见官!”
好家伙,没想到竟是个烈货!
方驴子被众人笑了一回,面上挂不住,微微带了几分羞恼,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逞嘴本事难免伤了和气,又不便发作。
江茴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成就感。
是了,方才说话的就是我。
凭什么呢?
分明我们也是正经想买牲口的,可打从一开始过来就没人正眼瞧,如今认真问起来也是爱搭不理,那脸上眼底明晃晃写满了轻视和敷衍……
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连日来的辛苦,新受的气……被方驴子那么一刺激,江茴终于跟个爆仗似的,炸了。
成效惊人。
周围的人不再像方才那样轻浮。
师雁行确实不懂骡子。
但她上辈子事业成功之后却沉迷于马术,还花重金购置过几匹纯血宝马,对相马之术颇有见地。
想来这骡子和马虽不算一个物种,基本属性却是相似的。
单纯从外貌上相马,无非几个方面:
毛发油亮,双眸有光,牙齿整齐而健康,四肢匀称而健壮。
只要满足这几个大方面,除非有某种隐性疾病,一般就错不了了。
师雁行照着这几个方面将那骡子仔细看了一回,甚至不顾脏,扒开它的嘴唇看牙口。
见她这一套动作十分熟练,方驴子终于收起几分轻视的心。
难不成还是个行家?
看完之后,师雁行没急着说话,一直熬到方驴子沉不住气追问:“小娘子觉得怎么样?”
师雁行漫不经心嗯了声,好像并不大想要的样子。
方驴子搓了搓手,“看小娘子也是行家,咱们能做成买卖也算缘分,不如我主动退一步,六两半,如何?”
师雁行直接嗤笑一声,抬手招呼江茴走。
方驴子在后面喊了两嗓子,到底不愿意易出手,便又停下脚步,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才开市呢,时间早的很,且不必着急。
没准什么时候就碰见冤大头,七、八两卖出去了呢!
走出去老远了,江茴才问:“那骡子不好吗?”
师雁行道:“其实我觉得还不错,只是他明显不着急卖,咱们就这么讲的话,讲不下来多少,不如等等黄爷。”
娘儿仨便在集市上逛起来,约么着黄兵下了工,便往车马行方向走,果然远远看见他正往这边来。
两边顺利会师,黄兵问起她们的收获,师雁行一一说了。
黄兵又叹又笑,“你小姑娘家家的,眼睛倒是利,那方驴子人品确实不大好,但手底下过的牲口个顶个不错。既如此,咱们就去看看。”
他们到时,方驴子正拉着另一个大冤种唾沫横飞地推销自己的骡子,老远见黄兵带人过来,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他竟不敢再多说,三言两语打发了早就想跑的客人,陪着笑脸上前道:“黄爷。”
黄兵嗯了声,指着后面的师雁行三人道:“今儿陪亲戚买头骡子。”
方驴子不愧是做惯买卖的人,抬手装模作样往两边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对师雁行她们笑。
“几位贵客同我玩笑呢,这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早说是黄爷的亲戚,我哪敢赚您一文钱呢!”
之前老张说有事儿找黄兵好使,师雁行她们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好使。
如今眼见为真,嗯,果然好使!
至少在牲口圈里好使!
黄兵相牲口的本事是祖传的,到了他这一代,更是青出于蓝,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刚一出现,牲口市场上就起了一阵骚动,好些人竟纷纷撇下手里的活儿跟着来了。
有的是单纯想看热闹,有的是想跟在后面捡漏。
黄爷眼界高着呢,但凡给他看过的绝对是上品,就算他不收,也多的是人要。
黄兵问了刚才师雁行看过的骡子,笑了下,“眼光不错。”
这一路走来,鲜少有比这头更出色的。
纵然有,也有些大了,不如买这头合算。
“就它吧,四两。”黄兵轻飘飘就把价格杀下来近一半。
方驴子瞬间苦了脸。
“黄爷,您老不能这么着,这骡子光配种就花了好大功夫,我又辛辛苦苦拉扯到大,中间耗费的人力物力……多少补给我些个!”
旁边就有人笑,“还你拉扯大,感情是当骡子娘了!”
黄兵也跟着笑了两声,抱着胳膊看,“四两半,成就成,不成,你也卖不出比这个更高的价了。”
他就是这一带牲口行里的定价人,但凡他说一头牲口值多少银子,就值多少。
方驴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既觉得骄傲,又觉得肉疼。
骄傲的是黄兵看中了他的牲口,日后在这行里更能挺直腰杆了。
肉疼的是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如今骡子定了价,后头再也不会有人傻到出更高了。
若他不同意这笔买卖,还平白开罪了黄兵。
“罢了罢了!”方驴子一咬牙,朝师雁行等人拱拱手,“只当我为方才的事给几位赔不是了!咱们和气生财,日后若想再要牲口,多来照顾我的生意就是了。”


第12章 枣泥五花酥
论好了价格,两边都不拖泥带水,当场钱货两讫。
江茴和师雁行对黄兵感谢到了十二分,连带着鱼阵也跟着说谢谢,把他逗乐了。
他倒不图什么回报。
孤儿寡母的,赚点辛苦钱不容易,不过伸把手的事儿,也算积德了。
江茴要给谢银,黄兵死活不要。
倒是师雁行趁他们推拉的空档,跑到街边点心铺子包了桃酥、绿豆糕儿、风干桃条和面棋子四色点心。
“黄叔,知道您不缺这些,回去给婶子和孩子们甜个嘴,多少也是个意思。不然就是真叫我们过意不去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黄兵略一迟疑,到底是接了。
又玩笑道:“小孩子家家,怪老道的,我看只怕你不日就要往县城走了!”
这姑娘说话做事之精准老练,完全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来日真能成就一番事业也说不定。
若旁人听了这话,少不得谦虚一回,没想到师雁行却大大方方点头,“那就借您吉言了。”
这镇子还是太小了,消费能力有限,能往上走,自然要尽快往上去。
她认得如此爽快,倒把黄兵唬住了。
他愣了会儿,“你就不怕?”
师雁行反问:“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一个脑袋两条腿儿,怕什么呢?”
她看不出一点勉强,眼底闪着自信的光,像两颗星星。
是啊,怕什么呢?
黄兵在心里把这话念了两遍,倒是勾起一桩旧心事。
买了骡子,师雁行她们又顺便去看了刘大娘。
对方却表现得远比她们更迫切,老远见了就一个劲儿招手,示意她们赶紧过来。
“今儿一大早就有人在这附近鬼鬼祟祟的,”刘大娘压低声音说,“专门盯着这里瞧,才刚竟然又打发了一个女人来问这摊子的事儿,我可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与人为善的好处,若她们没有从一开始就帮着刘大娘,保不齐明儿这摊子就换主人了。
刘大娘又说:“我看那货没存好心,保不齐是看你们挣钱眼红了。”
江茴一惊,这不就是之前师雁行说的事儿?
师雁行对此早有准备,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向刘大娘道了谢,又请她看自家刚买的骡子。
“骡骡!”
鱼阵大声介绍道。
她对这个毛茸茸的新同伴非常喜爱,小手动不动就去捏人家的耳朵。
“哎呀,这可是头好牲口!”刘大娘刚才光急着报信了,一时竟没注意到她们中间多了头骡子,如今一看又惊又喜。
这骡子一点不怕生,也不知是否与师雁行一眼相中有关,竟十分合眼缘,又乖巧。
“多谢您老提醒,”师雁行道,“赶明儿我们就又回来了。这回有了骡车,一定能多弄两个菜,到时您老的热炊饼就更好卖了,只怕一个人还忙不过来呢。”
说得刘大娘越发欢喜,笑出一脸褶子。
“忙些好,忙些好,若没得忙,岂不就要干巴巴等死了?”
众人就都笑了。
告别了刘大娘,鱼阵趴在江茴怀里逗弄后面的骡子,看它抖一下耳朵就跟着笑,也不知究竟乐什么。
江茴问师雁行,“还真来了,咱们怎么办呢?”
师雁行不答反问:“你知道东大街的小衙门怎么走吗?”
当地百姓把几个县里派下来的衙役常驻的地方称为小衙门。
江茴一怔,点头,“知道。”
师雁行又问:“今天带的银子还剩多少?”
江茴道:“一两多吧,原本预备着请黄爷吃饭的。”
够用了。
师雁行就折回方才的点心铺子,在刚才四样点心的基础上又加了两样,一个枣泥五花酥,一个琥珀核桃板糖。
出门右拐,又去酒肆里要了一壶中档烧酒。
点心和酒共计一百一十文。
快顶得上一天的营业额了。
江茴看着有点心疼,却也知道这是省不了的,就没做声。
往衙门里送东西,不好太过简薄。
两大一小加一头骡子去到小衙门,江茴抱着鱼阵,且有些踟蹰,不知如何打交道,师雁行就一手点心,一手酒壶进去了。
这是一座临街的二进小院,白天几个衙役就在前院应酬,晚间去内院睡。
这会儿已经过了早晚巡街的时间,不过因为今天是大集,人多杂乱,衙役们也不敢太过懈怠,六个人两两一组,接力式的出去巡查。
师雁行进来时,留守的四名衙役正坐在桌边磨牙扯屁,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请问几位差爷……”
几人正笑时,就听清脆的女声自门口响起,扭头一瞧,是个俏生生提着东西的姑娘。
最靠近门边的衙役也不过二十来岁,抓着把南瓜子走过去,“什么事儿?”
师雁行就道:“我们娘几个在前头街上支了个摊子卖饭食,想问问怎么交税?”
这是她来之前就想好的理由。
而且这事儿她还真不明白,刘大娘和黄兵等人也稀里糊涂的,正好问一问。
那年轻衙役就挠头,扭头冲里边喊:“头儿,人家来问交税的!”
众人正闲得发慌,突然来个小姑娘本就稀奇,且问的还是交税的事,越发有趣了。
这世上只有逃税的,还是头回见主动跑上门来要交税的。
为首那衙役刚一起身,左右两侧的手下也闹哄哄往外走,显然看热闹来了。
外面的江茴听见动静,怕出什么事,鼓足勇气跟进来,“飒飒,几位差爷……”
众人一瞧,竟是个美貌妇人抱着孩子,牵着骡子,鬓边淌着汗,看着就累得慌。
“你们是一家子?”一开始那个年轻衙役问道。
江茴点头,“外子两年前病故,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没个进项,来做点小买卖。”
众人一听,也觉辛酸,倒是歇了看热闹的心。
“进来坐吧,”那年轻衙役道,“抱着孩子怪累的。”
江茴哪里敢坐,连连推辞。
那衙役挠头,心道我长得也不吓人吧!
“你们支的什么摊子?多大?平时几个人操持?一日内进账大约多少?”
为首的衙役四十岁上下年纪,浓眉大眼,古铜色皮肤上胡须浓密,看着十分威武。
师雁行仔细说了,那人就道:“这倒不必交,朝廷律法明文规定,若是摊子,或五人以上,或连续十日流水四百文以上方需交税,你们安心做买卖就是。”
又问具体地址在哪里,卖什么的,应该是要去亲自核定。
师雁行都回答清楚了,又递上点心和酒,“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还望诸位差爷多费心。”
几个衙役连说不要。
若说别的商户来送东西也就罢了,可这孤儿寡母的,身上的衣裳都浆洗得泛白,这样的礼,他们拿着烧手。
为首的衙役就说:“不必忙这些,日后你们只要正经做买卖,不弄虚作假,不违法乱纪,什么都不用怕,东西都拿回去吧。”
娘们儿们对视一眼,慢吞吞退了出去。
为首那衙役才要回屋,却见师雁行又窜了回来,二话不说,放下酒壶就跑。
“几位差爷,家里也没有吃酒的人,拿回去白瞎了,几位爷略吃几盏解解乏吧!”
她跑得极快,又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待那衙役追出去时,娘们三个早没影了。
“娘咧,”年轻衙役跟出来笑,“别是个兔子托生的吧?”
好长腿子!
为首的衙役低头看着地上的酒,“兔子可没这么大的胆子。”
“头儿,这酒咋办呢?”后面那个抓瓜子的凑过来问。
“留下吧,以后巡街多照看些。”
娘儿们几个没个倚仗,保不齐要受排挤,若执意不收,怕要担心死了。
却说那边师雁行和骡子。
“买了好点心,没想到竟送不出去,不知能不能退。”师雁行看着手里的油纸包笑道。
对方执意不收,两样礼都撂下也不大像话,好在酒送出去了。
江茴今天觉得特别高兴。
具体为什么高兴,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是因为在牲口市场时公然回击了方驴子吗?
还是因为克服了心理障碍,大胆地和师雁行一起面对了曾经望而生畏的衙役……
或许两样都有。
她隐约觉得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曾经那个怯懦的,只知道逃避的旧江茴在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勇敢的坚毅的新江茴。
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于是,她笑着说:“别退了。”
“嗯?”师雁行一怔。
这点心里有糖有蜜,可贵着呢。
江茴笑着打开最顶上的油纸包,里面是做成花瓣型的枣泥五花酥。
五瓣花瓣的边缘能看见清晰的千层和夹着的厚重的红褐色枣泥,花瓣交汇的中心点着一点红点,玲珑可爱。
猪油的香气,面粉的香气,还有枣泥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
江茴用手帕子包着拿起一枚,递到师雁行唇边,“忙了这么些日子了,赚了钱,咱们也甜甜嘴儿。”
她们付出了辛苦的劳动,也该享受甜美的果实。
凑近了之后,繁复的浓香越发惊人,师雁行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无论她前生曾多么富有,可现在这副身体终究只是一个贫苦的十二岁女孩,她的生理和心理都极其渴望高热量,渴望甜食。
“好。”
师雁行轻轻咬了一个瓣,齿尖压下去的瞬间,酥脆的表皮层层断裂,细微的咔嚓声绵延不绝。
怕自己弄脏了别的地方,师雁行微微用力,将掰断的花瓣直接衔走,也不用手,一仰头一张嘴便落入口中。
好酥脆的外皮,好浓郁的枣香!
口水打湿的瞬间恨不得就融化了,难以形容的甜香弥漫开来,令她的灵魂都跟着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