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听了,就沉下脸:“可不!仅有的从那边带来的东西!”
那个嫂子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起的话头不对,连忙看向妯娌求救。
“那边咋那么小气?”另一个嫂子便气愤道,“送妹妹回来,居然什么也不让带!”
村里都传遍了,陈宝音下车时,一个行囊都没有。身上这套行头,再光鲜亮丽,又有什么用?在外人看来,与光着身子被赶出来,没什么分别!
“他们就是欺负人!”杜金花想起这事就来气,扬起嗓门就骂起来。
养了十多年的姑娘,真狠心啊!如果宝丫儿性子不好,也就罢了。但相处两日,杜金花知道,宝丫儿可是个好孩子!那边夫人为啥赶她走?赶走就算了,还糟践人!
“可不是?糟践人呢!”大伯娘附和道。
杜金花一肚子的气愤不平:“太狠心了!”一个孩子,就这样赶走,不知道她会遭到别人笑话吗?杜金花不信,那位夫人想不到这些。
她就是不在意!好狠的心肠!杜金花越想越气,道:“我好端端的闺女,被抱错了,是她的错儿吗?这样待她,受尽委屈!”
陈宝音在一旁,静静坐着,不出声。
“在家里还习惯吗?”三嫂挨她近,低声说道:“若是没人说话,来家里,人多热闹。”钱碧荷是个木头人,闷得不行,孙五娘又是个泼辣货,没人爱搭理她。
陈宝音微微一笑,点头:“嗯,大家都很好。”
嗯?三嫂挑了挑眉。
杜金花听见了,扭头看过来,扬眉道:“宝丫儿在家里教金来和兰兰识字呢,闷不着!”
闺女这么有本事,她咋能不说给人知道?
“啥?”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呆。
杜金花扬起下巴,不遮不掩的骄傲:“宝丫儿识字,她要教金来读书,以后拜先生、考功名呢!”
大家都惊呆了:“宝丫儿,识字?”
是了,她在侯府长大,识字不稀奇。
但是,她愿意教金来?老天爷哟,这是咋想的?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呢!
考功名?金来以后能做官?他们老陈家,还有这机缘?
“宝丫儿不是刚回来?”愣了半晌,大嫂先回过神。
杜金花被问的,心里骤然一酸,但她没表现出来,骄傲挺胸:“这孩子心眼实在,要拉拔侄子呢!”
会识字,不藏私,愿意教,多好的孩子!
啊?这让几位嫂子心里一动。不光金来是她侄子,她们生的娃,也是她侄子呢!
“我家牛蛋,能跟着听听不?”大嫂试探道。
杜金花没做声,扭头看闺女。
教书这件事,杜金花不可能做闺女的主,闺女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
“好啊。”陈宝音脸上一点难色都没露出来,轻笑一声,点头答应了。
杜金花问她:“宝丫儿,你教得过来不?孩子都皮。”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正是上树下河,调皮捣蛋,不好管教的年纪。
“不用,不用宝丫儿管教!”二嫂兴奋道,“我们自己管。敢不听话,屁股打烂!”
陈宝音笑道:“那就教得过来。”
她料到了。教了自己家的娃,那大伯家的娃,能不管吗?这是骨肉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哎哟!宝丫儿真敞亮!”几位嫂子高兴极了,连忙喊自己孩子过来,“来,喊姑姑!以后姑姑教你们读书识字!”
“识字?姑姑是教书先生吗?”
“不然呢?”大嫂在牛蛋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喊先生!”不能喊姑,喊姑没威严。
“先生。”牛蛋被打得一个趔趄,揉揉屁股喊道。
其他几个孩子,也被亲娘按着喊起来:“姑姑!”“先生!”“姑姑先生!”“先生姑姑!”
逗得陈宝音直笑。
嫂子们也笑,老天爷开眼哟,多好的机会,自家娃能识字,还不要银子!
“虽然是自家人,束脩还是要奉上的。”大伯娘开口道。
杜金花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就算是亲戚,也得给束脩!教这么多孩子,多累呢!那都是耗心血的活儿,吃多少粮食能补回来?
可怜她的宝丫儿,来到家里,吃也吃不好。
只不过,大家是一家人,如果像私塾那样正经收束脩,就外道了。杜金花心里想着,慢慢说道:“我才给宝丫儿扯了两块布,做她秋日穿着。这天冷得快,过不多久就该穿棉衣了。”
大伯娘立刻道:“这你不必愁!交给咱们了!”说着,她看向几个儿媳,“莫说宝丫儿教孩子们读书,便是什么也没有,宝丫儿刚回来,咱们也该添送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呢,是不是?”
嫂子们一齐应道:“是!”“很是!”“宝丫儿妹妹的棉衣,交给咱们了!”
棉衣要暖和,就得续多多的棉花。棉花很贵,但几个孩子想要读书,正经拜师的话,可不止这点儿。
女人们心里算得清楚,孩子要读书识字,除了拜先生之外,还要购置书籍,要买笔墨纸砚。没有这些,谁教你家孩子?但宝丫儿就不一样了。
几个嫂子们心里是欢喜的,摸着自家孩子的脑袋顶,只觉仿佛看见了希望,眼睛里涌满了光。
“家里孩子多,若是都教,我也心疼宝丫儿。”这时,大伯娘说道。看了一眼自家孩子们,对陈宝音道:“宝丫儿考校考校他们,看看谁有资质。有资质,咱再教。没资质的,咱不费那个力气。”
陈宝音的表情有些微妙,有点想笑。大伯娘哪里是要考校孩子们的资质?分明是要考校她,看她有没有本事教孩子们。
也好。她点点头,笑道:“我准备教金来和兰兰《千字文》。不若我背诵一遍,看看小家伙们记得多少?”
这个好!大伯娘眼睛一亮,笑眯眯道:“都听你的。”
陈宝音便笑着点名:“杏儿,牛蛋,石榴,石头,桃花,柱子,虎头,来,站好。”
嫂子们很惊讶:“不用教杏儿她们。”
“咋不教?”开口的是杜金花,“我家兰兰就一块教的。女娃识字,长大了好说亲!”
杏儿最大,十岁了,对嫁人这事儿有朦胧的概念,双手扭着,有些拘束。
大嫂道:“这么多孩子,宝丫儿你教得过来不?”
“不难的。”陈宝音笑眯眯道,“教背书时,我读一句,他们读一句。教识字时,我写一个字,他们跟着写一个字。每日我会布置课业,次日检查。不听话的,就不教了。”
不听话的,就不教。但现在,他们还没有不听话,所以都教。
嫂子们沉吟着。
“教,都教!”仍是大伯娘,拍板道:“杏儿,好好儿看着弟弟妹妹们,知道不?”
杏儿点点头:“嗯。”
十岁的姑娘家,已经很能干了。她把弟弟妹妹们安置好,站成一排,听姑姑读《千字文》。小姑娘生着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模样乖巧。
趁机,大伯娘对杜金花使了个眼色。
“咋?”杜金花跟进屋里。
大伯娘在床边一坐,解开包袱,是杜金花带过来的两块布。她抖落开,思量着从哪里裁剪,口中说道:“宝丫儿也十五了吧?你啥时候给她说亲?”
话刚落地,杜金花沉下脸来。
“我知道你舍不得。”大伯娘看她一眼,说道:“孩子刚回来,你必定是想养在身边,亲近两年的。但两年后,孩子就大了。”
杜金花没好气道:“嫂子,你知道我不想提,那还提什么?”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提这事!想都不愿意想!她宝丫儿是多好的孩子?才回来呢!那么亲近她这个娘,她怎么忍心把她嫁出去哦?
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坐在床沿,背过身,抹泪。
大伯娘叹口气:“是我心急了,不该这时候提。”刚才她看见杏儿的神情,便想起来这茬,顺口就提了。
这会儿提,也有这会儿提的好处——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想清楚。
杜金花坐那抹眼泪,心里酸苦得紧:“我这是啥命哟!”
若是金来已经大了,再有两年就考功名,宝丫儿等两年就等了,抬身价。但金来才五岁,宝丫儿等他考上功名,非得等成老姑婆不可!
但,这两年就说亲,嫁妆从哪儿出?家底就那么些儿,还要供金来读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上哪儿给宝丫儿攒嫁妆去?
陈宝音在院子里带孩子们玩,顺便跟嫂子们亲近亲近。没多会儿,兰兰带着金来、银来也过来玩了。
一直到天黑,该吃饭了,一家人才回去。
“娘,你发愁呢?”
孩子们在前面欢快地跑着,陈宝音挎着篮子,跟杜金花挨着走动。她敏锐察觉到杜金花的情绪不高,歪头看她。
杜金花可是愁得不行了。但这哪能跟闺女说呢?闺女够不容易了。
“没啥。”她装作无事地摆摆手,“就是担心你累,教那么多孩子。”
陈宝音笑笑,示意挎着的篮子:“又不白教。明年一年四季的衣裳鞋袜,都有着落了。还有鸡蛋吃。娘,有我一个蛋,就有你一个蛋。不愁了啊。”
回来时,大伯娘给她篮子里装了十来个鸡蛋。
家里现在连窝头都要省着吃,鸡蛋可别提多金贵了,陈宝音高兴着呢!
杜金花看着闺女快活的脸颊,她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心里不由得更酸涩了。
她宝丫儿,真苦哇!
“嗯,嗯。”她强忍住,点点头,“娘不吃你的鸡蛋,你自己吃,听到不?”
陈宝音笑嘻嘻的,摇摇头:“就不,我和娘一起吃。”
这么个孩子……杜金花心里装满了酸水儿,却又甜嘟嘟的,跟灌了满腔的蜜似的。她想,无论如何,得给宝丫儿许个好前程。
转眼就是第二天。
杜金花和陈宝音一起进城,陈二郎护送。
进了城,顺着昨日的路,往雅信斋的方向走。离得老远,就看到一道蓝色身影,单薄得风一吹就跑似的,站在路边儿。
“兄弟!”陈二郎兴奋地挥手,冲着那边喊道。
那书生看见他们,猛地一脸惊吓,弱不禁风的身板一抖,手里的篮子掉下来,砸在他的脚上。
“啧。”杜金花嫌弃的声音。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连个篮子都提不好。
往后金来长大了,可不能学他这样。


第16章 定金
宝,宝音?
宝音跟着一起来了!
顾亭远手足无措,僵在那里。她怎么会来?他全无准备。
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她第一印象不会好吧?慌乱,懊恼,一下子充满了胸腔。
捡起篮子,人已经近了。陈二郎笑得灿烂,咧开一口齐整的牙齿:“兄弟,看见啥了,吓成这样?”
顾亭远挎好篮子,低埋下头,拱手:“惭愧。”
是该惭愧,陈二郎看着他弱不禁风的身板,心想自己上次被吓掉手里的东西,还是家里来人说琳琅不是他妹妹。
接着,就瞧见身前的书生,耳廓通红,猛地回过味儿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宝丫儿。
是了,他妹妹漂亮得就像一粒珍珠落在砂子里。哪怕换上寻常姑娘家穿的衣裙,也还是明晃晃的夺目。他转回头,遮住妹妹的身形,道:“我们带钱来了,你的书写好了吗?”
“写好了。”顾亭远回答,仍旧低埋着头,心口紧跳,从篮子里拿出一本《千字文》,颤着手,递过去。
他的手指瘦削修长,竹节般温润,很是好看。但他此刻只有羞愧,自己的手不够有力。
将书递过去后,飞快收回来,藏在袖中。
原计划着,他在家中打打拳,强健体魄,然后再去见她。他们会在明年春日相遇。这次,他不会因为救落水孩童,把自己也搭进去,连累她救他。这次,他会在她面前表现出勇武可靠的一面。
可是……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他们今日便相遇了!
顾亭远低埋着头,不说话,希望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刻,最好不记得他。
陈宝音不知他的心思。书生是健壮也罢,瘦弱也罢,英俊也罢,平庸也罢。于她而言,都是红粉骷髅。
她没打算嫁人。
教金来读书,并不是一时兴起。她打算全力培养金来,待他日后读出个名堂,她便不仅是他的姑姑,还是他的恩人。他必然会奉养她。
因此,她见到顾亭远,对他的印象反而不错——他给自家省银钱了!
陈二郎将书递给她,她低头翻阅,只见纸上字迹清瘦劲锐,极有风骨,不似一般读书人的字迹,心中一动。
飞快检查完,未有一字错漏,未有一处模糊,她合上书,转而抬头,拨开陈二郎,问书生:“你要贴补家用,是不是?”
顾亭远未料她开口与他讲话,心里一慌,慢慢抬起头,但眼睛仍垂着,只敢看到她的下颌:“回姑娘,是。”
“我瞧你字迹不错,想再与你订两本书。”陈宝音道,“一本《三字经》,一本《百家姓》,不知价钱几何?”
他缺钱,她也缺钱。这样合作,对他们双方而言,都是极有利的事。
况且,陈宝音自己的字迹,不如他多矣。此人的字迹,是经过长年累月苦练出来的,别说她这样一个混日子的,便是侯府的哥哥们,也不如他许多。
给孩子们启蒙,有这样出众的字迹熏陶着,自然更好。
“价钱……”顾亭远沉吟,缓缓抬眼,却在看清的一刹那,一丝陌生之感在心头浮现。
他怔怔失语。
不一样。她和宝音,不一样。
顾亭远记忆中,宝音是娇俏的,明媚的,恣意的,像是自由开在山坡上的花。但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过分明丽,像是大户人家养在花圃里的名花。
身姿仪态,都不是她。
“太贵我们就不买了。”见他迟疑,陈宝音率先开口。
别想讲价,讲价是不可能的。家里清贫,杜金花连口窝头都舍不得吃。
闻言,顾亭远心里反而一松。是了,这么精明,是宝音的脾气。
“《三字经》,仍收一百五十文。”他按照字数算钱,“《百家姓》,收八十文。”
听上去是很实诚的价格了,但陈宝音仍是压价:“咱们不是头回光顾你生意,再给便宜些!”
“哦,好,好。”顾亭远下意识就道。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实惠了,再少,他就几乎干白工了。
犹豫着,他道:“最多便宜五文。”
“成!”陈宝音一口应下。五文钱也是钱,买几个白面饼,可以给杜金花吃呢!
见她没有再讲价,顾亭远心里松了口气,额头上凉飕飕的,抬起袖子蘸了蘸,发现不知何时紧张得出了汗。
“咱们几时来取?”只见谈完,陈二郎又站回去,挡住了妹妹。
顾亭远不觉得失望,反而松了口气。她过于明亮的眼睛,让他慌乱又紧张。面对陈二郎有些警惕和不善的视线,反而自在了些:“后日上午,还是此处,你们来取。”
“那就说定了。”陈二郎道。
犹豫了下,顾亭远道:“你们要付二十文的定金。”
嗯?陈二郎挑起眉:“你怕咱们不来?”
顾亭远的确怕他们不来。但不是怕生意做不成,而是想要两日后还能见到她。
虽然她不一定还跟来。
但……万一呢?
“给他吧。”陈宝音看向杜金花道。
杜金花数出二十文钱,交由陈二郎,递过去道:“别想赖咱们的钱,我记得你的样子,你跑到天边儿我也能找到你!”
面对二舅兄的威胁,顾亭远笑了笑:“圣人在上,学生不敢。”
这还成。陈二郎点点头,遮挡着妹妹,让她们先走,然后自己也跟上:“后日,别忘了啊!”
“好。”顾亭远点点头,转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那道盛满了思念的身影上,一眨不眨。
前方,陈宝音似察觉到什么,回头。
顾亭远忙转过身,装作没有在看她,低头扒拉篮子,好一会儿,才转回去。
只看到人来人往的街头,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刹那间,失落涌上心头。
他抿抿唇,挎着篮子去买菜。心里很多疑惑,回想刚刚,他察觉到一件没注意的事——陈二郎接过《千字文》后,递给了宝音。
虽然陈二郎遮住了她的身影,但仔细回想,顾亭远似乎听到了翻书页的声音。她在检查。检查什么?换句话说,能检查什么?
缺页,错漏,字迹模糊。
她识字。顾亭远瞬间确定,她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心里涛声浪卷,为什么会这样?她难道不是宝音?还是……
跟他一样,她也有机缘?也是带着记忆的?那她为什么不认他?
想到什么,顾亭远心口骤然缩紧,脸色一白。
“那书生偷偷看宝丫儿呢!”转过街角,陈二郎收回视线,笑嘻嘻的,既有些得意,又想回去揍人一拳,“咱家宝丫儿真俊俏!”
可不吗?杜金花绷着脸,时不时瞪向路边。看什么看,没礼数!
侯府养大的姑娘,脸儿莹白,比珍珠还白。身姿绰约,行走之间,有股子说不出的韵味。杜金花说不出来,但就是好看!富贵!跟寻常姑娘家不一样!
引得路上行人频频看过来,男子看她,女子也看她,好似没见过这样出色的姑娘。那能见过吗?梨花镇虽然离京城不远,坐马车一日就能到,但大户人家的千金怎会在镇上抛头露面?
“不过他可真……”陈二郎形容不出来,握了握拳头,“我一拳能打趴他十个,不带喘气的!”
杜金花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话孙五娘也说过,于是她也说了同样的话:“人家一天挣百多文钱,你能吗?”
“呃……”陈二郎尴尬地挠挠头,他当然是不能了,他一天花百多文还差不多,“金来长大不能也这样吧?那可真是丢咱们老陈家的人了!”
“不能!”杜金花道,“叫他一边读书,一边做活!”但凡做活的人,没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陈二郎便道:“不会耽误他读书吧?”
“读不好就打!”杜金花想也不想就说,“打一顿,饿两天,看他耽误不耽误!”
陈二郎便不说话了。心疼儿子?不可能的。让他当官老爷的爹,才是他追求的未来。
“宝丫儿,你觉得呢?”他看向陈宝音。
陈宝音想了想,说道:“偶尔做些活,不耽误读书。”倘若每日拿出一个半个时辰干点活计,便耽误了读书,以至于考不上功名,那说明他天资如此,倒不如不读了。
“宝丫儿既然如此说了,那必定行的!”陈二郎爽快道。
杜金花撇撇嘴,道:“跟咱们卖书的那书生,日日去买菜的。再之前,书铺里那几个混账东西,不也消磨时间?金来干点劈柴担水的活,又咋的了?”
那不是一样吗?都不是在读书。
“娘说得对。”陈二郎深以为然,陈宝音也低头笑笑,“娘是不会错的。”
陈二郎拍一句马屁,杜金花嫌弃得不行,只想叫他走远些。但闺女附和一句,她只觉得心里真舒坦,脸上不自觉带出笑意,柔声道:“宝丫儿今儿吃什么?还吃白面饼?娘给你买包子,咋样?”
听到“包子”,陈二郎肚子里咕噜噜叫起来,拼命咽口水。
他连窝头都只能吃半个。听到包子,眼睛都绿了。
但就跟他不心疼金来一样,杜金花也不心疼他,看都不看他一眼,柔声跟闺女道:“吃啥馅儿的?豆沙馅儿?肉馅儿?韭菜馅儿?”
“豆沙馅儿。”陈宝音开心挽住她的手臂,“娘真疼我!”
杜金花顿时那个贴心哟,跟喝了蜜一样,拍拍她的手:“娘疼你,疼你。”不疼她,疼谁呢?这命苦的孩子,从天上掉进泥堆里,这滋味儿谁知道哟!
她想起陈有福劝她,宝丫儿好歹享受过十几年的富贵生活,这辈子值了。但杜金花不这么想,闺女是享受过十几年好日子,但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她前面吃过甜头,后面几十年都吃苦,这啥滋味儿啊!
再有两年,闺女就要嫁人了,在婆家和在娘家,能一样吗?她越想越舍不得,买包子的时候,多买了两个:“留着明天吃。”
后日来取书,明天不进城,买了囤起来。
“谢谢娘。”陈宝音笑眯眯接过来,心里快活极了。她喜欢被偏爱的感觉,至于家里人可能有意见?那就是没办法的事啦!
陈二郎馋得直流口水,央求道:“娘,给我也买一个吧?我早上只吃了半个窝头,喝了一碗稀饭,走到镇上就饿了。”
杜金花看他一眼,心硬如铁:“忍忍就过去了。”
“……”真是亲娘啊。
他眼巴巴地瞅着陈宝音,可怜兮兮道:“宝丫儿,二哥对你好不?”
陈宝音想了想,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包子。杜金花大惊,按住她:“你听他胡扯!大老爷们儿,哪那么容易饿?他哄你呢!”
冤枉啊!这是亲娘说得出口的话吗?大老爷们儿更容易饿啊!
轻轻一笑,陈宝音揪了块包子,塞到陈二郎嘴边:“二哥,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把陈二郎感动得不行:“呜呜,真是我亲妹子!”
他一口吃掉那块包子皮,然后看着宝丫儿喂娘一口,自己吃一口,再喂娘一口,再自己吃一口……
包子没了。
目瞪口呆,只吃了一口包子皮的陈二郎,指了指妹妹,然后悲愤大喊:“娘!”
“鬼叫什么!”杜金花嫌弃道。
她强被喂了半个包子,面皮松软,豆沙甘甜,热乎乎的一路进了肚子,心里那个暖哟!
她的宝丫儿,她不吃,她就也不吃!这孩子,咋能不对她好?
路过干果杂货铺,花了十文钱,买了半斤红枣。出了铺子,她对陈二郎道:“这是买给你妹妹的,给你妹妹补身体。教书耗心血,懂不!”
陈二郎心说,不用每次都拿“教书”当由头。她想对宝丫儿好,他晓得。在看到宝丫儿吃个包子都分娘一半,陈二郎心里没多少意见。
“五娘过几日就肚子痛了。”他嘻嘻一笑,冲老娘伸出手。
杜金花“啪”的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陈二郎又伸出来,仍旧嘿嘿笑着,杜金花白了他一眼,抓了一把给他:“别吱声,知道不?”
“知道,知道。”陈二郎把红枣揣身上,笑得吊儿郎当。
一家人又买了两只碗,一个陶盆,这才顶着快至正中的日头匆匆返回。


第17章 洗衣
陈宝音本来在教自家两个孩子读书,现在大伯家的孩子们也来了,她要教的就变成了九个。
九个孩子。
如果只是金来和兰兰,陈宝音坐在院子里就教了。九个孩子,还坐在院子里,看上去就有点不像那么回事,起码陈有福是这样觉得的。
“少点啥。”他说道。
在杜金花带着孩子进城的时候,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终于决定——
“啊?”从城里回来后,听陈有福说了堂屋要改动成读书的地方,杜金花惊讶了下,就同意了,“是该这样。这么多孩子,正经得有个样子。”
他们家金来是正经要读书、考科举的,容不得随意散漫。至于大哥家的孩子们,如果能读出来,那就更好了!都是老陈家的孩子,谁出息了都是好事儿!
吃过午饭,陈有福收拾堂屋,打扫卫生,摆放桌凳。孩子们要读书,光线要明亮,又不能让他们看见院子里的景儿分心。
陈宝音便坐在院子里,跟金来、兰兰,大伯家的杏儿、牛蛋等孩子们,讲“陈”字怎么写,讲朝堂上的陈大人们,如何清廉正直,如何跟奸臣周旋斗智。
孩子们爱听这个。没有孩子不爱听故事,哪怕是听过一遍的金来和兰兰,再听一遍,仍旧听得聚精会神,激动不已。